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庭中鐵皮已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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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狗四年,我不舔了校花急了?!
“江院長,你們先去屋裏坐,待會我把飯菜端過去。”老人臉上掛著討好的微笑,笑容看起來並不祥和,有些醜,歲月的滄桑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深刻。滿是紋路的臉頰,笑的表情都展現不出來了。
江城“哎”了一聲,無所顧忌的打開門走了進去,劉康在後麵躊躇了一會,也走進了黑暗的小屋子。
又髒又亂的正廳裏,擺著一張桌子,零零散散的破銅爛鐵堆得到處都是,還有一張沙發,一盞吊燈,別無其他東西。
他走進去,目光四處打量著,沒有個下腳的地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環境太昏暗了,甚至看不清角落裏的蜘蛛網,整個客廳都在一種陰沉沉的氛圍中,劉康視線挪到沙發上,被嚇了一跳。
那裏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孩子,雙目無神的盯著桌子上的蒼蠅啃噬早已幹癟的麵條,麵條牢牢的粘在桌子上麵,邊角焦黃。
她好像是腦袋有些問題,有人進來也不知道叫人,看樣子應該在十幾歲,穿著不對稱的衣服,倒是不髒,隻是不知洗了多少遍了,有點縮水。
唯一幹淨的地方,是沙發旁邊一個小板凳,上麵擺著一張相框,照片裏有個笑的很溫和的婦人,眉眼低垂,眼神飄忽,嘴角是不自然的笑意。
像是,想笑又不知道該怎麽笑,別別扭扭的。
相片裏的人,和沙發上的姑娘,有幾分相似。
“菜來咯!”
外麵傳來一聲呼喊,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豬肉燉粉條的老頭快步走了進來,他彎下腰把飯菜放在桌子上,又返回去拿廚房裏的筷子。
“坐吧,請你吃飯。”江城拉過來兩個板凳,先坐下。
拆解開一次性筷子,四個人圍著一張舊木桌子,老人手抓了一個饅頭,拿著筷子沒動,看著兩個客人。
“先吃,先吃。”他說。
劉康勉強筷子放到桌上,他是總裁,平時吃慣山珍海味了,這豁口碗裏的家常菜,泛著醬油的黃色,雖然很香,他卻不知道怎麽下口。
叨了一塊肉,放到嘴裏,咂摸了兩口吸滿醬汁的豬肉,他一挑眉。
還行。
老人好像很久沒吃過肉了,咽了一口口水,等到該有的謙讓禮節完了之後,筷子夾了一口白菜,咬了一大口饃饃。
姑娘坐在小板凳上,慢條斯理的吃著東西,一句話也不說,跟啞巴一樣。
“真得感謝江院長哩,我閨女吃了藥情緒穩定多了,現在也不發瘋了,前幾天跑出去跌到臭水溝裏弄得一身泥,遭罪。”
“舉手之勞,回頭你去生科院的慈善基金會提交一下姓名和住址,以後也補助。”
“那太好了,可是我不識字。”
“沒事,待會讓我帶來這位給你寫名字什麽的。”
吃著飯的劉康忽然被點名,抬起頭來附和了幾句,摸了摸鼻子。
“現在這藥啊,不如以前的好,我跟江院長您打聽的那個人有消息嗎?”老人問了一句。
“有消息了,還沒和他溝通呢。”
“好好好,太好了。”他臉上又浮現出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噎了一口饃。
劉康心裏浮現出疑惑,這老頭和江城是什麽關係,打聽的又是誰?
他搞不懂今天江城的所作所為,心裏浮上了一層憂慮。
“對了你找的那人叫什麽來著?”江城忽然問了一句。
“劉康哎,藥康公司的老板,很厲害哩!”老人談及此事,眼中立馬閃現出一些炙熱。
捏住筷子的劉總,動作一頓,猛然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對方。
老頭幹癟的嘴唇開合,講述了一個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
十幾年前,老頭李保成,三十多歲討了個老婆,那女子長得很好看,鵝蛋臉,眼睛大大的,很安靜。
他見了幾次,花了三千塊錢,辦了酒席,定下了這親事,那個年代好像都是這樣子。
老李滿心雀躍,他沒想到又窮又沒出息的自己,能娶上媳婦,還能娶個這麽優質的,整天笑的睜不開眼。女子到家之後,也不說話,沉默的異常,他沒太在意,隻當對方性子使然。
商量媒事的是她叔叔嬸嬸,沒父母。
她嬸嬸說女子剛成年,父母就死了,她叫小蓮。
後來,他發現不太對勁。事情始於一個平常的午後,本來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剪布料邊角的小蓮忽然雙目無神呆呆的看著手裏的東西,猝不及防的她就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鋒利剪子,猛的朝自己的掌心紮了過去!
疼痛瞬間讓她尖叫起來,在一邊修理破木板凳的老李抬起眼來就看到鮮血從她手裏湧出,瞬間就漫了半桌子,往下連成一條線一樣滴下去。
他竄過去,驚慌失措了好幾秒,抓過來布料就死死的摁到她手上,嘴裏說了一句,“你這是幹啥”,拽著她匆匆往外麵跑去。
蹬了朋友家一輛摩托車,帶著小蓮就往醫院趕去。
手術,縫了幾針,老李掏出幹癟的錢包,顫顫巍巍的付了錢,帶著包紮好的她回家。醫生在後麵囑咐,別忘了過段時間來拆線,他應著,拉著媳婦回了家。
“你有什麽事不能跟我商量著說啊?非要拿剪刀紮自己,捅穿了手血管都斷了那不疼啊,那血呲呲往外冒,看著都駭人。”他皺著眉頭對媳婦說。
她不說話,死一般的沉默,手架在桌子上,包的跟個粽子一樣,老李沒有注意到她的手一直在顫。
雷雨交加的一個晚上,破窗戶吹的“哢哢作響”,老李睡意朦朧,聽見身邊的小蓮幽幽的說話,“我八歲那年就被拐去山溝裏了,一個窮的揭不開鍋的農戶家,在那裏挨打又挨罵的,十六歲我就生了個孩子,沒活幾年夭折了。我精神上有點問題,死也不想再那裏呆了,賣了幾年的山裏物件,一塊一塊的攢了一百塊錢,偷攢的。有天狂風大雨的,那個老男人喝高粱酒喝多了,扇了我幾巴掌睡著了。我偷偷跑出來,在山溝溝裏走了一夜,心裏跟裝了個兔子一樣惴惴的讓我心裏難受。我一夜跑出山,黑漆漆的路啥也看不見,摔的頭破血流的,終於走到大公路上。”
她喃喃的說著,老李默默的聽,不敢吭聲,他不能想象一個絕望的女人跑在都是荊棘的陡峭山路上,石子硌破她的鞋子,鋒利的草葉滑破她的皮膚。
“路邊,我坐到天亮,終於等來了一輛摩托三輪,是個青壯年小夥子,我讓他帶我去省城。其實我記憶裏模糊的知道我家在哪裏,是京都的一個平凡人家。他答應了,我千恩萬謝,給小夥子錢他也不要。”
“摩托三輪走了一天一夜,到了一個地方,我當時不知道,那不是去省城的方向,是個村落的破寨子。我想跑,我心裏害怕,覺得不對勁,他拽住我的頭發就把我拖進了寨子,我怎麽打怎麽罵都沒用。屋子裏有好幾個男人,他們不當人,折磨了我一夜······”
“半個月,我吃的是牲畜吃的東西,喝的是河裏的水,他們不讓我走,連我身上的一百塊錢都拿走了,那一百塊錢我攢了三四年。我記得裏麵有兩張二十的,三十多張五毛的,二十多張一塊的,還有兩塊的,其餘都是硬幣。”
“我當時想死,可我不甘心,我等啊等,又跑了,沿著那條河跑進山裏,藏了十幾天,吃完發黴的幹糧就吃青果子。那幾個壯勞力沒找到我,我這次不敢坐車了。一路磕頭乞討,一小段一小段的坐車,半年多才到了京都。”
“當時我覺得一切都值了,爛掉的腳底板都不痛了,等我一路尋訪找到自己的家,我滿心裝著爹娘,一別多少年終於能見麵了······我進了家門,我爹我娘死好久了,院子讓嬸嬸占了。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
“寶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對我好。但我精神上出疾病了,老是想死。小時候我就不太正常,我娘給我看過,說是什麽遺傳性。現在晚上一閉眼我就想起來在山溝溝裏被打被罵,在寨子裏被羞辱,那更加劇了我的病,七拐八彎的山路,走過那條小溪時候紮穿腳底板的茅草,我腳指甲蓋都跑掉了才跑回家,可我爹娘沒了。”
她說完,話語越來越小,轉過身去,睡覺了。
老李背對著他,裹著被子在顫顫巍巍的哭,借著狂風暴雨掩蓋自己的哭聲。
淚水掉到枕頭上,打濕一大片,他忽而起身摟了一把小蓮,“沒事······沒事,咱看,去大醫院看······沒事。”
老實的李寶成隻知道重複著這倆字,窗戶外麵下著瓢潑的雨,兩人對著哭,撕心裂肺的。
第二天一早兩人踏上路,他一邊在陌生的京都裏找著醫院,一邊注意時不時就要發癔症抽搐自殘的妻子。
花了好多錢,把他攢的所有錢都花幹淨了,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一款特效藥。這類專門治療應激狀態下的發癲自殘和心境障礙的藥物,來自藥康小公司。
小蓮定期服用,這藥不便宜,老李起早貪黑的打工,一天睡四五個小時,給別人當苦力,在建築工地幹活。晚上還要打著夜燈捉工地旁邊的蠍子賣錢。
她的精神狀況愈發好起來,甚至懷了孕,臉上也有笑容了,不再那麽麻木呆滯了,自殘的行為更是少見。
說到這裏,李寶成拿過來一旁板凳上的照片,對著江城和劉康說,“這就是她快生娃的時候拍的。”
那時候,這破院子的小巷外麵,開了一家生意紅火的鹵味車店,小蓮在大門外做針線活的時候,常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裏麵油光鋥亮的肉食。
她不是想吃,隻盯著不斷去車旁買東西的人。
老李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院子的角落裏堆了一攤鐵皮,心裏疑惑。妻子告訴他說,這是她撿來的破爛,以後打算焊個車子,學著做鹵味賣,孩子快出生了,你一個人負擔不起。
生下來的是個女孩,鐵皮也越攢越多,快到能焊鐵皮車的程度。
藥康公司破產了,藥停了。
妻子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李寶成急死了,到處問這家公司怎麽回事,急到去報警查劉康在哪,他得要救命的藥。
其他的精神類藥物,把他的命賣了也吃不了幾個月,而且作用微乎其微,隻能起到鎮定的作用。
她掙紮了一段時間,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時常清醒又瘋癲,有時忍不住從喉嚨裏發出陣陣怪叫,嗚嗚咽咽的,很嚇人。
老李不敢讓她再照看孩子,帶著不到一歲的小女孩去了工地。
後來沒多長時間,小蓮就坐在院子裏,整天整天的,從日出坐到日暮,癡呆的看著那角落裏的鐵皮。
她有時會站起身來,拿個樹枝在地上劃鐵皮車該有多大,才能裝下那麽多的鹵味。
小蓮沒等到焊車的那一天,後來連飯菜都吃不下去,餓的脫相,顴骨高聳,乍一看像個骷髏,她撒手就去了。
死之前,老李還在工地,晚上回來,小蓮咽氣了。
他蹲在門口幾個鍾頭,哭不出來,隻覺得好累。
苦命之人必定命苦,妻子活了三十二歲,二十多年都在苦痛與掙紮中。
原本其實有些希望的,藥康倒閉,這漫漫長夜裏一點螢火蟲般的光芒幻滅了。
他也想死,坐在破沙發上的娃娃,瞪著眼睛看凳子上母親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小女孩的眼裏滿是疑惑。
老李又不想死了。
輾轉又是多少年,孩子都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沒避免遺傳性的精神疾病,這類病得從娘胎裏就打基因試劑,那時候還沒研發出來。
所以看起來沉默寡言的,雖不會自殘,也有焦慮型人格障礙,有時候突然發瘋就跑出去了。
命運沒有饒過母女倆,給了她們不健全的精神又給了悲慘的人生。
李寶成說到這裏,卻不哭,醜笑了一下,對著江城和劉康說
“我現在就想著,找到那個劉康,他那個藥管用。以後我女兒長大了,還要嫁人哩······”
······
兩人靜靜的聽完敘述,拿過紙筆,寫下了老李的身份證號和名字,以後就可以去機構領救助金。
他們走到院落裏準備辭別,劉康一言不發,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江院長,你去吧,路上慢點。”老人招招手。
“那我們走了。”江城同樣揮手。
即將離去的時候,這個覺得自己早已經鐵石心腸不會被任何事情感染的男人,正要踏出破爛門框的一瞬間,轉頭看了一眼院落裏鏽跡斑斑的一堆鐵皮。
淚水頃刻間從劉康的眼裏漫出來,止也止不住。
他哭的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