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三十六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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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陰侯她準備發癲!
    喬知予上場後,優哉遊哉的帶著留在場上的小輩們試打了兩盤。
    四哥錢成良老奸巨猾,貫會站隊,見喬知予騎在高頭大馬上,遊刃有餘、從容不迫,覺得還是她勝算大,當機立斷的腆著臉要加入她那方。五哥鄭克虎心性赤誠,一直以來都與喬知予交好,因此毫不猶豫也要往喬知予的隊伍裏麵紮。
    然而兩人迅速被八哥庾向風薅了回去。
    “四哥五哥,牆頭草啊說好了一起打十一,怎麽看著看著就過去了”
    庾向風騎在馬上罵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要點老臉,趕緊回來”
    於是喬知予的隊裏,隻剩下一群表情異常激動,眼神異常懵懂的小青年。而對方陣營裏,幾乎全是陰損老將五個國公齊上陣,外加九個郡公,六個開國侯,隻有兩個少年點綴期間。
    這個形勢令喬知予產生了微妙的滑稽感,尤其是當她看了一眼對麵那群如狼似虎目露凶光的老東西,再回頭看一眼自己身後這群眼睛圓圓的小青菜的時候,這種對比,頗有視覺衝擊力。
    “八哥。”喬知予無奈一笑。
    這個老東西,真是輸不起
    “十一,不怪八哥。”譙國公庾向風一臉滄桑的望向遠方曠野,口中呼出一股悵然的白汽,“上一次你和我們打球,那是一點麵子都沒給哥哥們留啊。”
    他緩緩看向喬知予,那雙二角眼中滿是悲傷“總共四十個球,你就非要贏四十個,打完還笑得賊開心。”
    “二哥。”庾向風扭頭看向宣武帝的位置,悲憤道“給我們評評理,你就說這小子歹不歹毒忒歹毒了他”
    宣武帝端坐在首座之上,聞言微微一笑,揚聲道“那就找回場子,朕看著大家找。”
    得到了支持,庾向風誌得意滿,覷了眼十一,又補充道“當然,我們都是做哥哥的,也不會得太絕。這樣,八哥我手頭有兩樁姻緣”
    “放球。”喬知予揚了揚下巴,示意判官可以開始了。
    庾向風一下哽住,氣得嘴巴胡亂囫圇了兩下,最後罵道“臭小子,今天怎麽說也要把你收拾一頓”
    “嗯。”喬知予揮了揮手中堅實的月杖,瞄了眼彎月狀的端頭,覺得這很適合用來敲某人的腦殼。
    四明山前,曠野之中,臨時開辟出來的校場之上,鼓聲激蕩,塵土飛揚,一次異常激烈的馬球比賽正在展開。
    除了將門女子,盛京的貴女們平日多是喜歡詩詞歌賦、刺繡撲蝶等活動,很少看馬球,但這一次,幾乎所有的貴女都端坐長案後,向校場中央投去了自己的注視。眾多貴胄高門的男子也忍不住看了過去,無數道熾熱複雜的目光一齊射向校場,落到了紛亂的擊球者之中那道月白色的高大身影之上。
    那人麵容俊美,身姿矯健,有時踩著馬鐙起身窺球,有時側伏馬上,修長有力的雙腿緊夾馬腹,手持月杖俯身擊球。月白色圓領袍之下,精壯緊實的腰腹隨駿馬的奔跑而緩慢起伏
    。臂一揮,月杖帶著呼呼風聲抬起,手一落,七寶彩球被月杖狠狠擊出,力道之大,讓攔住七寶彩球的爭球者都要齜牙咧嘴的甩手。
    如若隻看外貌,此人倒也不至於令所有人矚目,但除開這俊美英武的外表之外,這位淮陰侯,還擁有著世家大族的出身、萬人之上的權勢、鐵血金戈的閱曆。一層又一層的光環加諸他身,讓他的寬肩長腿與俊美深邃的臉都增添了一絲惑人的氣質,想要被注視,想要被占有,想要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滿足渴求
    喬知予打球打得正酣,也沒忘記自己的任務。
    二個皇子畢竟都是皇子,沒人敢讓他們下台,因此在台上留到了最後,現在正待在她的隊裏,跟在她身後。她抓準時機,給了二個小子一個運球的機會,讓他們顯顯身手。
    喬姻端坐在校場邊緣的長案後,眼神落了過來,喬知予穩穩勒住馬韁,看著她,又向那二個皇子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好好觀察。
    喬姻望著遠處日光下身姿挺拔,勒馬佇立的伯父,掃了眼校場上那二個手忙腳亂的少年皇子,然後扭頭看了看一旁主位上的宣武帝。誰也不知道那一刻她腦海中到底想了什麽,隻能看到一抹幽深在她的眼底緩緩鋪展開來。
    校場上,伴隨著陣陣鼓聲,競爭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喬知予也顧不上照顧小輩們了,自己護著球突出重圍,把杆下七寶球往對方的球門運去。
    身後,喬銘揮舞著月杖一臉激動的衝出來,成為她的左翼,右翼則是那個平南侯家的姑娘。隊裏其餘的少年都被不講武德的老將們擋了下來。
    庾向風一見沒攔住十一,讓十一往他們自己的球門跑過去了,心中頓感不妙,大聲道“快快快四哥快擋住他”
    “砰”
    喬知予手中月杖猛擊七寶彩球,伴隨著一聲悶響,彩球應聲而起,疾速往對麵球門衝去。
    錢成良持杖欲擋,可沒看清彩球軌跡,生生擊了個空,於是那七寶彩球,便撞進了他身後的球門之中。
    首戰告捷,校場上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喬知予轉頭看向身後平南侯家的英姿颯爽的姑娘,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吳霽。”姑娘擦了擦臉上的汗,笑道。
    “好,你和喬銘現在就是我的副手,等會兒你們這樣”喬知予和兩人輕聲商討。
    下一局迅速開場。這一局裏,由於上一次是喬知予突圍而出把球進了,因此庾向風他們重點就防她。
    喬知予穿行在己方隊友裏,表現得躍躍欲試,似乎很想突圍,這模樣吸引了老將們幾乎全部的注意力。庾向風嘎嘎大笑著,時不時猖狂放話,表示讓十一乖乖做自己的好妹夫,庾喬兩家一家親。其餘國公郡公們一看竟然真的把喬遲絆住了,精神大振,笑鬧調侃著不讓她過去。
    然而在武將們分神的功夫,吳霽和喬銘已經悄悄繞到糾集的眾人身後。喬知予月杖一擊,七寶球穿過馬蹄空隙,直抵吳霽手下,兩少年迅速帶著球往對方球門趕。
    武將們見勢不妙,趕緊追擊,此時喬知予可不讓了,騎著馬將眾人牽製住,東西馳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一個人就絆住了一群人,隻放出了對方隊中那兩個少年,讓他們去和吳霽、喬銘相爭。
    “奸計,這是奸計”庾向風不服。
    “吾之所長,吾陰而養之,使之狎而墮其中。”喬知予迎風一笑“不是奸計,是取勝之計。”
    “費什麽話,那兩個小鬼不頂用,趕緊走,要輸了。”錢成良打算繞過喬知予,然而卻被她又攔了下來。
    “小鬼對小鬼,老頭對老頭,想走給我釘這兒。”
    話音未落,庾向風的月杖就偷襲而來,喬知予側身一閃,錢成良和一眾武將迅速眉開眼笑的衝出去。
    馬球的規則是不能用月杖擊人,否則將變成械鬥,喬知予本來想守規矩,但既然八哥開了這個頭她提起月杖,眯眼一笑。
    自從開始用月杖搏鬥,喬知予絆住眾人更加順手,硬是讓吳霽和喬銘隻需和那兩個少年周旋。
    主位之上,宣武帝眼見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縱馬馳騁,以一己之力牽製眾人,隻覺得此情此景萬分眼熟,無端勾起一些回憶。
    校場前的風從曠野掠過河湖遙遙吹來,帶來一絲隱約的水腥氣。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夜,四處都是這樣的氣息。
    大奉軍正與一夥叛軍交戰,深陷戰事,僵持不下,然而那夥叛軍的援軍正在迅速趕來,從背後把路堵死,準備包抄大奉軍。
    當大奉軍發現這夥叛軍的打算時,已經晚了,退路已經被堵死,大奉軍麵臨前後夾擊,生路斷絕,隻有背水一戰。
    大戰前一天晚上,是個淒清的雨夜,應離闊和喬遲燈下對弈。
    “如果這次我戰敗身死,你就去投奔大哥和二哥,他們雖與我反目,但對你頗為青睞,想必會好好待你。”應離闊說著,落下黑子。
    “戰場上麵,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敢說輸贏。說不準二哥是天命所歸呢”
    搖曳的燭光之下,喬遲的神色一如既往的穩重沉肅。他總是這樣,像是天塌了都不急,似乎對所有的事情都有萬全把握。
    “天命,我向來不信什麽天命,到現在還沒死,不過是因為些許好運。”應離闊笑了笑,指著棋盤說道“你看,今日運道不好,我這局棋便要輸了。”
    棋盤之上,黑龍被前後夾擊,首尾難顧,已是必死之局。
    喬遲抬起眼眸,用那雙黑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隨後手伸到他的棋簍裏,撿起一顆黑子,略一思索,垂手落下。
    僅僅一枚棋子,便打通了內外,緩解了黑龍困局,使得棋盤之上生機又現。
    屋外雨聲淅瀝,屋內燭火微弱,喬遲垂眸看著棋盤,話語之中飽含深意
    “重圍亦是興王地,一子可當生死關。”
    喬遲沒有走,他帶著他那二千鬼麵軍守在了懸鼓關,迎擊從背後包抄而來的對方援軍。
    懸鼓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喬遲憑二千人,
    硬生生將五萬大軍攔在了這裏,以自己和這二千鬼麵軍的命為劍,為他應離闊破死局,開生路。
    當前線終於大勝時,已經從白天打到了晚上,擒獲叛軍將領之時,應離闊才知道,原來後方援軍竟有整整五萬。而從白天到晚上,懸鼓關沒有一點動靜,沒有捷報,沒有求援,像死一樣寂靜
    他想到喬遲,想到他智計過人,不會有事,可又想到他肉體凡胎,也會有一死。
    應離闊一輩子沒什麽不敢做,但那晚卻他怎麽也不敢去懸鼓關。可再怎麽不敢去,最後還是去了。
    懸鼓關前,屍體成山,五萬敵軍死了,二千鬼麵軍死了,喬遲也死了。
    他被一柄長劍貫胸,跪倒在屍山之上,滿身是血,深深垂首,手裏卻還仍然護著大奉軍的軍旗。
    亙古的長風在懸鼓關前呼嘯而過,吹得他手中殘破的軍旗獵獵作響,一輪圓月高懸,蒼涼的月光灑在這處殘酷的戰場,也灑在他的身上。
    重圍亦是興王地,一子可當生死關
    應離闊手腳並用的爬到屍山上,心口一窒,頹然跪倒在喬遲的麵前。
    他的心是麻的,腦子是空的,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隻知道一聲一聲的喊他的名字。
    喬遲,喬遲
    不知喊了多少聲,不知喊了多少遍,他本不抱任何希望,可卻在耳畔聽到了一聲回響
    “臣在。”
    應離闊怔怔抬眸,隻見麵前被長劍貫胸的人睜開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與此同時,他的身後那漫天的星辰中,陡然亮起一顆血紅色的將星,妖異的血色紅得刺目,拱衛紫微星側,從此成為最亮的臣星。
    “哈哈又贏了”校場上,喬銘把球擊進球門,高興得仰天大笑。
    馬球賽已經開了五局,淮陰侯隊獲得四麵寶旗,陰損老將隊獲得一麵。
    “再來再來,這次可不許用月杖打人啊。”錢成良大聲吆喝著,又重開一局。
    校場之上,馬匹疾馳,鼓聲再次激蕩起來。
    杜依棠端坐主位,眼神落在場中那抹月白身影之上,打量著那人的腰腹,不禁想到了某個美妙的晚上,抿唇微微一笑。
    遠處,校場的邊緣,營帳之間,景親王應雲卿饒有興致的望著縱馬馳騁的淮陰侯,盤算著這位年富力強的將軍二十五歲還未成親,到底是不是喜歡男人,若是喜歡,他能有幾成勝算。
    “喬遲,又使詐”老將隊又敗一局,庾向風氣急敗壞大罵淮陰侯陰險。
    喬遲甩了甩月杖,大笑兩聲“兵不厭詐再開一局。”
    他在校場上縱馬馳騁,所向披靡的模樣,總讓應雲卿想起十年前,豐州川,陽河畔
    飄蕩的蘆花,冰冷的戰甲,戰無不勝、算無遺策的將軍,以及被將軍輕而易舉就攻破俘獲的南楚大軍。
    那時他被喬遲鎮定的護在懷裏,鼻尖是金戈鐵馬的鐵腥氣和蒼鬆的冷香,眼前是大批倉皇逃竄的南楚軍,耳畔是慘叫聲求饒聲和呼嘯的風聲。他抬頭看喬遲的下巴,在這兵家必爭之地,在這古戰場中,突然想起一句詩
    鬼氣蒼黃棘葉紅,昔時人血此時風。
    相憐極目無疆地,曾落將軍一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