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這輩子算我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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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逐千金的歸園田居!
    北風獵獵,雪暗凋旗畫。
    一如她救了他的那個深夜。
    昏暗空蕪的原野上,他們沉默地對峙著。
    秦陌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之間會這樣敵我分明。
    她曾以為那些家國情懷,那些黎民蒼生都是跟她毫無瓜葛的宏觀字眼。
    可是此刻卻成了他們之間的鴻溝銀河,無論她怎麽自我心理建設,也無法抹平。
    心疼得有點麻木,風卷起簌簌落下的雪兜頭撲在臉上,她眨了眨眼睛,淚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瘋狂尋找出口。
    她慢慢朝他走去。
    烏渠權兩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嘴角有了絲急切而隱忍的笑意,可是還沒等他嘴角彎起,秦陌就在他伸手就能觸碰的地方,生生止住腳步。
    她抽出藏在袖中的刀,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朝自己胸口猛得紮去。
    “秦陌!”
    烏渠權大驚失色,短暫地失神之後,翻身朝她撲過去,卻被她巧妙躲開。
    他瞪著她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所有的無奈掙紮都化作胸腔裏的一聲聲悶吼,仿佛一隻瀕臨奔潰的困獸。
    秦陌望著他,嘴角有著微微的笑意。
    她拔出刀,又迅速地朝另一處紮下去。
    下手幹淨利落,殘忍決絕。
    他怎麽忘了。
    她曾跟他說過,她原來是個大夫,專學歪門邪路,最擅開腸剖肚。
    這個女人,心腸狠著呢!不但對他狠,對自己更是狠。
    就在她拔刀還要繼續往下紮的時候,烏渠權終於喊道“退兵!”他的聲音那麽大,甚至都破了音。
    曾北亭目眥欲裂道“主公!”
    他們在和魏翊大大小小總共七十八場的交手中幾乎沒有贏過,這可是上天賜給他們的機會。現在狄戎已經兵敗如山倒,一旦放虎歸山,等到他恢複過來,他們可能就再也沒有逐鹿中原的可能了,怎麽能因為一個女人就放棄!
    烏渠權沒有理會他,收回膠著在秦陌身上的視線,翻身上馬,一揚鞭,身下的馬仿佛離弦的箭一般往東而去。
    隨著他的離開,月那的大軍也伴隨著轟隆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他們消失在了地平線,秦陌這才脫力一般跪倒在被雪覆蓋的草地上。
    這一次,她押上了性命,終於看清在烏渠權的心中,自己比他的野心和江山更重,可是,他們也就此決裂,從此站到了永不可能靠近的對立麵。
    “烏渠權,這輩子,算我欠你。”秦陌在心中輕聲說道。
    她掏出一粒紅色的藥丸吞下,用沾滿自己血跡的匕首割下一截裙擺簡單給自己包紮了下,然後慢慢走回馬車中。
    魏翊滿臉通紅正喘著粗氣,秦陌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似乎比之前燒得更重了,他英氣的麵龐籠罩著一層虛浮的青白色。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此時仿佛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怎麽辦?
    她茫然四顧。胸口的劇痛在嚴寒中變得一片麻木,隻是悶悶得,有一種溺水的錯覺。
    她撩起簾子隔著漫天的雪朝西南方蒼白的天際看去,她知道,那裏有一座繁華的城,煙花阜盛,燈火輝煌。
    秦陌將魏翊身上蓋得毯子緊了緊,又脫下自己的大氅裹到他身上,這才用力咬了咬自己已經凍得沒有知覺的嘴唇,抓起韁繩駕馬朝西南而去。
    冰刀一般的風裹挾著雨雪砸在臉上,秦陌的牙齒咬破了嘴唇,溢出的血又在嚴寒中凍成了冰花。
    “魏翊,求求你,千萬要撐住!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相信我,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天黑又天明,她強撐著一口氣,絲毫不敢停,她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無法啟程。
    迷迷蒙蒙之中,她似乎聽到一個熟悉而遙遠的聲音在喊自己停下,可是她停不下來,身體仿佛已經跳脫了意識之外,根本不受她控製,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繼續往前走,還沒到炎都,她不能停。
    直到一個身影撲到她身邊,奪過她手中的韁繩,整個世界這才停了下來。
    劇烈奔跑的馬兒和她一樣,都在強撐著一口氣,驟然停下之後,忽然“噗通”一聲倒地,口吐白沫再也沒有起來。
    秦陌看著身邊那人,一張臉搖搖晃晃,怎麽也看不真切,她隻覺喉嚨一涼,一口血猛地噴濺而出,然後整個世界在旋轉之中陷入了黑暗。
    “秦陌!”魏翎一把抱起了那個渾身僵硬冰冷的單薄身影,她滿頭滿臉都是血,胸口的白衣更是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馬車裏,魏翊靜靜地躺著,身上蓋著一件明顯不屬於他的大氅。
    魏翎忽然想起她離開鬆安啟程去知塢的那個深夜,那個明明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女,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放心,他在,我在。”
    口氣狂妄而鄭重。
    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這句話。
    她說過了就一定會做到。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如此篤定。
    秦陌和魏翊一起被送到了炎都以西二十裏外的蒼莽山,薛若懷早已煮藥以待。
    他事先已經知道了魏翊所中的毒,所以解毒所需的一切東西都已備齊,隻是在看到被橫著抬進來的是兩個人的時候,臉一下子拉得老長。
    “我就答應過你們救一個人的,怎麽,買一送一啊!不救不救,另一個找別人去!”
    他一邊說,一邊就要趕人。
    魏翎急了,嚷嚷著往裏闖“老頭,這一個你一定要救!”
    薛若懷扭頭就要走,眼角餘光卻不經意撇到了他懷中那人的臉,雖蒼白如紙,又幾年沒見,但那世間罕有的相貌,薛若懷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哎呀,這不是我那便宜徒兒嘛!她怎麽搞成了這樣!”
    魏翊常年習武,身體素質本就比一般人要好,薛若懷雖解毒破費了一番力氣,但餘毒一清,不到一月時間,他就已恢複大半。
    可是秦陌就沒那麽幸運了。那兩刀紮得頗深,加上在風雪之中凍了一天一夜,邪寒入體,她一直都在昏睡之中。雙手也被韁繩割裂,傷口深可見骨。
    轉眼就到了臘月,眼看除夕將至,因為狄戎大敗,整個炎都都沉浸在了勝利的喜悅之中,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皇城內的三街十八坊皆是戲台高築,每天輪換著唱不同的曲目。
    可這一切都與昏睡在蒼莽山的秦陌無關。
    魏翊站在秦陌的床旁,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窗外的雪光,他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那個身影,尚有一絲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大人!”宋兆隔著一扇屏風悄聲道,“宮裏傳話讓您今夜去清涼殿赴宴。”
    “知道了。”魏翊輕聲道,嗓音嘶啞。
    他彎腰將秦陌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將邊角輕輕壓好,手指不經意掃過她如玉的麵龐,魏翊的動作停頓了下,呆了半晌,這才慢慢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