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二十二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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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起,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地迅猛。十月初一地時候就降下了第一場雪,此後斷斷續續地小雪就沒有停歇過。而八貝勒府中那些被精心照料的紫竹的葉片上,也點綴了抖不盡的積雪,仿若一種透出灰色的慘白,連帶著原本滋潤得如玉一般得竹節,都染上了風霜之色。
    八貝勒就背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這片雪景。下雪的日子,即便是白天,書房裏也加了燈,昏黃的光暈搖搖晃晃,照著他身後的紫檀木大書架,上麵堆滿了書本和卷軸,連一件金玉器皿都沒有。陶製的小藥爐上“咕嘟咕嘟”燉著什麽,彌漫的藥香取代了貴族之家常見的熏香,與下垂的麻編掛畫一起,形成一種古樸的意境。就仿佛是某個山間隱士的居所。
    然而深處其中的人卻無法當個真正的隱士。
    八貝勒的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康熙臨走前與他的秘密對話。
    “兒臣不知安王府是何用意,但兒臣既然入正藍旗分安王權柄,自然為父分憂,無論如何,兒臣都會盯緊他們家。”
    康熙爺嘴裏發出一聲冷笑:“光盯著安王府有什麽意思,難道朕死了,這皇位輪得到他們家嗎?你不妨大膽點,盯得多點。”
    他當時後背上全是冷汗,大腦飛快運轉著該如何應答。若是直言要誅兄弟,下一秒老爺子就會覺得他包藏禍心了;但反過來保兄弟也不行啊,萬一皇帝說“好哇,你為了兄弟連老父親的安危都不顧了”,也是個“萬死難辭其咎”。
    他當時是怎麽應對來著?哦對了,他發揮了一十年來臨場表演的最佳水平,當場跪下來掉眼淚。“皇阿瑪知兒臣,兒臣非決斷之人。皇阿瑪明朝秋毫,若……若皇阿瑪有令,兒臣……便是赴湯蹈火,也會替皇阿瑪達成……但……求皇阿瑪憐憫,不要讓兒臣主動去猜哥哥們的不是,實在誅心……”
    說安王府包藏禍心可以,那已經隔了好幾層的親戚了,但要我在親爹麵前說親哥哥壞話,那也顯得太小人了。不孝不悌,非君子所為。
    他應該是過關了,因為皇帝留了一道調兵的密旨給他。若是京中異動,可以動用正白旗的兩千兵馬封鎖宮門保衛宮中女眷。這時候八貝勒就慶幸妹妹八公主還沒出嫁,能夠在他自己的保護之下,而不是像剛剛下嫁的六公主一樣要住宮外的公主府。
    不是不能邀請六公主回門小住,但就怕走漏了風聲。好在六公主作為小透明,上沒有哥哥下沒有弟弟,無論是哪個都沒理由去為難她。城中應該就這一個公主。
    另外需要掛念的親戚,就隻有衛舅舅一家和福晉的娘家董鄂府了。這兩家武德都挺充沛的,第一時間分人保護,倒也不必太過擔憂。這就是親戚少的好處了。
    八貝勒眯了眯眼,康熙既然分了上三旗的親兵給他,那就是老爺子對於有人要在他南巡期間搞事情有相當的把握。不說幾率是八、九成吧,也是一半一半。
    兩千人馬,雖然是上三旗的人,不是他能撬動的牆角,但也充分表現出信任了。這是看準了他在乎宮裏母妃和弟弟妹妹的安危,也是認定了他不是會借機以其他妃嬪為質,算是相信他的好品格。至於京中其他人:京兆尹、五城兵馬司,乃至其他兄弟有沒有在康熙爺那兒領到旁的職責,是關城門、保護誰、捉拿誰、查抄誰家,康熙並沒有明著告訴八貝勒。
    不過大致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他要做的工作是宮禁的安危,而老爺子啟程前將領侍衛內大臣一職臨時交給了滿丕。滿丕是他的門下,可以說宮裏這一塊歸他管,應該是很明確的了。
    而宮外城裏,看五城兵馬司的阿靈阿沒跟著出去,顯然是繞不開這位的。再多的,八貝勒傾向於不會有。這種需要快速反應的事情,合作的部門多了,反而會因為配合上的延時而出狀況。他試探了於成龍幾回,情況與他所想大差不差,應該是沒有被安排什麽任務的。也是,若要京兆府抓人抄家,也得是平亂之後的事情了。而平亂之後,這般大案也有刑部大理寺來管,輪不到京兆府。
    雪好像又變大了一些,紛紛揚揚的,像白色的羽毛。
    這樣的天氣,皇阿瑪還堅持要南巡看河工。河道都快結冰了,看個鬼的河工。這麽明顯的釣魚,某些人不會真的要動手吧,不會吧不會吧?
    真要是動起手來,南巡的隊伍才是步步殺機啊。
    也不知道老四和老十三能不能看懂他的暗示。
    顯然背著手一派從容姿態的八爺,內心並不像他臉上那麽鎮定。就在他思緒萬千的時候,屋頂黑暗中落下一人,輕巧地跪在一旁,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赫然一名穿得灰撲撲的暗衛。
    然而八貝勒卻是微微偏過了視線,顯然暗衛高超的隱匿功夫並沒有避過他的耳目。
    “主子,正白旗兩位大人回話,人手已經召集完畢,就看您的意思了。”
    八貝勒不慌不忙地擺擺手,嘴角露出一個舒緩地笑容,輕聲道:“京裏風平浪靜的,突然調集人馬,咱們先將人嚇一跳。皇阿瑪帶人馬離京,剛好西苑和景山都空了下來。我已經跟內務府打過招呼了,今年天寒,趁機將這兩處的營房休整一下,盤些火炕,好讓將士過冬。讓兩位大人的人手一半以工匠名義進入西苑,一半以為工匠運送土木後勤的商販的名義進入。化整為零,三日內轉移完就成。但他們的兵器鎧甲都要送進去,不拘用什麽法子,保密第一。”
    西苑和景山都緊鄰著紫禁城,先將人馬藏在這裏。如果事事太平,他們就真是來修營房盤火炕的。如果有變故,抄起家夥出門就行。
    暗衛點頭:“主子放心,我們都盯著他們呢,保管不叫人懷疑。”
    就像來時一樣,這名暗衛一個閃身,就消失在房梁間的黑暗中。
    八貝勒望了眼窗外依舊沒有變小的雪,有些發愁地歎了口氣。這實在不是個做工的好天氣,哪怕這些個上三旗的八旗兵很精銳,也保不齊會有人生病。然而對於上三旗的兵丁的調動太要緊了,在他真的把康熙爺的密旨拿出來之前,還真不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人前。
    朝中局勢詭譎,而據小係統所說,真正凶險地奪嫡這才剛剛開始,前麵的路還很長。不管是出於什麽目標,現在這個階段都需要低調。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想從書架上挑一本書來讀。然而目光掃了一圈,實在提不起看任何一本書的念頭。
    恰在此時,八貝勒聽見了七個月大的小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其中一個“阿瑪”的發音格外清晰。府中管理森嚴,別說奶媽不敢,即便奶媽敢,也會被後院的門禁給攔下。如今能帶著景君來書房區的,必是雲雯無疑了。
    八貝勒連忙起身,幾步跨出書房大門,衝進雪地裏,扶住了雲雯的手臂。好在他家福晉是個實在人,雪天路滑沒有穿花盆底,不過平底的靴子顯得她比平日要嬌小兩分,雪膚紅唇格外亮眼。而小小的景君就抱著雲雯的脖子,一邊不安分地往他這邊瞧。
    “阿瑪!”小丫頭格外清晰地喊出這一聲,看上去格外快活。
    八貝勒將閨女從妻子的懷中接過來,拍拍她厚實的小屁股。“怎麽不讓奶娘抱?就累著你額娘。嗯?”
    景君嘻嘻笑著不說話,就貼著她阿瑪的脖子,假裝自己是一件大圍脖。
    “這時候倒又裝起乖來了。”八貝勒沒轍,讓人在書房的暖隔裏燒起火炕。他對自己要求嚴格,在書房讀書的時候有兩個小藥爐子取暖就夠了,但要招待小丫頭,還是得燒炕。畢竟孩子還不過七個月大,不能因為她比旁人早慧就挨凍不是?
    火炕暖起來還要一段時間,八貝勒就取了一大塊厚實羊絨毯子,將女兒緊緊裹著。
    “這塊毯子還是俄國使臣的貢品吧?”雲雯伸手將小丫頭的兩隻鞋子摘了,“她方才扶著床沿在地上踩了幾腳,可別弄髒了。”
    八貝勒抱著女兒坐炕上,笑道:“保暖的東西罷了,髒了洗洗就行,皇阿瑪也不會計較他孫女的腳印兒的。”
    夫妻倆都上了炕,讓人上了些冒熱氣的湯羹糖水。感受著身下的溫度上來了,就將下人揮退。
    雲雯捂著心口道:“好的時候自然是千好萬好……這些年,雷霆雨露,風雲變幻,見得還少嗎?”
    八貝勒輕輕晃著他家大丫頭,不說話。
    雲雯隻能將話說得更明白些:“爺過兩天可是要出門?我見爺把早些年禦賜的護心鏡起出來了。”這塊護心鏡是裝在內甲上用的,隱秘性和實用性都極佳,上一次投入實戰還是在隨征葛爾丹的時候。
    妻子太過聰慧,八貝勒一開始就沒想著要瞞她。“皇阿瑪明察秋毫,一切都在他老人家的計算之內,你不必擔憂。眼下不過是防著有些人狗急跳牆罷了。我正想跟你說,過幾天是你祖母生日,接了老人家過來小住幾天。”
    雲雯鬆了一口氣:“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四嫂跟咱們是鄰居,也不知道四哥有沒有安排。不如就祖母生日給她下個帖子,若是四哥有安排,她自會拒絕。”
    她這麽說,八貝勒就有些詫異了。“你什麽時候跟四嫂這麽要好了?”
    雲雯歎了口氣,道:“四嫂是個有心人。自打上回爺看顧了四哥的傷,就一直照顧我。育兒、管家毫無保留,尤其是最近,越發懇切,我差點以為四哥做了什麽對不起爺的事兒了。”
    還能有什麽事情,隻怕是溫憲靈堂上那幾句冷話還是沒能逃過四福晉的耳目罷了。
    “四嫂又何必如此,當日四哥心情不好,也是衝著……”他指指天,接道,“不是衝著咱們。”
    康熙爺也是有意思得很,明明溫憲是即榮憲之後他最喜歡的女兒,溫憲突發疾病去了的時候也是難過得吃不下飯。然而大臣一勸“皇帝不要悲傷”,老爺子就硬起嘴巴來說什麽“公主出嫁之女,朕才沒有悲傷,朕是擔心太後悲傷”。好像在他的世界觀裏,替女兒悲傷是什麽有損大丈夫威風的事情。
    八貝勒非常不理解,往前追有為君主,唐太宗為小女兒晉陽公主的夭折悲痛萬分,也是有典故的,怎麽到了清朝就成這個樣子了呢?堂堂天家,寵閨女還要藏著掖著?八貝勒不理解,八貝勒決定將自己寵閨女這件事高調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他一定會好好教導景君,誰說寵出來的皇家女就一定驕橫跋扈了?
    心裏再次下定了決心,八貝勒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女兒。小丫頭已經很困了,但依舊堅持睜著眼。“睡吧。”八貝勒用手掌蓋住了她的眼睛,“咱們府上的實力,一千以下的兵力是攻不破的。”
    他沒有說一句寬泛的“阿瑪會保護你的”之類的哄小孩子的話,而是像對待成年人一樣,將事實擺在跟前。景君覺得阿瑪這點特別好,因為她掐指估量一下,城中這麽多皇子權貴,她阿瑪又不是最樹敵的那個,應該是不會有一千人來圍攻自家府邸的,難怪額娘還想著幫助隔壁四嬸,這是“達則兼濟天下”啊。
    心中大石放下後,小丫頭就抵擋不住身體本能的困意,向黑沉的夢鄉沉去。睡著前隱約聽到他阿瑪說:
    “真有閃失……書房最後一間……陣法……”
    陣法是什麽東西?是她景格格聽錯了,還是詞匯又不夠用了?小丫頭還沒想明白,就徹底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