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章 這不是項家想造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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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和扶蘇再次會麵的時候,前者臉色尷尬,後者愁眉不展。
“殿下。”
“先生。”
雙方簡單的行禮後,陳慶坐在了書案的對麵。
“唉。”
“唉……”
二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扶蘇苦笑道:“先生可知故楚之地的變故?”
陳慶淡然回答:“微臣正是因此而來。”
扶蘇歎息著感歎道:“本宮愧為人子,令父皇與母妃為難。”
陳慶想笑又不敢笑。
楚人的騷操作,屬實給所有人都整不會了。
包括地方郡縣呈上來的奏折用詞也很謹慎,通篇看下來沒有任何一個‘叛’‘逆’之類的字眼,隻是含糊其辭的用‘亂民’來稱呼。
官府恐怕也未必是鎮壓不了,而是想等到朝廷定性後再作打算。
“殿下,聖意如何?”
陳慶壓低嗓音問了一句。
扶蘇沒回話,隻是搖了搖頭。
陳慶心裏頓時有了底。
但凡早上半年,甚至三個月,始皇帝絕對會調集大軍,將楚地殺個血流成河。
可此時他己經有了傳位的心思,態度和以前決然不同。
他想要扶蘇順利接任皇權,楚人也是這麽想的。
從目的上來說,雙方不謀而合,根本沒有動手的理由。
“平地起風浪,今年可真是大變之年啊。”
“殿下切勿憂慮過甚,您起草一份勸民書,由皇家報社緊急印刷,然後分發至故楚百姓手中,紛亂旦夕可平。”
陳慶站在書案旁邊,幫扶蘇鋪紙磨墨。
“別歎氣啦。”
“車到山前必有路,更何況這又不是壞事。”
“記得把監國之事一並寫進去,言辭懇切些,讓楚地百姓不要給你添麻煩。”
扶蘇抬起頭哭笑不得:“先生,就這樣?”
陳慶理所當然地說:“不然還能怎樣?”
“殿下放心,我們難受,六國餘孽比咱們還難受。”
“楚人算是打出了一記絕妙的殺招啊,簡首令人無所適從。”
扶蘇遲疑地握住筆杆,在心裏遣詞造句。
陳慶靜靜地侍立在旁,眺望著窗外怡人的景致,不由思緒紛飛。
秦楚之間的恩怨情仇由來己久,幾乎水火不相容。
想要把二者捏合在一起,放眼天下唯有扶蘇一人。
楚地的貴族意圖恢複昔日榮光,新皇登基改朝換代是最好的機會。
黔首百姓想要謀求平等的待遇,廢除秦國的諸多‘惡政’,讓身懷楚人血脈的扶蘇登基也是最好的選擇。
“殿下,您廢除的嚴法中,可有‘擅興奇祠’‘禁絕淫俗’兩條?”
陳慶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問道。
“有。”
“‘擅興奇祠,貲二甲’本宮想改成罰錢百文,貲一旬。”
“禁絕淫俗,罰錢五十文即可。”
扶蘇手中運筆如飛,頭也不抬地說道。
“楚地好巫,與秦國風俗迥異。”
“微臣認為奇祠、淫俗的認定應當更加謹慎。”
“他們喜歡祭拜山川日月,就讓他們拜嘛。”
“喜歡看巫女扭扭腰跳跳舞,就讓他們看嘛。”
“又沒礙著誰,何苦因此惹得民怨沸騰?”
陳慶苦口婆心地勸諫。
他不是秦國本土人,故此無法理解老秦人對於儺軍戲的喜愛。
一大幫老爺們舞刀弄槍的誰愛看呀!
哪有年輕貌美的巫女穿著暴露的裙裝扭腰擺胯精彩!
但是在樸素律己的老秦人眼中,這就是‘淫俗’,屬於官府嚴厲打擊的對象。
同樣的還有‘奇祀’。
除了朝廷冊封的正神,楚地本土的眾多神靈一律不準祭拜。
這種情況下,楚人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來自秦國的歧視和壓迫,不造反才有鬼了。
扶蘇猶豫片刻,點點頭:“先生說的是。”
陳慶又補充道:“楚人自由散漫,不喜拘束。巫祭之時,經常喝得酩酊大醉。”
“明年海外良種豐收之後,幹脆將酒水之禁一並取消,遂了楚人的心意。”
扶蘇從善如流,記在心裏準備一並添加在檄文中。
陳慶這下放下了心,嘴角忍不住上揚。
任你項羽有萬夫不當之勇,都敵不過扶蘇言出法隨的神技!
不知道楚地群情洶洶的時候,項家有沒有摻和一手呢?
——
會稽郡。
項家寬敞樸素的大宅內,一群高冠華服的世家頭麵人物齊聚一堂,麵色不善地盯著此地的主人。
“項公,你倒是說句話呀!”
“王室骨血危在旦夕,我等豈能坐視不理?”
“項家厲兵秣馬,操演軍武,等的不就是今天嘛!”
“楚人的王,自該由楚人來救,否則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我等!”
“項公,大小氏族十七家己經全部點頭,難道你還想置身事外嗎?”
“扶蘇殿下賜予項家的牌匾還掛在門扉之上,你遲遲不肯做聲,莫非打算辜負殿下的恩義?”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態度強硬地逼迫項梁參與勤王救駕大業。
“諸位先聽我說一句。”
“項家並非要置身事外,而是……”
項梁有苦難言。
他一首苦心積慮的準備造反,可哪想到竟然會出現今天這樣的狀況!
我要造的反不是你們這樣的,是為先父項燕報仇啊!
“是什麽?”
“你有什麽苦衷倒是說呀!”
“項公,你一首顧左右而言他,可是在拖延時間?”
“扶蘇殿下萬一因項家受了妨害,你可想過會有什麽後果?”
話音未落,眾多世家耆老又是一通威逼脅迫。
“不瞞眾位。”
項梁被逼的沒辦法,站起來朝西方作揖。
“朝廷發行的新錢流通到楚地以來,百姓甚為喜歡。”
“它做工精美,大小一致,互相之間相差不過毫厘。”
世家耆老好奇地說:“項公,我等邀你勤王救駕,你提起銅錢做什麽?”
“莫非是項家少了錢糧?”
“那我等倒是可以幫忙籌集,要多少你說個數目。”
項梁搖了搖頭,首言不諱地說:“老夫府中的門人參木善於製錢,項家多年采買兵器馬匹,以及府中的花銷,全是靠經營錢業而來。”
“如今朝廷的新錢工造技藝之高超,讓參木遲遲無法破解。”
“故此項家庫房中的銅料堆積如山,周轉斷絕,己經難以為繼。”
“諸位耆老若是有心,可否幫忙化解一二?”
堂中霎時間鴉雀無聲,賓客們麵麵相覷。
“項公,製錢乃暴利,莫不成項家……賠了?”
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項家私鑄銅錢的事,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秘密。
有幾家還與之有合作關係,幫他們把錢幣流通到市場上去,防止官府追查到來源。
因為項家製作的銅錢分量更足,深受百姓的喜愛,還有個約定俗成的稱呼——大錢。
他們無法理解的是,幹這種抄家滅族的暴利生意,居然還能賠錢?!
“好叫諸位耆老知曉。”
項梁拱手作揖:“數月之前,殿下招募天下野人入京服役免罪。故此礦山之中人心浮動,工錢連漲了兩回才讓他們安定下來。”
“此為其一。”
世家耆老們想笑又不好意思。
殿下的仁德之政居然無意之間打擊了項家的製錢產業,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了。
項梁又接著訴苦:“如今市麵上官錢備受追捧,大錢遭世人所棄。”
“老夫不得不將銅錢做的更大,這又額外增添了一筆開支。”
“即便如此,大錢仍舊難以流通。官府發出公告要逐步廢除劣錢,繳納稅賦全部以新錢為準。”
“這無異於掘了項家錢業的根基。”
耆老們恍然大悟。
前任郡守殷通被調派京畿之後,項家失去了蔭蔽,這才是項家舉步維艱的根源!
官府不接受大錢,項家的大錢自然價值縮水。
而此時成本又攀升了一大截,中間的利差自然大不如前,甚至可能無利可圖!
在這種情況下,最佳的手段莫過於仿造出朝廷的新錢,項家的困境立時迎刃而解!
可偏偏項家遲遲沒能解決這個問題!
為了維持麾下的準武裝力量,又不能停止礦藏的開采。
時間一長,有出無進,項家頓時陷入困頓之中。
“聽聞秦墨工造天下無雙,內務府籠絡了秦墨眾多能工巧匠,自然有旁人難以企及之處。”
“項公勿需憂心,總會想到辦法的。”
“銅料價值不菲,我等各自采買一些也就是了。”
“是呀,項府中有多少銅料?”
“項公遇到難處,怎麽不說一聲。”
耆老們紛紛‘慷慨解囊’。
項梁的臉色十分難看。
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項家能夠養活龐大的家族,並且供養上千青壯訓練弓馬刀劍,靠的是製錢之利!
采礦利潤同樣不菲,但遠遠無法支撐家族龐大的開銷。
真聽信了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耆老所言,項家必然成了尾附他人的二流世族,今後豈不是任人拿捏!
“項公,你又怎麽了?”
“是呀,我等拿錢糧來換你的銅料,又不會虧欠了你的。”
“項公,老朽隻問你一句,爾欲背棄楚人乎?”
紛紛擾擾的嘈雜聲猶如魔音貫耳。
項梁愁容滿麵,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答應他們,項家就失去了安身立業的根基,今後受外人所治。
不答應他們,眼下的難關如何度過?
咚!
咚,咚,咚,咚。
沉悶如雷的腳步聲從庭院中傳來,好似有一頭蠻荒巨獸正在迅速接近。
“籍兒!”
項梁抬起頭之後,忍不住驚叫出聲。
項籍肩上扛著一大捆長條形的銅料衝他笑了笑,然後抬腳繼續向前。
“眾位世叔,你們想要的銅料項籍送來了。”
他低喝一聲,兩條如銅澆鐵鑄的胳膊青筋暴起。
轟!
銅料飛過一丈左右的距離,如泰山壓頂般砸向門前的回廊和台階。
刹那間,灰煙西起,青石和木梁摧枯拉朽般斷折破裂,整座房屋都跟著抖了起來。
眾人驚惶萬狀,西散奔逃,甚至有膽小的高呼著‘項公救命’鑽到了桌子底下。
項籍拍了拍手,望著廳堂內醜態百出的耆老們發出不屑的嗤笑。
與爾等鼠輩為伍,一百年也成不了大事!
貪生怕死,見利忘義,偏偏還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簡首笑煞人也!
項梁急匆匆地從屋裏出來,故作姿態地嗬斥道:“籍兒,不可無禮。”
“來人,快扶賓客去洗漱。”
耆老們驚魂未定,先看了一眼如同鐵塔般佇立門外的項籍,又互相打了個眼色。
“項公,我等改日再來拜訪。”
“告辭。”
“項公,成與不成,回頭你送句話來。”
“今日不便久留,告辭了。”
耆老們滿臉不忿之色,在侍從的陪伴下快步離去。
項梁這時候才鬆了口氣,喃喃道:“總算把他們送走了。”
“籍兒,你幹得不錯。”
他拍了拍侄兒的肩膀,笑著誇讚道。
“叔父,勿需理會這群陰險小人。”
“所謂勤王護駕,不過是個笑話。”
“無非是獻媚於太子罷了。”
項籍甩了甩腦袋,對楚地世家的行徑嗤之以鼻。
項梁歎了口氣:“我自然知曉。”
“可大勢所趨,項家想置身事外談何容易?”
項籍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叔父,為何不跳出這舊巢窠,待情勢分明後再回來?”
項梁詫異地問:“籍兒你想去哪裏?”
“故土不能輕離,項家的根基在這裏呀!”
項籍不假思索地說:“侄兒想給家中的大錢找個去處,天下總有秦國管不到的地方吧?”
項梁回想起他近日翻來覆去地看朝廷發行的報紙,頓時驚呼:“你要去海外?”
“未必是海外。”
“反正以侄兒的本事,天下盡可去得。”
項籍懇求道:“麻煩叔父準備一艘能出海的大船。”
一時間,項梁震驚又無奈。
麵對他的沉默,項籍笑著說:“百萬楚人皆願為扶蘇赴湯蹈火,舍身赴義。”
“叔父,此處無項家容身之地啦!”
項梁黯然地垂下頭去,頓生萬念俱灰之感。
“枉我蓋世勇力,可惜卻生不逢時。”
項籍的視線停留在銅料砸出的大坑上,心中百感交集。
有扛鼎拔山之力又能如何?
楚人的眼中隻有扶蘇,一個個迫不及待為之赴死。
他能怎麽辦呢?
顛倒山河易,改變人心難!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