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公主請登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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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我飛升後還要回來收債這件事!
    朔北的風吹在人的臉上如刀割一般,別說初到此地的人了,連在這裏呆了幾年的兵都受不了。
    帶著花香氣的油膏在臉上一點點勻開,重紫的動作輕到了極點,還是讓萬俟悠皺起了眉頭。
    “公主,等見了那什麽烏蠻奇兵,咱們就趕緊走吧。”
    這才多少日子呀,公主的臉比從前粗了好些。
    “這話我不愛聽。”萬俟悠微微側開了臉龐,“這裏既然旁人都能待了,憑什麽我就待不了憑我是公主”
    抬手不讓重紫在自己的臉上繼續抹藥,萬俟悠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屋舍,淺淺地歎了口氣。
    怕她住不慣營帳,江明雪把她安排住進了朔方城的江家宅院。
    院子裏光禿禿,屋裏的盆景都是剛擺上的,守院的人更是隻有兩個傷了腿的老兵這也已經是江明雪十幾年來都不敢過的好日子了。
    還不到十六歲的女孩兒又想歎氣了。
    江家,她母後的母族,彪炳史書的世勳之家,繁京城裏人人看著公門府邸,想著西北的軍權,又哪裏能看見,這麽一個煊赫世家,到現在頂立門戶的隻剩了一個江明雪。
    女扮男裝十三年的江明雪。
    人人都說江琦十七歲從軍撐起了江家軍,是少年英雄,他們又哪裏知道,真正用肩膀撐起了江家大旗的是十六歲的江明雪呢
    十六歲,再過兩個月茉莉花一開,她也十六歲了。
    推開窗,萬俟悠仰頭看向屬於朔北的月亮。
    她十六歲了,她要做什麽呢
    十三年後的她,又會在哪
    明明花了快一年才讓自己暫時跳出桎梏,萬俟悠卻發現自己還沒來得及享受夢想中的放縱和自在,就開始要想自己的前路。
    以後呢以後她怎麽辦
    回去繼續當周旋在父皇指掌之間的公主從一群男人裏麵選一個聽話乖順地嫁了,然後就看著幾個皇兄爭搶皇位,而她坐地押注,等著以後再升為大長公主
    “沒意思。”
    她支著下巴說。
    第二日一早,江明雪派了一隊人馬護衛她在朔州城裏遊玩,穿著一身霞綺色袍裙的萬俟悠腰上懸著茉莉環,頭上簡單梳了個髻,插了一根金簪。
    這樣讓女官們覺得寒酸的打扮,卻像是一朵從未有過的花,突兀綻放在了朔州城。
    幾個兵卒的眼睛都看直了。
    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萬俟悠回頭一看,又笑著翻身上馬。
    這些人的目光簡單直白,隻有純粹的讚美,讓她覺得自在。
    “朔州城有什麽好逛的,我還是去大營吧”
    “啊”
    帶頭的校尉上次跟女子說話還是五年前回鄉看自家老娘,低著頭,看手也不是,看腳也不是,倒把公主給看樂了。
    “我說我要去大營看我表哥。”
    說完,萬俟悠一拍馬屁股就帶頭走了。
    剛出城不到三裏路,她勒馬停了下來。
    “那些人是什麽人”
    她一抬下巴,幾個女官都轉頭去看那個追上來的校尉。
    “那個啊”校尉猶豫了下,才說,“那些都是烏蠻的女子,將軍還是副將的時候就跟老將軍提請,讓她們就在囚營裏洗衣做活,春天還會拉出去開荒,可惜都不會做農活兒,也不肯學咱們的話,不好教。”
    走到距離囚營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萬俟悠讓馬停下了腳步。
    與其說她們是“女人”,倒不如說是一群被圈養的野獸,此時朔北早晚的風還是涼的,她們身上的麻衣也隻能勉強蔽體。
    看著她們被繩子串著排隊領飯,萬俟悠眯了眯眼睛。
    “她們到現在這個境地,都是我表哥提請了我外公求來的,那她們之前,是什麽境遇像牛馬一樣拉車麽”
    她問那個校尉,校尉低下了頭。
    “萬娘子,卑職要是跟你這胡言亂語,將軍是要處置我的。”
    “你說,我聽,旁人都不知道。”
    花一樣的少女神色平淡,眼裏隱隱有著好奇,更多的是讓人無法拒絕的氣勢。
    校尉躊躇了下,才說
    “她們以前,都是當軍妓的,兩三個月,差不多就能死一大半。”
    萬俟悠將視線從校尉的臉上轉開,重新看向那些女子。
    校尉心裏有些為難和後悔,這般嬌滴滴的姑娘家,萬一被嚇得去將軍麵前哭鬧怎麽辦
    “所以啊。”萬俟悠聲色平緩無波,像是在看著鬆園的雪,舞韶殿的花,那些她習以為常,隻覺得無聊無趣的東西,“烏蠻沒有我表哥這樣的好人,烏蠻人掠去了我大啟的女子,隻要,兩三個月,甚至,用不了兩三個月,我大啟的女子,就會在他族的土地上死傷大半,是麽”
    她並不是向這個會害羞的校尉要答案,縱馬如飛,她再次見到江明雪的時候,江明雪有些愕然。
    “阿悠,怎麽了”
    萬俟悠看著自己的表姐,唇角勾了下,似乎是在笑,隻是眼睛裏還泛著紅。
    “沒怎麽。”
    長樂長公主說不清自己到底怎麽了,她似乎是被嚇到了,卻又不是。
    她瞪著眼睛,看著自己女扮男裝了十多年的表姐,仿佛這世間突然在她眼中變了一副模樣。
    江明雪卻仿佛看懂了她,上前一步,將她抱在了懷裏。
    “阿悠,回去吧。”
    她說。
    回去繁京,回去屬於你的鬆園,回去滿城茉莉花年年為你盛開的地方。
    當你的公主,可能不夠自由。
    可這世上很多看似美好的東西都讓人痛苦,比如自由,比如清醒。
    “你現在走,很快就能忘了朔北。”
    “然後,我就能心安理得,躲在你、整個朔北、整個西北百姓用血肉圍起來的繁華裏,是麽”
    萬俟悠從自己表姐的懷抱裏掙脫了
    出來。
    “那太沒意思了。”
    她說。
    驕傲矜貴的繁京茉莉就這麽留在了漠北。
    在世人都以為長樂長公主在玉州還聖宮靜心修行的時候,化名萬七娘的女子脫下了身上的裙子,頭上戴著巾幗,跟著朔州的婦人們學著怎麽能給人包紮傷口。
    “你拖人的時候不能彎腰,你的背要挺起來。”
    婦人寬厚的手掌拍在萬七娘的背上,她愣了下,連忙挺腰點頭。
    婦人笑了“傻乎乎的,到時候能拖回幾個人嘞”
    “我我肯定行的”
    萬七娘笑得很討喜。
    晚上回了住處爬都爬不起來。
    長樂長公主身邊的四個女官心都要碎了。
    “殿下”
    “別哭啦現在不比在鬆園騎馬有意思”抱著發青的手臂,萬俟悠自己給自己抹藥,齜牙咧嘴。
    重紫重藍重丹重青四個女官擠在一起,看得她忍不住笑了。
    “你們四張臉加一起湊不出一點人色,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們不也是天天去藥房幫忙嘛怎麽樣武春芽據說很能幹,你們就比不過她”
    武春芽家裏世代都學醫術,雖然因為是女子,很難跟別的醫家互通有無,可積累了幾代人,那本事也是極高的。
    尤其是在婦科一道,短短兩個月,整個朔北都知道朔州城裏有個能治好女子漏血症的女神醫。
    重青也是皇後特意選在萬俟悠身邊的醫女,見其他人都看她,有些羞惱地低下了頭。
    “公主,臣臣會比過武娘子的。”
    萬俟悠笑著拿出一封信,打開,是裴仲元寫給她的。
    裴仲元帶著公主的車駕去了玉州,每天就是守著玉州還聖宮的空房,寫的信比那房子還空。
    “一切安好。”
    寥寥四個字。
    萬俟悠想把信塞回去,卻發現信封裏落出了一支被壓成了幹花的石榴花。
    是名滿天下的玉州石榴花。
    將花和信放在一旁,萬俟悠又打開了一封信。
    這次寫信的人是杜行舟。
    就算離開繁京,萬俟悠也不許自己對繁京的一切一無所知,杜行舟就是她留在繁京的眼線,她到了朔州,就告訴了他自己的所在之地。
    杜行舟的信上寫的都是六位皇子的爭鬥,朝中局勢的變幻,身為宰相之子,他有眼光,也有見識,將個中你來我往寫得周詳細致。
    寫到最後一行,他才寫了自己。
    隻有一句“今年新製了些茉莉花茶,香味淡了許多,倒是公主離京時的玉蘭,顏色如舊。”
    看著信封裏倒出來的玉蘭花箋,萬俟悠拿起來,也放在了一邊。
    第三封信,是司徒堯的。
    看見他的信,萬俟悠有些意外。
    他們二人各得其所,她還以為那位狠得下心的隆安侯世子不會再與自己聯係了。
    這封信是先寄到了玉州又轉來此處的。
    打開粗粗一看,內容也平平無奇,隻說了些浙州風物。
    將信放到一旁,萬俟悠拎起信封問自己的女官們。
    “你們猜,這裏麵有沒有花”
    女官們捂著嘴笑。
    等信封裏落下了山茶花的花瓣,長樂公主終於忍不住捶桌大笑。
    “去、去外麵尋點樹葉,一個給他們塞一份,就算是本宮回信了。”
    “是。”
    女官們笑著走出去,看了看楊樹,又看了看柏樹,最後選了一棵銀杏。
    萬俟悠當窗看著,看她們煞有介事地挑挑揀揀,還是笑個不停。
    月圓月缺,夏至處暑。
    城外種的粟和麥都探出了穗子。
    黑瘦了許多的公主嫌熱,終於忍不住,用匕首削掉了些許頭發。
    “頭發好好留著,說不定什麽時候能用得上呢,總不能隻靠那一棵銀杏。”
    她說得理直氣壯。
    女官們一邊心疼,一邊將頭發收好,小心地紮成了一束又一束。
    繁京城的茉莉花開了又落,皇後娘娘每日過得唉聲歎氣,朝中風雲變幻,皇帝陛下也開始思念起了在外的公主。
    朔北的秋天來了。
    乍起的北風帶來了腥氣。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