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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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的陽光輕輕灑落在寧靜的小山村中。
    若是往常,莫說現下旭日東升,就是在那太陽未升,天色尤暗之際,村裏勤勞且淳樸的農婦們便大都點著鄉間尋常的草燈,或是為即將出門耕作的丈夫備好夥食,或是雞欄豬圈裏嗷嗷直叫的牲畜由不得放鬆。
    幾乎每家每戶熏黑的煙囪裏都會冒出嫋嫋炊煙,在雄雞底氣十足的嘹亮叫聲中,早起擔水的漢子們朗笑著彼此招呼,手上端著笸箕的小媳婦低眉順眼地在院落裏聽鄰居的三姑六嬸說道十裏八鄉的趣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織養兒育女,顧家村百年來代代沿襲而下的規矩傳統,質樸的同時也代表了基奠產生的智慧。
    這本該是小村最普通最尋常的一道光景——在今日的驕陽升起,照亮沉睡於夜幕下的村子之前。
    若說世間當真有煉獄一說,在昨夜,與天下千千萬萬渺小無名,人數不過百人的小村莊般的顧家村,如今也許擔得上如此形容。
    屋舍傾頹,良田發黑,土地翻動,碎石遍地,整個村子幾乎變成了斷壁殘垣。單單如此也就算了,更加叫人觸目驚心的是那滿地的屍體碎塊,東一片西一片,手足髒器皆是尋常,便連那死時尤帶驚恐的鬥大頭顱都有,將那還未枯竭的泉眼裏冒出來的水都染成淡紅。
    白清遠順著心頭突然而生的預感駕雲來到此地時,所見所聞便是如此。
    饒是修家人士曆經滄桑風雨看遍,如是修羅場景乍見之下亦不免心頭動容,方才捏訣念了句清心咒,鍛體之後利如鷹隼的雙目便在那死人堆中見著了一絲異動。
    災劫之後,顧家村幾乎全村盡墨,可不知是上蒼垂憐或是機運所致,偏生留下了一個幸存者。那是個年歲不過□□的總角小兒,衣衫破碎,身體消瘦,麵染塵土,頭發披散,落魄不堪地如同街頭乞兒般。不過他眼下的所作所為,卻渾然不像一個孩童該做的。
    他在挖墳。
    孩子身前的土地上,已經挖出了深深淺淺的幾個土坑,裏麵放著的都是殘破零碎,但仍能看出努力拚湊痕跡的屍體碎塊。以他的年紀和力量,做到現下這樣不知耗費了多少時日和精力,從他手上攥著的沾滿濕土的小鏟,和皸裂頗多鮮血淋漓的手掌便可看出。小村雖小,可依舊有著百十來個人口,依目前的進度,卻不知那時還能辨清幾人的麵目。
    又刨好了一個新坑,顧長離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從隨身攜帶的包囊裏取出一個窩頭,沒滋沒味地幹嚼幾口,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該是第一個世界裏的垂老病逝讓他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誤解,以為也許每世都能得個善終,活到老朽。是以在“前世”去往簽售會的路上,車禍發生的時候竟是沒回過神來,差不多是身體一重眼前一黑,也沒怎麽感知到痛苦,睜眼便來了新天地,享年——三十六歲,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顧長離估摸著媒體報社肯定會用長篇累牘飽含深情的文章來占個頭條,其間回憶一下他的各種作品,扒扒他的發家史——由網文作者起步,試水娛樂圈的第一彈便一炮而紅,風靡全國;之後卻又忽然退圈,稱專心學業,沉寂一年之後再出,繼續創作生涯,於奇點成神;複又封筆,再起之時卻成了導演——如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人生,作者,演員,導演,三個職業三個領域,卻都留下了他濃墨重彩的一筆,堪稱傳奇。
    他的死訊霸屏的那些天,粉與黑一定會紛紛湧動,喜歡他的人哭上一陣鬧上一陣,要死要活一陣,厭惡他的嘲笑一陣戲謔一陣,自認為娛樂人物喧賓奪主無聊透頂一陣。
    隨著時間帶走一切,消息漸漸下沉,最後淹沒在信息洪流中被人遺忘,亦或是當真懷念他的人們報團取暖,每年特定的時分鬧出一點動靜。
    他留在那個世界的痕跡便是如此,不是平平無奇,轟轟烈烈也談不上。
    倒是生命中最後那幾年,亂七八糟的感情糾葛攪得人心煩。
    前塵已過,往事如煙。
    顧長離並沒有傷春悲秋多久,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那麽纖細的神經,之所以歎氣,不是因為懷念前世的美好或是什麽酸倒牙的悵恨遺憾,純粹隻是因為當前的苦逼現狀。
    說來顧長離的前兩世的原身,一個觸柱一個服毒,都是自己選擇了死亡的終局,可恁得這一世如此怪異。
    他醒來時,正被一個少了半條胳膊,顯然沒了氣息的婦人抱在懷裏,突然從皮革軟臥的車上轉到一具屍體的懷裏,的虧是他精神堅韌,不然一般人非得被嚇傻不可;等他稍微平緩了心情,想從這婦人懷裏掙脫,那一雙肉撲撲的小手伸到眼前,不免又是叫他一愣。
    這第一世的青年,第二世的少年,第三世倒好,幹脆成了個毛娃娃,以此類推,以後他難不成還能來一次胎穿不成?
    他的嚴肅思考還沒有進行多久,熟悉的,幾乎是每一次穿越之初都會有的劇烈頭疼便突兀地產生。
    不過也許是此次的身體畢竟年幼,記憶不深且不多,所以這次的頭疼沒有導致顧長離幹脆的暈倒歇菜,好半晌之後,他捂著腦袋,從齒縫中擠出一個“艸”字。
    這孩童的身世很是簡單,不過是顧家村的一戶普通農夫村婦所生,因為長得清秀漂亮,外加性子爽利性格外向,打小便是村裏的孩子王。一家人的生活雖不算富足,但是父親年富力強,母親溫柔賢惠,小日子也是有滋有味紅紅火火;但就在昨日深夜,村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嬰兒啼哭的響動,伴隨著全村的家犬吠叫,那聲音極大極鬧,而且叫人聽了心底煩躁。村裏的青壯們循聲去探,原身心中好奇,便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瞅上幾眼。
    接下來孩子的記憶碎片便讓顧長離有點嘴角抽搐了——那足有五六米高,長著時而噴火時而噴水的腦袋,見人便吃的東西,真的可以歸類到地球生物的範疇嗎?
    便是在孩子記憶裏呈現如此模樣的凶物,幾乎屠盡了村子裏的所有生靈,連雞犬牲畜都不饒過。
    原主的父親為了引開怪物的注意被它生啖,他的母親拚盡全力仍然無法逃離,隻能用最後的力氣將其護在身下作為掩護;可惜孩童心智膽魄未熟,看那怪物伸過一頭,張開血盆大口似要將自己母子二人一並咽下,竟是一時血湧心頭,活生生嚇死過去。
    再睜眼,便是舊皮囊換了新住客。
    雖然不曉得為什麽最後那隻怪物舍了原主生母和他的血肉不吃——若是當真吃了,也許便沒了這一次的借屍還魂——但是此身乃其父其母所賜,自幼生於斯長於斯,受村中人照顧亦不少——顧長離雖是紈絝性子,憊懶任性,唯獨不喜的就是欠下不明不白的恩惠人情。
    正如他前世將原主父母的遺產留給收養他的那對夫婦般,前身所負所擔的那些人情責任,免不得要照單收下。
    是以他才會在這屍橫遍野的小鎮停留日久,力所能及讓慘死的父母鄉親入土為安。
    原因無他,但求心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