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有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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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飛升後還要回來收債這件事!
走出家門,穿著新衣的春芽伸了個懶腰,突然聞到了一股香氣。
“阿娘,你是不是炸了粿子”
她娘端著一個盆子走了出來“我炸了菜頭粿,你去給騎鵝娘娘供上,再把香台擦出來,今天是除夕,午時又要祭神,你看看你姨姨去了沒,沒起就把她叫起來趕緊換衣服。我一會兒叫你阿婆也起了。”
“好。”春芽笑嘻嘻地接過了小陶盆,找了一個很幹淨的簍子放進去。
街上的人有些少,春芽知道,這是昨天祭神鬧到了深夜,所以今天都起不來了。
如果她家阿婆和姨姨不是今天的主祭,她也起不來。
打了個哈欠,小丫頭沿著石磚路一個勁兒地跑,跑到了貓耳山上,跑進了“騎鵝娘娘廟”。
“騎鵝娘娘,我娘炸了菜頭粿,又香又好吃,我給您送來啦”
跑過了寫滿了字的廊道,她熟門熟路地邁過了正殿的門檻。
輕輕放好了供品,她左右看看,跪在了蒲團上。
雙手並在一起,她小聲說
“騎鵝娘娘,您保佑我明年的歲考一定要考第一啊,我阿婆說了我要會讀書才能給您當廟祝,不然就得跟我娘一樣招婿啦”
說完,她“砰”一聲重重磕了個頭。
“哼,為這個拜她有什麽用,四喜她連個名字都想不出來。”
哎呀,大殿裏有人
春芽抬起頭,看見供桌上站了一隻鵝。
鵝剛叼起了一塊菜頭粿,也歪著頭看她。
“大、大鵝,是你在說話”春芽瞪著眼睛吞了吞口水。
鵝吧嗒吧嗒吞下了菜頭粿,反問
“你能看見我還能聽見我說話”
啊啊啊啊真的是鵝在說話
春芽撒腿就往正殿後麵跑
“姨姨有鵝呀騎鵝娘娘的鵝顯靈了”
鵝也很納悶,四喜不是在鵝身上下了術嗎為什麽還有人能聽見鵝說話
一邊納悶,鵝一個飛撲,叨住了春芽的褲腰。
“啊呀呀”春芽跌坐回了蒲團上。
“不準叫別人。”
鵝鵝鵝又說話了
春芽雙手在身後撐著地,屁股拖著蒲團倒著倒騰兩條腿,一直倒騰到了牆邊。
閉著嘴。
看她老實了,鵝又叨了一塊菜頭粿。
鵝會說話還會吃菜頭粿
過了好一會兒,春芽憋不住氣了,她猛地喘了一口,又看了一眼騎鵝娘娘的神像
“你是騎鵝娘娘的鵝嗎”
她的話都沒說完,因為鵝一下展開了翅膀,仿佛要揍她,嚇得她抱緊了自己的頭。
小小的女孩兒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鵝梗了梗脖子,硬生生把氣給咽了回去。
哼,本鵝打星海怪物、殺域外邪魔,揍的也是那些“嘎”,才不會對這麽個小東西動翅膀。
“鵝才不是被四喜騎,鵝是被四喜抱上去的,你去告訴別人,名字不對,改掉”
春芽試探著看那隻巴拉巴拉說話的鵝,她小心翼翼地說
“可、可我太婆婆說,娘娘是騎”
“沒有”鵝堅決否定,小眼睛瞪得滾圓,“鵝是被四喜抱上去的,是鵝騎四喜要不你們就叫鵝騎娘娘”
騎鵝娘娘怎麽能叫鵝騎娘娘
春芽急了,也不怕這隻又大又凶又會說話的鵝了,她騰的站起來“明明就是娘娘騎鵝”
“才不是誰看見了神界的神君都看見是四喜抱著我”
“我太婆婆的太太太太太婆婆看見的”春芽掰著手指開始算,“傳到我姨姨都已經九代人了我太太太太太太婆婆告訴我太太太太太婆婆”
“是四喜抱著我”
“是騎鵝娘娘”
武桂心本以為是自己的侄女跟別的小孩兒吵起來了,皺著眉從後門大步走進了正殿
“武春芽,你膽子不小,敢在正殿跟人”
跟鵝
鵝站在供桌上,雙翅插著肚子。
穿著大袍子的女人呆愣愣的,鵝用翅膀指著她
“名字,改四喜不是騎鵝娘娘是鵝騎娘娘”
“我的娘呀你真的是秦娘子騎過的鵝”武桂心捂著胸口退了好幾步,“我我我去喊我娘過來”
“不準去”氣死鵝了這些人怎麽回事亂起名字還不聽鵝說話
都怪四喜她想不出名字,把鵝留在這讓鵝自己想名字
貓耳山深處,秦四喜摸了摸鼻子,在她的麵前有一棵枝葉繁茂的藤蔓,樹藤虯結在一起,不曾依附附近的任何喬木。
“知道這藤是文柳留下的,你飛升之後,你的那些活著的同伴每隔幾個月就會上來看看,過了幾十年,他們都輪回轉世去了,就剩武素琴的後人一直來照看她。”
宋霜背著手站在了離藤蔓幾丈遠的地方。
“像我們這樣的陰差身帶鬼氣戾氣,不敢隨意靠近這樣的靈樹。”
不然靈樹引來了惡鬼變鬼樹,她們跳冥河都不夠贖罪的。
大概是因為要過年了,藤上還被人係了幾根紅色的綢條,藤前還擺了一個還沒徹底枯萎的花環。
秦四喜摸了摸綢條,又摸了摸花環,才笑著說
“我從前真不知道,小武娘子是這麽一個妥帖人。”
何止妥帖
根本是決絕。
一個和秦四喜不過是有過幾麵之緣的鏢局二娘子,親眼看見了秦四喜飛升。
不久後,她就帶著自己全部的家業和嫁妝在山海鎮安了家。
替秦四喜修廟,替她查生平著書,夫家不許,她就跟夫君和離,帶著改了姓的女兒一起,幾乎走遍了秦四喜生前去過的地方。
莽撞嬌憨的少女一日日變得比從前更穩當妥帖。
宋霜還記得秦四喜飛升十年後,她見到的武素琴,一顰一笑,穿衣打扮,都讓人疑心過往那個神采飛揚的女子還在人間,在武素琴的身上。
她沒有模仿她。
她隻是記得她,如她還活著的那般記得她。
這些,宋霜在來的路上都跟秦四喜說了。
世上沒有人能比活了五百年的秦四喜更懂得“守”這個字有多難,她飛升二百多年,武家守了二百多年,其中的艱辛不比她活得五百年少多少。
至少,整整五百年裏,她主要守住自己的心就夠了。
“她還像從前那般容易生氣麽”
“自你去後,我隻知道她有一次氣得極狠,她原本並不懂祭祀之事,就從海神廟請了個廟祝,結果那個廟祝說你成過婚,應該把你的夫婿都造像擺出來,還應該寫你是褚秦氏。武素琴回來的時候,廟裏多了三尊男子的雕像。”
秦四喜轉頭看向宋霜
“這個廟祝很有膽量啊。”
宋霜木著臉“武素琴那年已經六十七了,提刀砍那個廟祝,從山海鎮一直砍到了明城,那個廟祝摔斷了一條腿一條手臂,掉了半口牙,後背挨了兩刀。”
秦四喜“真不愧是小武娘子,現在的武家就是小武娘子的後人”
“算是吧,傳到第三代的時候,當家的武輕蝶生了個兒子,那人不肯留在山海鎮,武輕蝶就收養了三個女兒,正好亂世,孤兒多得是,她將三個女兒教得一條心,後來她兒子從軍回來也沒有建功立業,還傷了手,想起了自己親娘的產業,還想要插手,武輕蝶也不讓。”
宋霜看見秦四喜拿了一條金色和綠色的綢帶係在了藤上,心裏默默記下,又說
“那後來武家女兒也不執著於招婿了,對外就說自己供奉了你不談婚事,多收養幾個女兒反倒更省心。現在的主祭是武粉桃,她兩個女兒都是收養的,武桂心今年二十一,已經準備繼承衣缽,武桂玉招贅了一個男人,生了兩個女兒。”
倒是挺瀟灑的路子,秦四喜仰頭想了想,又摸了摸藤蔓
“你看,凡人女子都不執著自己的骨血,你是不是又想罵綠腰了”
藤蔓無聲,一陣清風吹過,秦四喜的臉色帶著淡淡的笑。
“武家的女兒一直在照顧你,你就在這裏安心長大。”
她下意識想要拿出那個紅色的鬼麵具,卻感受到了巨大的滯阻。
“本來想讓你看看你給我的麵具,拿不出來,那算了。”
她又問宋霜“武家人這般對我,我該如何回報呢”
宋霜看著她“無妨,閻君有旨,她們的善念因果,地府替你擔下了,也是謝你治水五百年,讓此界黃泉不像從前那般艱難。”
秦四喜垂著眼,輕聲道謝。
說話時,她的指間多了一根白色的鵝毛。
這是鵝之前給她讓她給它改匾額的“報酬”。
兩根手指捏著羽毛,她的語氣如同一片葉子落在地上那麽輕
“獨立兮於山之上,靜雲流水清風。”
隨著她第一句話,整座貓耳山好像徹底靜了下來。
鵝毛一點點裂成碎光,落在了藤蔓之下的土地。
“匯靈兮於九天下,朝暮歲月長年。”
山風中陰氣乍起,有桀桀怪笑聲忽隱忽現。
“竟敢在此點靈此乃凡人境禁絕靈氣之地,你可知你這般觸犯”
兩隻長角鬼魅突兀出現,手中都舉著白骨所製的武器。
女子扶著樹站在那兒,隻說了一個字。
“滾。”
輕輕的一個字卻像是平地乍起的雷音,刹那間,似乎有山動海搖,可等宋霜回過神,卻發現其實什麽都沒發生。
風照舊,雲照舊。
兩個長角的鬼魅仿佛從來未曾出現。
“黃泉這般待我,宋陰差這般待我武家的女兒也好,那些一直惦記我的舊友也好,我總得謝過。”
秦四喜笑著看她
“一個神想要殺幾千隻極惡厲鬼還是挺容易的。”
她擺擺手,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宋陰差的臉卻仿佛更青了
“幾千隻厲鬼還沒造冊就沒了,沒過轉輪殿,沒過孽鏡台我等陰差是輕鬆了,隻怕判官大人會自己變成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