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修士聽不見紀清晝的聲音，他隻垂眸看向那向自己求救的小貓，俯身欲觸碰沉溺夢境中的大貓。

    然而，他的指尖離大貓尚且有一線距離，大貓驀地停止了呼吸。

    小貓隱約感受到了什麽，發出淒厲慘叫，拿頭往大貓懷中拱，一次又一次，終是得不到回應。

    恰在此時，天際一抹紫紅光芒墜落，沒入小貓體內。

    小貓閉眼倒地，卻非氣絕，而是發出滿足的咕嚕聲，似在幻夢中，瞧見了自己期盼的場景，就此沉淪。

    白衣修士將小貓抱入懷中，仰頭去看天上那永無止境的流星雨，如窺隻有絕望交織的深淵黑暗。

    “滴答。”

    一滴淚染濕他眼角紅痣，滑落在小貓彎起的唇角邊。

    下一刻，小貓懵懵懂懂地睜開眼，卻望見下方氣絕的大貓，發出哀嚎，從白衣修士懷中躍出，一頭撞在了牆上。

    “砰！”

    不輕不重的一聲響，卻如重錘敲擊在旁觀者的心上。

    紀清晝呼吸驟停，撇開眼不去看地上那灘鮮紅，視線又恰好落在白衣修士身上。

    她忽地一怔，忍不住開口“清光，他在看什麽？”

    白衣修士淚眼盈盈，怔怔然地望著紀清晝。

    那目光明明是正對著她，卻又像看到了更遙遠。

    一眼萬年。

    紀清晝能清晰分辨，他不是在看自己。

    可他又是在看誰呢？

    紀清光聞言，朝那白衣修士看去，對方卻已經恍惚地移開了視線。

    “或許隻是一時失神。”

    紀清光並未從白衣修士的命運中，窺出不同尋常。

    祂若有所思，自己隻能瞧見既定命運，可若命運遭逢外力改變，祂看不見，也是可以說得通的……

    “百世善人的轉世叫什麽？”

    紀清晝的聲音打斷了紀清光的思考。

    祂回過神，說“你忘了嗎？他在千年後以身封魔，往後萬年時光都沉入萬魔沉溺潭中，他沒有轉世。”

    紀清晝這才反應過來“先前我總習慣問對方轉世，都忘記了……這些在千年後參與戰爭，自願被封入諸神群墓中的修士，並不存在轉世。”

    說罷，紀清晝不由得輕歎一聲。

    往後數百年，紀清晝與紀清光在這遭受域外天魔踐踏的土地上，看過無數慘劇。

    紀清晝的心卻並未因這絕望而麻木。

    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她內心深處積累著，湧動著，也等待著。

    她愈發沉默，也愈發堅定。

    這日，紀清光忽道“夢族快滅族了。”

    紀清晝聞言，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夢族是一個很特殊的種族。

    比起尋常生命，夢族更像一種有意識的物質，她們生來沒有具體形態，從誕生之初，就在模仿別的種族，千姿百態。

    直至夢族發現了人族，她們喜歡這有著無限創造力的種族，覺得人族與她們有幾分相似，永遠都在學習向上，不會停下前進的步伐。

    於是，夢族的形態逐漸朝人族靠攏。

    不過，夢族的存在太過夢幻，無論模擬哪個種族，旁人也能一眼瞧出她們的與眾不同，並不會將她們與人族搞混。

    夢族也在這漫長的學習過程中，發展出了自己的文化。

    她們與世無爭，待在屬於她們的地盤上，建造房屋，自得其樂。

    域外天魔降臨後，紀清晝與紀清光看過了許多地方，許多種族，倒是還沒來得及去看一眼夢族如何了。

    如今再聽紀清光提起，夢族竟是要滅族了。

    紀清晝不敢置信“夢族，怎麽會……”

    她們是那樣容易滿足的存在，照理來說不該輕易受域外天魔蠱惑才是。

    紀清光瞧出紀清晝的疑惑，祂解釋“以夢族的性情，她們的確不易受域外天魔侵蝕，但……她們的形態特殊。”

    頓了頓，紀清光語氣複雜“域外天魔能跳出祂們所在的原世界，在虛空中自由穿梭，也因祂們是那個世界的，形態與存在最特殊的種族。”

    “夢族雖與域外天魔不同，可兩者存在有幾分相似，域外天魔對付夢族，另有一套辦法。”

    “簡單來說，域外天魔‘感染’了夢族，夢族被迫走上一條進化的道路。”

    紀清光歎息“可生命的進化大多漫長，有規律，循序漸進……夢族被迫進化，下場算不得好，你應該知道，尋常夢族死後，屍骸會化為一麵鏡子，其名曰……”

    “鏡花水月。”

    夢族屍骸所化的“鏡花水月”，可以映照出一個人的過去。

    紀清晝曾經為了追尋自己的過往，還讓紀清光偷偷摸摸帶自己去照了照。

    可惜，鏡花水月照出來的，都是她記得的。

    那些消失在虛空中的靈魂碎片裏夾雜的過往，終究是找不到了。

    “嗯。”

    紀清光道“被感染的夢族，進化失敗死去後，屍骸要麽變成一麵普通鏡子，要麽化為新的鏡花水月——不再是一麵映照過往的鏡子，而是幻境。”

    “鏡花水月中的幻境，會將人帶回過往記憶中，最遺憾的時刻，給人無數次機會去改變，彌補遺憾。”

    紀清光道“當人難以抵抗誘惑，試圖去改變過去，填補遺憾時，就永永遠遠留在鏡花水月中，成為鏡花水月的養料了。”

    紀清晝心中一寒“這與域外天魔……”

    “很像吧？”

    紀清光輕嗤一聲“這就是‘感染’。”

    域外天魔有意製造出更多的，與祂們相似的族群。

    “你剛才說的，是進化失敗的下場。”

    紀清晝忍不住問“若夢族進化成功了呢？”

    “她將成為另一個維度的生命。”

    紀清光看向紀清晝，“她會永永遠遠，活在幻境中，再也無法回歸現實——”

    “現在，即將覆滅的夢族中，最後還活著的那名夢族，正在經曆這一蛻變。”

    “待她進化成功，我不知該不該再稱她為夢族。”

    紀清光道“我隻知道……我曾親眼看著她們長大的，過去的夢族們，都已經死去了。”

    “她依舊是夢族。”

    紀清晝拉起紀清光的手，對祂笑笑“她依舊是你看著長大，是過去，也是現在，更是未來的——夢族。”

    “清光，我們去看看她吧。”

    “不要讓她獨自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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