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3 邪念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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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妮德女士是個好人。
    至少,在沒談及邪教徒或萬物之父的時候。
    教士們將羅蘭安置在一戶沒有人的磚房裏過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伊妮德才穿著那身黑紗裙,登門叫醒了他。
    「陽光下的蝙蝠」
    羅蘭試著抹去視線裏的字,可又擔心一旦發生什麽緊急情況,這些字沒準能救自己一命。
    伊妮德並不知道這一切,在她眼裏,羅蘭的姿勢就有點微妙了:
    穿著灰格工褲的少年斜倚在木板床頭,黑發垂在臉頰兩側,領口在一夜休息後被稍稍扯開,露出脖子和鎖骨。他手腕搭在額頭上,眯著那雙漂亮卻透出哀傷的眼睛,如同一隻脆弱且傷痕累累的…
    無家可歸的貓。
    羅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那些文字又改變了:
    「邪念蝙蝠」
    “伊妮德女士?”
    羅蘭故意側了側臉,把耳朵朝向女人的位置,趕忙拉緊領口,從床上下來。
    伊妮德笑著打了招呼。
    這時候,她才有空看向四周——臉上立刻生出不滿,迅速回過身,向門外的男人開口:
    “我記得我說過,費南德斯。叫你安排一個舒適的環境——他剛經曆一場災難,萬物之父在上,你竟因為懶惰而任由祂的孩子睡在滿是破洞四處漏風的地方?”
    借著錯身,羅蘭‘看’到了背對陽光的男人。
    叫費南德斯的男人。
    模糊中的男人有一張古板方正的臉,頭發短的出奇,身材壯的嚇人…
    就是此時此刻,表情有些尷尬。
    “伊妮德大人,我們都睡在同樣的地方。”他下意識繃緊了腿,挺直腰板。
    鮮有人沒被伊妮德訓斥過。
    “‘同樣的地方’——?看看你在說什麽,費南德斯。你的意思是,這個脆弱、美麗、剛剛失去了家人、被邪教徒淩虐了不知多少天,幾乎溺死在恐懼與驚嚇中的男孩,應當和常年訓練的我們住在‘同樣的地方’?”
    “既然祂的孩子和我們能承擔相同的痛苦,那麽,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你的冷酷不該對著一個無辜的男孩使。”
    “費南德斯。”
    壯漢被一連串的話打擊的楞在原地。羅蘭發現他似乎真的很慚愧,頭沉沉垂下,“您說的對,伊妮德大人。我不該聽基恩的,讓這孩子暫住在木屋裏…”
    羅蘭掃了眼飄來飄去的字。
    伊妮德頭上的是:「邪念蝙蝠(薄怒中)」
    費南德斯頭上的是:「企圖將其他人拉下水的狡詐蝙蝠嘍囉」
    羅蘭:……
    -這太有你的風格了,妮娜小姐。
    他張開手,任由那些從門口踏步而入的陽光躍上自己的掌心。
    …………
    ……
    實際上,並沒有證據能證明羅蘭是老柯林斯的兒子。
    某個貪婪心和肚皮一樣大的理事才不看那些‘證明’,而賽斯·威爾和泰利斯·柯林斯本身也不會帶羅蘭去辦理它——本來就是要死的後代,為什麽還非讓他寫在‘柯林斯’家族的名下呢。
    所以,當伊妮德吩咐人去查證時,在紙麵上,可憐的羅蘭就又變成了孤兒。
    好在雅姆和濟貧院裏的大人們能給羅蘭作證:起碼,能證明他是數日前從濟貧院走出去的。
    “我不在柯林斯家的族譜上?”
    “目前不在,那個邪教徒沒把你列上去。”伊妮德搖搖頭,又反問:“但如果你想,我們有足夠的證人和證據來完成這件事——我可以讓你‘名副其實’…即,讓你的血脈有個不怎麽光榮的來源。”
    羅蘭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於是,也輕輕晃了下腦袋:“不,女士,我隻暫用柯林斯這個姓氏就好。”
    伊妮德微微勾了下嘴角,滿意之餘,還是解釋了一句:
    “如果父親是個邪教徒,會對你日後造成很大麻煩。”
    她邊領著羅蘭穿過泥濘小路,邊說道:
    “關於未來,你有兩個選擇,羅蘭。”伊妮德說,“那個邪教徒,泰利斯·柯林斯有個弟弟在倫敦,我想,他也許能撫養伱。雖然柯林斯家的財富所剩無幾,但看在一百鎊的麵子上…”
    第二個,就不用多說了。
    重新回到濟貧院,讓艾布納理事給他找一份工作,一個領養人。
    兩個選擇對於羅蘭來說,其實是一個。
    “那麽,在離開前,你先跟我走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愉悅的伊妮德帶著羅蘭,和那些黑衣教士分開行動。
    後者要到當地治安所,聯合鎮警處理昨夜那場大火帶來的麻煩,而伊妮德女士則同羅蘭直接奔向了鎮上那條最大最繁華的街。
    “你不能穿著這身。我看看…至少,至少我得給你買雙鞋…”
    羅蘭理解中的‘至少’:
    我需要一雙鞋。
    伊妮德理解中的‘至少’:
    這孩子需要一雙鞋——和與之相匹配的褲子。
    那麽,上衣最好也符合格調才行。
    除此之外,小紳士該有一件區別於成熟男人的外套,稍華麗,但又不令人覺得浮誇。
    最後,他需要一頂帽子來搭襯這身漂亮的衣服。
    她帶著羅蘭先去鞋匠鋪買了一雙切爾西矮靴,一雙緊裹腳踝的紐扣靴——這需要用到一根金屬小鉤子來將一顆顆紐扣從洞眼裏剜出來別住。
    之後,又在稍大一點的鞋鋪,給羅蘭拿了一雙高筒綁腿的長靴。
    立領帶褶飾的硬袖襯衫,黑西褲,蕾絲下擺的深棕短馬甲,單排收腰上衣。
    以及一件暗紅色調刺灰線墊肩外套。
    還有一柄新手杖。
    “女士,我…”
    “鄉下的款式太落後了。”
    伊妮德看起來有點不滿。
    她伸手將羅蘭敞開的領口係上,向後退了幾步,用某種奇特的眼神打量著黑發金眼的少年:
    他宛如油畫家用幻想、偏執和瘋狂留在紙上的人兒。
    額頭飽滿,鼻梁高挺,黑發束在腦後。睫毛密而卷,貓樣的雙眸讓清澈與誘惑於矛盾中交錯——
    略顯冷冽淡漠,更仿佛神靈收納黃昏的寶珠:
    ‘珍寶並不唯一’,祂說。
    但幸運的是,它們在同一個人身上生輝。
    人的精美,無限拉高了衣服的格調。
    真漂亮。
    她想。
    “女士,我沒有錢。”
    羅蘭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周圍聚焦在他身上的視線,幾乎要把他點燃——他瞥見路邊反光玻璃中模糊的自己,那些字仿佛正在嘲諷他。
    “竟沒有材質更好的禮帽…你說什麽?”伊妮德發現了少年的拘謹,嘴唇勾了勾,有點想笑:“這花不了幾個錢,羅蘭。”
    “這是萬物之父對受難者的慈悲。”
    伊妮德說完,臉旁的文字立刻出現了變化:
    「價格表」
    「神的慈悲:1便士」
    「邪念蝙蝠的邪念:7鎊6先令」
    -是啊。
    -光自己頭上這頂帽子就價值11個先令。
    “我感激萬物之父,大人。但我想,我更要感謝的是您…”
    “你可以直接叫我女士,或者直接名字也行。”她不置可否,抬頭看了眼天色:“我們可以先吃點東西。有什麽要帶走的嗎?我是說,除了那棟宅子裏已經化為灰燼的東西之外。”
    羅蘭搖頭:“隻有我自己。”
    “…可憐的孩子,願萬物之父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