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姑娘請披黃袍(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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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飛升後還要回來收債這件事!
“黃土道上枯樹下,扶車盡是賣兒娘。”
前一年已經是餓殍滿地,這一年又是旱火燒天,沒了指望的百姓們棄田拋地,離開了家成了流民,朝廷下令禁止百姓拋荒,責令各地賑災。
可這旨意在天災的麵前卻像是揮動著木刀木劍的小孩子。
不說那等任由世家大族和官吏侵占土地的州府,像許州張乘這樣的能吏前一年為了賑災也已經消耗了府庫存糧,又哪能變出更多的糧食
逃荒的人又能逃去哪裏呢南下入江南、西南去泯州,與平盧相近的各州縣早就知道平盧百姓的日子過得比他們好,自然首選了平盧。
和其他地方一樣,平盧各州縣對這些流民嚴陣以待。
看著高高的城牆,流民們隻能求著、跪著、盼著能得了誰的善心被賞下一碗稀稀的粟米湯來。
站在城牆上,戍守此城的副將看著城下的紛亂,臉上並無表情。
“府衙那邊來信,說賑濟的糧食已經備好了。”
“不著急。”副將抬手,攔住了要去傳話開門的士卒。
“劉副將,城中不是定下了一天賑濟一頓”
被稱作劉副將的女人點了點頭“我知道此事,隻是讓你稍等,沒說不賑濟。”
傳話的女子抿了抿嘴,看著城牆下淒苦可憐的百姓她根本等不下去。
“劉副將,咱們早點兒把糧食分了”
“你看那裏。”
劉副將突然後退一步,還順手拉住了義憤填膺的女子。
女子愣了下了,順著劉副將的目光看過去。
她看見一個清瘦的男人佝僂著肩膀正在跟一個漢子說話。
在她茫然的目光中,那個漢子跟著清瘦的男人走了。
走的時候那個清瘦的男人轉頭看向城牆上,幸好女子之前被副將拽到了後麵避過了他的視線。
“看懂了嗎”
聽見劉副將問自己,女子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就再看看,看那邊。”
劉副將又指了指另一處。
那裏也是有個漢子似乎跟人說了什麽話就要跟人走了,說話的人卻不是那個清瘦的漢子,而是一個四十對歲的中年男子。
“劉副將,他們到底是”
“這些流民裏大概是混著些想要渾水摸魚的老鼠。”
老鼠還會拉人入夥。
“劉副將,怎麽辦要是他們趁機作惡,城內外的百姓都要遭殃。”
年輕的女子很焦心,她怕這些別有用心之人傷了人,也怕城外數千災民被牽累。
“他們選的人除了高壯漢子之外,還有帶著木棍的,缺人也缺刀”
劉副將搭放在城牆上的手指輕輕勾了下。
之前的流民,平盧用以工代賑之法安置了不少,此時城下的這些大部分都是聞訊後從各地趕來的。
這些人的急迫和渴望更甚於之前
的流民,心思也更多。
又在城市牆上看了一會兒,劉副將說
“既然糧食已經運來了,就分下去,安排三十人護住糧鍋。”
“是。”年輕的女子看向身邊的將軍,眼中多了許多的信賴。
劉副將笑了下
“我換衣服下去一趟。”
付老三穿梭在流民堆裏,看著哀哀可憐期盼著能得了些賑濟的流民,他在心裏冷嗤。
孟閻羅心狠手辣,自己正大光明地賣私鹽,卻要把他們這些私鹽販子斬盡殺絕,這些逃荒的把她當了救星,分明是耗子求貓。
眼看著城門處有異動,付老三就知道這是要送賑濟的粥來了。
他轉頭看向一個僻靜的角落,那裏,一個正抱著孩子的婦人對他輕輕點頭。
“嘿嘿”付老三有些得意。
私下裏,他們已經召了上百個漢子,一會兒趁著鬧起來,他們衝進城裏,就算什麽都撈不著也沒事兒,隻要這守城的人被嚇著了,不敢再賑濟災民,他就能把這些人都籠絡成他的。
沒家失地的苦命人兒啊,最該做的就是亡命徒。
果然,城門打開,有人推著裝了飯食的車子在重重護衛之下出來了。
流民們立刻都來了精神,一窩蜂地往上擠。
護衛的士卒都生得粗壯且臉凶,大概也是見慣了這種場麵,立刻攬在了前麵大聲叱罵
“排隊,拿碗,一個一個來”
餓極了的人見了糧食哪裏能聽進了話被人攔住了恨不能把眼前的人撕了。
隻見高壯的士卒反手一拍,把衝到了自己身上的人給拍去了一邊。
“好好排隊就都有,都搶就都別吃了”
大概是“別吃了”這幾個字終於有了震懾力,流民們終於在三口大鍋麵前排起了長隊。
這賑災的粥,付老三吃過,不幹不稀,用的糧食還算幹淨,幾乎吃不著沙子甚至還放了鹽孟閻羅她都能把鹽給流民吃,怎麽就不能讓他們賺些差價了
在心裏又罵了一通黑了心的孟閻羅,付老三縮了縮肩膀,小心躲進了人堆裏。
一個人與他撞在了一處,他轉頭看過去,是個臉色灰暗的婦人。
晦氣。
“啊啊孩子,我的孩子”
亂子是突然發生的,幾個人爭搶排隊,一個婦人和來調解的士卒撞在了一處。
她懷裏的孩子一下就跌倒地上。
沒了聲息。
“你們平盧人把我孩子摔死了你們換我的孩子”
什麽什麽孩子死了
幾乎被饑餓挖空的大腦似乎傳進了幾個字,有人轉頭看向掉在地上的繈褓。
摔死的孩子。
能吃嗎
付老三本想引來群情激奮,可他沒想到,他會被此時短暫的靜默給嚇到。
“我的孩子”婦人還在哭訴,聲嘶力竭,不依不饒。
數千人流民,卻沒人附和。
好一會兒,她身邊有個女人長了長已經幹裂如土地一般的嘴唇。
“別裝了,你孩子的肉,聞著就不新鮮。”
哭訴的婦人瞬間噤聲。
付老三突然聽見了一陣細碎的聲響,他回過神才意識到響的是自己的牙齒。
是他的牙在打架。
隊伍的最前麵,有人在派粥,有人在領粥,安安靜靜,卻像是生與死在對峙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付老三覺得自己的肝膽都被人用冰凍透了,他想起了被他召集到了一處的那些漢子,那些漢子也是安安靜靜地,他給他們糧食,他們就跟著他走了。
對了,他姐夫,他姐夫剛剛還在找人呢,怎麽看不見了
付老三慌忙轉身,卻看見了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一個漢子低著頭,排在了領粥隊伍的後麵。
那漢子,剛剛明明拿了他的糧食,怎麽還來排隊
付老三也顧不得其他,慌慌張張往回跑,等他到了那處他聚了人的樹林子,竟然已經空了。
不僅那百來人不見了,他的姐夫幾個原本拿著刀的家丁都倒在地上,身上被扒得啥也不剩,腿上甚至少了肉,就像他原本放在這兒的二百斤糧食一樣,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的糧呢
他的刀呢
他的人呢
生吃了幾斤糧食還奪了刀的漢子站在領粥的隊伍裏,他想吃頓飽的。
看著遠處的粥鍋,再看看負責派粥的人臉上的肉,他吞了吞口水。
“後生,你東西掉了。”
身後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說話聲,漢子不耐煩地回頭,下一刻,他隻聽見“哢嚓”一聲,就失了力氣倒在地上。
用腳輕輕點了點漢子懷裏的刀,老婦人彎下腰
“後生怎得餓暈了”
抱著刀的布被她藏在懷裏,她看看左右,忽然說
“誒呀後生你藏了糧食怎麽還餓暈了”
“糧食”
立刻有人衝了上來搶糧,被嚇壞的老婦人匆匆明明退了出去。
片刻後,又有一個漢子倒在了地上。
“六把刀,一把匕首。”
婦人洗去了臉上的灰,露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幾個女兵拿著她的鎧甲,歡喜地說
“劉副將您可真是厲害,剛剛那個府衙的文書可是被嚇壞了。”
不練兵的時候,劉桂子對年輕的姑娘一貫和氣,見她們嘰嘰喳喳,她在一旁站著,臉上帶著微笑。
“她是沒經過事兒,以後見多了也就明白了。”
“副將,你說這天災還有多久才能過去呀”
劉桂子不知道,她垂眸,搖了搖頭,隻說
“熬吧,熬到有生路那天。”
跟令行禁止的平盧軍比起來,平盧附近隻是手中略有些人手的私鹽販子自然
不成氣候。
可在平盧之外的其他地方就另是一番景象了。
比如已經被亂軍踏平過許多次的淮水一帶,手中有錢糧的私鹽販子們很是招攬了些流民,不僅敢占山為王,甚至還攻打縣城。
玉衡二十九年十一月,陛下下旨令平盧節度使孟月池率軍南下平亂。
一貫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孟節度使第一次違抗聖命。
沒錢,沒糧,她的平盧軍動不了。
玉衡二十九年十二月,一夥兒流民組成的亂軍繞過幾處重關,竟然打到了距離繁京不過數百裏之處。
他們效仿當年的屠勳,開庫征兵。
這次,他們開的是豪強家的糧庫。
一時間,隻有數千人的亂軍急速擴張,又有了數萬人之數。
陛下一麵下旨讓金吾衛拱衛皇城,一麵加封孟月池為三道按察使、鹽鐵轉運使,命她帶兵護駕。
玉衡三十年正月。
天寒地凍,冷霜淒淒。
三萬平盧軍僅用兩戰就克敵於繁京以北,立時不過十數日。
陛下大喜,命平盧節度使孟月池入繁京。
孟月池入城的時候隻帶了一千人。
一千平盧黑甲,在紛揚的落雪之中格外肅整森然。
黑底紅字的“平盧”二字仿佛攝人心魄。
馬蹄踏在繁京的石街上,越發襯得四下裏一片寂靜。
孟節度使許久不見了”
瘦高的男子穿著一身銀紋麒麟袍,外麵穿著金貂裘,頭戴金冠,腳踩皂靴,一派華貴氣象。
眾人驚詫,甚至有人忍不住驚叫出聲,卻不是因為他的打扮。
瑞王萬俟引,在孟節度使奉詔入京這一日,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說話了。
說完,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孟月池,忽然大笑說
“孟節度使果然是小王的貴人不僅能救了小王的表叔,這平叛之喜還能讓小王我開口說話”
高坐馬上的女子穿著一身黑色的裘衣,頭上戴著銀冠,她沒有下馬,隻是臉上略有了些笑意。
“瑞王殿下。”
萬俟引抬頭再次看向高坐馬上的女子,雙眼中是滿滿的純粹驚喜。
一支利箭猛地射出,刺穿了他的金冠,然後牢牢地落在了地上。
“殿下,本官不喜歡自欺欺人的小把戲。”
將手中的弩扔回給身旁的息猛娘,孟月池騎著馬,徑直繞過了萬俟引向前走去。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