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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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路上遇見蛇狐相鬥,並留下來觀察半晌的緣故,顧長離到達留予山中獵戶休憩的小屋時日頭西斜,天際大黑,已是黃昏漸去暗夜將至的時分。
“得虧後麵稍稍提了腳程,若是再慢上幾分,夜晚的森林可是會吃人的。”
心中如是思忖,顧長離輕輕推開顏色古舊滄桑但大體還算完整的屋門,饒是心理有所準備,卻還是差點被那迎麵撲來的灰塵嗆了一口氣。
“咳咳……”
習慣性地伸出手揮掉眼前一團糟亂的灰黑晨霧,顧長離按照記憶中桌案擺放的方向走了幾步,趁著寥寥幾許微光,頗為欣慰地看到一盞鏽跡斑斑的氣死風燈仍然立在桌麵的右上角。
取出燈盞裏的燭台拿火折子點燃再放回原處,透過薄薄燈紙的暖黃色火光將本就不大的屋子照得比先前光亮許多,至少能讓顧長離毫不費力地看清屋中其他地方的布置。
‘果然和原身記憶裏一般簡陋萬分,不過想想隻是暫住一夜,明日接著趕路一天,約摸就能到達集會將至的小鎮,稍稍忍耐也便過去了。’
在他首次穿越到那個形似古代華夏的大陸,加冠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和崖生前往各個名氣不同,風景迥異的地方旅行探險,比這更加不堪艱苦的地方也不是沒有留宿過,自然把自己打煉得好似鋼筋鐵骨一般。隻是其後第二次穿越來到的卻是和原世界科技發展一般無二的現代社會,過得受人追捧衣食無憂的優渥日子,沃土養人難養膽,按照顧長離的估計,若是自己不是英年早逝,再多過上幾年,怕是這一次的穿越開端還要橫添不少波折,至少他是沒有那信心再做出掩埋一村人的“壯舉”了。
此方世界妖獸肆虐,精怪縱橫,更有修家與天奪命,爭輝爭鳴,想要獲得為村民父母複仇的力量,想要不在遭遇劫難時作為毫無能力的螻蟻死去,想要不被輕視不被侮辱不被人隨意地從頭上踐踏,就必須腹內藏乾坤,手中掌神力。
草草將小屋打掃一番,用屋裏掛著的,底座被熏得漆黑的陶壺去不遠處的小溪裏打了一壺水燒開,顧長離便忙不迭地解開背上縛著的包裹,取出那隻斷成兩截的蛇屍。
如今的他一無身世二無力量,隨便來個身手不錯的成人便可輕易擺布他的生死,向來驕傲蠻橫慣了的顧長離哪裏可以受得了這份憋屈,免不得要多做些後手準備,好叫那些觀他現在模樣隻覺好欺的心懷不軌人士吃不了兜著走。
顧長離在之前的古世界中曾去各國各地遊覽一觀,其中一個處於大昭邊陲,人數極少的蠻荒部落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蓋因其部落所處之地氣候濕暖,蛇蟲甚多,故土難離的部落居民們無論男女老幼,全都習得一手極精湛嫻熟的捕蛇和處理蛇的妙法,能夠將一條蛇渾身上下壓榨得半點價值也不剩。因為當年崖生還未叛國受害的時候領軍經過這一帶,順手幫了這個部落一個大忙,所以部落居民們自然視二人為恩人貴客,見顧長離對處理蛇的那些事情頗感興趣,連祖上代代傳下的手法都不曾藏私,毫無保留傾囊相授。
當時顧長離隻覺居民們那剖腹撕皮取膽卸骨的手段行雲流水幹淨利落,頗有點“庖丁解牛”的內涵□□,好奇之下多瞧了幾眼,不想過於好客的部落男們便硬是熱情地招呼他一道旁觀學習,最後卻是誤打誤撞地習得一門對當時的自己沒有絲毫用處技能;不曾想,當初以為雞肋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方法,眼下卻有了大用。
世事無常,不外如是。
拔毒牙得毒液,扒皮拆骨取肉,待到一切接近尾聲,將那蛇屍抖瑣得幹幹淨淨一絲不落的顧長離正眼巴巴地守著蓋上蓋子咕嘟嘟冒泡的陶壺,幾乎可以想象到時候熱氣上湧異香撲鼻的美妙場景,已經連連啃了數十天幹糧的他甚至形象大失地咽了口唾沫,隻等著最後喝上一盅香噴噴的蛇羹。
可惜的是,自從來到這個古怪世界之後,顧長離的運氣仿佛一直都不怎麽好。就在他的期待值達到最高點,幾乎按捺不住伸手衝動之際,獵戶小屋的破舊房門開闔時特有的吱呀聲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頓時將他的一切心思拍會原地,暗自警戒。
夜深林間客,孤人稚童身。
變數太大,由不得他不防。
臉上表情不變,顧長離像是一無所覺般順手從身旁摸了一根翠綠雜草叼在嘴裏,繼續往土灶下塞著小屋附近采來的樹枝草根。
“卻是何等狠心之父母,怎能讓這樣的稚齡孩童獨自一人留守小屋,簡直豈有此理!”
一通酸溜溜文縐縐的怒罵讓戒備著的顧長離不由眉頭一挑,循聲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穿著月白學士服,身材消瘦麵容清秀,典型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
“大哥哥你在說些什麽?”
歪歪腦袋,顧長離撲閃著一雙明亮清澈,漂亮得仿佛黑色寶石般的大眼睛,故作天真地說道,“阿爸他出門解手去了,很快就會回來。”
“……原來如此,卻是我一時氣急不辨緣由,錯怪了好人。”
這讀書人也煞是有趣,一副迂腐書生的模樣喃喃念了幾句《論語》裏的話語作為自省,語畢卻也不忘往顧長離所在的方向走了幾步,一個躬身,口中很是恭敬地問道。
“請問小友,該沿著何條道路才可出了這蒼茫大山?”
書生表現得恭敬,顧長離個人卻不怎麽領情,他眨巴著眼睛托著下巴半晌無話,口中兀自叼著那根雜草轉個不休。
那書生像是脾氣極好,也不著惱,依舊麵帶微笑表情溫文地盯著顧長離,像是不得出個結果便不會罷休。
被塞進土灶裏的樹枝草根嗶哩啵咯地燃燒著,朝外逸散著幾絲微不可見的輕煙,很快便消失於空氣之中,仿佛不曾存在般,小屋裏一時間靜謐得可怕。
“先生是迷路誤入此地嗎?”
半晌過後,顧長離方才若無其事地回答,仿佛之前特意晾了對方好半天的人不是他一樣。
“是啊,本欲去山中訪友,不成想道路不精準備不足,卻是在這山中迷路許久了。”
尷尬地笑了笑,年輕書生似乎也覺得自己著實犯了一件蠢事,不由得麵上發紅,神色訕訕。
“這事簡單,先生隻要離開小屋,向著東邊這條小道一直往前走,不過半日行程便能看見一座小鎮,很快便可以離開。”
顧長離語氣歡快,像是在為書生高興一樣回答道,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毫不作偽的喜悅表情更是讓旁人忍不住同他一樣微笑起來。
這次沉默的一方卻成了書生。
“我還是怕自己認不得路,小友你的父親解手這麽久還不曾回來,倒不如先替我指引一番,和我走上一遭如何?”
少頃之後,書生再度開口,語氣溫文麵容誠摯,說出的話語卻是和之前的溫良恭儉截然不同,隱含威脅之意。
“人有三急,這種事又不能催,再說了,現在天色這般黑,我才不與你出去,恁得嚇人。”
顧長離又把叼著的雜草枝條換了個方向,笑嘻嘻地說道。
“小友這是不願意了?”
伸出手抓了抓紮好的發髻,書生的臉上顯出幾許苦惱的神色,表情懨懨。
“書生方向感不好,我是知道的。瞧你腳邊還沾著那小鎮裏特有的紅土,帶著濕氣,顯然是不久前才惹著的。明明到了目的地,卻硬是能夠迷路出來,這天賦當真是無人能及。”
像是被書生一臉苦逼的模樣逗得心情大好,顧長離臉上的笑意不免又深沉幾分,隻是話語間的崢嶸,已經悄悄探出了頭。
“小友的眼睛甚毒啊。”書生忍不住低頭去看自己的布靴,果然在其邊緣見到一圈顏色豔紅的土漬,“那澆水的農婦險些壞了我的大事,等會一並殺了了事。”
莫名其妙的遷怒,隨口便將一條人命掛在嘴邊,直到此刻,眼見言語欺瞞身份偽裝起不了作用,書生終於撕下最後一層偽善的表皮,凶態畢露。
“分明是你表演拙劣,借口可笑,卻要硬生生怪到那無辜的農婦身上,你這人也頗為無賴。”
白眼一翻,顧長離對於這個似乎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的危險人物毫無自覺,一隻白嫩的手指隨著他的動作擺來擺去,引人眼球。
“你說你在山中迷路許久,除了靴子沾了點泥土,一身月白的服侍卻纖塵不染。”
“山中午間悶熱,水囊必不可少,你兩手空空,毫無外物,進來時卻是麵色紅潤不見絲毫頹唐,再者,什麽也不準備便去山中訪友,身為士子讀書人,不覺得太不遵禮節了麽?”
“另外,下次要裝讀書人,記得把自己那骨節粗大老繭遍布的雙手遮掩一下,這可不像讀書執筆之人的手。”
顧長離每說一句,那白衣書生的臉色便陰沉一分,到了最後,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之勢。
“嫌直接動手麻煩便想著智取?這般粗糙劣質的偽裝簡直笑掉旁人的大牙,難不成你還當我是三歲小兒不成?”
按照眼下身體,如今虛歲不過八歲的顧長離抬頭挺胸,氣壯山河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