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七人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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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說,“你是真不認識我了,八年前給你們開門的,也是我。”
    張廣才看看,沒有一絲印象。
    老者說,“那時你還小,你娘抱著你。頭上梳兩個小髽鬏,看誰都愣了吧唧的。像是怕誰把你抱走似的。”
    張廣才陪著老者笑。
    “你們最後留在了肅慎了?”老者說。看來,他不確切知道張廣才他們一家子在哪裏落了腳。
    張廣才應答,說,“是,在禿頂子山的屯子。是肅慎的屯子。”
    “哎,不好不好,”老者晃著腦袋,說,“肅慎?野人,不通人性……”
    張廣才怕老者再說下去,說出關於肅慎很多惡毒的話,就打斷了老者,說,“爺爺,楊莊主不在嗎?”
    院子裏黑漆漆的,沒有一點生氣,偌大個院子,眾多的房子,都沒有光亮,黑森森的,很是瘮人。隻有一個小耳房有一點點光亮。
    老者一邊走,一邊搖頭,佝僂個身子,甚至咳了一聲,聲音有些發顫地說,“楊莊主?全家一百二十六口,就算我,拖不動,留下了,到秋了,也得陪斬。”
    “陪斬?”張廣才知道“陪斬”是什麽概念,急忙問,“爺爺,楊莊主怎麽了?”
    這時,已經到了有光亮的小耳房門口。老者揚起手中提的燈,照了照跟著進來的挹婁,說,“你這孩子,也下來吧。”
    張廣才和挹婁同時應。
    張廣才走到挹婁的馬前,幫著他,把鞍上的闊力抬下來。
    老者顫巍巍走上前,用燈照著,說,“是隻鷹啊,我眼神不濟,尋思是什麽呢。咋還把個鷹放在馬鞍上了?”
    張廣才說,“這鷹受傷了,飛不了了。”
    “受傷了?哪兒受傷了?我看看。”老者關心起闊力來,他沒有回答張廣才的問話。張廣才隻聽老者說楊莊主全家一百多口,到秋天要問斬,不知犯了什麽罪。
    張廣才急於想知道,可老者就是隻字不提了。張廣才隻好順著老者的話說,“也不知是怎麽把腿劃了一個大口子。”
    張廣才說著,把包闊力腿上他的衣袖解下來,給老者看。
    老者一看,“哎呀,咋這麽大的口子?這是刀劃的,紅傷,得上紅傷藥啊。”
    老者說著,就進了屋,從屋裏拿出一個隻有半個手掌大的葫蘆,和一卷紗布。張廣才接過老者手裏提的燈籠,挹婁把闊力的腿往外別別,有利於老者上藥。
    老者蹲下身去,把葫蘆的紅布塞子拔下來,直接用葫蘆往闊力腿上的傷口倒上藥麵,然後,逛逛葫蘆,從裏邊又倒出一粒紅色藥丸,給了張廣才,說,“把這粒救命丸,給鷹塞進嘴裏。”
    挹婁接過那粒藥丸,就往闊力嘴裏塞,闊力還不肯張嘴,挹婁小打它一下,說,“你得吃了它,沒聽老伯說是救命的嗎?”
    挹婁一說話,老者聽了,轉向挹婁,“這小孩兒是哪兒的人?”
    張廣才說,“是我的弟弟。”
    “啊?”老者說,“你父親也來了?”
    張廣才一時語塞,他不知老者怎麽冒出這麽一句話。
    “哦,哦,我父親?哦,來來,來了。”張廣才慌忙答道。後來一想,才想明白,他說挹婁是他弟弟,沒他父親,他母親無緣無故地就給他生個弟弟?
    也是怪老者老眼昏花,看張廣才和挹婁分明是兩個種,怎麽能整到一家去呢?
    還好,這樣,老者就把張廣才和挹婁當成親兄弟了。
    老者說,“真乃橘枳,淮南北之別也。”
    老者說的,是《晏子春秋·內篇雜下》裏的一句話:“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樣子一樣,同種同源,出生地不一樣,味道就不一樣。這裏指的是張廣才和挹婁,不說是親兄弟嗎?由於出生地不一樣,長的就不一樣。
    挹婁不知老者說的是什麽。張廣才明白,但他不去糾正,隨老者稀裏糊地想吧。
    老者舉了舉手中的葫蘆,說,“這紅傷藥,靈。不出三天,傷口就能結痂。這是依據你姥爺的方子,配伍的藥。”
    老者說著,嘿嘍氣喘地回去送藥葫蘆了。張廣才跟在老者的身側,對老者說,“爺爺,哪兒不好?我看你有些喘,我回去告訴我姥爺,讓他啥時候過來給你看看,開一副藥,保管給你治好了。”
    老者嘿嘿笑了,說,“原來可不那麽想了是咋地?現在不行了,到秋了,就跟老爺一起去了。”
    “爺爺,到底是怎麽回事?”張廣才再也忍不住了。
    “你倆吃飯了嗎?”老者還是不接語,就是不願意說楊莊主為什麽要問斬。總是把話岔到別處去。
    “嗯……”張廣才讓老者把他岔得不知怎麽說話了,“我們……不很餓,訥烏,你餓嗎?”
    “吃也行,不吃也行。”挹婁答道。
    “死,行;餓,不行,我剛剛吃完,還有飯、菜。可能還沒涼,你們倆吃點吧。”老者說。
    “吃飯來得及,”張廣才這時是下定決心要把楊莊主問斬的事問個水落石出了,就正正地問老者,“爺爺,我想知道楊莊主是怎麽了?為什麽要秋後問斬?”
    老者沉吟起來,半餉,他才歎了一口氣,說,“我不想讓你們小孩子知道,你們知道了,也無濟於事,陡增煩惱——我想岔一岔,要是岔過去了,就得了,你還總是問。楊莊主,嗨,攤事了。”
    “攤什麽事了?”把一旁聽音兒的挹婁,急個半死。
    “幾天前,一隊官差也是在莊裏借宿,誰想到,第二天,一隊七人,都死了。”老者說。
    “死了?”張廣才好生奇怪,“都死了?怎麽,死了呢?”
    “還說呢,”老者說,“要是知道怎麽死的,不就沒事了嗎?”
    老者講起:那隊官差,夜裏求宿,楊莊主認識帶隊當官的,就酒肉好生招待一回。這隊官差,吃喝完,就在廂房客屋裏歇息了,無聲無息的。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家奴去叫,見一個個臉色慘白,沒一點聲息了,稟告了莊主,莊主一看,大驚失措,就告了官。官家就以謀害官差為由,把莊內一百二十六口悉數下獄。這七個官差的死,肯定不是楊莊主所為,但你找不到其它死因,根據夫餘法律,作戶就要承擔責任。“作戶”,就是死者出事現場的主人。
    挹婁說,“要知道這樣,死了,就挖個坑埋了,算了。”
    老者不是好眼睛看了挹婁一眼,說,“你這枳長得,不像我們漢人。”
    老者的意思說,你這生在野人部落的我們漢族人的“枳”,不具備我們漢族人的道德觀,怎麽能幹出那種存心昧己的事情呢?
    挹婁不明白老者說的意思。張廣才懂得,但他不以為然,他讚同挹婁的觀點,既然不是你們害的,你們又何苦把罪名往自己頭上攬呢?說不清,偷偷埋了,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本不想說,但還是沒忍住,“那七個官差,不一定就宿在本莊吧?”
    老者說,“那是。這一前一後,都有借宿之地。”
    張廣才說,“還是的。”
    張廣才的意思是,既然如此,就偷偷埋了那七個人,還能咋地呢?總比拿一百二十六條人命無辜地抵償那七個人要強。張廣才才是長在淮北的“橘”呢,他說不上早就變成“枳”了。
    漢末,三國時期的思想史,可能缺失一節:社會上可能正在進行“忠義觀”的教育。否則,不能有三國裏的種種故事。這樣說來,出現楊莊主的舉動,和老者對挹婁的不屑,也就不足為怪了。可是,這一時期,還有肅慎,夫餘,北沃沮,高句麗以及遼東太守公孫家族。不然,偌大個中國,得迂腐到什麽程度?
    但老者沒明白張廣才的意思,感到他的話有點兒不對味兒,可是,哪裏不對味兒,他又說不清楚。
    張廣才看出老者在費心思拆解自己剛才的話,他就打馬虎眼,轉移老者的注意力。他不想開罪老者,他想到,得和老者處理好關係,才能在這裏呆下去。至於楊莊主的事情,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七條人命,一百二十六個人以命去抵償,不是一件小事,他管得了這麽大的一件事?
    張廣才就張羅著喂馬,老者就張羅著給他們熱飯。
    吃晚飯,老者就把一間幹淨些的客房,給他倆騰了出來,他倆也就不再說什麽,就攤開被褥,躺下睡了。
    張廣才是八年來,頭一次在這種建在地麵上的房間裏睡覺,很是新奇;挹婁更不用說,他自懂事時起,就住在地窨子裏,從來不知房子可以建在地上,夏天那麽熱,冬天那麽冷,怎麽過?那是不可想象的。
    兩人躺在床上就嘮起了這建在地麵上的住屋,嘮著嘮著,挹婁嫌屋裏悶,張廣才就起來把窗子支了起來。他天生的知道這種屋子怎麽弄。把窗子支開,就有徐徐的風吹進來,二人感到很爽。他倆也不怕蚊蟲,就那麽開著窗子,眯眯要睡的時候,挹婁就看到有個什麽東西從窗子邊上倏忽入室,他捅了一下張廣才,小聲說,“阿洪,你看到沒有?”
    張廣才比挹婁眯得重,他被挹婁捅得“啊”了一聲。
    挹婁說,“阿洪,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