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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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清在遠處把這對話聽的紋絲不漏,心裏像擰著的濕毛巾,重重的悶悶不樂,看見李金廣容光煥發地出來,笑容都堆到了耳朵後麵,她也隻好換了副麵孔,喜盈盈地挨著李金廣坐下,把果汁遞給他,李金廣講了半小時電話,口幹舌燥,端著果汁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夏清盯著他喉結一竄一竄,心花怒放,起身去準備洗澡水,李金廣太過高興,在浴室還放聲高歌起來。
    夏清趕緊脫下沾著油漬的睡衣,換上半透明的紗裙,半靠半臥的倒在床上,等待李金廣的到來。
    果真,李金廣看見床上媚態縱橫的夏清,又驚又喜。但正當倆人最歡愉的時刻,夏清覺得不對勁。她隻覺得身後的李金廣呼吸越來越錯亂,她回頭一瞧不打緊,眼前的情景嚇的她半死,李金廣跪在床上,上身挺直,一動不動,一隻手向上努力舉著好像要夠什麽東西,脖子很別扭的歪著,青筋鼓的高高的,嘴也微張,但是灰紫的顏色,嘴裏好像一個深淵的黑洞。眼睛向上直直地插著,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臉像多年未清洗的雕塑一樣,灰綠下隱藏著慘白,隨時都有可能開裂。
    夏清趕緊抽身起來,與此同時,李金廣也頭向下栽在床上,還是一動不動。夏清慌的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左看右看,不知道要做什麽,渾身哆嗦著拿起電話打給家裏,撥了幾次都因為手抖而撥錯了號碼,她強製自己鎮定下來,一個一個地號碼輸入,電話等了很久,終於通了,是夏清媽迷迷糊糊的聲音,遠處還有夏明不耐煩的咒罵聲。
    夏清帶著哭腔急急地說,“媽,老李不行了,你快來一趟!”
    夏清媽背後一激靈,睡意全散,她也抖著聲音問,“怎麽回事?”
    夏清已經害怕的哭出聲,捂著胸口說道,“我也不知道,晚上我給他吃了那個藥,然後我們就,那個,然後他就突然倒下去不動了。好嚇人的!”
    夏清媽單是聽著就脊背發涼,她讓夏清先不要聲張,等自己過去看看,但又怕的不行,快速的套了衣服,想了想,搖醒夏清爸和夏明,神色慌張的說了個大概,一家人在濃濃的夜色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往夏清住處。四周是那樣的黑,這樣貧苦的住家地,是不需要路燈的,夜貓燃著一堆黃綠的眼睛偵視著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們似乎也和這散發著汙濁氣味的夜渾然融在了一起。
    夏明是第一次來到夏清的住處,他顯然被這恢弘氣派的房子震懾的更加形容猥瑣,他東瞧西望,摸摸索索,等夏清媽叫他,才三步並兩步地爬上臥室,李金廣的狀態倒是逗樂了他,他捂著嘴吃吃的笑著,偷看著李金廣的身體,幸災樂禍。
    見他這樣腦殘,夏清媽厲聲道,“你是不是二百五?笑個什麽?李金廣吃了我買的藥的,萬一是這個緣故,我們吃不了兜著走的!”
    夏明和夏清爸麵麵相覷,夏清爸問道,“什麽藥?”
    夏清媽也顧不得體麵,直接答,“男人吃的那種,給你買過的,奇了怪,你吃也沒事兒啊?”
    夏清媽趕緊跑去廚房,把裝果汁的玻璃杯洗的幹幹淨淨,再用紙包好了,塞進了垃圾桶。
    夏清抱著腿坐在地上,裹著大浴袍瑟瑟發抖。夏清爸走近拿手指探了一下李金廣的口鼻,竟是一點熱氣兒都沒有。他揮一揮手說道,“這事不能拖,夏清趕緊叫救護車。”
    夏清媽探著腦袋問,“不像是有氣兒了呢?”
    夏清爸不耐煩的說道,“你懂什麽?人已經死了也是要打急救電話的,不然怎麽辦?直接打給公安局偵查立案?那不是自投羅網?”
    夏清媽覺得非常有道理,趕緊撥了電話,把聽筒放在夏清耳邊。一家人手忙腳亂把李金廣抬下樓,簡單給穿了個褲子,惶惶然等著救護車的到來。
    李金廣死了。
    夏清窩縮在窗戶旁的秋千沙發上遙望著臥室,依稀可見的床腳,那晚的所有細節都像不停歇的電影膠片一樣循環往複地播放著,每到李金廣僵直在空中,麵色青獰的那一個畫麵還要多停留一下,好像特寫,也像是怕夏清忘記了這個畫麵。
    夏清不敢回臥室,確切說,她除了窗口這個沙發,哪裏都忌憚,因為哪裏都有李金廣的痕跡,她總隱隱覺得,李金廣還在這屋子裏遊蕩,從未離開。開始夏清還是指揮媽翻了另一床被子陪自己在沙發上過夜,第二天幹脆直言不再住了,要回自己的娘家去,盡管那裏狹促不堪。
    夏清爸以二十多年虔誠佛教徒的眼光,判斷怕是李金廣,人有冤屈,魂魄猶在,於是換上善男的麵具,不辭辛苦,一趟趟地跋山涉水前往寺廟打掃供奉,從多年前他畏罪潛逃的那一天起,他就堅持用這種方式來洗刷著自己和家人的罪責,隻是這一次,他不知道是否還靈驗。
    夏清每天呆滯木訥,夏清爸來往寺廟,夏明吊兒郎當,家裏唯一處理事情的就隻有夏清媽了,60多歲的夏清媽頭發白而稀疏,小而圓的眼睛隨時保持著機警。她密切關注著醫院的動向,隻要被問起,就說是老李是心髒病突發的緣故,說的斬釘截鐵,目光堅定。她不斷關注著火化的安排,默默祈禱在火化之前萬不可橫生枝節。
    李穎子是父親出事之後第三天才收到消息,她剛把肖睿這邊的事情安排妥當,稍事平靜,父親的死訊就又一次把她推到崩潰的邊緣。她水米不進,卻無法自抑地連續吐,幾乎心肝脾腎腸子肚子都悉數要吐了出來。肖睿寸步不離,每次都彎下腰幫她攬著頭發,扶著她坐好,清洗整理。然後摟著她在沙發上默默不語,李穎子還不曾掉過眼淚,但是那空洞無神的大眼睛,緊閉的嘴唇,凹陷的臉頰任誰看了,都會心碎。李穎子買了最早的機票回去,肖睿一再堅持推掉演出陪著她。若在以往,她肯定會頤指氣使的跟他大算經濟賬,可是現在,她沒有拒絕,她是希望肖睿陪在身邊的,父親走了,也許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無條件地忍受自己的壞脾氣,無怨無悔地保護著自己了,可她又怎能不渴望在最最無助的時候有人給自己一個依靠的肩膀呢,她靜靜地看著肖睿忙碌地收拾行李,好像以前自己傾注在這個男人身上炙熱猛烈的大江大河之愛此刻被肖睿用一種溫存的,細膩的,綿延不斷的泉水之愛回饋著。
    看到李金廣遺體的時候,李穎子許多天囤積在體內的淚水如山洪暴發一般奔湧而出,她世上唯一的親人,被白晃晃的燈照射著,平躺在冰冷的推車上,渾身灰白,眼睛緊閉,那些溝壑的皺紋,青紫的嘴唇,臉上隱約的老年斑和花白的頭發格外的清晰。
    李穎子抓在推車的扶手上大哭地站不起身來,春嫂和肖睿用力把她拖拽著,不停的勸著,“穎穎,你還有孩子,不能這麽著!”
    李穎子在哭腔裏混沌地喊著,“爸,我錯了,爸,我不該總不聽你的話,你別走啊爸,你打我罵我都行,你別離開我!”
    春嫂在一旁抹著淚扶起她,肖睿也滾下兩行淚把她抱進懷裏,任她捶打,踢著自己,隻是抱的更緊,他不停的在她耳邊輕語,“穎子,有我在!還有我!以後我來照顧你,一生一世!不哭不哭!”
    李穎子回家之後依然不吃不喝,隻是發呆,有時候突然間彈起,跑到房間裏翻找東西,把父親之前送給自己的物品全都翻出來,擺了一屋子一地,一件一件地認真看,反複摩挲,第一個娃娃,已經麵目迷糊了,眼睛的玻璃珠都壞了一顆,李穎子記得爸爸省吃儉用買了這隻娃娃送給自己的時候她有多高興,天天抱著睡覺。後來爸越來越有錢,送的禮物越來越多,越來越貴,可爸不知道,李穎子一直保存著這隻娃娃。還有為數不多的自己和爸的合影,她手指放在照片上爸的臉上擦來擦去,眼淚啪嗒啪嗒滴上去。爸送的第一部手機,是黑色的,那時候李穎子還嫌棄土氣,在上麵貼滿了卡通圖畫。李穎子突然又抓起自己的手機,撥打爸的電話,電話是通的,當然沒有人接,李穎子隻是想聽等待時間裏那段音樂,《愛的代價》,“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李穎子跟著唱,聲音嘶啞而無力。在抽屜深處,還有一個房本連同一串鑰匙,爸說是給李穎子買來上大學住的,因為李家出了大學生,爸要獎勵她一個房子,
    她一次都沒去過,那時候隻是滿不在乎地說,“我才不要住!這才是我的家,我要天天回家吃春嫂的菜!你愛住你住吧,帶上你的小蜜鬼混去吧!”多年之後,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