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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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賊王!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十二月,淮泗城火車站。
一個麵黃肌瘦的少年坐在售票廳門前的台階上,望著車站廣場上的小吃攤,眼睛裏冒著幽光。
少年小名叫順子,大名有些文氣,叫陳智信,今年隻有十三歲。
就在這天清晨,順子懷揣十個銅錢從淮河對岸坐擺渡的小船來到淮泗城。
他清清楚楚記得,坐船花了一個,身上還有九個銅子兒。
有了這九個銅錢,順子相信自己省吃儉用,能夠支撐到在淮泗城找到一份工作。
可就在他邁步走向早點攤時,卻發現懷裏的銅錢不見了!
僅有的這點家當,順子一直貼身裝著,時不時伸手摸摸,確定那硬硬的還在不在。
這錢絕不可能是自己弄丟的。
順子低頭看向裝錢的位置,棉襖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露出裏麵白色的棉絮,像水麵上翻白的魚腹。
他努力回想從上岸到早點攤這一路經過的地方,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就在他靠近早點攤的那一刻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撞了他之後沿著淮河堤壩匆匆離去,順子隻看到一個背影。
一頂破棉帽之下,全身上下衣服破破爛爛。
尤其是棉襖的肘子處,露出了有些泛黑的棉絮。
像這樣的窮苦人在淮泗城碼頭上到處都是,順子當時並沒有多看他一眼。
此時想想,肯定是那人趁著早點攤前人多,下手偷走了自己的錢袋。
該死的小賊!
要是再讓老子遇到,老子非弄死他!
順子暗暗在心中發狠。
可擺在麵前的問題卻是
身無分文,人生地不熟,該怎麽活下去。
當務之急是找份工作。
順子強壓心頭怒火,沿碼頭一路找下去,終於在三號碼頭看到了招工啟事。
他順著人流走進去,遠遠望見一人膀大腰圓,穿著綢緞麵料的薄棉襖,正指手畫腳指揮工人幹活。
這人定是碼頭上管事的。
順子走到那人跟前,看著旁邊過往工人扛著沉重的麻包,有些心虛地問道“老板,這裏還招人麽?”
那人斜眼看了順子一眼,雙手環抱在胸前,“幹哈?當碼頭是吃白飯的地方?”
“叔,我有的是力氣!”
順子瞥了一眼腳邊的麻包,彎下腰,咬緊牙關雙膀一用力,把麻包提了起來。
但瞬間臉色漲得通紅,雙手像是抹了油,無論怎麽用力,都抓不牢麻包的尖角。
隻能眼睜睜看著麻包滑落在地上。
麻包太沉了,足足有一百多斤。
對他這麽歲數的半大孩子來說,想要扛起來太難了,更何況又餓了一夜。
幾名路過的搬運工人發出一陣哄笑“看不出這小屁孩倒是有把楞勁兒!”
順子爭辯道“要是有人把麻包放俺肩上,我準能行!”
綢緞棉襖男子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小屁孩子,不要在這死麽礙眼的,耽誤事。”
順子咬了咬嘴唇,離開三號碼頭。
轉遍了淮泗城的大街小巷,沒一家工坊願意招半大孩子。
這些年江淮省督軍曹思東橫征暴斂,民生凋敝,各行各業都不景氣,不管是工坊還是店鋪,家家都一個夥計當兩個用。
誰家都沒闊綽到請個孩子來幫工。
眼看到了天黑,街上的店鋪紛紛關門,街麵上一片漆黑。
順子忍著腹中饑餓,像孤魂野鬼一樣在街上遊蕩。
見淮泗火車站還亮著燈,便來到售票廳外坐下歇腳。
一天下來,順子沒吃任何東西,甚至連水都沒喝一口。
嘴唇被冷風吹得幹裂,咽唾沫時鹹鹹的。
是血絲的味道。
剛坐下不久,一名旅客扔過一枚銅錢,落在順子的膝上。
順子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但隨即他就反應過來
這人是把自己當乞丐了!
他打量了一眼自己,舊棉襖滿是補丁,還露出一縷棉絮在風中招搖,舊布鞋上滿是塵土。
跟小乞丐真沒有什麽兩樣。
順子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為乞丐,心裏產生了莫名的抗拒。
他一直相信,人隻要有勤勞的雙手,走到哪裏都不會餓死,不需要乞討。
他連忙起身“叔,俺不是…”
可那人早已走遠,身影消失在候車的人群中。
順子歎息一聲,無奈坐下。
沒多久,又有人扔下兩枚銅錢。
再坐下去,就成真乞丐了。
順子忍受不住腹中火燒一般的饑餓,撿起銅錢起身前往小吃攤。
這時,附近的十幾個小乞丐圍了過來。
“小子,知道這是誰的地盤麽?懂規矩不?”
領頭的乞丐居高臨下看著順子,一副隨時能把他按在地上揉搓的樣子。
順子站起身,“幹啥?這火車站難不成是你家開的?”
“喲嗬,遇到個不醒黃的。大頭,瘦猴,騷狗,你們幾個讓他知道知道,啥叫規矩。”
不醒黃,淮泗話的意思是不懂事。
大頭、瘦猴等七八人一擁而上,搶了銅錢,拖住順子就打。
這些家夥,細胳膊細腿的,順子怕一不小心給他們弄折了,索性雙手抱頭,任憑小乞丐們的拳腳像雨點般落下。
不一會,順子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小乞丐們見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煞白,立時停了手。
要是鬧出人命,火車站這片地方以後可就沒法來了!
大頭和瘦猴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眾人一哄而散。
領頭的那名小乞丐倒是個狠角色,臨走時丟下一句狠話“小子,不去拜山頭,以後在這兒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待眾乞丐走遠,順子緩緩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動作輕鬆自然,根本不像是剛剛挨過一頓打。
“小子,倒是很能裝的!”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到俺這邊來,那幫小子不敢再拿你怎樣。”
順子循著聲音望去,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著一名衣衫襤褸的老乞丐。
滿臉的褶子,瞧不出真實年紀。
順子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說道“謝謝你,大爺。”
隨著夜色漸深,車站的旅客越來越少,順子再沒討到一個銅子。
老乞丐的鋁缽內,更是一個子兒都沒有。
位置偏,兩人都不願開口討要,自然難有進賬。
估摸著等下去也不會再有收獲,順子緩緩攤開手掌。
右手食指和中指根部,穩穩地夾著一枚銅錢。
這是剛才挨打時留下的。
老乞丐看向順子的手,不由渾身一震。
讓他驚訝的不是這小子被打成狗還能留下一枚銅錢,而是他的一雙手。
這雙手白皙修長,食指和中指幾乎一樣長。
天生的“手藝人”!
竊賊從不稱自己為賊或者小偷,而是自稱手藝人,或者老榮。
可這小子的手指光潔細膩,該起繭子的地方卻沒有一絲老繭,根本不像榮門中人。
老乞丐不動聲色地看著順子,一雙眼睛中精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