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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2必須是鋼七連
    這一天晚上的會餐一直鬧到了很晚。
    都喝醉了。
    但都隻是暈暈乎乎，東倒西歪，沒有哪一個醉得睡在地上不省人事。
    平時隻能喝一瓶的今天至少也是五瓶，平時隻能喝十多瓶的今天至少也是一箱，但都沒有人醉得不省人事，大家的酒量出奇地好，似乎每一個人都想和戰友們多說一句話多喝一瓶酒。
    但再漫長的聚餐也有結束的時候。
    終於，七連的會餐結束了。
    明天即將離隊的士兵，一個扶著一個，去連部的小會議室開會，由連長和指導員給他們開會。
    其他人則回了宿舍。
    三班的人自然也回了宿舍。
    宿舍裏，伍六一用手肘拐了拐陳凡：“你來說吧！”他示意陳凡來講。
    明天要有一大批戰士離開，連部下了要求，所有留下來的人，言行必須統一，不能亂來，怕亂了軍心。
    “你說吧，你是班長！”陳凡不想幹這個事。
    “伱來說！”伍六一堅持：“你比我會說。”
    陳凡歎了一聲，隻得開口：“大家注意，我說幾件事情！”
    所有人都轉過身看著他。
    “第一，今晚就不搞其他活動了，一會兒大家就洗漱睡覺，明天要走的兄弟回來後，誰也不準跟他們講話，不管睡著了還是醒著的，都不準講話。”
    “第二，明天一早，離開的兄弟會早早離開，我們不管是誰都不準起來送他們，必須睡在床上，睡得著睡不著的，都必須躺著，不準講話，不準告別，不準哭，總而言之一句話，不準發出任何聲音，明天早上什麽時候起床，等命令，命令不下，就算要拉屎也得給我拉在床上！”
    “聽明白了嗎？”陳凡環視一圈。
    但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隻是紅著眼，掉著淚。
    陳凡沉沉呼了口氣，隨後大喊一聲：“全體都有！”
    啪！
    戰士們立正，把身挺直。
    “洗漱，睡覺！”陳凡下令。
    大家沉默著拿了盆出去洗漱，沉默著回來，沉默著上了床。
    當最後一個戰士也睡到了床上後，陳凡下令：“關燈！”
    啪的一聲，房間裏頓時黑漆漆的一片。
    但沒有一個人睡得著，大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但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喝了那麽多酒，平日早就睡得跟死豬一般了，但此時沒有一個人睡著了。
    大家都在等待。
    安靜地等著。
    不知什麽時候，咯吱的一聲，房門輕輕推開，白鐵軍走了進來。
    大家微微偏頭，看了過去。
    暗淡的夜色中，白鐵軍站在門口，一直站了足足十五分鍾。
    大家也偏著頭看著白鐵軍十五分鍾。
    誰也沒有說話，隻是濕了枕頭。
    第二天早晨，天還未亮，白鐵軍就悄悄起床了，他悄悄地從床下拿出收拾好的背包，悄悄地就往外摸去。
    一個屋的人似乎都睡著了。
    摸到門口時，白鐵軍鄭重其事地往這間住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的宿舍又看了一眼，他突然發現，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但沒有人說話。
    因為命令已經下達，不準任何人說話！
    白鐵軍無聲地向他們揮揮手就出門了。
    但門很快又打開了。
    白鐵軍輕輕地把十多封信放在了門口。
    他又抬起頭看了一眼，徐徐環視，最後，他沉沉吐了口氣，轉身退出，輕輕關門。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門前的走廊上等待著，直到洪興國和高城從指導員宿舍裏輕手輕腳地出來，他們看了他們一眼，悄悄地向外邊走去。
    七連的兵已經很默契了，一個個地跟在後邊。
    洪興國從連旗下經過時，將背包遞給高城，珍而重之地對那旗敬禮。
    隨後，所有的人都在連旗下停住，然後，一個一個地敬禮。
    這一切都是無聲的。
    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洪興國帶著他的兵，無聲地爬上車後廂，車子慢慢地就開走了。
    高城一直低頭站著，不敢去看。
    他不敢看。
    而其他人，包括洪興國，直到走的時候也沒再回過頭。
    他們也不敢回頭。
    不敢！
    高城孤寂地站著。
    連旗耷拉著。
    天空陰沉。
    今天，鋼七連一共走了三十六個兵。
    高城在哪裏站到了天亮，連姿勢都一樣。
    三班的宿舍裏。
    屋裏的人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他，他看著你。
    一片死寂。
    忽然有人一拉被子，蒙住了頭。
    嗚嗚嗚的聲音傳出，壓抑而悲慟。
    被子一聳一聳的。
    不知什麽時候，馬小帥的聲音嗡嗡地從下鋪傳來，帶著哭音：“班長，我們得一直這麽躺著嗎？不能送？”
    伍六一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不能送，這是死命令。”
    馬小帥哭著問：“那我們要躺到什麽時候？”
    “躺到我們站起來，別人不覺得我們少了三分之一，躺到那時候。”
    啪！
    窗玻璃上砸下一個雨點。
    劈裏啪啦。
    雨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但高城還站在外麵。
    嘟——
    起床號響起。
    但七連一片死靜。
    在吹響起床號的時候七連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安靜。
    高城大步衝進七連的宿舍走廊，憤怒大吼：“耳朵聾掉了嗎？起床！起床啊——起床號響了沒聽見嗎？”
    “起床！”伍六一終於下令：“全副武裝！”
    砰，砰，砰。
    高床上的士兵縱身跳下，震得樓板都抖了起來。
    盡管少去了三分之一，但三分之二的人跳落在地上的聲音像是地震。
    啪啪啪啪。
    很快，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戰士們匆匆衝出宿舍衝出小樓衝到了槍械室全副武裝。
    雨還在下！
    但戰士們無動於衷，隻是筆挺站著，任憑雨水衝刷在了身上。
    七連的人雖然少了三分之一，但此刻所表現出來的氣勢，卻像是七連的人數反而多了一樣。
    操場上，雨水中。
    高城檢閱著他的部隊。
    “你們……”
    高城第一次語無倫次，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都很對得起七連的祖宗……”
    “老洪，你來說……”
    他下意識地轉了半個身子，然後想起那個人已經走了。
    高城沉默。
    沉默！
    還是沉默！
    不知什麽時候，高城忽然炸了：“鋼七連，目標，靶場！全速衝擊！”
    鋼七連炸了出去，成了貌似無序但殺氣騰騰的衝鋒陣形。
    高城衝在隊側揮著並不該他這連長拿的自動步槍大吼：“殺——”
    士兵們都愣了一下，這樣的口令並不是拿來隨便喊的，尤其是在團大院裏。
    伍六一跟著大喊：“殺！”
    有第一個人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十三個是一起喊的，往下呼應的是一個排，半個連，整個連。
    “殺——”
    “殺——”
    “殺——”
    全速衝擊的七連把那一個字喊得山呼海嘯。
    每一個字都帶著憤怒——因全連命運而生的憤怒。
    團大院裏，王慶瑞和參謀長頂著雨看著那支漫過操場的隊伍，自然，那是所有晨練隊伍中的最引人注目的一支。
    參謀長皺皺眉：“七連長搞什麽？要起義嗎？”
    王慶瑞歎了一聲：“他在鼓舞士氣，這個時候，必須鼓舞士氣，不然連隊就真的跨了。”
    參謀長看著那些憤怒的、壓抑的士兵從他身邊衝過，那樣的旁若無人和充滿了力度，從他們身上彈走的雨花甚至濺得他臉上生疼。
    鋼七連的最後一個人也已經消失於雨幕，但猶存的勢頭仍讓操場上所有的隊列啞然。
    參謀長歎息一聲：“也許真不該動這個連。”
    王慶瑞說道：“你看見的是一個連嗎？”
    參謀長扭過頭看著王慶瑞，很快他就明白了過來了。
    是啊，還得是鋼七連。
    王慶瑞說道：“我看見的是槍林彈雨，剛射出去的子彈……所以，必須是鋼七連！隻能是鋼七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