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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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不快不慢的趕在關城門前從西門出了城,果然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停在了一處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宅子外麵。
郊外不比京城房多人多的,宅子雖然看起來有些年頭,可大門厚實古樸,飛翹的房簷下掛著兩盞燈籠,在這寒冷的黑夜裏讓人猛然覺得心頭一暖。
秋枝先下了馬車,一邊張羅著叫馬夫卸東西,一邊上前去敲了敲門。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人來應一聲,秋枝不由的回頭詢問剛剛從馬車裏探出頭來的季庭香:“是不是咱們走錯了?”
馬夫連忙把手裏的箱子放在地上搖搖頭說:“姑娘放心,絕對不會錯,這莊子的管事年年要到府裏去送賬本子,都是俺幫著把他送回來的。”
“那就怪了……”秋枝半信半疑的又敲了幾下,這才聽見門縫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少年的聲音由遠到近叫著:“誰呀!大晚上的我們這沒有剩菜打發!”
“混賬東西!你罵誰是乞丐!還不快點給我們小姐開門!”秋枝還沒反應過來,夏依就從後麵衝到門前大罵起來,再一聽門裏竟然沒了動靜,她心裏的火又燒上來,狠狠的踹了大門一腳,用手大力拍著叫:“快開門!你們耳朵聾了不成!小心姑奶奶一把火把你們全燒了!”
夏依在府裏可從來沒有這麽凶過,冬雪不由的和季庭香對望一眼。
再看那門果然開了個縫,門後一張胖胖的臉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哪家的小姐?來我們這兒幹嘛?”
“我們是從季府來的,難道季府頭前兒沒有派人給你們打聲招呼嗎?”生怕夏依再做出什麽不雅的事情來,秋枝忙把她拉住問向門後的人。
那人的聲音有些尖細,聽起來十分不舒服:“小姐們哪有深更半夜出門的?你們不會是騙子吧?”
冬雪忙拉了馬夫上前道:“您總歸認得他吧?”
馬夫是個實在人,他略瞧了一眼門縫就認出了那人是莊子管事家的大兒子:“於小哥,是俺老李,老爺讓俺送二小姐來莊子的,你趕緊叫你爹娘出來迎小姐吧。”
隻聽咣當一聲,門分左右,慢慢的就打開了。
可仔細一瞧眼前的人,三個丫鬟和季庭香都忙羞紅了臉,用手遮著眼睛不敢再看——那胖子隻穿了褻衣就跑出來了,短衣有些短,甚至還能瞧見他那長了黑毛的肚皮!
馬夫實在瞧不過去了,忙推著於小哥去叫他找爹娘來,於小哥一邊不情願的嘟囔著,一邊越過馬夫的身體朝著門外的主仆張望,隻見門邊一位披了水紅色披風的一個美人正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蕩,身上又被馬夫推了一下子這才回過神來,轉身就朝院子裏跑去了。
“嚇著小姐姑娘們了,於管事啥都好,就是太嬌氣他這個寶貝兒子,又離府上遠,就養的有些沒規矩……”馬夫抱歉的朝著季庭香賠不是。
夏依可不吃這一套,她依舊瞪著早就沒了人影的門內惡狠狠的說:“我看他這不叫沒規矩,他就是故意的,你瞧瞧他那麽大的人了,還……”
“我們是來的有些晚。”季庭香張口擋了夏依的話,她從荷包裏摸出一塊銀錠子遞給馬夫笑道:“這麽晚勞煩大叔了,這點銀子拿去打壺熱酒暖暖身子。”
“哎喲喲,這麽多……這可真的……”手裏的銀錠子至少有一兩重!那可是他兩個月的月利啊!
馬夫感動不已,季庭香卻執意叫他收下:“……也不白給您,這莊子管事我也不熟,又怕觸了別人黴頭,還請大叔好好指點我一番。”
“哪敢說指點,俺知道的就全告訴您。”馬夫最終把銀子裝在胸口貼身放著,涼絲絲的銀錠子貼著暖烘烘的身子,就連心跳都比往常更有力了。
“這莊子管事是老夫人娘家陪嫁來的,人都叫他老於子,每年地裏交了租就得老於子親自壓貨進京給老夫人報賬,他這人算是能幹,每年租子隻多不少,老夫人對他也很放心。
“他家婆娘原來是咱們府裏的丫鬟,聽人說她年輕時候貌美如花的就連三老爺和四老爺都給迷上了,後來碰巧遇見了老於子,誰知道竟然瞧對了眼,老夫人這才準了他倆的婚事,可這人吧說起來也怪,他兩口子恩恩愛愛的幾十年偏偏就是沒個動靜,吃藥求醫燒香拜佛全都來了一個遍也沒個子嗣,聽說後來老於子都打算從自己兄弟家抱養一個小子過來,你猜怎麽著,嘿,他婆娘竟然老樹逢春,懷了身孕!
“第二年就生下了於小哥,說起來也怪,前幾十年沒點動靜,這好容易盼來一個,沒等一歲他婆娘的肚子就又大了,隔年又給他生了一個閨女,這接二連三的竟然一下子生了四個閨女,您瞧著就知道了,最小的姑娘今年估摸著才七歲……”
馬夫說的天花亂墜,季庭香聽得津津有味,渾然不覺院子裏越來越近的一行人。
“哎喲,是李大哥……”
一個上了些年紀,蓄著山羊胡子的男人先一步出了大門,馬夫轉頭一瞧就笑起來:“於管事,俺是送小姐來的。”說著他指了指季庭香。
於管事這才仿佛剛剛瞧見季庭香似的,連忙轉身賠不是:“咱們昨個接了信,今兒一大早就準備的妥妥當當,可誰曾想等到天黑您還沒來,我想著您有事耽擱了,也許明天再來,咱們又都是幹力氣活的,這不,院子裏的人都早早歇下了。”
一句話,既撇清了自己不出來迎人的罪過,又暗裏表明了自己做事的辛苦。
這些話也就糊弄糊弄小孩子,可此時初來乍到,卻不能撕破了臉。季庭香笑著說:“原想早些的,隻是老爺留我到這個時辰出門,我原想著府裏的人妥帖必會告知於管事,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偷了懶,累的於管事這麽晚還被我們吵醒,看來這事不得不管了。”她一轉頭對馬夫說:“這次有勞大叔了,等您回去複命時莫要忘了告訴老爺老夫人這件事,府裏是該整頓整頓了。”
還不等馬夫張嘴,於管事忙攔住他朝著季庭香賠笑:“老爺老夫人每日那麽忙,怎麽好連累他們,這俗話不是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姐心善,就算給那些小子們一條活路吧……”
若是被老爺知道這件事找人對質,自己可就真的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季庭香想了想才點點頭:“說的也是。”
於管事這才暗暗出了口氣,走到門邊招手叫了身後的認出來,指著一個身材苗條,穿著打扮都有些富貴的婦人道:“這是內子,這宅子裏的大事小事,您隻管跟她吩咐就成。”
又指著已經隨便穿了件薄襖的胖子說:“這是犬子,宅子裏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吩咐他。”
又指著婦人身後躲著的一個梳了丫髻的小女孩道:“這是我家小女兒,成日裏我和她娘沒空管著,天天的在宅子裏爬高上低的,望小姐不要怪罪。”
老於家的上前朝季庭香行了禮,親親熱熱的挽著季庭香的手,招呼著三個丫鬟朝院子裏走:“天怪冷的,小姐姑娘們別跟著他們這群男人在外麵受凍了,咱們進屋裏說話,你們的屋子我早就準備好了,連地籠也點上了……”一邊又回頭朝於管事叫道:“趕緊把馬車卸了,今個天晚,讓李大哥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瞧起來倒是個有主意的利索女人。
這宅子雖說是四進的,可門到門之間也不過十餘步,內院更加十分小巧,連著後罩房也統共隻有五間屋。
內院隻掛了四盞燈籠便照的通明,老於家的引著季庭香進了正房,正當中擺著一個八仙桌,左邊放著一架繡著四君子的屏風,右邊是一間耳房。
“這內院我都收拾好了,小姐的房間就在裏間。”老於家的指了指屏風後麵:“三位姑娘的房間在東邊,有兩間廂房,你們瞧著分了去,還有兩間後罩房用來放東西,好在方才我瞧你們的東西倒也不多。”
季庭香圍著屋子轉了一圈,大致的瞧了瞧便點點頭。
老於家的笑著告了退:“我們就住在外院,院子裏有幾個小廝,您有事就隨便打發個人叫我就得,我就不耽誤小姐姑娘們休息了。”
“有勞媽媽。”季庭香笑答。
等老於家的退下,主仆三人才真正有空去看這屋子。
夏依隨手在空蕩蕩的八寶閣上摸了一下,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全是灰,哪裏像是好好打掃了的。”
冬雪也瞧著四君子的屏風歎氣道:“這屏風……還是夏天擺才好吧,冬天就該擺木雕的,瞧著好歹暖和些。”
“還說呢,你們來瞧瞧小姐的房間。”正說著,隻聽秋枝在內室高聲喊起來。
季庭香繞過屏風,眼前是用布簾子擋著的小門,僅供一人通行,想必這裏原先也隻是一間耳室罷了。
挑簾入室,狹小的房間裏僅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窗下擺著一張短短的羅漢床,一步之遙便是一張黑漆架子床,新罩著天青色的床帷子,床頭邊擺著一張短案,上麵放著一個紅漆的妝匣。
這小小的房間竟然連四個人也裝不下。
“你們看這床。”秋枝用手搖了搖,隻聽見床板發出吱呦吱呦的聲音:“你們再瞧這案子。”她用手捏著桌角輕輕一掰就掉下來一塊兒已經酥軟了的木頭:“根本就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桌子,重新上了漆就送過來了!”
季庭香走過去輕輕坐在床上,隻覺得床搖晃的厲害便急忙起身了,轉身又坐在了羅漢床上:“這床倒還好些,咱們先將就一夜,明天讓老於家的來看看。”
羅漢床是用席子編成的,又正對著窗戶,秋枝不同意她睡在這裏:“……晚上風大再著了涼!”
“多鋪幾床被子也就不礙了。”季庭香笑了笑:“大不了你們誰跟我一起睡,也好幫我暖暖被窩。”
秋枝忙就把事攔在了自己身上:“今天就我來值夜吧,你們快去休息,隻怕廂房裏的東西也好不到哪裏去,可好歹對付一夜,養好了精神明天才能和那個老婆子講道理。”
折騰一天是真的累了,更何況夏依還打了一架呢。冬雪和夏依也不多讓,一齊點點頭出了屋子,過不一會兒便抱了幾床被子過來,這才正式的告了退。
秋枝鋪好了床,伺候季庭香洗漱後卻毫無睡意,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會兒想到姬氏,一會兒又想到春橋,再想到季庭香如今的地步,不由得更加難過。
“睡不著就起來說說話吧。”黑夜裏季庭香的聲音十分冷寂。
“我是不是打擾小姐休息了?”秋枝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在黑暗中轉過身問道。
季庭香的聲音就在跟前發出,可卻瞧不真切:“不是……這床睡得不舒服……我心裏也有事,睡不著。”
“我給您倒杯水吧。”說著秋枝就要起身,卻被季庭香拉住。
“不用,我想出去走走,可能還沒逛過這院子,太好奇才睡不著的。“她的話裏有些笑意。
秋枝心裏卻十分明白,季庭香從小就認床,記得她們還在臨海時曾有一次,姬氏帶著還是小奶娃的季庭香去做客,那家女主人好客將賓客留的稍稍有些晚,繈褓裏的季庭香鬧著想要回家睡覺,女主人便叫人收拾了一件暖和的客房來,怎料她卻哭的更厲害了,那時候她們才意識到小姐是認床的。
這間內室實在太過狹小,燈燭放在屋裏不一會兒就熏得滿屋子的煙氣,秋枝索性滅了燈放在了正屋裏,這時候季庭香要起床,她自然先披了一件衣服要出去點燈,季庭香卻懶得多事。
“披一件暖和的披風就好了,左不過是在院子裏隨便走走。”
廂房裏的冬雪和夏依還沒有睡下,朦朦朧朧的燈光映過薄薄的窗戶紙照進院子裏來,顯得格外溫暖。
秋枝這才瞧清楚院子裏的樣子,不過是個小小的院子,圍牆斑駁,牆頭上原本接著的飛簷也早已斷裂,不知掉到什麽地方去了,院子裏的地板說是青石板,可年久失修,泥土漸漸的蓋在了了石板上麵,隱隱約約的幾乎再瞧不見。
這哪裏是能住人的房子!
秋枝心裏嘟囔著,卻不好說出口來——季庭香的糟心事已經夠多了。
“這麽薄的窗紙,夏依她們一定也睡不好。”季庭香朝著亮燈的廂房走了幾步,隻聽窗內有人在哭。
“……從小到大我哪裏受過這種氣,小姐性子好不計較,可我咽不下這口氣,明天一定要那個老婆子好看……她憑什麽一身珠光寶氣的反倒把我們打發到這種地方……”夏依倔強的聲音裏帶著哭聲,冬雪小聲的在一旁安慰著。
“……我連我爹娘都沒見上一麵就出來了,現在可倒好,憑她一個鄉下婆子也欺負到我頭上來……”
“你可小聲點兒,小姐已經睡下了。”冬雪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讓人覺得安心:“總歸我們是到了這裏,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如今還有些從府裏帶來的東西能湊合著,可長久下去……也不知道以後咱們還能不能在一起……”
冬雪越來越弱的聲音合著夏依的漸漸挺樂的哭聲,最終消失在了寒冷的冬夜裏。
季庭香和秋枝站在床下一動也不動,直到窗裏的燈光熄滅,兩人才牽著手摸索著回了內室裏。
“小姐,你說冬雪的話,是不是有別的意思?”自從小姐讓她注意冬雪之後,她就越發的覺得冬雪有問題。
季庭香一邊鑽進了被子裏,一邊低聲回著:“她不過是想慫恿夏依趁早離開吧,畢竟我身邊隻有你們三人,夏依是唯一一個家生子,離不得家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個壞蹄子,咱們從來沒有委屈她半分,怎麽就這麽上趕著給人家當狗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原本想趁機會把她甩在府裏的,卻沒想到因為季老夫人的好心反而帶著她跟了自己。季庭香想著就覺得好笑,這件事裏自己做了多少,又出了多少力才得了這樣不錯的結果,卻在季老夫人這裏失了算。
“眼看要過年了,明天就叫夏依回家休息,等過了年再回來吧……”過了好一會兒,季庭香才幽幽的說了這句話來。
秋枝在黑暗中吃驚的睜大了雙眼:“萬、萬一她不回來呢?”
“沒有強按牛喝水的道理,若是不回來……那也隻是我們的緣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