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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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司嶼難得頓住,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她略歪著頭,笑得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媚。
    是那一聲的哥哥太甜膩,還是記掛沒人陪他的暖心讓人熨帖,說不清,總歸當時,賀司嶼心頭被她的笑猝不及防燙了一下。
    她眼底的笑意依舊動人,話落,靠近一步,塞二窈到他懷裏,然後就轉身跑開了。
    坐到中央那架亮黑色三角鋼琴前,纖白雙手抬起琴蓋,翻過幾頁琴譜,又撩過鬢邊一縷碎發,別到耳後。
    在二窈的喵嗚聲中,賀司嶼斂回深思。
    刹那間感覺,隱約有不知名的牽絆在侵入他的感官。
    ……
    華沙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五年一屆,有“鋼琴奧運”之稱,肖賽的公平之處在於,若評委認為當屆參賽者中,無人符合獲獎資格,獎項便會空缺處理,不采取從下遞補的措施。
    近十年兩屆的冠軍因此缺位。
    而saria那位即將在京劇院開演奏會的韓籍學生李成閔,是第十九屆肖賽冠軍。
    這位是叔叔輩的人物,蘇稚杳對他算是久仰盛名,不隻因為他在業界風評很響,而是因為,他是dm現如今公認的一哥。
    dm國際音樂集團是世界上最頂尖的獨立製作演出經紀公司,培養出過眾多職業音樂名人,能成為dm的簽約藝人,是所有音樂生的終極夢想。
    蘇稚杳目前的理想。
    從程娛解脫,竭盡全力和dm簽約。
    當得知自己有與李成閔合奏的機會,運到時來,蘇稚杳由衷開心。
    合奏的預備曲目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抒情風格的曲子蘇稚杳很擅長,練起來完全不費勁。
    初見印象,蘇稚杳以為,saria是個特別平易溫和的人,那天下午,她懷揣著對上台表演翹首以盼的心情,以及對前輩高山仰止的崇敬,彈奏時自信不疑。
    卻沒想到一回到專業領域,saria就像變了一個人,從音速到情感,要求都極度嚴苛。
    年紀大了,但她對琴音的感知力分毫不差,一點微末的不協和音程都能精準聽出,一旦有偏差,saria就肅容糾正她,再犯,還會嚴厲批評,近乎是全盤否定了她引以為傲的抒情古典技巧。
    那天下午,在saria的審查下,蘇稚杳連前奏的一小節都過不了關。
    她難以抑製地,逐漸陷入自我懷疑。
    傍晚,課程結束,蘇稚杳獨自在琴房又繼續練了近兩個小時,一遍又一遍,無休止。
    直到手機顯示出賀司嶼的短信。
    他說:【走了】
    蘇稚杳手指這才從黑白琴鍵上離開,走出洋房,驀然驚覺天已暗得深沉。
    這裏是靜區,夜一深,街道就沒什麽人路過,隻有一輪涼月冷清地掛在天上,有如一隻鎢絲故障的燈泡。
    四下荒荒落落。
    和她的心情一致。
    一口氣彈了五小時不停歇,蘇稚杳雙眼泛澀,胳膊無力垂著,在伶仃的夜色裏歎出一口氣,氣溫暖和得,居然連白霧都沒有。
    暖燙的車前照燈突然投射過來,在昏暗的長街打出兩束明亮的光。
    蘇稚杳抬頭,望見路口那輛黑曜加長版布加迪商務,熟悉的五個零黑色車牌。
    車燈朝她閃爍兩下。
    蘇稚杳失意中回神,小跑著坐進車裏。
    後座的男人雙手交疊在腹部,長腿隨意搭著,後頸靠住閉目養神。
    蘇稚杳當時情緒不太高漲,原本下意識想要叫他,但見他在休息,張開的唇又抿回去,沒作打擾。
    還是徐界先開的口,他從副駕駛座回頭,問她:“蘇小姐有其它地方需要去嗎?”
    “沒有的。”
    “那直接送您和先生回梵璽了。”
    蘇稚杳思緒空洞了兩秒,才慢慢反應過來:“喔,好。”
    意想中那一聲他名字的呼喚並沒有來,就連得逞後的雀躍也沒有聽見。
    耳畔女孩子的語氣低迷,明明幾小時前還有活力同他鬧,過去這麽點時間,就消沉成這副樣子。
    賀司嶼眼皮略掀,偏過頭去看。
    座椅厚沉,她倚窗托著半邊臉,窩角落裏很小一隻,隱在暗處,顯得人有些低落。
    沉默著觀察了她一會兒,賀司嶼狀似漫不經心出聲:“鋼琴課上得不滿意?”
    蘇稚杳回首,人還在狀況外,木訥頃刻,她遲鈍地搖了下頭:“不是。”
    她的心思不難揣摩。
    藝術麵前,saria是極端完美主義者,能承受住她嚴苛教學的人確實不多,何況是個二十歲的小女生,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在課中受了挫。
    “挨罵了?”他低聲問。
    蘇稚杳噎住一下,不想表現得這麽沒出息,可在他麵前,又忍不住垂頭喪氣:“前輩造詣很高,是我太差勁了,幾個和弦都彈不好……”
    “她肯定很失望,不願意浪費時間教我了。”蘇稚杳垂下頭,覺得自己搞砸了事情。
    賀司嶼看著她。
    她整個人耷拉著,有一下沒一下揪著外套下沿的狐狸毛。
    他想了想,破天荒又問:“她幾時走的?”
    “沒留意時間。”蘇稚杳聲音悶悶的,沉浸在自責裏,回答了個模糊的概念:“傍晚的時候。”
    賀司嶼靠回頸枕,聲息透著幾絲懶意,語氣聽來不怎麽上心:“沒有哪個宗師收徒不看資質,缺少天分的學生難成高才,有損他們業內口碑。”
    蘇稚杳更喪氣了,腦袋垂得很深。
    在saria心裏,她現在一定是一塊沒有資質的朽木。
    接著,蘇稚杳又聽見他淡沉的嗓音:“若不適合,她最多聽你彈兩分鍾。”
    蘇稚杳愣幾秒,領悟到意思,黯淡雙眸倏地閃出幾許光亮:“那她輔導了我幾個小時呢,是認為我有天賦嗎?”
    再睜眼,賀司嶼就撞上她直勾勾的眼神。
    她巴巴望著他,迫切想要他給出答案。
    然而沒等他回答,蘇稚杳唇角牽到一半的弧度忽然僵住,又頹頹喪喪地癟了下去:“不對,你都說了,她教我是情分……”
    小姑娘還有點難哄,賀司嶼覷她一眼,態度鄭重了些:“你要覺得我出個麵,她就什麽人都教,是不是太辱沒她了?”
    蘇稚杳琢磨,這話很有道理的樣子,她細細思考了下,突然被他說服,想開了,總算揚起笑容,倚著扶手箱靠過去:“還是你會哄人。”
    賀司嶼輕扯了下唇。
    “賀司嶼。”她用那把浸著糖水般的嗓子,拖腔帶調地叫他的名字。
    賀司嶼看向她。
    她眨著晶瑩剔透的明眸,甜滋滋問他:“下周四的演奏會,你來聽嗎?”
    賀司嶼有一瞬的怔忡。
    他想起周宗彥的話,下周京市天氣不對勁,你不要留……他的行程,過幾日確實也是要回港區。
    但眼前,女孩子的目光融著熱切的溫度,好不容易哄得她高興一些了,他這時候說不,可能她的情緒又要降回冰點。
    “我在不在,都不影響你。”
    蘇稚杳輕蹙起眉,駁回去:“你在的話,我的表現欲會強一點,說不定能超常發揮呢。”
    你在,我的表現欲會強一點。
    說者無意,但聽者很難做到無心,表現欲這幾個字眼,實在著染著幾分曖昧的味道。
    賀司嶼沉默半天,沒應聲。
    “你那天有空嗎?”蘇稚杳追問,她倒是沒思量太多,這年紀的女孩子,還沒被世俗染透,沒有多深的顧慮,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
    賀司嶼截然相反。
    都是徒勞,沒必要給她留期待,他目光回視前方,隻平淡道:“難講。”
    無關其他心思,蘇稚杳是真的希望那天他能在現場。她終於離開禦章府,反抗公司的賣身條約,就算一刀兩斷也不怕,對她而言,今天是全新的開始。
    有種撞開囚籠飛出去,在新鮮廣袤的新世界裏活著的感覺。
    但新世界充斥挑戰,所有發展盡是未知數,她難免心生敬畏,他在身邊,潛意識裏好像能獲得一種叫人安心的歸屬感。
    不過有時鬧歸鬧,蘇稚杳其實很通情達理,沒糾纏他不放,端正坐回去,語氣很柔:“那你不忙的話,可以過來聽一聽。”
    賀司嶼漆黑的睫毛微微下垂,眼底掠過一絲難言的情緒。
    不一會兒,耳邊女孩子的聲音又輕輕響起。
    “我還沒有吃晚飯。”
    他回眸去瞧,她溫溫順順抿著唇,乖得出奇:“好餓,賀司嶼,我想吃那天的海鮮燴飯……”
    -
    這是蘇稚杳第三次到梵璽。
    她驚奇地發現,自己拜托楊叔和小茸送到梵璽物業的行李,賀司嶼已經吩咐人搬上樓,全放到客臥了。
    驚喜過後,倏地蹦出一個可怖的念頭。
    她對外是入住梵璽次頂層,賀司嶼的人與物業交涉時,應該很容易得知這件事,那賀司嶼豈不是也知道,她明明有樓下的套房可住,還要賴在他這裏了……
    手裏的海鮮燴飯突然失去了香氣。
    蘇稚杳含住勺子,冥思苦想,賀司嶼待會兒是不是準備把她趕下去,這回要找個什麽理由呢。
    賀司嶼睡前有到書房看會兒書的習慣,他洗過澡,走出主臥,就看到她抱著那碗海鮮燴飯,盤腿窩在沙發裏。
    他住的地方,電視常年不用,此刻卻正放著一部配樂唯美的電影,二窈黏在她腿邊自娛自樂地打滾,玩兒得開心了,一會兒咕嚕一會兒喵嗚地叫。
    四周有種從默片年代跨入有聲時期的感覺。
    就是這姑娘不知道在發什麽呆,路上還哭肚子餓,吃到了,又握著勺子動也不動,一口飯鼓在兩腮半天不咀嚼,碗裏的都快要涼了。
    “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他沉沉出了一聲,蘇稚杳思緒驀地拉扯回現實,望過去,男人已去往書房,隻看見他黑色睡袍下寬肩窄腰的背影。
    書房門輕砰一聲合上,他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讓她吃完走人的意思。
    蘇稚杳呆怔幾秒,慢吞吞嚼了幾下飯。
    他是還不知情嗎?
    蘇稚杳就這麽在賀司嶼這裏住了幾天,這些天,賀司嶼沒提過這事,蘇稚杳才漸漸放下心,當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期間,楊叔每天中午送她到琴房,她下午跟著saria練琴,再自己溫習到夜深,賀司嶼結束工作,順路會接她回去。
    公司的行程蘇稚杳任性得全鴿了,她前不久剛鬧得出走,蘇柏也不能在這節骨眼多勸,都是自己人,於是和程娛協商,暫時由著她去。
    不再需要應付那些,蘇稚杳就給小茸放了長假。
    枷鎖解縛,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隻是那天起,京市冷不防迎來一段異常氣象,強暖空氣突襲,氣溫詭異地升高到一個反常的度數,分明是冬末,空氣裏卻是一股子春夏的潮熱,叫人悶燥得難受。
    潮乎乎地熱了幾天,一陣強冷空氣像是不服氣,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兩股強流勢力相撞,較量之下,京市又被打回了寒冬。
    驟然降溫的那天,賀司嶼回了港區。
    不知為何,他一走,那天下午京市又是打雷又是暴雨,不過三點,天就暗得不像話,氣象台預報說,因熱冷空氣交替,引起強對流,京市將有持續的雷雨天氣。
    琴房裏,光線弱得詭異,saria走近落地窗,怨歎這糟糕的天氣。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癡癡望著落地窗外的電閃雷鳴,心跳莫名其妙在加速。
    演奏會那日,京市的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
    港區倒是風平浪靜。
    別墅私宅,開放花園式庭院,清陽之下,草坪亮得青翠,一隻穿軍用防護服的羅維納犬趴著曬太陽,魚池落著簌簌的跌水聲,四下沉浸在一片安寧中。
    池邊兩張藤木椅,圓幾一壺單株茶。
    周宗彥闔目享受眼皮上日光的融融暖意,雙腿大開癱躺著,感歎:“休假就係舒服。”
    沒得到回應,他睜眼去看。
    身邊那人翹著腿,落地的右腳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著拍子,目光逆著日頭,杳遠虛攏,不知看什麽看得出神。
    周宗彥挑唇笑:“想蘇妹妹了?”
    賀司嶼眉梢微不可見一動,冷冷淡淡斜睨他,握茶杯的手略抬起,作勢要潑過去。
    周宗彥擋手躲了下,結果反而笑得深了,調侃的語氣更濃:“鍾意就主動追嘍,你賀老板,還能搞唔掂一個妹妹仔?”
    賀司嶼薄唇抿成線,麵無表情把茶杯擱回圓幾,涼涼地說,沒這回事。
    “口是心非。”周宗彥故意拖腔拉調,搖著頭歎氣。
    賀司嶼不慍不火:“你要真閑過頭,走去揾嘢做(去找點事做)。”
    話音甫落,周宗彥的警務通接收到緊急傳呼:“周sir,尖沙咀碼頭發現境外可疑物。”
    周宗彥登時一個彈身坐起。
    “立刻組織警力,備巡邏船,我十分鍾到。”周宗彥吹響口哨,那條羅維納警犬立刻奔至他腳邊,趕著離開前,他猙獰地甩某人一句:“算你狠!”
    賀司嶼淡勾了下唇,沒送他。
    閉上眼,庭院裏水流的白噪音聽久了,他非但沒有定下心,甚至莫名有些恍神,腳下的拍子還在打著,隻是節奏逐漸透出不耐煩。
    擱在圓幾的手機響起幾聲。
    賀司嶼沒有馬上去看,過片刻才不緊不慢伸出胳膊,手機拿到眼前,看到是蘇稚杳的短信。
    她先是發了一張京劇院音樂廳的全景照,流線型金.色大廳敞亮華麗,寶石紅劇院椅呈扇形宏觀分布,中央舞台的置景十分正規典雅。
    接著說:【距離開場還有九小時,我要去和李成閔老師排練啦】
    過了會兒,又是一張照片。
    更衣室掛衣架上的一套小禮服,應該是她今晚上台的服裝。
    水蜜桃色亮片格外少□□雅,吊帶和露背的設計又別有愛欲風情,依稀能想象出她穿在身上的樣子,無疑是甜得純淨,又嬌得勾人。
    但想象和跟親眼見到,總是差了點意思。
    徐界的電話在那時候打進來,他說:“先生,天氣原因,明日去京市的航班恐怕要取消,往後最早那班在後日上午,需要改簽嗎?”
    賀司嶼最煩把事情拖延,尤其是工作上的計劃,他鎖眉:“再近的。”
    向航空公司確認過後,徐界告訴他:“今天唯一能正常起飛的航班,在下午三點。”
    踩著的拍子漸漸停止。
    短暫的安靜,賀司嶼半垂著視線,聲音淡沉:“改到今天。”
    “可是您……”
    他打斷徐界的擔憂:“我有分寸。”
    -
    京劇院音樂廳。
    小夜曲抒情的旋律悠揚著,空氣裏仿佛真的有一段段的音符,絲滑地流淌過溫柔的波浪弧線,奏響曲中真摯而熱烈的感情。
    最後一段琴聲落下尾音,半空中久久回蕩後消散。
    李成閔繼續沉浸了半分鍾,才意猶未盡地睜開眼,快意地讚賞身邊的姑娘:“好極了,你是我的完美搭檔!”
    在saria持續一周的嚴厲輔導下,突然間被這麽誇,蘇稚杳控不住受寵若驚的心情。
    她鬆下一口長氣,喜笑顏開:“您能接受真是太好了,我還怕給您添麻煩呢,saria前輩說,我第二段的和弦還差得遠。”
    “她這麽說這太正常了,一百分在她眼裏差一分都是差勁,你知道嗎,我曾經被她貶得一文不值!”李成閔想起年輕時的練琴經曆,不由唏噓感慨。
    說完他手指又立刻豎到唇間噓聲,示意她不要說出去。
    蘇稚杳捂唇偷笑,心想這位韓國帥大叔真是可愛。
    “小小年紀,了不起!”
    李成閔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蘇稚杳因他的認可開心了一整天,當晚演奏會信心倍增。
    演奏會晚六點半開始,合奏曲目壓軸。
    蘇稚杳換好禮服就在後台等待。
    將近八點,蘇稚杳在最後一支曲子的待曲間由專用通道走進音樂廳。
    那天賀司嶼說難講,不是沒空。
    難講,就是還有可能性。
    因此蘇稚杳一進入現場,首先就往觀眾席望過去一眼。
    她在池座看見了saria.
    但saria右邊的座位空著。
    音樂會演出入場規定嚴格,一經開始,隻能在待曲間輕聲出入場廳,演奏中途,即使遲到了,也是不允許再進入的。
    所以他現在沒來,那就是沒來了。
    蘇稚杳眼底露出一絲惘然,心裏有空空的感覺,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和李成閔一起朝觀眾席鞠躬,坐到鋼琴前,預備演奏。
    “別緊張,沒問題。”
    她聽見李成閔用隻有彼此可聞的聲音,悄悄鼓勵她,於是莞爾一笑,輕輕回了聲嗯。
    演奏很成功,比排練時更酣暢淋漓。
    結束的那一秒,觀眾席掌聲四起,熱烈得久久不息。
    蘇稚杳在李成閔在帶領下,走到舞台中央,與交響樂團一起謝幕退場。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麽正規專業的舞台表演,演出的圓滿,讓她一直以來被困頓住的渴望得到釋放,心情無可言喻的暢快。
    原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是這樣的感覺。
    但內心深處好像有一小塊空虛,怎麽都填不滿。
    李成閔邀請她一起用晚餐,和交響樂團的老師們見見麵,認識認識,這支柏林樂團的水平是業界頂尖的,能被引見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蘇稚杳當然沒有拒絕。
    她準備先換下禮服,去往更衣間的路上,遇見了等候在音樂廳出口的徐界。
    “蘇小姐。”
    徐界的出現,時間突然無限拉長,蘇稚杳兩眼空茫茫地看著他,呼吸都慢下來,直到他叫了一聲蘇小姐,蘇稚杳倏地清醒過來。
    “他回來了?”她驚喜中夾雜難以置信。
    徐界頷首,同她說:“抱歉蘇小姐,我自作主張找您,先生在會客室,您之前去過的。”
    蘇稚杳沒留神他前半句話的意思,眼底融起笑,不過兩秒又斂下去,蹙眉嘟噥:“他這不是有空嗎,人都在這兒了,為什麽沒有去聽演奏會?”
    “先生他……”
    “算了,我自己去問。”
    蘇稚杳等不及,轉身就往四樓會客室的方向去,高跟鞋踏出清響,小禮服的裙擺沿大腿的幅度搖曳起落。
    “賀司嶼——”
    一開門,蘇稚杳就高聲喚他。
    客廳裏水晶吊燈明晃晃地亮著,外麵雨水翻騰的聲音清晰,劈裏啪啦地打著。
    音樂廳隔音強,蘇稚杳這時才恍然意識到,雨勢竟不知不覺疾驟成了暴雨。
    驀地,一道電光劃破落地窗外的夜,又被無際的黑暗吞沒不見,繼而是一聲轟隆的噪音,震得她耳底一陣嗡響。
    又打雷了。
    二月份的怪天氣。
    蘇稚杳沒在意,當賀司嶼應在二樓茶室,下意識去向樓梯,剛走上幾級台階,忽然停住。
    空間裏隱約有男人淩亂而悶重的喘息。
    她顧盼張望,視線在客廳搜尋,停留到沙發背麵,驚覺那裏是有人躺著的。
    蘇稚杳退步回去,語調含著濃濃的嬌嗔,明顯是要找他質問:“賀司嶼,這麽近你都不願意到現場聽……”
    他人落入目光的霎那,話音戛然而止。
    賀司嶼臉色泛白,喘息急促,額間有冷汗,背抵著,整個人虛弱地陷靠進沙發裏。
    銀色領帶扯開了,半掛在那兒,襯衫也崩掉好幾顆紐扣,他雙手握拳,把襯衫領子擰得不成樣子。
    蘇稚杳一時腦子空白。
    他用力仰頭粗重地喘氣,下頷到喉結繃起道道青筋,手抖得愈發厲害。
    蘇稚杳心猛一咯噔,反應過來。
    “賀司嶼……”她溢出顫音,忙不迭去摸他的額頭:“你怎麽了?”
    賀司嶼胳膊頓時橫擋過去。
    蘇稚杳被推得一下跌坐到沙發上,茫然地看著他,他不讓碰,她不懂這種情況要如何辦,哽咽著起身:“我去叫徐界——”
    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
    “不用。”賀司嶼嗓音嘶啞得出聲都艱難,混著深喘重複:“不用……”
    蘇稚杳思緒雜亂無章:“那叫救護車——”
    “沒事……”賀司嶼緊緊捏著她。
    後半句話他想要說,喘不上氣,緩了半天才擠出虛啞的聲音:“一會兒就過去了。”
    沙發縫隙裏掉著一隻藥瓶,蘇稚杳連忙摸出來,看到上麵寫著estazolam,不知道是什麽藥,但他發作得這麽痛苦,肯定很嚴重。
    她全身血液都僵住,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被壓出胸腔,淚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她哆哆嗦嗦地問:“藥,藥吃過了嗎?”
    “嗯……”他大口吸著氣,扯住領子使勁往外拽,怎麽鬆弛都不夠。
    蘇稚杳看出他胸悶得難受,忙靠過去解開他的領帶結,手指飛快地將他襯衫和馬甲的紐扣全解了,衣下硬朗的肌理隨著呼吸沉沉起伏。
    還要再做什麽?
    蘇稚杳眼淚止不住掉,不假思索地俯身,握住他腹下金屬扣,哢嗒一下,把他的皮帶也鬆開。
    “好點兒沒?賀司嶼你好點兒沒?”蘇稚杳捧著他臉手足無措。
    時間仿佛過去一世紀那麽長,外麵不再有雷聲,雨勢也漸漸弱了,可能是藥效起了作用,他氣息漸漸平靜下來,無血色的臉沒再如剛剛慘白得那麽可怕。
    賀司嶼緩緩掀開眼皮,模糊的視線一點點清晰。
    眼前,是她擔心的表情。
    她眼眶紅得不像話,睫毛打濕黏在一起,漂亮的妝都被淚痕浸得花了。
    賀司嶼緩過勁,啞聲:“哭什麽?”
    他總算沒事,緊緊纏捆心髒的繩子鬆了綁,蘇稚杳瞬間虛脫了,淚珠子抑不住湧出來,撲過去抱住他脖頸,一下哭出聲。
    “你嚇死我了……”
    女孩子的臉埋到肩上,不一會,賀司嶼就感受到自己頸側一片濕。
    他愣神,意外她為他哭得這麽傷心。
    賀司嶼沉重的眼皮半闔,略偏頭,她透粉的耳朵近著他臉,耳垂小小的,一隻水晶耳墜隨著她的抽泣晃蕩。
    靜默半晌,他突然開口,聲息虛薄無力,失聲良久的嗓子還很幹澀:“我出事了,你很難過?”
    “當然啊……”她嗚咽聲更重。
    賀司嶼眸底隱過一瞬不知名情緒,遲疑片刻,他慢慢抬起手,落到她發上,沒說話,就隻是輕輕拍撫,結果她非但沒有平複,還加劇悲傷,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他濃眉不由深皺,竟莫名有些自咎,怎麽讓一個女孩子因為自己這麽難受。
    豁然間想到什麽,賀司嶼語速依舊虛緩,但口吻恢複了些許平時的冷肅:“是誰叫你這時候過來的?”
    蘇稚杳臉從他頸窩離開,一抽一噎地負氣問:“我怎麽不能來?”
    他疲憊得合上眼:“你能做什麽?”
    “我、我能……”蘇稚杳哽住,咬住下唇,好半天憋出一聲哭腔:“我能哄哄你。”
    這話惹得賀司嶼低啞一笑。
    她剛剛害怕得要命,他倒是隻知道笑。
    蘇稚杳不想搭理他了,吸吸鼻子,鼻音悶著幾分惱意:“你好了吧?好了我就走了……”
    高跟鞋夠到地麵,剛直起半個身子,男人滾燙的手掌突然覆上後腰,帶著下壓的力,握著腰肢把她往回一撈。
    蘇稚杳一個沒站穩,正麵撞進他懷裏。
    他領帶散掛在脖頸,身前的襯衫和馬甲方才都被她敞開了,皮帶更是不清不白地歪著,她感覺自己跌進了硬度結實的熔漿裏,瞬間安分不敢動彈。
    到這地步,她身上的小禮服也顯得不怎麽正經了,細白的胳膊光溜溜,還露著腰背,上麵有他隱隱摩挲的掌心,溫度高得她僵住身子,神經都被拉直。
    時間在微妙的氛圍中變得漫長。
    呼吸恍惚綿延出欲壑難平的心緒,空氣中流動。
    蘇稚杳臉壓在他頸邊,屏著氣,感受到他尚未穩定的虛弱熱息暖在耳畔,聽見他說:“沒好……”
    他沙到不行的嗓音從喉嚨裏低蕩出來。
    “繼續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