第204章 十八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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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禩,你怎麽想”康熙聲音微沉。
    聽到這個問題的八貝勒有些驚訝,這是康熙第一次問起他對於宮廷陰謀的看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皇帝是不會與人說這種大概率冤枉一圈人的話的。因為帝王金口玉言,不能有錯。私底下猜測這是誰誰誰的陰謀這種沒品格的事,一般隻發生在關係最要好的兄弟之間,或者主子和心腹之間。
    不明白康熙的意圖,腦子又開始犯困的八爺決定按照平日裏最安全的說法來回答“兒臣第一次聽說此事,沒有調查,沒有證據,不敢妄言。”
    康熙被八兒子堵了話,難得地感受到一些鬱悶,並且顯露到了臉上。萬歲爺今年冬天開始已經不拔白頭發了,臉頰上的肉也開始流失水分,這些代表歲月的特征加重了他的帝王威嚴,也拉開了他跟成年兒子之間的距離。八貝勒看著他此刻沉默地坐在龍椅上的模樣,突然就有些不忍心。
    “您老有什麽想說的就直接說了吧。”如朝陽一樣年紀的少年露出一個笑,“兒子實在有些疲乏了,這裏也沒有外人,咱們早些說完,我好早些回去睡覺。”
    他沒有用“兒臣”,而是用了“兒子”和“我”。
    康熙笑了“你呀,有時候真像個閨女似的。”
    八爺
    不過康熙的笑容也就持續了一句話的時間,接著他就收斂了表情,開始講述遞交到他案頭的消息。“那日喜慶感染了風寒,走路虛浮,送藥途中衝撞了太子。”這話讓康熙說起來是挺難開口的,每一環邏輯都是,於是他把梁九功叫過來,讓梁九功說。
    梁九功看上去快要哭了,說話都是帶著顫音的,說一句看一眼康熙,再看一眼八爺。“太太子當時正事繁忙,命內務府罰十板子其實打完人也還活著,靠牆邊歇息靠了兩個時辰。巡邏的侍衛轉了一圈過來發現不對的時候,人已經燒得不行了。”
    這可是大冬天,陰冷吹風的室外凍四個小時,正常人都得去半條命,何況一個本就感冒的傷患
    八貝勒沉默了兩秒“內務府失職。”
    “八爺,都已經罰過了。”梁九功小心翼翼地討好道,喜慶衝撞太子被罰的事許多雙眼睛都看到了,瞞是瞞不住的,八貝勒回頭一打聽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萬歲爺要把事情擺在明麵上說,這要是八爺跟太子鬧起來,豈不是他梁九功的罪責
    “喜慶這個小太監手上送著藥,他們不管”
    “這”梁九功快跪了,別看八爺平日裏笑嘻嘻的,關鍵時候可不好糊弄,一問一個送命題。“行刑的人以為是太醫院自己的藥就給輕慢了要是知道是給十一阿哥用的,借他們十倍的膽子都不敢耽擱啊”
    “是看我禁足了所以輕慢太醫院的小太監嗎”定貝勒歎氣。而且太子的十板子罰得有些重,寬容些掌嘴幾下也就放過去了,難道是故意找藥房上的小太監撒氣還是有人要挑撥他和太子的關係
    再有,喜慶挨板子的時候或許沒人去管那瓶藥丸那是喜慶挨完板子後得繼續的工作但當他們發現喜慶快死的時候,也沒人管那瓶藥嗎按章程太監因病出宮時,是要清算身上的差事的。就算喜慶當時已經沒有意識了,身上的物件也是要走流程的。
    八貝勒想得腦子疼。他閉上眼,好像看見了一臉怒容的太子。“送藥哈,什麽時候太醫院一群奴才也能在紫禁城耀武揚威了”他幾乎能夠想象太子說這句話時的音調和語氣。然後是宮道上奄奄一息的小太監,跪著爬著掙紮到宮廷紅色的牆角,然而這堵牆並不能替他遮擋冬季的寒冷。他手裏還小心翼翼地握著那個大肚瓷瓶。一雙腳出現在小太監眼前,也許鞋子的質地還不錯。“把這個藥交給十一阿哥”小太監虛弱的聲音說。
    奇怪的想象截然而止。小八爺揉著太陽穴,強行用意誌控製住自己開始跑馬的大腦。“皇阿瑪的意思呢”他再一次問。
    “這次事情,內務府和老十一身邊的奴才要負主責,朕已經處置了一批人。但太子不夠寬容,卻是事情起因,朕讓他給你道歉賠禮,要求你盡管提。隻一條,你即將上朝辦差,不得在心裏記恨儲君,耽誤差事”
    原來如此,這才是康熙爺主動在小八麵前揭太子短的原因。老八是他看重的兒子,能力品性都在兄弟中為上等,這樣一個皇子登上政治舞台,若是加入了反太子的勢力,那朝廷的黨爭局麵將再起變數。
    八貝勒得吃下這個虧,就像之前的十八年那樣。無論哪個兄弟對上太子,都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突然心頭就升起了一股氣,哪怕知道太子這回也是被人利用了。“皇阿瑪,儲君是君,兒臣是臣,君給臣賠罪,恐怕要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這是康熙一直以來的邏輯,他對太子的偏愛其實沒到踐踏其餘兒子的地步,是維護儲君地位的政治需要一次次讓太子與其他兄弟漸行漸遠。
    隨著年紀越來越長,隨著兄弟們羽翼漸豐,安全感喪失的太子越發抓著尊卑有別將兄弟們當奴才對待。康熙已經隱隱意識到了問題,想私底下修複太子與庶子之間關係,才有“讓太子賠禮道歉”一說,那也是私底下安撫人情緒,放公開場合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小八爺拒絕。從前一直馴化我們把太子當儲君,見麵就二跪六叩的,現在醒悟過來要掉頭了,開始拿親情說話叫我們拿太子當二哥了,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啊
    太子還是當他的主子吧。主子別跟奴才道歉,主子永遠都是對的。
    “兒臣知道責不在太子,不會不顧全大局,請皇阿瑪放心。”八貝勒跪在地上,雙手抱拳,以恭敬的臣服姿態表示婉拒。然而有時候,恭敬的姿態代表著距離,尤其是當那人的脊背還挺得筆直的時候。
    康熙坐在禦座上,俯視著兒子,許久,發出一陣長長的歎息。“朕看你表現。”
    “嗻。”
    “納蘭性德自北疆返回,有意為八公主牽線劄薩克圖和碩親王策妄紮布,以謀外貝加爾湖,你是八公主胞兄,你怎麽看”
    紮薩克圖親王策妄紮布,說起來也是個熟人了。當年喀爾喀三部來歸降的時候,紮薩克圖部首領在內亂中被殺,清朝就扶持了一個七歲的小娃娃上位,就是策妄紮布。
    那時候在草原上,找不出能給小朋友穿的禮服,還是臨時借用了小八爺的皇子朝服呢。
    八貝勒將這段往事從腦子裏挖出來,後知後覺地發現康熙和納蘭性德是想將昆昆嫁去外蒙。
    外蒙三大部落,最大的土謝圖部已經有了四公主,接下來就是跟土謝圖部有矛盾,又曾經給準噶爾和俄國當過小弟的紮薩克圖部。
    這紮薩克圖部雖小,卻是外蒙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啊。特別是七歲的小朋友長大了,會不會在心裏惦記著哥哥被土謝圖部殺死的舊仇,可真是一件說不準的事情。
    而且,土謝圖部有公主下降,占了歸化城最肥美的土地,這些年來一些牧民轉而定居屯田,日漸富庶。劄薩克圖部可是有酸話傳出來了,就差明說清朝偏心了。
    康熙原本是準備指一名郡主過去的,實在是萬歲爺看不上劄薩克圖部已經被霍霍完的家底,又對他們之前蛇鼠兩端的表現不滿意。
    然而納蘭性德卻在這個時候提議了八公主,說服康熙隻用了兩句話。
    “與俄羅斯關於貝加爾湖南岸所屬的談判陷入僵局。”
    “皇室公主中,隻有八公主會說俄語。”
    站在帝王的角度,這樁婚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但對於親人來說,又怎麽能輕易接受呢
    “紮薩克圖部位於大清和準噶爾、俄國的三國交界處,北方嚴寒不說,萬一那兩國挑起戰火,就是首當其衝。”想明白其中關鍵的小八爺脫口而出,然後硬生生停住,換了個委婉的結論,“昆昆內向的性格,恐怕處理不來。”
    “那也比嫁給黃毛子強吧。”康熙爺冷酷地說,“你舅母,那個納雷什金家的少爺還跟大清使臣求娶她呢,被朕拒了。嫁給俄人要改信東正教,不是親王以上的不配讓大清公主受這個委屈。”
    意思很明白。
    這些年跟俄羅斯的接觸已經讓康熙意識到了這群潛在敵人天性的彪悍和火力的先進。作為唯一有俄國親戚,且名聲已經被傳教士和俄國人傳出去的八公主,其婚事必須在於俄國的交涉中發揮價值。
    “那她也不能長期定居邊境,那環境冬天太冷了,大部分人活不過四十歲。您也希望她能活久一些吧”八貝勒不甘不願地作了讓步。
    對於小八爺的憤惱康熙嗤之以鼻。什麽活不過四十,當他沒常識嗎俄羅斯更冷,那裏都二十歲見上帝的嗎不過疼愛弟弟妹妹才是小八爺的本性,皇帝還是樂於見到自己的庶子如此有溫度的。
    “你是親哥哥,朕就不是親阿瑪了朕早就想過了,冬天讓八公主到歸化城與四公主作伴。但是夏天與俄人談判之時,或者遇到準噶爾使臣往來之時,她要展現大清公主的風度見識。
    見八貝勒仍舊一臉強壓著的悲憤,康熙又補充道“待貝加爾湖區邊界議定,臨界將開兩座買賣城。朕許諾買賣城一成的賦稅,歸入八公主私產,直到她去世。”
    皇帝爹能這麽替女兒考慮已經頂天了,從前四公主全是靠自己謀劃的。八公主能得到這種待遇,也是她有個護崽子的好哥哥。
    八阿哥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意識到事情已經難以挽回。“昆昆要多練騎射,鍛煉身體了。和碩親王策妄紮布,是不是讓他進京學兩年”考慮著如何讓一樁遠嫁邊境的婚事變得盡量美好一些,八貝勒臉上依舊籠著低氣壓。
    康熙頷首“過年的時候就來了。俄羅斯的使團也要來京,這回是沙皇的使團,與之前納雷什金家的觀禮團不可一概而論。你這些天去理藩院跟納蘭性德多學學北邊的局勢,接待使團一事就交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