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第八十七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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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陰侯她準備發癲!
六月,十王宅中的兩棵桃樹結滿了青澀的果實。
在往常的日子,某個異族少年每天都會站到桃樹下,虎視眈眈的對還未成熟的桃子們看了又看。然而這一天,院子裏卻失去了他的蹤跡。
有貴客來訪,中堂裏,響起他喜氣洋洋的催促聲。
“快來快來,我等你好久了”
執思義把喬知予請到屋裏,殷勤的鋪上了桃枝席,招呼她坐,然後把矮幾搬了過來,在上麵把棋盤擺好。
由於過於急促,矮幾是歪的,棋盤也是歪的,但他顯然並不在意這些,高高興興的摟著兩個棋罐過來,在桌上放好以後,又跑出屋外,未幾,給喬知予端回來一盞熱茶。
“你們中原人喜歡喝茶,你看,我給你泡了茶。上次我輸棋是一時失手,這次一定能贏。”
他一屁墩子坐到喬知予對麵,坐得四仰八叉毫不講究,然後捏了顆黑棋,雙眼亮晶晶的看向喬知予,似乎在期待她趕緊執棋,和他殺個昏天黑地。
喬知予伸出手,默不作聲的將矮幾慢慢歸正,又將棋盤扶正。
下一刻,她撿起矮幾邊上的細竹鞭,抬手就給執思義抽過去,正好抽他膀子上。
“哎嘶,疼,疼”
執思義捂著膀子痛叫出聲,趕緊收斂了坐姿,把兩條大咧咧叉開的腿合攏,規規矩矩跪坐下來。
坐姿儀態,喬遲一開始就教過他,且對他嚴加要求。他從小在草原上長大,過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偶爾也會忘記這些規矩,一犯懶就挨抽。不知道喬遲什麽毛病,他以為誰都和他一樣中原貴胄出身正襟危坐,也不嫌累得慌。
雖然心裏吐槽著,但他身上的動作又快又標準,一看就是幾個月來沒少被收拾,十分懂得隨機應變。
“坐,背直,貌端莊,仰為驕,俯為戚。毋箕以踞,欹以側。堅若山,乃恒德。”
喬知予端起茶盞,心平氣和的吹開浮沫,抿了一口熱茶。
執思義身上皮厚,臉上皮更厚,從來都不往心裏去。他搓了搓自己的膀子,瞄了麵前人一眼,料定其沒有生氣,便狡黠一笑,大著膽子落下一子。
趕緊的,快下啊
下棋,是喬遲教他的。
喬遲不僅教他下棋,還教他許多其他的東西。有些是很平常的規矩,比如坐立行走、儀態舉止,有些則是他說不上來的學問,比如這下棋,和下棋裏麵的道理。
喬遲說自將棋作世,誰為世如棋。
喬遲說成敗枰中轉,生殺掌上移。
其實執思義也不是很喜歡下棋,他更喜歡騎馬放羊,可是被困在宅中無法出去,也就隻能坐在這方棋桌前。
雖然已經下了三個月的棋,他還是臭棋簍子,東下一子西下一子,毫無重點,像是愣頭青的將軍帶著一支七零八落的騎兵在棋盤上橫衝直撞。而喬遲永遠都是那麽進退有度,處處設局,慢慢收網,把他克得動彈不得。
“看我是怎麽下的,想來看完整章節,好好的想。”
喬知予執起白子,瞥了異族少年一眼,意味深長道“棋枰如天下,棋子,就是你的臣,想要贏該怎麽做”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
說罷,她從容落下一子。
“啪”
白子敲到棋盤之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聲音分明很輕,但在執思義的腦海中,不啻於一聲驚雷。
棋盤之上,一顆白子落下,所有白棋全部活絡,井然有序的圍剿著黑子。同樣是執棋人,喬遲驅使白子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手,不費吹灰之力,而黑子首尾難顧、調度困難,活像一盤散沙。
伴著麵前人不急不慢的提點,這一局棋,緩緩在執思義的腦海中延伸、漫無邊際的鋪展開。
一些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隱隱約約串聯。
同樣都是王的兒子,身體裏同樣都流淌著王血,為什麽大兄就萬人追隨,而他孑然一身;同樣都是幅員遼闊的王國,為什麽大奉軍召集迅速,永不後退,而朔狼部集結緩慢,一旦落敗,便四分五裂;朔狼王之於朔狼部,與大奉天子之於大奉,其意義雲泥之別,兩者之間的差異究竟是為何
權柄、王勢、集權、專製玄而又玄的意象在他腦中閃動。
他或許懂了,但好像又還沒有全懂,但這並不妨礙他懵懵懂懂的仿效著喬知予,學著她的棋風,在這棋盤上,落下一子。
“啪”一聲脆響,黑子落枰。
鴻蒙初開,天地剖判。
望著生死逆轉的棋局,一些長久以來的困惑與死局,似乎突然有了新的解法。
執思義保持著落子的姿勢,僵著不動,用視線的餘光狗狗祟祟的偷瞄喬知予。
喬知予抿了一口茶,掃一眼他的落子,微微頷首,以示認可。
收到讚同的眼神,執思義立刻激動起來,嘴角咧得老高,克製不住的盯著棋盤上的幾處,摩拳擦掌的,仿佛已經決定下一步棋要走在那裏。
毛頭小子,直腸直肚,心事都寫在臉上,將來怎麽和他那狐狸一樣的大兄爭。
教了他三個月了,真是朽木難雕
喬知予瞥他一眼,放下茶盞,拾起手邊竹鞭,冷不丁抬手就是一鞭。
細竹鞭呼呼帶風,“啪”地一聲抽到他的腰上。
“啊疼,疼”執思義被抽得一跳,齜牙咧嘴的歪著身子搓著自己的痛處,質問道“幹嘛又打我”
“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她說道。
執思義本想還嘴,可仔細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他偷瞄了一眼對麵人,學著那人的樣子收斂好臉上的情緒,規規矩矩坐正了,拈起棋子落子。
他正經起來的模樣和平日沒心沒肺的樣子大相徑庭,鋒銳俊俏的小黑臉上機敏沉著,灰藍的眼眸裏冷厲肅然,一
時之間,倒顯得像模像樣。
喬知予用欣慰的眼神觀察了他片刻,隻覺得他還是有些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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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喬知予倚坐回廊欄台看書。
執思義靠坐在她腿邊啃卷餅。
餅是漠北邊鎮的一種白麵薄饢,烤得幹香,中間卷了烤羊肉和蔥段。豐沛的油脂浸潤到饢的每一個孔隙,麥香、肉香、蔥香、油香混合在一起,香氣撲鼻,一口咬下去,讓人怎麽也住不了嘴。
哪怕是在漠北草原的時候,執思義也沒吃過這樣好的。或者說,他這輩子,因為爹不疼娘不愛,其實也沒有吃得特別好過。現在啃個卷肉餅都給他香迷糊了,好吃到忍不住哼哼唧唧。
聽到這滿足的聲音,喬知予將視線從書上移開,然後閑閑地落到他身上。
臭小子席地而坐,背對著她。從她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碎發繚亂的後腦勺,還有覆著一層絨發的後頸。
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回顧曾經,這個臭小子總是讓她想到某個舊人。一樣的笨拙,一樣的渾樸,還一樣倒黴的被她殺了爹。
也不知道啟蟄在萬象過得如何,分明做了國師,為何不修書一封來她麵前炫耀,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蠢話,好引她一笑。他去了那麽遠的地方,偶爾,她還是有點想他。
把書合攏,她垂手覆上身前人毛絨絨的脖頸揉了揉。
“嗯”執思義不明所以的扭過頭,灰藍的眸子裏滿是懵懂。
“頭發亂了。”她垂眸凝視著他,眉眼溫和。
說罷,她取下執思義的發簪,以手為梳,慢條斯理的幫少年把一頭亂發束攏。
廊外陽光和煦,池麵上波光粼粼,倒映在白牆與廊頂,牽扯出一片蕩漾搖曳的銀波。
十王宅裏靜極了,風掠過湖麵,搖動廊下的楓樹枝葉,發出窸窣的輕響。
執思義垂著頭一動不動,任她施為,等她為他束完發,立刻就扭過頭,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她,俊俏的小黑臉上滿是期待,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期待什麽。
喬知予失笑,伸手將他耳側的碎發抹到腦後。
在她這樣做時,執思義就暗戳戳的將他的側臉、腦袋,往她的掌心拱。
下一刻,喬知予將手移向他的前額,抵住他的暗勁,他立即不要臉的揚起頭,眼眸微閉,深深地吻嗅進她的手心,將不斷跳動的喉結毫無掩飾的暴露在她的麵前。
“知不知道廉恥兩個字怎麽寫”喬知予問道。
“知道。”他毫不回避自己的親昵之意。
喬知予挑眉,“知道為什麽還這樣”
“舒服。”
執思義用微涼的鼻間頂頂她熾熱的手心,又深吸了口氣,仔細嗅了嗅,“這裏有股好聞的味道。”
喬知予笑了笑,將手收了回來,展開書繼續看。
執思義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等她理理自己,發現她竟然是不打算理自己了,忍不住悵然若失的垂下頭,沒滋沒味的啃了兩口餅。
喬知予側目一瞥,將他的蠢狗模樣盡收眼底,又將視線收了回來,落在書上。
過了會兒,不知道想了些什麽,他又鬼鬼祟祟的湊過來。
“你殺了我爹。”他提醒道。
喬知予翻過一頁書,點點頭,“嗯,你要報殺父之仇”
“我打不過你。”他幹脆利落的認慫。
“那你是想幹什麽”喬知予挑眉看他。
執思義認真道“草原上強者為尊,勝者劫掠敗者的一切,包括金銀、牛羊、婆娘,還有兒女。你殺了我爹你就是我爹。”
聞言,喬知予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爹。”執思義試探著喊了一句,突然感覺到心底一陣新奇和幸福。
他眼前一亮,精神抖擻的打算衝著麵前人喊第二遍,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喬知予就打斷了他。
“倘若我被人殺了,你也認殺我的人做爹是吧”
有人能殺喬遲,那他豈不是更高大、更聰明、更老辣,能認他做爹,好像也不錯可是別人不一定認他這個兒子啊。
執思義認真的思索了片刻。
沒聽見他表忠心,喬知予抬眸瞄他一眼,見此人竟在苦思冥想
她忍不住點點頭,抬手拍上了他的頸側,讚歎道
“不錯,孝順。”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