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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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算是醒了。”
    顧長離方才執著長柄給氣死風燈盞添上燭火,扭頭便看見蒼白著臉躺在床上的男子正睜著眼睛有些迷茫地打量四周。
    他順手提過茶壺為男子倒了杯清茶,坐在床頭凳上斜眼睨他,歎息道,“就隻是叫你摹一摹那些名家的字帖,怎麽就一上午的功夫就昏了頭?你那麽大個子猛得砸在地上,真是把店裏的人都唬了一跳。”
    “我……暈過去了?”
    崖生揉著額角喃喃自語一陣,表情更加懵懂不解。
    “不然呢?那郎中看了半天都沒瞧出你是哪裏受了損傷,便說是心病的緣由。若早知你這般厭惡臨摹識字,我自然不會強求與你。”
    將手上的茶盞遞到崖生麵前,看他勉力接過之後,顧長離徐徐言道。
    “給……長苼你添麻煩了。”
    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崖生麵色訕訕,眼神忽閃不定地就是不敢正視顧長離的麵容。
    “這一路來你同樣幫了我許多,有何須這般客套虛偽。”
    話說至此,顧長離驀地眼睛一亮,起身拿過崖生醒前自己正把玩的精致骰盅,一臉狡黠地在後者麵前甩了甩,骰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響。
    “——徜如你當真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同我過上幾局何如?”
    天可憐見,原世界的顧長離顧大少愛玩愛賭愛美色的紈絝之名可是圈內皆知的,雖然技術不算上佳,可是這一天不摸骰子不碰撲克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然而自從倒了大黴來到這奇怪的世界,還沒修養幾天就被強製性地邀來南王府,危機四伏群狼環伺之下他哪還有心思去碰著身外之物。直到他稍微適應了王府的生活,開始有膽子同漂亮的侍女妹子口花花聊天,心底也活泛起來——即使這地界沒有撲克輪盤這樣的物什,賭之一道最早的始祖骰子總還是有的——私底下悄悄同周邊的仆役下人,亦或是起了好奇之心的丫鬟婢女胡天胡地地來上幾局,也算是一呈快意。
    樂極生悲,不久之後同南王一道出遊遇襲,深穀之下謀生尚且困難,於生活樂趣上的追求自然淡了許多。
    再到後來,帶著崖生跑路,為了躲過李承桐的爪牙來到這樣邊陲荒僻的小鎮,也不是沒想過尋個鎮上的賭場找點樂子——隻是他的技術雖然不是頂頂之選,但是碾壓一眾被貪欲衝昏頭腦的賭徒還是綽綽有餘的,這樣出挑亮眼的表現貿貿然出現,指不定會引來那些不懷好意之徒的覬覦。
    當然,他有武力值逆天的大型犬崖生傍身,不必擔憂自己的人生安全。可是這樣誘發的大動靜大風波完全與最初抱著的韜光養晦悄然潛伏的計劃背道相馳,顧長離還遠不至於急心至此。
    如此一來,他的選擇範圍隻能落在周邊些還算熟悉的人身上,奈何在鎮上招攬來的那些仆從賬房個個老實巴交,於這玩樂消遣之道極是笨拙,人家這樣的生活態度顧長離欣賞倒是欣賞,也便不忍心去禍害。
    所以這般一來二去,顧長離便將主意打在了離開深林後,明顯還不太適應人群,顯得有些鬱鬱寡歡的崖生身上。
    偶爾嚐嚐虐菜的滋味倒也不錯——壓著從來沒玩過骰子這樣新鮮玩意的初級菜鳥崖生一頓蹂躪之後,顧長離頓時便喜歡上這樣的調劑。
    ——其實說到底這就是一肚子黑水沒處放的顧某人欺負崖生對他言聽計從還是個賭術小白,殘酷剝削壓迫可憐人的罪惡之舉。
    不過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顧長離高興,崖生也樂意讓他高興,旁人自然置咄不了。
    但是今次之戰,堪堪開局不久,顧長離便覺出幾分不妙來。
    崖生此番的動作,比之先前真是熟練了不少。
    不再是一陣沒有章法地亂晃,指法飛揚,動作流暢,頗有些行雲流水的意味。止了動作扣盅於床板之上,抬眼含笑望向顧長離的時候,竟讓後者感到些許的壓迫感,仿若脫胎換骨。
    掀開骰盅一看,顧長離的臉色頓時一黑——三顆雪白剔透的骰子正麵朝上的部分,赫然俱是殷紅如血的六點——先前為了照顧腦袋不太靈光的崖生,他們玩得都是最為簡單的比大小,搖出點數多者為勝。
    “…………”
    顧長離默默抬頭瞥了眼收手後忽然沒了動靜的崖生,卻發現對方正抿嘴笑看著他,原本顯得迷蒙憨頑的眸光中更添了幾許靈動,蕩漾著溫柔如水的波光。
    “長苼先前不是說了,這一局比小麽?我果然又輸了。”
    崖生垂下頭,語氣裏透出滿滿的沮喪和失落。
    “我什麽……呃……就是比小,哈哈,真可惜啊崖底,就差一點你就贏了……哈哈哈。”
    正想要出言否認的顧長離語氣一頓,然後當即神色微妙地一陣幹笑,自覺心虛的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般,猛得一拍大腿。
    “看我這記性,崖生你還未吃晚膳是吧,我這就去命人端上來。”
    目送著來人離去時修長端方的身影,崖生目光沉凝地伸手抓過被其主人遺忘在床頭的骰盅,上方似乎還浸染著那個人的體溫,他攤開手掌緊緊地將之納入掌心,似乎能夠以此感受他的溫度般,闔目低喃。
    “長苼………長苼…………”
    他的唇齒間翻覆著熟悉到骨子裏的名字稱呼,伴隨著腦海裏點點滴滴,不斷湧出的陌生記憶,身體仿佛一半置身火海,一半置身寒窖,記憶如潮如浪,洶湧澎湃,像是要將他溺斃其中,毀滅他所渴求的存在。
    而那個人一切,音容笑貌,便是那漫長而不見終結的痛苦煎熬中長明的燈光,永夜之中唯一的慰藉。
    ——
    ——
    他是誰?
    顧崖生仿佛靈魂離體般,高高在上,毫無感情地俯視著諸多的,過去的自己,陌生的自己,沾滿鮮血的自己,麵若冰霜的自己,桀驁而陰冷的自己。
    他們都曾經是他。
    但是現在,他是顧崖生。
    隻是顧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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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徳十五年七月,帝君於祭天途中遇刺,重傷不治,夜半乃薨。當是時,天下大慟,舉國縞素,以慰賢君。
    ——《楚史·安帝傳》
    在一眾圍著官府剛剛放出的榜文,好事識字者洋洋得意地大肆念出黃布上寫著字樣的平民百姓中,懷裏抱著上街采購吃食的顧長離並不曾做停留。
    他招呼身後的莫名發怔的崖生快步跟上,不經意間仰頭看見了彤雲密布,不見日光的陰沉天空。
    忽然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大風卷刮著路麵上的灰塵砂土撲麵而來,不少沒設防被迷了眼的路人頓時罵聲一片。
    聒噪不休的喧囂咒罵之中,顧長離的一聲輕歎宛如飄落湖麵的一根羽毛,悄無聲息,低不可聞,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