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戳中痛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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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承認自己怯懦,隻敢偷偷喜歡著。
    從華聯大超市出來,涼風刮起她淡藍色的風衣衣角,絲絲細雨又開始在天地之間編織牽綿的絲網。從口袋裏摸出銀白色的耳機,插進耳朵,按下單曲循環鍵,“rightherewaiting”永恒的旋律響起。
    舒如顧不自覺地微笑,她一手拎著扣緊的購物袋,一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跨下台階,一步一步走在回“wait”的路上。抬頭仰望陰鬱的城市的天,一種淡淡的情緒,仿若棉花糖在心底膨脹開來,那麽飽滿柔和。舒如顧想起那些遠走的小時光,那些像這個城市的陰天一樣少有的小甜蜜,她從口袋裏摸出一顆鮮奶球丟進口裏,一絲絲的甜如水泛開。
    嗯,鮮奶球,記憶中,她媽媽很喜歡給她吃的。
    舒如顧至今還清楚記得,那些個雨意纏綿的日子裏,她的媽媽總會坐在屋簷下,盯著一顆顆落進水缸裏的雨珠,安靜地出神。媽媽的臉色泛著一種奇異柔和的光彩,眼神迷離,似乎整個人被什麽力量拉進了她不能找到的世界裏。
    她不甘心媽媽被奪走,扯著她的衣袖,可媽媽總也不理她,隻從口袋裏摸出兩顆奶球給她,讓她乖乖進屋去,說淋雨不好的。但她自己卻任紛紛細雨在烏黑的鬢發間拉出透明的絲網。
    她撥了糖紙,把奶球含在嘴裏,賴在她的懷裏撒嬌。可媽媽在下雨的日子裏,總是對她不理不睬的,仿佛除了看雨,沒有是她喜歡的了。她親親媽媽的臉頰,也隻換來媽媽淡笑的一瞥……
    有一天,她從媽媽忘記鎖上的抽屜裏,瞅見了媽媽的日記本。她隨手一翻,扉頁上竟看到這樣的句子,“少女情懷總是詩,詩意的開始,靜靜的落幕。當時那般情深,以為定可一生相親;後來才明白,多少前緣不過鏡中花。情深抵不過緣淺,意誌輸給了命運。一個轉角後,既然約定成空,我便答應永不見你,今生咫尺若天涯。從此以後,每一個陰天都是你的紀念日。嗯,從此,我愛上了每一個陰天。這樣的心情,你不必懂。你隻要懂得珍惜,然後一直幸福。你會幸福的,這是我向北極星許了無數次的惟一心願。”
    那日……她一不小窺見了媽媽的秘密。原來,每一個陰天,都是媽媽的紀念日。紀念她的心上人,卻不是爸爸。她默然,終於懂得為何他們不像別人家的父母那樣親密。她的心被劃上了一道裂痕。
    後來,再去隔壁村找路可欣一起上學的時候,她不願意進她家的門,因為怕看見路爸爸和路媽媽目光流轉間的溫情脈脈。
    ……
    後來,她也有了自己的紀念日。她喜歡在每個晚霞如織的傍晚,坐在書桌前,眺望遠處的小河。她喜歡潺潺的清亮河水,好像某人如月光般皎潔的眼睛;她喜歡那河岸邊上的森森翠竹,挺拔俊秀;她喜歡河那邊某個方向的一個村鎮,聽說他們村子也有很多翠竹;聽說,某人就住在那個秀麗如畫的村子……
    她托著腮,像無數個愛做夢的少女一樣,幻想關於他的種種美好……卻被一隻暖柔的秀手,一句低低的呼喚,撥回心思。
    媽媽嘀咕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啊!顧顧去洗手,準備吃飯了。”被媽媽一語道破心思。她驚慌、頓悟、羞澀,粉麵滾燙,心頭像揣著一隻兔子,寢食難安,再想到他就心跳咚咚如打鼓,卻又有一絲絲的甜蜜在胸口化開,覺著比吃了村後頭李大爺做的棉花糖還要甜……她傻不愣登地立在桌前,卻被賞了一個爆炒栗子,然後回到現實。
    媽媽說,“顧顧別傻了。”
    可欣說,“我喜歡溫潤,我一定要去h大找他。”舒如顧一直記得路可欣說這句話的眼神,孤注一擲,一往無前。
    而她,卻那麽怯懦,隻敢偷偷喜歡著。
    ……
    透明的雨絲終於也給她的頭頂蒙上細細的絲網,纏纏繞繞在心頭,剪不斷,理還亂。原來,那些年裏,她也一直是那俊秀少男仰望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
    隻一個轉角,我們措肩而過。
    而這是該怪我的膽小,還是命運愛開玩笑?
    可所有的錯過,都有了新的開始,已有定局。
    ……
    舒如顧遠遠便瞥見一位俏生生的姑娘,穿著嫩黃色的大衣站在花店門口,笑眯眯地看向她,隔得這麽遠,她還是感覺到那種熟悉的神采飛揚,一種陪伴了她兩年的久違溫暖。
    嗯,這個姑娘長著一雙和她相似的眼睛,卻有著和陸韋海同樣美好的歡樂氣息。
    一步一步她走得緩慢而堅定,立在她的麵前,一個“你永遠比不上的”柳香芸麵前。
    可她為什麽要和她比較呢?她們分明是兩個獨立的存在啊,注定有著不同的人生軌跡。
    她打開門,笑指一旁的沙發。“請坐。喝點什麽?”
    “隨意吧。”柳香芸聳聳肩,明亮的大眼睛一直在花花草草上打轉。
    舒如顧微微皺眉,一手拎著購物袋轉進廚房,另一隻下意識摸了一下墜痛的小肚子。她溫了兩杯牛奶出來,便見柳香芸蹲在一盆迎春花旁。
    嫩黃色的人兒,鮮黃色的花兒。一絲柔和的笑在眸底蕩漾,她把一杯遞給她。柳香芸接過,一抬頭卻發現她的臉色青白青白的。“臉色好差,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舒如顧擺擺手,窩進沙發裏,“我喝點熱的東西,緩一會兒就好了。”她雙手握著熱乎乎的牛奶杯,抿了一口,滿足地歎息一聲,才道:“你找我有事麽?”
    柳香芸倒也幹脆,點點頭,在她左手邊坐下,“嗯。你的直覺真得很不錯哦!”她放下杯子,對上舒如顧的溫溫笑容,清脆而堅定地說道:“韋海哥一直是我最喜歡的人。”她的眼中再也沒有那晚的恐慌。舒如顧望著小燈泡組成的“wait"出神。不再驚慌不安,是因為已經有決定了吧。
    下了一個決定,然後把這個決定當做信仰。
    舒如顧抿了一口溫熱的牛奶,任絲般的柔滑在口中化開。她回頭靜靜看了她一眼,又盯著杯子出神。
    耳朵聽進她含笑的話兒:“想念一個人,卻見不到他。我終於學會了以他的樣子,微笑和生活,就像他一直在我身邊。你知道為什麽我愛的是韋海哥,卻喜歡向韋淮哥撒嬌麽?”
    舒如顧莞爾不語。柳香芸放下杯子,環視一圈,笑道:“這裏,你照顧得很不錯哦。”
    ……
    柳香芸走後,舒如顧從一隻袋子裏拿出被陸韋淮折下來的花枝,找出一隻長形花盆,拿出培養土。她套著塑膠手套,捏捏沙軟的土。她的眼前卻一在浮現柳香芸最後看向她的執著眼神,和那年的路可欣何其相似。
    是的,她們都勇敢真誠,隻她怯弱自私。這一點,陸韋淮的確說對了。
    她們都敢於麵向陽光,灑脫過活。
    隻她一直怯懦,徘徊……
    她曾經想,如果麵朝陽光,陰影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身後?事實卻不是這個樣子的。每當她往前走一步,那陰影也在前進,終於超過她,立在她的眼皮底下,那麽得清晰完整。
    於是,終於有一天,她喜歡上了母親的習慣。
    把每一個陰天當做紀念日,因為,可以假裝不知道陰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