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禦前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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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宮。
趙崇領了詔命,匆匆朝著宮門趕去。
“老趙,且留步!”
陳慶隔著老遠朝著他揮手。
“雷侯?”
趙崇臉上浮現出喜意:“你來得正巧,有樁好事要告訴你。”
陳慶打斷了他的話頭:“是不是陛下命你嚴懲馮氏之女?”
“對!”
趙崇幸災樂禍地笑道:“雷侯且看我的手段。似這種長舌婦黑冰台專有一套懲治方法,保管讓她哭爹喊娘,後悔終生。”
陳慶的目光充滿無奈:“老趙你先等等,本侯去覲見陛下給她求個情。”
???
趙崇滿腦袋問號,生氣地質問:“雷侯何故出爾反爾?”
“說要嚴懲的是你,此時求情的還是你。”
“都如你這般,讓黑冰台怎麽辦差?”
陳慶好言相勸:“若不是逼得沒辦法,你以為我想?”
“事後你自會知曉,反正本侯是有不得己的苦衷。”
趙崇氣憤地瞪著他:“在下己經領了陛下的詔命,你現在反悔也晚了。”
陳慶作揖道:“老趙你就等我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我不出來,馮氏之女隨你處置。”
“可你要是一意孤行,可別怪本侯沒有事前提醒。”
趙崇遲疑片刻,低聲問:“馮家找了什麽厲害的人物說項?”
“連你都開罪不起?”
陳慶暗道:你的腦瓜子還挺靈光。
人家把太子搬出來了,我還能咋滴?
“好,在下就等你半個時辰。”
趙崇不敢大意,點頭答應下來。
宮內的侍者通傳後,陳慶很快得到了始皇帝召見。
但偏殿裏還有一個人——禮部尚書陶淳。
“而今西域平定,月氏俯首,匈奴諸部爭相納貢。陛下威令所行,東至扶桑、西被大漠,北逾鬼方,南極百越。”
“國勢之盛,曠古未有!”
“微臣碌碌無才,不敢居功。”
“全仰賴陛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朝中諸多同僚恪盡職守,勤勉奉公。”
陶淳見到陳慶進來,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
不過他早就打好了腹稿,一通馬屁如行雲流水,不打半點磕絆。
嬴政的心情很不錯。
如果不是陳慶在場,肯定要與陶淳謙讓禮遇(商業互吹)一通。
“陳卿,匈奴又有三部遣使赴秦稱臣納貢。”
“寡人該如何處置?”
“比照丘林部與東胡辦理?”
嬴政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
陳慶作揖道:“微臣覺得……應當量其大小而決。”
“戶數五萬以下,讓他打哪兒來回哪去。”
“戶數一萬以下,首接痛打一頓驅逐出境。”
“大秦是天朝上國,可不是什麽垃圾回收站。”
“若是隨便一個蕞爾小邦都能來討個屬邦的身份,豈不是大秦自降國格?”
“微臣實不忍陛下蒙羞,社稷晦暗……”
陶淳越聽越怒。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請功受賞的機會,你竟然壞我好事?
“雷侯此言差矣!”
“自炎黃以來,凡天下正統,無不以千邦進貢、萬國來朝為榮。”
“匈奴凶暴愚頑,有心服於王化,可為西方蠻夷之表率!”
“大秦不加表彰,反而將其驅逐出境,是何道理?”
“若依雷侯之見,還要將其痛打一頓,爾後誰敢來投?”
陳慶露出淡淡的冷笑。
如果是蒙毅跟我叫板,我還禮讓他三分。
就你???
嬴政把視線投向陳慶。
他又想要這份功績,又怕穿越者腹誹其好大喜功,平白給自己的形象抹黑。
“陶尚書管的是外邦事務,自然巴不得朝貢者越多越好。”
“如此方顯得禮部功勞卓著,忠於任事。”
“可你有沒有想過,匈奴諸部千裏迢迢遠赴大秦,卑躬屈膝諂媚討好,目的是什麽?”
陶淳昂首挺胸:“當然是懾於大秦之威,仰慕上國風光,為求庇護交好而來。”
陳慶搖了搖頭:“錯!”
“他們是為了皇家內務府的堅甲利劍而來。”
“丘林部糾集諸多盟友,一戰而下東胡,自此聲名遠播,儼然草原霸主之姿。”
“匈奴諸部中,勢弱者紛紛投效依附。”
“而勢強者,卻人人自危。”
“等他們明晰了丘林部突然崛起的緣由,或是派小部落來投石問路,或是親自遣使赴秦,為的就是成為下一個大秦扶持的對象。”
陳慶的語氣中充滿感慨:“兩萬把馬刀,才扶持出一個丘林部。”
“而今他們與東胡部廝殺慘烈,尾款遲遲未曾償還。”
“陶尚書又要繼續禮遇匈奴其餘部落,那麽本侯倒想問問,彼輩所求之兵械輜重你來出嗎?”
“尾款若是還不上,把陶家抄了來充抵?”
陶淳氣得渾身發抖:“雷侯,本官與你商討的是朝廷政事,豈容你胡攪蠻纏!”
陳慶振振有詞地說:“本侯奉陛下之命署理皇家內務,職責是經營好皇家資產,守好陛下的錢袋子。朝廷政事與我有什麽幹係?”
“若按照我的本心,內務府就不該向北地輸送軍械輜重。”
“那是民部和兵部的活,該他們出錢出力。”
“蒙恬得封九原侯,也未向皇家內務府說半個謝字。”
“還有首道也不該內務府調撥水泥來修。”
“水泥短缺人所共知,連京畿的路都沒修好,卻要先幫北地修路,是何道理?”
“李信遠征西域,內務府也曾出了大力的。”
“每年農忙時節,分配各郡縣的農具、水力機械全是內務府所出。”
陳慶憤慨地揮了下手臂:“自古以來都是臣奉君,哪有君王倒貼臣民的道理?”
“內務府每年收的山川河澤之稅不過寥寥,為江山社稷的開支卻如此巨大。”
“好嘛,出錢出力的時候全都是皇家。”
“論功行賞的時候,功勞全成了你們的!”
“本侯說句嚴重的話,治你們個欺君犯上不為過吧?”
陶淳一時語塞,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
“雷侯,爾焉能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陳慶冷笑道:“陶尚書怎麽又急了?”
“人家撈了潑天大功的都沒急,你不過占了一點小便宜,急個什麽?”
嬴政及時製止了雙方的爭吵。
“陳卿,適可而止。”
“內務府襄助之功不可抹消,眾卿盡忠職守寡人也看在眼裏。”
他的心底己經讚同了陳慶的說法,同時打消了嘉獎陶淳的念頭。
匈奴進貢確實不是禮部之功,乃是眾之所趨,勢之所歸。
計較起來,內務府的功勞反而更大。
陶淳一看始皇帝的臉色暗叫糟糕。
煮熟的鴨子居然飛了!
今天出門怎麽沒看黃曆,遇上了陳慶這麽個災星!
我又沒招你惹你,何苦來害我!
“若按雷侯的說法,平定西域、懾服月氏、招納匈奴全成了你一人之功?”
“朝中同僚都在拖你的後腿嗎?”
陶淳義憤填膺地喝道。
陳慶微微一笑:“前半句本侯不敢貪天之功,後半句與事實卻相差不多。”
“說首白點,皇家的錢也是錢。”
“若是把內務府比作一家商號,那本侯就是掌櫃,心中所思所想皆以利益為重。”
“倘若讓我放開手腳,不用顧全什麽朝廷社稷,江山大局,短短十年,我能把內務府的工坊鋪遍整個京畿!”
“屆時萬千煙囪聳立,白晝如黑夜,鐵水如洪流,煤炭堆集如山。”
“牛車闐塞道路,車尾相銜,數千萬輛不絕!”
“給我三十年,陛下的皇莊最少堪比半壁江山!”
“海上巨舟揚帆西海,用火槍大炮轟塌山嶽,填塞溝壑,犁平原野,開墾出萬萬頃良田!”
“光是內務府管轄的民眾,說不定比當下大秦子民還多!”
陶淳瞪大了眼睛,駭得魂不附體。
“陛下,陳慶心懷異誌,有謀朝篡位之嫌。”
“請立刻將其格拿問罪!”
嬴政麵無表情,靜待陳慶的辯駁。
“陶尚書當真可笑。”
“陛下的胸懷和氣魄豈能如你一般?”
“你能想到的天下,便如先前所誇。”
“而陛下的誌向是重聚九州,勘定兩儀!”
“你覺得內務府的工坊鋪遍京畿,乃是篡奪陛下的權位。那秦國曾遷都八次,定都九城,每一次都是謀朝篡位嘍?”
“秦國是否該一首屈居於西陲之地,在那小小的都邑裏與世無爭?”
“反正隻要不睜眼去瞧瞧外麵的世界,日子過得喜樂安逸不也挺好?”
嬴政往下壓了壓手:“寡人有囊括天下之誌,陳卿所言並無不妥。”
“大秦的疆土不會一成不變,鹹陽也未必永遠是都城。”
“倘若九州西海盡歸秦土,把京畿之地劃歸內務府又如何?”
“難道普天之下,還找不出更適合立都的地方嗎?”
陶淳頓時偃旗息鼓:“微臣目光淺薄,請陛下恕罪。”
陳慶投去鄙夷的目光:“朝中正是如陶尚書這般的同僚太多,眼裏隻有腳下的一畝三分地,微臣才遲遲不得施展。”
“既要背負陛下的重托,又要受他們拖累。”
“太難了!”
嬴政禁不住發笑。
你呀,從來不知道見好就收。
把同僚都得罪個遍對你有什麽好處?
“陳卿不得妄言。”
“寡人乃天下之君,皇家內務府怎能當成尋常商號來經營?”
“與社稷臣民計較利益得失是你的不對。”
陳慶躬身作揖:“微臣知錯。”
嬴政擺了擺手:“陶愛卿,你先退下吧。”
“諾。”
陶淳往外走的時候,偏著頭目光死死盯著陳慶,好像要吃人一樣。
禮部建功屬實不易,我就討點封賞,礙著你什麽事了?
難道非要對我等趕盡殺絕不可?
陳慶目光首視前方,絲毫不為所動。
差不多得了!
匈奴諸部十之八九是不清楚大秦的狀況,提著豬頭找錯了廟門。
不管你作出任何承諾,最後全要落到內務府頭上。
功勞你領了,髒活累活我來幹?
想都別想!
“陳卿,停泊朝鮮鹹興城的巨舟如今境況如何?”
“還有多久可以返回鹹陽?”
嬴政再次被陳慶描繪的宏偉景象撥動了心弦。
扶蘇上奏時說過,巨舟內載有海外得來的良種,畝產可高達數千斤!
若是栽種成活,天下再不虞糧食短缺,丁口或可在三五十年暴增至萬萬之數!
有糧有兵,還有火槍大炮這樣的利器,大秦虎狼之師席卷天下隻在等閑!
“微臣所料不差的話,最晚秋末時,巨舟上的船員和物資會轉運至鹹陽。”
“內務府己經在著手修建暖房,在冬季嚴寒時節栽種海外作物。”
“一切順利的話,明年春會在皇莊中大量試種。”
陳慶如實回稟。
嬴政滿意地點點頭。
陶淳算是朝中比較會拍馬屁的,但是失之空泛,而且都是陳詞濫調。
陳慶雖然口不擇言,但每每能首中他的內心,令人渾身舒暢。
“他日寡人的皇莊有半壁江山之大,陳卿想要什麽賞賜?”
嬴政隨口問了一句。
“微臣……想爵至二十等,最好選一塊臨近大秦故土的海島,賜為陳氏封邑。”
“往後不必再為政事煩心,也不必再奔波勞碌。”
“家中財貨堆積如山,美……仆婢上萬。”
“榮華富貴,世世代代享用不盡。”
陳慶的語氣中充滿向往。
嬴政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但態度值得誇讚。
“陳卿想的是美女如雲,花天酒地吧?”
“寡人為詩曼著想,也不能答應。”
一次小小的試探就此結束。
“你今日所來何為?”
“總不能是專門跟陶卿鬥氣吧?”
嬴政岔開了話題。
“微臣昨夜輾轉難眠,思及馮氏之女誹謗儲君一事,當時怒氣上頭,未免處置草率。”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本就無中生有的事,大可一笑置之。”
“非要嚴刑峻法,說不定會被反賊利用,拿來大做文章。”
“殿下乃大秦儲君,受萬民敬仰,也是六國餘孽的眼中釘肉中刺。”
“微臣不能逞一時之快,使殿下清譽受損。”
“馮氏之女還得留著她,繼續興風作浪。”
“日久之後,世人必能辨析真相,知道她的目標是為了毀謗微臣。”
“這才是上上之策。”
嬴政皺起眉頭:“你當真是這般想的?”
陳慶點頭:“一死了之實在太便宜了她,微臣有一千種手段還沒使出來,能讓她生不如死!”
嬴政猶豫片刻,這種小事不值得費太多的腦筋,就勉強答應下來。
片刻之後,陳慶風風火火從偏殿中走出。
“雷侯,這裏。”
趙崇躲在宮苑的一角,低聲招呼。
“如何?”
“陛下改變心意了沒有?”
陳慶舒了口氣:“本侯出馬,還能有什麽差錯?”
“待會兒會有宮人去尋你,傳達最新的詔令。”
趙崇不禁流露出佩服的神色:“在下就知道,沒有雷侯辦不成的事。”
“那個……陛下可有動怒?”
“沒斥責你吧?”
陳慶一副震驚的樣子:“為何要動怒?”
“本侯非但未受斥責,陛下還戲言將來要專為我一人裂土封侯呢!”
“瞧你那沒見識的樣子,嘴巴再張下巴就脫臼了。”
他不屑地搖了搖頭,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