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死裏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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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衍遺錄!
    “……”
    “汝還要睡到何時?”
    那個煩人的聲音又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林感覺自己一覺還沒有睡完,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聲音吵醒過五次了。
    這是第六次。
    煩人也要有個限度吧。
    “汝可知,汝的肉體每死亡一次,吾的力量就要削減一分。”
    徐林繼續置之不理。
    “……”
    “…………”
    “真是忍無可忍!你以為我願意來找你嗎?就這幾天你已經死了六次了!你再不起來掌控自己的肉體,我也不管了,大家同歸於盡吧!”
    那個聲音一改先前的古樸、優雅、高深莫測的態度,變得狂躁不安,甚至連稱謂都改了,在徐林耳邊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喊了起來。
    什麽?死了六次?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死了還能再死?
    徐林對這個聲音所說的內容產生了好奇,下意識地想要翻身一探究竟。
    就是因為這個“好奇”的念頭,徐林感覺自己突然被實體化了,然後有一種像鉤子似的力量,把徐林勾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把他往那個熟悉的白色光點方向甩去。
    在這個不受控的運動過程中,有五個畫麵從他麵前經過。
    與先前那種一閃而過的感覺不同,這次的五個畫麵經過時都非常緩慢,仿佛是有人故意要讓徐林好好看清楚一般。
    第一個畫麵裏,徐林從懸崖峭壁上失足跌落,摔成了肉醬。第二個畫麵裏,徐林被一隻猛虎叼著,帶回了虎穴。下一個畫麵裏,徐林被毒蛇咬傷,往前走了兩步便撲倒在地,口吐白沫……
    …………
    五個畫麵是五種不同的死法,不過每次上一個畫麵裏的“徐林”慘死之後,下一個畫麵裏的“徐林”又會完好地複活,繼續以奇怪的方式死掉。
    造成這種反複離奇死亡的原因,是因為每一個畫麵裏的“徐林”都像一個失了智的傻子,隻會橫衝直撞地往前跑,對危險不管不顧。比如第一次跌下懸崖的“徐林”,就是直直地對著懸崖衝了下去,一點沒有猶豫。
    這五個畫麵在徐林看來,就像是有人故意製造了五個惡趣味的噩夢,想要嚇唬他。
    但這五個被創造出來的“夢境”之間也不是完全沒有關聯的,很多細節保留的很好。
    比如一開始的“徐林”還穿著鞋,跌下懸崖後,鞋沒有了。又比如一開始他身上的那件天碑學院學士袍還很完整,隨著死亡次數的增加,他的衣服也越來越破爛,到第五次死亡時,他隻剩下了一條腰帶、一個褲襠和半截褲腿。
    切!做個夢而已,還挺嚴謹逼真的嘛!
    徐林在心裏嗤笑著這個別有用心的作者。
    下一刻,熟悉的白光一閃,徐林被強光刺激得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等徐林再睜開眼時,他首先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再是頭頂上火辣辣的疼,然後是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隱隱作痛。
    這一係列的糟糕感受讓徐林直接哀嚎了起來,可一張嘴,徐林又吃了一嘴的泥。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臉朝下摔倒在泥裏,而自己的腦袋,正緊緊的頂著一塊大石頭。
    徐林茫然地吐掉嘴裏的泥,爬起身,他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樹林裏,此時已近黃昏。而眼前那塊大石頭,自己腦袋剛剛頂過的位置,上麵有一大片濺開成花朵狀的血跡。
    “…………”
    徐林沉默了。
    不出意外的話,剛剛自己應該是意外摔倒,然後一頭撞在了這塊石頭上。
    又死了一次。
    更令他無言的,是自己完全赤裸在寒風中、遍布泥與血的上半身,以及隻剩下幾塊碎布還在堅挺的下半身。
    腳下還有一條剛剛斷掉了的腰帶。
    嗬嗬嗬嗬……他內心控製理智的那根弦已經繃到了極限。
    他無力地跪坐在地,寒風吹起他已經淩亂到不像話的頭發,“啪啪”打在臉上,仿佛在嘲笑他前一刻對那些“夢境”的嗤之以鼻。
    徐林呆呆地坐著,麵對自己來的方向,看著地上的腳印,他不知道何去何從。
    陡然間,他在昏暗的林間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他下意識地定睛一瞧。
    “嘣——”
    他內心有什麽東西繃斷掉了。
    在他剛剛的視線裏,漸漸浮現出八個發著碧綠幽光的圓點,然後這八個“光點”的真身靠近了徐林。
    那是嵐州最凶殘的最嗜血的灰狼,他們生活在山林中,以其他中小型動物為食,並且經常襲擊誤入其領地的人類。
    力量、敏捷與智慧兼備的灰狼,還特別擅長團隊作戰,所以當一次性出現三隻以上灰狼時,連老虎都要退避三舍。集體行動的灰狼群可以說是山林中的絕對王者。
    嵐州官府每年都要征召當地的獵戶與鄉勇設置陷阱撲殺一部分灰狼,以免他們泛濫成災,危害附近村民和過往路人。
    由於灰狼十分狡猾,難以捕殺,所以每隻灰狼的屍體能夠到嵐州各郡官府換取一兩銀子的豐厚賞錢。於是,偶爾也會有迫於生計的獵戶為了錢去鋌而走險,主動獵殺灰狼。
    徐林眼前的這四隻灰狼有組織地呈包抄陣型逐漸逼近徐林,時不時還發出陣陣恐怖的低吼。它們應該是被徐林無意識地在林中奔跑的行為吸引而來,追逐了一段時間,終於在這裏逮住了這個送上門的晚餐。
    看著灰狼那碧綠的眼睛與駭人的獠牙,徐林早已崩潰的理智更是雪上加霜。
    他跪坐在地,一邊抽泣著一邊用力地扇自己的耳光,他想把自己從這個噩夢裏打醒。
    “嗚嗚啊——是哪個殺千刀的非要把我弄醒——嗚嗚嗚、我就說我不起來,非要我起來——你個直娘賊、要害我——嗚嗚嗚,活著的時候你們就不讓我好好睡覺,死了也不放過我,不讓我睡覺——啊嗚嗚嗚……”
    灰狼看不懂徐林的“真情流露”,它們自顧自地接近。終於,四隻灰狼接近到了他們認為可以發起攻擊的最佳距離,為首的灰狼從中路“吼”一聲撲向了徐林。
    已經精神崩潰的徐林看見灰狼撲了上來,那隻舉起來準備扇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地向飛身過來的狼扇了過去,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我去你娘的、嗚嗚嗚——”
    原本是臨死前賭氣似的一巴掌,此刻結結實實扇在了灰狼臉上。
    灰狼堅硬的頭骨瞬間粉碎,它的腦袋爆成一朵血花,剩餘的屍體旋轉著飛出去了幾十步,直到撞到一棵樹上才停止。
    徐林扇巴掌的手還停在半空,他的臉上、身上都濺了不少血跡。
    他愣住了,他的哭聲戛然而止。
    剩下的三隻灰狼也微微愣了一下,但嗜血的野性讓他們悍不畏死地繼續發起進攻。
    這次,兩隻灰狼分別從左右兩側同時撲向徐林。
    說時遲、那時快,有了一次成功經驗的徐林見狀,同時伸出了左右手。
    “啪!”“啪!”
    兩聲脆響,左右開弓的徐林,麵前又多了兩具無頭狼屍。
    “嘿!嘿嘿嘿——”
    徐林破涕為笑,表情頗為癡傻。
    最後一隻幸存的灰狼,終於意識到了眼前這個隻有半條褲衩卻非常善於打臉的人類不是自己可以力敵的對手。求生的本能戰勝了對食物的渴望,它轉身就打算向森林深處逃去。
    可它剛剛邁開步子,一隻羽箭便從徐林耳畔破空而來,精準地命中了它的胸部。
    灰狼應聲倒地,後腿掙紮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就在徐林愣神這一會,他身旁的大石頭後麵繞出來一個披著獸皮、五大三粗的獵戶。
    這人滿臉絡腮胡,腰間懸著幾隻野兔野稚,背上一副鋼叉和一壺箭,手中正持著剛剛射死灰狼的硬弓。
    獵戶徑直向被羽箭射死的灰狼屍體快步走去,走到跟前,確認狼已經死透,便拔下羽箭插回箭壺。
    他小心地將灰狼屍體扛在自己肩上,快速用麻繩捆綁著。
    完成這一切,他才有空審視麵前的徐林和他所造成的場麵。
    三隻頭顱爆裂的灰狼和一個渾身浴血隻剩半截褲衩的青年……
    高手。
    獵戶大漢瞬間對徐林肅然起敬。
    並不是因為他徒手滅三狼的壯舉,這一點,郡城裏麵很多精武境高手都能做到。
    真正讓這個大漢佩服的,是這麽冷的天,此人居然可以隻穿半條褲衩就孤身入林來除狼患。
    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實力,何等的擔當!
    獵戶大漢朝著徐林一拱手,上前施禮。
    “在下張大膽,是附近村子裏的獵戶,有幸結識英雄,不知英雄高姓大名,何方人士?”
    剛剛一切發生的過於突然,直到聽到這個獵戶向自己打招呼,徐林才回過味來。他顫顫巍巍地起身,也做了個揖,回道。
    “在下徐林,中州京都人士,天碑學院學子。幸會幸會。”
    “哦?公子是天碑學院的學子?”
    張獵戶皺了皺眉頭,直接連稱呼都換了。他原本看這個青年如此豪放不羈的行事風格,以為是哪個道上的豪傑好漢,沒想到居然是天碑學院的書生。再加上徐林自報是京都人士,張獵戶估摸他八九不離十是哪家豪門的公子來體驗生活了。
    失望。
    “正是。敢問張兄,此處是何處,附近可有村鎮?”
    徐林脫離了危險,但他現在冷的想死,隻不過為了顏麵才沒有在外人麵前瑟瑟發抖。所以他現在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洗個熱水澡,然後換一身幹淨衣服。
    “出了這片林子向北行兩裏路,就能到俺們張家村地界,腳程快的話,入夜時剛好可以到。公子可先行在俺家裏歇一宿,等明天一早再去南邊最近的福元郡城。”
    張獵戶指了指方向。
    太好了,有救了。徐林喜形於色,開心地向張獵戶道謝。
    “那就多謝張兄,叨——”
    “擾”字還沒說出口,徐林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瞬間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大膽,同時雙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
    張大膽素以膽大著稱,但此刻他卻著實被徐林嚇了一跳。
    “張兄剛剛說什麽?”
    “俺、俺說先去俺們村……”
    “後麵一句!”
    “明天再去最近的福元郡城……”
    “福元郡!?”
    徐林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驚呼了出來。
    福元郡,是嵐州最南邊的一個郡,因為接壤中州富庶之地,故以“福”命名。
    福元郡郡城離嵐州與中州交界的雁回關隻有不過百裏的距離,離京都也不過四百餘裏。但是,離天碑山所在的臨天郡卻足足有一千多裏的路程!
    徐林看了看自己滿是泥土的光腳,立刻又問張獵戶。
    “張兄,今天是何日期?”
    “臘、臘月初九啊……”
    徐林粗淺一算,我出事是臘月初一晚上,今天是臘月初九,八天時間,一天跑了近一百三十裏?不可能……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今年是何年?”
    “昭武二十九年啊。”
    真的隻有八天……
    徐林徹底愣住了,他呆呆地放開張獵戶的胳膊,卻沒注意到,他把對方粗壯的胳膊上捏出了兩個深深的手印,張獵戶都快被他捏哭了。
    “公子?徐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敢問你還去俺們村嗎?”
    張獵戶被神神叨叨的徐林嚇得夠嗆,隻能試探性地再問問。
    徐林被寒風吹得一個激靈,瞬間也清醒了不少。
    今天解釋不清的事情太多了,多想無益,至少自己還活著,這比什麽都重要。
    “抱歉,張兄,剛剛想起了許多往事,一時迷糊了,若有驚嚇張兄之處,在下向你道歉。還請張兄引路,在下確實需要叨擾貴府一番。”
    “好說好說,徐公子武藝高強,徒手滅狼患,俺回村定要把公子的事跡報到縣裏去請賞。”
    “這……大可不必,大可不必!些許小事,還望張兄切勿聲張啊!”
    光屁股殺狼,傳出去我還要不要活了?瘋了吧你!
    張大膽這廂一聽,心中了然,這個公子哥絕對是偷偷跑出來體驗生活了,還生怕別人知道自己的事跡。
    “好說好說!我懂,哈哈!不過徐公子,俺還有一事,可能需要再耽誤公子一會。”
    “張兄但說無妨。”
    “方才俺路過附近,無意間聽見一直有人在此處哭泣,因此被吸引了注意,這才有幸與徐公子你相遇。不知徐公子在此是否聽見或看見過什麽其他人嗎?”
    “嗯?啊!哭泣?那定然是沒有的,沒看見,沒聽見!”
    張大膽感到些許疑惑。
    “難不成是俺聽錯了?不會吧,可俺明明聽的真切……俺擔心這林子還有人遇了危險,想再搜尋一番,正好徐公子武藝高強,不知徐公子可否陪俺一起搜尋片刻?”
    “嗯……自然是沒問題的,張兄請!”
    就這樣,徐林甩開自己的半邊褲衩大步向前,開始了寒冬臘月裏的林中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