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齊並不知道在他走後，李執便遇到了從塘湖歸來的王允。
    明棋與方榮並未關押在一處，所以方元齊進來時也隻見到了明棋一人，連方榮都不曾知道方元齊來過。
    小吏完成任務，同方元齊揖了一禮便出去了。
    逼仄的牢房裏，有一束日光透過小窗口照在石板上，明棋那雙眼睛穿過光影，正巧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方元齊。
    他顯然怔了一下，意識到方元齊來定是為了刺殺重臣一案時，目光陡然一緊便對方元齊道：“大，大人怎麽來了？”
    因昨日才被關進來，明棋並未受什麽重刑，更因從前方元齊的名聲，這獄裏的獄卒們對方家的人禮待三分。
    可若是再關久些，等罪名坐實，方榮和明棋的處境便不會這般好過了。
    方元齊重重歎了聲，就著地上的枯茅草坐了下來，他道：“此案經過，我想沒有人能比你更清楚，你跟在榮兒身邊多年，事事聽從他的安排，今日便聽回我的吧。”
    明棋目光微滯，望著方元齊，“大人......”
    元照常常說他性子謹慎，可在這些事情上，他始終勸不住主子，主子以家族為榮，誓要憑一己之力爭取到幾世都得不來的榮華。
    可大人清正，如何知道公子的這些心思，就算知曉了，也不肯答應的。
    是以，每每他外出辦事時，連元照都瞞著，私下見到元照，他甚至都不願提起今日去了哪裏，見過什麽人。
    或是因為主子的吩咐，也或是因為自己的私心，麵對元照，他更想將此事永永遠遠的埋在心裏。
    若是將來事發到了無可挽回的局麵，那他對元照的隱瞞或許還能保下元照的一條命。
    可這時見到方元齊，明棋那顆心似又開始搖擺不定了。
    五年前的黃蜂咬人案和客棧藏屍案，兩樁案子那樣撲朔迷離，都快上報給京都府尹，卻沒曾想竟給讓大人破了。
    案件公示時，連縣老爺都親自提著禮來，帶有褶子的眼睛裏又是憤慨又是感激。
    府外的人淚珠子“啪嗒啪嗒”的落，更是送了好些禮，哭著說大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
    可他與元照知道，大人為了破這兩件案子，除了要忙其他瑣碎的事務之外，便是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裏。
    夫人送去的飯菜時常是如何進去的，便是如何原模原樣的端出來。
    一個月來，大人足足瘦了一圈。
    更遑論大人為了客棧藏屍一案，被窮凶極惡的凶手劃了一刀，到現在手臂上還留有一條長長的疤呢。
    大人不善武，卻為了那一點真相反複遊走在凶手曾出現過的地方。
    那時他與元照每日見到大人的時候沒幾回，可就是這般的無畏，那一樁樁案子在大人手裏竟迎刃而解，除了許多危機。
    大人性子端肅，卻也會在許多時候，為無辜的殺人者四處奔走，好洗去世人眼中所謂的偏見，甚至能在牢房裏同人喝上一杯酒。
    那時大人常說，清者自清，唯有心裏的那點正義最重要，律法至上，可律法中間是夾著溫情的。
    這話，是對那些無辜的人說的，亦是大人心裏亙古不變的堅持。
    隻此時此刻，明棋清楚，既然公子做了這些事，大人便再不會與從前一樣。
    他望著方元齊，眸光灼灼，“公子起先並無甚想法，直至收到一封信後，便突然命小的在京都城尋了些死士來。”
    “信？”還沒聽完明棋的話，方元齊的目光便是一頓。
    明棋道：“信中內容小的並未看過，隻是公子燒信時，小的注意到那信的左下角處寫有‘大理寺’三個字。”
    方元齊心思敏銳，察覺到大理寺這三個字可能與這件案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可自遞信來，方榮從未去過大理寺，他更是從未聽說過那期間大理寺發生過什麽案子。
    所以，大理寺並非是那遞信人的目標。
    可若不是對大理寺動手，那便是遞信的人與大理寺有何牽扯。
    方元齊目光幽沉沒說話，隻聽到明棋繼續道：“一個月前，十字街發生的那場混亂，雲台縣縣令被刺殺，皆是公子與那人書信後得到的命令。”
    他神色變得凝重，聲音也比方才低了幾息，“大人，寫信那人出自大理寺。”
    方元齊掀眸，一雙眼睛裏僅是詫異一瞬便恢複如初，“若是出自大理寺，隻怕那人的官職不在我之下，否則定不會讓榮兒這般輕易信服。”
    大理寺有審訊之責，但不會對犯人屈打成招，算是這天底下唯一稱得上最公正的地方，也正是因此，他才敢放心將自己的兒子送進來。
    明棋的話，顯然擺明了這案子有大理寺之人參與，且那人還有主謀的可能。
    可真是與大理寺有關，那榮兒與明棋豈不是入了虎口？
    寫信之人到底是誰，為何要偏偏選上他的榮兒？此人這般用心良苦又究竟是為了什麽？
    方元齊那雙飽含滄桑的眼盯著地麵良久，片刻後，他微抬起眼，道：“今日這話你隻與我一人講過，若是旁人問起，便隻說是公子一時糊塗。”
    明棋何嚐不知大人這話是何意思，隻是這樣一來，便把公子推到了眾矢之的，連同所有的罪都推到了公子身上。
    刺殺重臣並非小事，按律令，可當斬。
    可要是將那寫信之人找到，或許公子的罪能判輕些。
    他眸光微動，又聽方元齊道：“此案複雜，若是查起來還得需些時日，隻要還沒定罪，我便有時間去探查。”
    “大人......”明棋一怔，似沒想到方元齊竟會為了他們鋌而走險。
    畢竟，這寫信之人若真出自大理寺，怕是其中的身份深不可測，甚至有可能是陛下最為倚重的人。
    當真一層層查起來，可謂難於上天。
    明棋雙眸濕潤，斂眉默了半晌，道：“小的聽聞李執李大人素來勤政，又是陳老大人的門生，大人不妨將這事告知他，或許有轉圜之地。”
    李執......
    這位曾由陳老大人一手扶植起來的大理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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