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二十歲的冬天

字數:6013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
    “太子心急了啊。”八貝勒歎息一聲,從書堆裏直起身子。作為多年的儲君,太子理應知道西藏局勢複雜,需要拉攏分化,徐徐圖之。也許是不斷建功立業的兄弟們蒙蔽了他的雙眼,降低了他的智慧;但更大的可能,是太子心裏的不安全感已經到了迫不及待去擴張勢力的地步。
    他難道不知道這會引起皇帝的不滿嗎?
    他難道不知道這會顯得自己有些蠢嗎?
    也許太子都知道,隻是有更大的矛盾擺在這之前。在兄弟們一個個走上政治舞台的這幾年裏,太子太缺少權力了,乃至於到了有些缺乏存在感的地步。
    看著曾經尊貴無比的太子爺陷入到這種困境裏,饒是八貝勒都忍不住唏噓。此時已經到了下午,雲雯替他將翻亂的書本整理好,分門別類地放在書架上,然後早早地點起了燈。冬季裏天陰,橘黃色的燈光亮起來,倒顯得下午三四點鍾也跟黃昏似的。
    八貝勒伸個懶腰,準備去前頭靶場上練一會兒武。剛剛走出房門,就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然後很有分寸地停在正院門口。腳步聲有力而不笨重,該是府裏的家丁。果然他聽到的是一個男人粗獷的聲音。“還請嬤嬤稟告八爺,外頭似乎歇市了。門房的兄弟覺得不太尋常,這才令奴才來報。”
    八爺直接大步走出院門。“周平順,帶上人手,咱們去看看。”院門外站著的家丁肅容而立,很是有些行伍的範兒,八貝勒認出了他是今天在前院值班的班頭,仿若是姓李佳的,心中記了一筆,至少今天這件事處理得算是妥帖。他轉頭朝匆匆跟出來的雲雯搖搖頭,示意她不用擔心。“爺去去就回,你們守好你們福晉。”
    外頭果然是歇市了。八貝勒府是靠著北邊牆根的位置,雖然正門所在的胡同清淨,但西邊可是一條熱鬧的大街。八貝勒府附屬的門人居所楓葉亭和醫士客棧就是朝西開的,便是取了它采買方便的緣故。然而此時從西邊角門出去,整條大街上店鋪都關了門,幹幹淨淨不見半個人影,就連枯黃的樹葉打個璿兒的聲音都格外響亮了。
    八爺帶人在角門外等了兩分鍾,沒聽到人聲,隻有氛圍在這樣的寂靜蕭條中變得越來越詭異。八爺皺眉,指著對麵的一家雜貨鋪子道:“去敲門,看人在不在,若在就打聽一下情況。但無論如何,一盞茶內一定回來。”
    留兩個人找鄰居們問話,八貝勒帶著剩餘的家丁果斷回家,同時下令東南西北各門都落鎖謝客。不一會兒,打聽消息的家丁就從外麵回來了。
    “人都在吧?”
    “在呢,爺。”
    “呼。”八貝勒鬆了一口氣,“人在就好。哪怕真有什麽人要對我下手呢,沒有牽連這些老百姓,就說明事情沒有太絕。”
    “八爺何必如此悲觀?”那家丁頭子說,“爺一向樂善好施,又簡在帝心,誰人敢對八爺下手呢?腦袋不要了?”
    八貝勒苦笑一聲:“如今多事之秋,居安思危、謹慎小心才是保命之道。那些個漂亮話不說也罷。”
    家丁頭子:“奴才嘴拙……爺教訓得是。”
    八爺也不多責怪這名家丁頭子,轉而看向消息來源:“人在,如何說的?”
    “是五城兵馬司,清的街道。隻道要辦差,提前宵禁,違者刑獄伺候。”
    八貝勒輕輕摸了摸下巴,皺起的雙眉讓他看上去有些憂鬱的文氣:“五城兵馬司……阿靈阿嗎……”鈕鈷祿·阿靈阿,論起來是已故的溫僖貴妃的弟弟,十阿哥的舅舅,而且,是最近幾年最受康熙爺器重的鈕鈷祿了,要不也不會把五城兵馬司這麽重要的軍權交給他掌管。
    但十阿哥和阿靈阿的關係其實挺一般的,一來,阿靈阿和溫僖貴妃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溫僖貴妃自有同母弟弟,因此家產爭奪起來,這點親戚情分就要疏遠一些了。哪怕是尊貴的十阿哥沒有下場在舅舅們中間拉偏架,但隔了肚皮的就是沒有那麽親。二來麽,前兩年小十被老爺子蓄意打擊的時候,可不見這位阿靈阿出來說句公道話。以皇阿哥的驕傲,怎麽可能對這種舅舅沒意見呢?
    青少年十阿哥至今鬧著別扭呢。
    不過疏遠也有疏遠的好處,至少眼前,這點子風聲鶴唳與十阿哥有關的概率就大大下降了。那阿靈阿背後還能有誰呢?
    八貝勒好似是悟到了什麽,背著手溜達到廚房,讓他們烤些薄餡餅。
    廚房的炊煙升起來沒多久,麵餅子剛剛發酵到一半拌入肉餡呢,家丁就傳來最新的消息。“四貝勒府門前有兵丁,四爺跟著人走了。要不要派人跟去看看?”
    八貝勒抬抬手,製止了底下人的衝動:“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嗎?”
    “穿的衣服是。”
    “別跟,回來。”八貝勒說,眼睛仍然落在廚子做餡餅的動作上。“周平順將爺的藥箱準備好,用最小的那個。”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徹底黑透了,熱騰騰的薄餡餅已經出爐,一個一個摞在一起。“趁熱包起來吧。”八貝勒取了十個餅,也不過半掌厚,放在藥箱底下一層剛剛好。
    “爺這是要出門?”被老板盯了全程的廚子冷汗涔涔地問。其實八貝勒平日裏還挺平易近人的,也有來過廚房興致勃勃地點菜吃的時候。然而今天這氣場,顯然要低沉許多。
    “有備無患罷了。”八貝勒話剛說完,門房就匆匆跑來,臉上是掩蓋不住的驚恐:“爺,外頭有一隊兵馬,說是宣爺進宮。這……這這進宮從來都是公公來宣旨的……怎麽……”
    八貝勒抬頭看了看沒有月亮也不見星星的夜空,黑得仿佛一團墨。“走,瞧瞧去。你別怕,假的真不了,真的它也假不了。”
    大開了府門,八貝勒一腳踏出,迎麵就見到一張濃眉大眼的臉,嗯,是個中年帥哥,還是個有點眼熟的中年帥哥。“竟然是果毅公親自登門,實在……讓我受寵若驚。”
    果毅公阿靈阿似笑非笑地看著八貝勒,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八爺,請。”
    八貝勒腳停留在原地沒動:“你說你奉了皇命,有印信嗎?”
    阿靈阿從容不迫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卷成小卷的黃色密旨,遞給八貝勒,臉上依舊是那種捉摸不透的表情。
    八貝勒拿過小黃卷,確認了上麵有康熙的印章,才遞回去。
    “八爺,現在可以請了吧?”阿靈阿指了指馬車,嘴角弧度更高了兩分。
    八貝勒帶著小藥箱上了馬車,臨上車還跟門房交代道:“讓福晉先吃晚飯吧,廚房今天有剛鹵的鴨頭。”
    陌生的馬車坐起來並不舒服,堅硬而粗糙,甚至有兩條漏風的縫隙。“早就聽說八爺寵福晉,傳言不虛啊。”外頭的阿靈阿道。
    八貝勒端坐在車廂裏,語氣平靜:“多謝誇獎。”
    阿靈阿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沒趣地閉了嘴。
    車輪在街道上碾過,發出“哢啦哢啦”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寂寥。外頭是一以貫之無人的街道。北京城像是一瞬間死去了一樣。
    好在這輛冷漠的馬車沒有把他拉去什麽天牢啊秘密莊子啊這類小說裏會出現的場景,憑著武人的感覺,車子是朝著皇宮開的,不過既不是大朝會所走的南門,也不是皇子阿哥平日裏進出的北門,而是從不常開的東邊小門進去了,直接繞到了乾清門外。
    馬車“支呀”一聲停下,阿靈阿有些粗暴地掀開簾子。“八爺,請吧?”
    八貝勒帶著他的小藥箱下車,跟著太監和侍衛進入到乾清宮旁邊的一間偏殿。步入有些昏暗的殿內,大門在身後無情合上。“勞煩八爺在此小憩片刻。”太監有些尖的聲音穿透門板,隨即屋內響起一聲嗤笑:“騙子,這些個閹人就會騙人。”
    八貝勒循著這聲嗤笑望過去,就見到十阿哥坐在全屋最大的一張榻上,一臉嘲諷。
    屋裏不止十阿哥,還有老三、老五、老七。老三和老十分坐在巨型榻的兩邊。五貝勒和七貝勒則是坐了圈椅。屋裏還有兩張床和一張美人榻是空著的。
    四大爺和小九不在,老大也不在。
    “小十,還有哥哥們,都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八貝勒問,雖然設想過種種情況,但真遇見了,還是覺得有些失措。
    十阿哥打了個哈欠:“一個時辰前。是吧,老三?你有西洋表。”
    三貝勒看上去有些被冒犯,他煩躁地錘了一下榻麵:“沒大沒小,老三也是你叫的?”
    “三哥,三哥。消消氣,眼下都在乾清宮了,可不興鬧起來啊。”五貝勒連忙出來打圓場。
    老三頭一扭:“哼。”
    老十頭一扭:“嘁。”
    兩個需要旁人哄的大孩子。七貝勒捏了捏鼻梁骨:“十弟和三哥先到的。我跟五哥坐了半個時辰了。八弟最晚。”他左手摸著隻有冷水的茶杯,右手摸著有殘疾的那側大腿,不安都體現在小動作上。“咱們這是犯了什麽事啊?若真是我們做錯了,豈有不改的道理?實在是想不明白。”
    “我跟四哥住隔壁。”八貝勒湊過去抓著七貝勒的手,替他把了個脈,同時嘴裏說道:“四哥和小九應該也進宮了。”
    “哈,那挺齊全的啊。”老十陰陽怪氣地評論道。
    而三貝勒像是再也受不了跟這小憤青坐同一張榻了,直接跳下來,道:“那就不該是犯錯了。總不至於兄弟們全都犯了大錯吧?那如今是怎麽回事?是軟禁我們嗎?要炭盆沒炭盆,要地龍沒地龍,連口熱茶都不給?”
    他嘴裏喋喋不休地抱怨著,然而卻沒有要去敲門的樣子,連腳尖都沒有朝向門的方向的。
    最後是給七貝勒診完脈的八貝勒去敲了門:“外頭的公公,有熱水沒有?七貝勒身子骨虛你們也是知道的,凍一晚上怕是要生病。到時候大家都不好過。若是皇阿瑪沒有明令禁水,您看是不是還是行個方便,大家夥都免去一樁禍事?”
    外頭好久沒動靜。也許是三貝勒小懷表上的秒針又走過了一圈,才有人應道:“噯。”
    不一會兒,屋裏有了三小桶熱水。幾個兄弟平日裏都是拿熱水洗澡的,然而眼下這拮據的處境,也隻能省著用。先是每人分了一小杯喝了,又用其中一桶泡了巾帕,擦了手腳,這才算是緩過氣來。而剩下的熱水則是被小心翼翼地蓋上蓋子保溫了。
    長夜漫漫,還要靠這些水保暖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更了,二更了。皇阿哥們還是沒有等到皇帝的傳召,小十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還把哈欠傳染給了哥哥們。兄弟們最後決定先躺下休息。三貝勒占了一張床。好脾氣的五貝勒就去榻上和憤青小十作伴。七貝勒腿腳不好,他本來是想睡美人榻的,被八貝勒強行拽到了剩下那張床上。
    “我跟五哥和小十擠一擠就行。那張榻大。”話雖這麽說,但八貝勒沒有躺下,而是在榻的角落裏找了個空處盤膝打坐。沒有炭火的夜裏太冷了,尤其紫禁城,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太多人的緣故,比起一般的房舍還要再陰冷兩分。與其跟兄弟們搶被子,不如他運功堅持一會兒,至少可以驅散那徹骨的冷意。
    後半夜,門口起了動靜。
    紛亂的腳步聲,磕絆聲,還有人類不受控製的喘氣聲。
    “誰?”沒有熟睡的八貝勒第一個翻身到門口,隨即凍得睡不著的兄弟們也一個個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