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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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宴請華僑大學的領導和圖書館工作人員之後,李金廣添了一樁心事,那夏清的影子總是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論相貌,除了豐滿,夏清著實普通,但是,就是她那種奮力維持傲氣的姿態和孤獨的倔強眼神,都讓李金廣感同身受。那些剛到這座大城市打拚的日子,生意起步為了訂單的心事重重,初入格格不入的圈子被孤立冷落的經曆,都在他的心靈深處劃出一道一道的傷口,這些傷口不會隨著時間而消失,隻是結成了傷疤,一旦有類似的感受,就會隱隱作痛。如果說李金廣對於夏清是完全的憐憫,也並不對,他似乎從這個女人的倔強態度中發現了自己渴望的東西,那種不畏世俗的堅持,凜然不悔的狠勁兒,這麽多年在生意場打拚,李金廣一向以寬宏大度為人格標誌,對於大多數人和事,他都選擇隱忍不發,生意對手的陷害,員工的背叛,社會輿論的衝擊,很多次,他匆匆掩埋了內心的憤怒,貼上一副慈祥和藹的麵具,小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化解危機,因此,多數是自己吃些虧化幹戈為玉帛。但是大多數的人不曾知道,而隻有少年時期的李穎子和管家的春嫂見識過他的暴戾憤怒,家裏的杯盤碗碟不知道打碎了多少,門牆桌椅不知道撞壞了幾回,當然李金廣在發火之後都會誠摯地跟管家春嫂道歉,給李穎子大把的金錢補償。但是,沒有人真正體會和理解他的這種壓抑。直到他看到夏清眼角的那一撇清傲,他似乎獲取了某種力量,就像心底裏關著一個潘多拉的盒子封住了太多的怨恨和複仇,但是無奈自己必須用全身的力量來按住它的封條。夏清的出現,讓他開啟了一種奇妙的心態,他不敢做的事情,夏清敢做,他不敢流露的表情,夏清很自然的就流露了,這種向往,就像是一個苦練武功的童子看到他人毫不費力地舞槍弄棒行雲流水,他渴望,但是不能,於是想要接近這位高人,從精神上讓自己自由奔放起來。
    而此時此刻,坐在華僑大學圖書館一隅的夏清依然沉浸在孤獨的世界裏。在圖書館這種論資排輩精確的地方,夏清以父母到學校大鬧一場的方式脫穎而出,從一開始就處在同事們議論的風口浪尖,大姐們在簡單而枯燥的重複勞動中,津津有味地議論著夏清的背景,又同時聯合在一起,以一種防禦的姿態抵觸著這個有著桀驁眼神的新人。夏清從孤獨的宿舍輾轉來到孤獨的工作單位,她時時覺察別人在低聲議論自己的不堪,她羞憤而惱怒,卻因為勢單力薄隻好隱瞞性情,有時候,她揚起那隻戴著名貴手表的腕子,一瞬間有一種昂揚的鬥誌,這表是大老板李金廣送的,那個看她的眼神有些迷離的大老板,她常常看著這塊表,幻想自己是李穎子那樣的氣派,把無形的耳光甩在那些閑言碎語的同事臉上。
    焦急等待了快半年,夏清終於盼到了自己的職工宿舍,她興奮異常的去後勤處領了鑰匙,一路腳步輕快,哼著小曲來到宿舍樓,開門的刹那,刺眼的陽光讓她睜不開眼睛,好容易調整好視線,她仔細審查這個宿舍,相比較窗口的那一抹強烈陽光,屋裏的其他角落甚是灰暗,空間倒是不小,看得出以前是辦公室改的,方方正正,中規中矩,灰色的水泥地板,發黃的白色牆壁,半截牆圍子用漆刷成了綠色。天花板有些斑駁,吊下來一個垂頭喪氣的大燈泡,打開了開關,也隻是昏黃無勁的光。夏清很是吃驚,這和她的學生宿舍的差距也太大了吧。很顯然,這個屋子很對稱的擺放了兩套家具,分列在屋子的左右兩端,夏清此刻已經無心去關注屋子的老舊,她本以為這是屬於自己的空間,但是眼前的擺設,似乎這個屋子會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事實令夏清非常的沮喪,她緊閉雙唇,重重關上房門,扭身朝後勤處方向疾步走去。
    後勤處長正在喝茶,看見夏清疾步走來,帶著一股殺氣,他並沒有起身,喝了一口茶,浮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坐等夏清的走近。
    夏清:“處長好,我剛才去看了宿舍了!”
    處長:“你好啊夏老師,我知道!宿舍環境是差了些!這不是學校正在改善嘛!”
    夏清:“處長,條件是不好,但是我可以打掃裝飾,可是為什麽宿舍是兩套家具?”
    處長:“夏老師你應該是單身職工吧?”
    夏清愣住,點了點頭。
    處長接著說:“咱校規定了,有家屬職工可以安排單獨宿舍,單身職工是倆人一間,你沒看通知吧?”
    夏清語塞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來什麽,繼續發問,“可是化學係趙鑫老師,英語係林海韻老師,還有,你們後勤處的鄧剛老師,他們都是一個人,單間,而且他們也都是木質地板的職工樓,為什麽我是舊樓,倆人一間?”
    處長並不急著回答,喝口茶,站起身,到窗口張望一下,又折回來坐穩,“我說夏老師啊,你人不大,消息路子挺廣啊!你既然問了,我就也跟你交個底?趙鑫老師是海歸博士畢業,學校重金聘請的,這個你能比嗎?鄧剛是咱副校長的外甥,這個。。。”
    “那林海韻呢?”夏清瞪起眼睛繼續追問。
    處長:“林老師去年就計劃著要結婚啊,對象都處了五六年了呐,這種情況,住倆人宿舍不合適吧?我記得,你和林老師歲數差不多吧?怎麽你還單身呢?要不你趕緊物色物色?”
    夏清已經臨近發怒的邊緣,她的手抓著椅子的後背有些骨節青白,嘴唇也不自主地哆嗦起來。說道,“好吧,就算都有安排的道理,那我就問問,我同宿舍安排了誰進來?”
    處長並不看她,低頭又喝了口茶,撓撓頭回答“目前安排的是小劉,在咱們學校食堂工作,比你可能小個一兩歲,對了,她是你們圖書館胖大姐的侄女。”
    夏清此時用力把雙手握在椅子背後,顫著聲音說,“處長,這不合適吧?我好歹是老師,你讓我跟食堂職工住在一個屋?”
    處長並沒有起身,但是把上身挺直坐好,“夏老師,您這樣講就不對了吧!圖書館老師和食堂職工都是學校員工,怎麽就被你分出三六九等了?再說了,我也是關照你,特別安排了你同事的親戚,大家還好相處一些,你挑三揀四的做什麽?”
    夏清無言以對,隻是用力抓著椅子,她的太陽穴青筋暴起,嘴唇也抖的更加厲害了。
    處長又弓起了上身喝了口茶,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哪門子的老師,自己怎麽進去的心裏沒點兒數麽!”
    夏清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狂怒,她原地把椅子拎起,又驚天動地地砸下,整個樓板都似乎抖動了一下,轉身而去,她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
    處長眯著眼睛喝口茶,目送夏清那急風驟雨一般的背影,譏笑道“切!啥家庭出啥犢子!”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古訓曆經時代長河,從來沒有失靈過。夏清大鬧後勤的事情,一頓午飯的功夫就傳播的沸沸揚揚的。不知情的夏清依然獨自去食堂吃飯,路過的老師不是假意笑笑,就是指指點點,她對這種事情大概已經是習慣了的,遇到了,昂起頭,目無旁物。
    下午坐在前台的夏清無精打采,昏昏欲睡。這時英語係的林海韻老師款款而至,把一本書輕輕放在夏清麵前,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夏清,正在打盹兒的夏清唬了一跳,慌忙把書在電腦上掃碼記錄,她並不敢直視林海韻老師,隻是偷偷向上瞄了一眼,發覺林老師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夏清趕緊垂下眼睛,手忙腳亂的一通操作,把書在台子上推回給林老師。
    這時候林老師才開口“謝謝您,夏老師!對了,夏老師,我過了年,春天到了,我就要結婚了,到時候在職工宿舍辦個party,你有時間來玩兒啊!其實我在市中心有個三居室,但是爸媽在國外,我住職工宿舍剛方便些,對了。我聽說,你還單著呢,加油啊!好了,我該回去上課了,幾十個學生等著我呢,再見夏老師,您繼續歇著!”
    整個陳述,風平浪靜,毫無波瀾,語氣輕靈飄逸,亦喜亦歡,宛如天上派來的仙女前來降旨的。若不是這番話,林老師的整個氣息是夏清最傾慕的狀態,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輕靈,透著那種高貴典雅。
    直到林老師走遠,夏清都沒反應過來,她腦子裏回放著剛才那番話,似乎親切而自然,但細細想來,每句話都似鋒利小刀,刀刀見血,戳中的都是夏清的軟肋血肉。以至於夏清感覺肋下一陣陣鑽心疼痛。麵對這樣的微風甘雨,她無從火起,隻能夠輕輕揉著發痛的兩肋,默不作聲。然而這才隻是個小痛楚的前奏,更大的鬧戲隨即到來,讓夏清完全沒有預防。
    快下班的時候,大家一起開始整理圖書,來來往往,但圖書館另一側,隻聽見乒乒乓乓一通亂砸的聲音,伴隨著胖姐尖利的嘶吼聲,
    “什麽狗屁大學生,素質極其低下,書借出去都不知道珍惜!亂塗亂畫還泡水裏,惡心死了,家長不知道什麽來路,把孩子送進來的,隻怕是哭喪上吊的本領都使出來了吧!這孩子也是個彪子,好好的人不做,恐怕偏個心眼看個老半死的有錢人褲衩都要脫到底了,還動不動看不起別人,食堂員工怎麽了?再食堂打飯的也比你值錢!裝什麽他媽天之驕子,別人給個仨瓜倆棗的恐怕天天去坐台!我就看不上這副窮酸命地主相的貨色。咱們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怎麽回事!”
    又是行雲流水的謾罵加陳述,又是刀刀見血的攻中血脈,夏清不知道怎麽去應對,她聽見胖大姐周遭滿滿的安慰,自己躲在另一個角落形同灰燼。她不聲不響,木納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漫天的議論中走出圖書館。
    為了排解心裏的苦悶,夏清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了宿舍的裝點,她買來工具,把牆上的綠漆鏟掉,用塗料反複地刷牆和天花板,直到白的光亮,她還購置了一塊地板革,把整個屋子鋪的一下子就整潔了許多,還用一個素色的燈罩裝飾在屋頂。
    完成之後,夏清上上下下一遍遍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無比欣慰,她終於可以有一個自己掌控的空間了,終於可以告別那個格子一樣的家,那個充滿了油煙味和爭吵聲的家。她特意去買了一個有藍天白雲圖案的床圍子,這樣在獨自在床上看書,睡覺的時候,都是無比的安寧愜意,可以遠離工作的紛擾煩惱。夏清每天都祈禱著食堂的小劉不要到來,不要打破她這珍貴的安靜閑適。可是生活總是有意無意地捉弄著人們,夏清自由自在地享受了自己裝飾的宿舍兩周後,食堂小劉拎著大包小包地姍姍而來了。
    小劉在外形上,簡直是胖姐的翻版,隻是態度神情上多了幾分憨直,一直笑嗬嗬的。
    夏清本來見她搬來,緊身像刺蝟一樣充滿了防禦力量,可是見到本人,又驟然放鬆下來,小劉就像一個毫無棱角的球體,無論麵對夏清的任何表情,她統一都用一種友好親切的笑容回應。也不管夏清的多次推脫,下班總是能帶回熱騰騰的大肉包子,糖三角之類的送給夏清。一來二去,夏清也徹底放下防衛,開始接受小劉,一切都好,隻是小劉每天下班帶回來的食堂油煙氣味讓夏清十分嫌棄,這股味道,不得不讓她想起家裏那煙火繚繞的氣氛和味道,小時候她經常走出門被學校同學玩笑著判斷她家的當日夥食。
    所以每次小劉下班之後,夏清都立起眉毛,皺著鼻子,要求小劉立刻去洗澡,小劉從不反抗,乖乖拿起臉盆去洗手間,夏清非常滿意,她第一次體會到掌控力的美好,更加喜歡這個安身之所了。夏清和小劉的友好共住,同時工作上也相安無事,偶爾,胖姐也會笑眯眯地跟夏清閑聊,其他同事本就是見勢行事,也跟夏清假意友好相處,甚至偶爾,她們還會把夏清拉入自己的陣營,共同議論其他部門的緋聞軼事。
    似乎生活就此平靜了下來。夏清也似乎不那麽孤獨和低落了,環境依然是那個環境,夏清像水滴一樣漸漸融入其中,本以為,可以一直祥和下去,可是,突如其來的一場誤會又一次掀起了滔天波浪,讓夏清再一次麵對無法抵抗的是非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