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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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條黑鱗異蛇因為得了機緣,吞了奇果,再兼縱橫荒山多年,期間憑著貪心不足蛇吞象的種族特性不曉得啃噬了多少天材地寶。顧長離如今隻是一介凡人,並不曉得其肉身的珍貴之處,僅是用了最最簡單的煲製手段,若是叫真正懂行的人看來免不得歎上一句暴殄天物。可也恰恰如此,怪蛇的靈力靈氣流失甚多,不足原先全盛時期的百分一二,才不至於讓肉/體脆弱的他無法接受,爆體身亡。
    無知是福的顧長離依舊樂陶陶地喝著湯汁乳白香味馥鬱的蛇羹,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沉浸在難得美食中的他被身體內部,仿佛由丹田之處朝著四下蔓延而去的熱流驚醒。而在他意識到情境不對狀況有異的時候,那股熱流便像是被激怒一般,轉瞬之間就由涓涓細流變成驚濤駭浪衝擊著顧長離渾身上下每一處血管經絡,其痛楚不下於生生刮骨剃肉,等閑人無法容忍。
    遭逢突變,顧長離咬緊牙關不讓自己丟臉地慘叫出聲,同時沒有驚慌失措,腦海裏片刻不停地思考著這一切發生的原因。
    雙手顫抖地已經握不牢湯碗,將它失手摔下的顧長離像是突然被那清脆的陶器破裂聲驚醒般,有些混沌的大腦頓時恢複了清明。
    心下念轉,顧長離強忍著時間推移之下愈發嚴重的疼痛,站起身來,用緩慢卻毫無錯漏的動作,打出一套動作繁雜的拳法。
    這是當初崖生最早教給顧長離的一套拳法,說是他們家族的一位軍神將軍創造,至此代代相傳下來,專門用於給幼年的,筋骨未全的孩子打牢基礎強身健體。以當時顧長離的年紀來說,學習這套拳法的時間已經太晚,不過聊勝於無,總算還能起上些許作用。而對於現在的顧長離而言,九歲也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尷尬年齡,不過世界不同眼界不同,前有一位修者用一道仙靈之氣為他治療經脈間殘留的暗傷,後有一條血肉骨骼都浸滿靈藥奇花的怪蛇為食,這是崖生那個世界的住民,永遠無法想象到的奇遇。
    說來顧長離解決問題的思路其實很是簡單,蛇肉中蘊藏的能量太多,一時半會他排解不了,與其留在體內讓自己受苦甚至最後崩潰,還不如痛痛快快地發泄出去,落個清淨。
    天道眷顧也好,心智技巧也罷,他倒真是誤打誤撞地選擇了一條最是正確不過的處理方式。蓋因即使僅是殘留一絲,怪蛇的血肉也不是顧長離區區一幼童身軀承受得來的。
    在天元大陸,武修或是道修世家得到這樣一條靈蛇的屍身,必然會配合上其他的天材地寶,奇花異草,將其暴烈的靈氣血氣冶煉地溫和馴服,再將之製造成或是療傷聖藥或是可以給家族孩童拓寬經脈的鍛體丸——顧長離不懂得其中機竅,囫圇吞下,這才招來此次禍端,又或者應該說是因禍得福。
    通過那套質樸卻由先人智慧而生的拳法,配合上顧長離為了學習所謂的“點/穴神功”曾經經識記過的人體經脈圖,顧長離的臉色漲得通紅,不斷引導著體內那股烈馬巨浪般難以馴服的熱流由丹田出發,繞著身體經絡前行。這是一項浩大而艱難的工程,以一人之力扼住脫韁的野馬,按下鋪麵而來的巨浪,談何容易?
    一次,兩次,三次…………
    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的嚐試,顧長離周身滲出的汗珠早就打濕了他身上的衣裝,甚至在地麵上都留下一灘明顯的水漬,卻還是絲毫沒有見到勝利的曙光。
    已經……不行了嗎?
    感覺到在自己身體內橫衝直撞的熱氣已經徹底失控,而自己業已經失去了控製它的最後力量,顧長離有些絕望地微闔上雙眼,神情不由地有些苦澀茫然。
    身為穿越著被一碗自己煮的蛇湯活活撐死,這算不算是史上最好笑的死法?
    不待如是自嘲著的顧長離完全閉上雙目,他的眼睛便倏忽張開,反而睜得比先前還要大,足可以顯示出其主人此時的錯愕吃驚。
    千鈞一發之際,顧長離才發覺自己的體內竟然還藏著一道完全沒有察覺到的陌生氣勁,很細小微弱,像是頭發絲一般,卻在一時之間和那股威風不可一世的紅色熱流戰成一團難解難分。天賜良機,顧長離一咬牙,壓榨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精力,繼續自己“引流”的浩大工程。
    有了陌生氣勁的幫助,在不知又是多少次的失敗之後,顧長離終於覺得那股飽漲洶湧,幾乎將自己撐裂的熱流徒然一鬆,老老實實地沿著自己的經脈徐徐遊走,緩緩吸收,那股久違的愜意暢快感幾乎叫他留下淚來。
    顧大少爺好懸沒忍住脫口而出的罵聲,剛想要一屁股坐下來好好休息一番,可眼睛一落在那還剩小半盅的蛇湯上,心中便不由得發了狠。
    夏日炎炎,誰知道這種天氣下蛇湯能夠保存多久,而且以他的想法來看,這種神奇的,能夠改善身體的食品,隨著時間的流逝效應應該也會隨之降低才對。
    即使從小到大並不差錢,可是顧長離真正摳門起來,那也不是吃素的。
    長夜漫漫,圓月高懸,一座無名荒山的破舊房舍中,一盞斑駁古舊的氣死風燈旁,一個瘦小的身影,不斷重複著喝湯—打拳—喝湯—打拳的過程。
    伴隨著他的動作,每一個出拳仿佛都在變得精準,自然,上一秒還是拳風陣陣虎虎生威,下一刻卻能變得春風拂麵波瀾不驚,起承轉合不見絲毫突兀,好似舉重若輕。
    直到最後一滴湯汁都被紮紮實實地納入口中,顧長離趁著勁頭打完最後一套拳法,感覺身體正在有條不紊地接收著那股熱流傳來的能量,這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當真是“長氣”——足足持續了小半柱香的時間,而且顏色並不清明,而是混沌不清的渾濁模樣。
    一口長氣離身,再度睜開眼睛時候,顧長離隻覺得眼前的世界都變得與之前不同,那躍動的火光,因為他的動作而四下飛揚的灰塵,角落裏一隻緩緩爬動的黑色甲蟲,牆縫中艱難擠出的一條嫩芽……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如此的清亮鮮明。
    這樣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原本一直都是高度近視,然後忽然間戴上眼鏡看世界,之前混混沌的,看不分明的,無法深刻認知到的一切,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這個時候的顧長離,對於自己眼下身處的世界,才有了切實的,刻骨銘心的代入感。
    經脈裏流轉的氣勁,暴增數倍的五感,仿佛一圈可以打死一頭牛的氣力,以及方才實驗過的,足可以一口氣彈跳數米的爆發力,種種種種,無一不在提醒著顧長離一個事實。
    ——這是一個真正的,凡人可以成神的世界。
    顧長離攥緊拳頭,目光堅定而璀璨,足可以媲美星空中最亮眼的星辰,他深深吸氣,步履堅定地朝外走去。
    哦,不要誤會,我們的顧少還沒有被衝昏頭腦到這就想要征服世界的地步,他隻是在五感——特別是嗅覺增強後,受不了自己一身汗濕外加體內汙垢堆積的臭味,恨不得馬上找出小溪洗漱番罷了。
    結果他還沒踏出屋門,一隻普通貓咪大小,皮毛雪白不惹塵埃的雪狐突然踏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進來,還仰起頭淡淡掃了他一眼。
    明明隻是仰視,顧長離卻愣是從這長毛畜生的眼中看出了高高在上,傲慢不屑,仇恨鄙夷等極為人性化的感□□彩。
    ——建國後不許成精。
    這是顧長離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不過他很快就悟到,這個世界可沒有什麽萬惡的光腚局,能管得了動物成不成精的隻有玄乎的天道一說。
    不過,就算是這樣,這隻看上去好像成精的雪狐找他來幹嘛?難不成是來要回那條怪蛇的?
    顧長離頓時警覺起來。
    不說那蛇早就已經被自己拆吃入腹,就算是它還完完整整地擺在那裏,入了自己手的東西就沒有還回去的道理,更何況,那還是他堂堂正正拿藥草換的。
    自動無視了那時候雪狐已經吃了怪蛇的蛇膽性命無憂的現實,顧長離煞是理直氣壯地想到。
    陷入沉思的顧長離沒有注意到,那雪狐不知從何處叼來一條接著兩個豔紅果實的樹枝,並將其中之一撕了下來,順嘴一拋,那果實便咕嚕嚕地滾到他的腳邊。
    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的顧長離低頭看向地上因為滾來而惹了灰塵的紅果,再瞥了眼此時愈發趾高氣昂,還不時發出“嚶嚶”叫聲的雪狐,幾乎沒笑出聲來。
    怎麽,這狐狸是把他當成乞丐般,叫自己收下它的“嗟來之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