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二十歲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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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太子越是好說話,小八爺心裏就越不得勁。他知道太子的好心情是建立在大阿哥的壞脾氣上的,這兩人的好心情猶如能量守恒,此消彼長。
心裏憋了無名火的八阿哥當晚就失眠了,牽著馬在營地外轉了一圈又一圈。跟著他的侍衛都困了,然而誰叫小主子不痛快呢向來溫文爾雅的八爺臉沉下來,竟然也沒有侍衛敢主動上前去勸他回帳篷睡覺。
木蘭圍場位於蒙古草原上,夏末秋初正是水草最肥美的時節。剛好隨著一場降雨,氣溫降低,夜晚的蚊蟲都少了。伴隨著明月當空、繁星點點,下有草木搖曳、湖水瑩瑩,很是一幅令人愜意的夜景圖。
如果忽視掉皇家父子兄弟之間的微妙關係,那是真的挺愜意的。
“我就在營地裏轉轉。”小八爺停下腳步,他如今有馬背高了,穿著勁裝牽著馬的模樣像是將門有子新長成。“你們留下一半人輪值,困倦的便先回去歇息吧。一個時辰後來換班就是。”
“喳。”侍衛們打千打得果斷,就算有人覺得不妥的,在對上小八爺那雙映照著月光的雙眸時也乖乖將越俎代庖的話語咽了下去。
留下的侍衛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馬佳納穆科。這位說起來也是老熟人了,從胤禩還隻有四五歲的時候就護送他出入宮禁。當時一同護送胤禩的納蘭性德已經成了理藩院大臣,別的侍衛也各自外放做官,唯有納穆科還留在侍衛的崗位上,跟著日漸長大的小八爺跑前跑後。
不過從三等侍衛升到二等侍衛,如今攢著資曆也快升一等了,也算是混得不錯。
“八爺站了這許久,可餓了不曾”馬佳納穆科試探著開口問八阿哥,“方才見到做禦膳的那幫子奴才,截留了好大一塊鹿裏脊呢。與其便宜了那幫奴才,不如便宜了咱們。”
八阿哥躊躇片刻,緩緩搖頭“不想吃肉。”
“不想吃肉,那吃魚如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八爺一個激靈,轉身看去,就見到他那個說熟悉也熟悉,但也沒像小九那麽熟悉的四哥,正站在月光下對他笑。
四大爺,這就有點驚悚了呀。
小八爺揉揉臉,嘟囔著說“魚嗎要是不好吃我也是不吃的。”
四阿哥胤禛大步走上來,他背著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哥哥還不知道你是個挑嘴的是今晚上剛從湖裏撈上來的花鰱,根據灶上的人說有幾條品質上佳,比江南的魚還要少些土腥味呢。這要不是負責撈魚的是烏拉那拉家的下屬,輕易還得不到。”
八阿哥瞅瞅被四阿哥的侍衛們提在手裏的兩條大胖頭,笑了“那便烤個魚頭,也很香嘞。”
兩個皇阿哥各攜帶一行侍衛,在營地外約莫五十米的地方支起火堆,有那刀工耍得溜的侍衛小哥,幾下將花鰱開膛破肚,刮去魚鱗,抹上鹽巴和香油。等到魚頭被架到了火上烤得滋滋響,侍衛們就自覺退開,給兩個明顯有話要說的皇子留出空間。
胤禛的臉被篝火染上了一些暖色。他遺傳了德妃的眼睛和鼻子,因此也能算是清秀好看的那一類型,就是表情總是嚴肅的時候居多,平日裏浪費了那柔和的眉眼輪廓。如今在秋日的夜晚笑一笑,倒是讓人感覺更加親近了一些。
“今兒不光有魚,還有幾瓶你四嫂的珍藏。八弟,喝一些”
小八爺平日裏總宣稱他要養生,不是盛大的宴席那種交際場合是不沾酒的。今日卻被月色激起了酒性,也不跟四阿哥客套,拿過來一個瓷瓶用隨身的小刀撬開封口,“咕嘟咕嘟”就是兩口。
燒灼的感覺帶著桃花的香味一路從喉舌灌入愁腸,接著背上就出了一層汗。
“好酒。”十二歲的小八爺輕聲說,然後就沉默了,盯著火上滋滋叫的魚頭。魚皮已經被烤得焦黃,香氣四溢。
四阿哥動手將烤好的魚頭扒拉到幹淨的荷葉上,小刀刷刷刷切著,就肢解了一扇魚頭。他一個皇親貴胄,做這切魚的動作來也很順暢。
小八爺托著腮,後知後覺地想,這個四哥有時候還挺喜歡親力親為的。
“你今兒果真是有些癡了,竟然還要當哥哥的伺候你。”四阿哥分完魚頭,這般說道。
八阿哥就用小刀插著魚肉小口小口地咬。剛從火上下來的魚有些燙嘴,即便是草原上的晚風都吹不涼,不過好在魚夠嫩,半分異味也無。誰說北方沒有好魚呢。“今兒就勞四哥伺候我一回了。”他細聲細氣地說,然後慢條斯理地將一塊魚唇啃食幹淨。
胤禛歎氣“三姐的事兒你已經盡力了。”
八阿哥將啃完的魚唇骨頭扔進火中,也不再碰下一塊了,隻仰頭看著星空和月亮。“不過是分內事罷了,三姐跟我一起在延禧宮長大的。沒有同母的兄弟,那同一個宮裏出來的兄弟再不幫她,還能指望誰呢”
“你倒還惦記著延禧宮。”四阿哥也開了一瓶桃花釀,小小啜了一口。
“我當然記得延禧宮。”小八聲音低下去,仿佛呼吸都被酒香給熏輕了,“三姐我還能正大光明地跟她站一起,但大哥我是真不知道該如何對他。”
雖然胤禛今晚提著酒來,就是想說說敏感話題的。但真聊到敏感話題了,他也有些卡殼,於是乎隻好又喝了一口酒。“說到大哥,這兩天跟宗室王爺們走得近呢,平郡王、康親王卻沒有跟兄弟們一處。”
四阿哥這話還是說得客氣的,事實上該用“神神秘秘”來形容,不知道在鼓搗什麽東西。
小八爺又仰頭對著酒瓶,倒了半天沒倒出酒來,竟是已經將一瓶桃花釀給喝完了。他沒貪第二杯,隻將空瓶子丟開去。
“我看著火器營那兒了,戴梓說大哥沒去過。”喝多的小八爺口齒依舊清晰,不過話卻多說了兩句,“隻要大哥不碰火器,出不了大亂子,就行了。我若是管得多了,他還要嫌棄我”
說到最後,竟然還有那麽些委屈。
“你也不容易。”四阿哥歎息,他的養母佟皇後是沒給他生下什麽哥哥弟弟,從前他還覺得孤獨來著,畢竟跟永和宮的十四阿哥關係疏遠。如今看小八的樣子,有個坑弟弟的哥,那還真不如沒有。
“從前你身邊總是跟著姚啟聖家的那個男孩,這次出來怎麽沒見”四大爺另起了一個話頭。
小八爺眼睛亮了亮。四哥你說姚法祖的話,那我可就不困了。“法祖在京城替我盯著防疫那回事呢。我之前找的幾個民間大夫,還要靠他照看呢。他現在都快是大人了,聽說姚家要給他議親,就等明年大選完了撂牌子的姑娘呢。不過我倒是聽他說幼年見過的一個姓黃的姑娘水靈,念念不忘了很多年,可惜是漢人呢。”
四阿哥就拍著膝蓋,也沒去管眼看著要被浪費的魚頭。“滿漢不通婚,確實是個難題。”
小八爺取出笛子嗚嗚咽咽地吹,那不成調子的曲子實在是愧對良妃這麽多年的教導。可見是真的有幾分醉意了。
他對著漸漸西行的月亮吹完一曲,突然道“朝政總有不如意的地方。若是讓我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那必得將防疫單立一部,如軍法行事;再廣興官營醫堂,救天下萬民,無論滿漢。再再就是那不許通婚,再再那公主和親,都應該割了去。然我又知道這其中的利益牽一發動全身,如皇阿瑪那樣統治至今,已經是萬分不容易。然而,然而”
“然而總是意難平。”四阿哥接話。
小八爺轉頭跟四哥對視,兩雙眼睛裏都是少年意氣的火光。哪怕月色再涼,那目光裏生命的溫度都比太陽還熾熱。
可不就是意難平。
“政治抱負”四個字,才是有些人卷入奪嫡的滔天洪水的誘因,沒有之一。
“小八覺得大哥如今這樣難成事”四阿哥突然笑了笑。
八阿哥蹲下來,聲音輕得隻有四阿哥能聽見“大哥難道是愚昧人嗎看他隻要示好,無論是兄弟們也好,叔伯們也罷,就沒人能真正討厭他的,這才能誰都比不了。大哥難道是愚昧人三哥更是文武雙全的天才,比太子還厲害幾分。大家都是皇阿瑪花盡心血教出來的,誰來做都不是昏君但正因為都差不離,我反倒是覺得都差點意思。”
老大、老二、老三,都沒有那種執著於改革的意難平。
話說到這裏就有些過了,小八爺找出自己的牛皮水囊,嘩啦啦往臉上倒。冰冷的水刺激額頭,好歹讓他清醒了一些。
“今兒這話咱們什麽都沒說。”八阿哥甩掉手上的水珠,站起來,“我隻管做好我一畝三分地上的事,讓皇上覺得我有用就好了。”
這個皇上,可沒有明說是皇帝爹還是皇帝哥。
四阿哥胤禛跟著站起來,拍拍八弟的肩膀。
八阿哥興許是兄弟們中間最早找到自己的定位的。但凡人還要生病,但凡天下還有疫病,他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其次找到自己定位的反而是一直被認為不成器的九阿哥,胤禟的商隊第一次行商回來,厚厚的一遝分紅足夠讓四阿哥刮目相看。他雖然覺得士農工商,商字位列最末,但胤禛也同時有著實幹的思維,某方麵有本事的人,再一味看低就顯得過於自大了。
那麽他這個四皇子的定位在哪裏呢將來的賢王,如如今的裕親王福全那樣嗎為胤礽打仗,為胤礽的兒子背鍋,平時小心翼翼揣摩著胤礽的心意活著
燃在草原上、烤過魚頭的那堆篝火漸漸燒盡了柴禾,紅色的火焰在不甘的跳動中逐漸變小,最後隻剩火星。那幾乎沒動過的烤花鰱,終於還是進了侍衛們的肚子。
漫長的夜晚過去,東方升起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