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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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
    心頭盤繞回旋的念頭再錯亂紛雜,真正想要實施的前提還是早些修養好身體。顧長離耗費了足足一星期的時間,才將金丹上綻開的細小裂縫一一補全,直此才算真正免去了忽然猝亡的危險。
    修複完最最致命的傷處後,他這才稍稍放慢了速度,專心運行真氣修補破爛不堪的經絡和內腑。因為傷處實在太多太雜,還有很多細小的暗傷,隻能慢慢地水磨功夫,這項浩大的工程持續很長時間,直到一個月多後才勉強告一段落。
    按說這時候顧長離的傷勢已經好得七七八八,至少活動和動用術法不再困難,可以出去一探修真界的現狀。然而他接下來的舉動是更加集中精神,催動全身的真氣沸騰,卷向日前方才愈合的金丹。
    若是洞府裏還有其他人存在,見到這個場景一定會為顧長離的瘋狂感到不可思議。
    築基之時,周身靈氣化液,奔流不息;凝液成丹,乃入金丹之境;化丹結胎,本相暗藏,是為元嬰。
    顧長離此時分此刻的舉動,分明就是在衝擊金丹大後期最後一道門檻,通天之路上又一截新台階——元嬰境。金丹期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同樣也代表著“修真”的最後階段。再往上的境界卻是已經登堂入室,是可以接觸到世界本源核心規則的嶄新階段。
    若是一個稍微有點天賦的人,從幼時便開始修行,一路上隻要不是資源太缺乏,用築基後數百年的日子去磨,金丹期並不算是天塹。這也是絕大多數資質平庸但足夠勤奮的常人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亦是其被公認為修真界中流砥柱的最大原因。可是再往上的數個境界,卻非是天驕人傑不可行,不僅需要後天的努力拚搏,先天的天資悟性也舉足輕重。
    是以元嬰境是判別天才最直觀明顯的標準,無論你如何天資縱橫,才華橫溢,亦或是做出了何等貢獻。但凡無法到達這一境界,在所處的宗門或是家族裏,就永遠不會被納入最高的統治核心。而麵對這樣足以決定日後人生道路的境界晉升,誰都不會有絲毫鬆懈大意。畢竟若是一次晉升失敗,雖說不至於至此再無機會,但是之後想要再度衝擊,起碼會散失十之八/九的可能,沒有人會拿前程和大道開玩笑。
    從古至今,哪一個準備晉升元嬰的修士不是費勁心思準備,陣法丹藥缺一不可,有點勢力的更是會請元嬰甚至往上的修士在一旁護/法……總之,一定會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確定自己的狀況完美無缺後才會開始衝擊。
    像顧長離這般,不久前方才受了危及性命的重傷,眼下身體的狀況還未恢複巔峰便急急忙忙地打算晉升。兩手空空毫無準備,倒像是突發奇想便做出這個決定,恐怕天元大陸萬年的修真曆史上也沒出現過幾次這樣的怪胎。
    對於尋常修士會驚掉他們眼球的舉措,於顧長離而言卻是再稀鬆平常不過。他曾經得到一位分神真人毫無保留的豐厚饋贈,自身的體質也是千年難尋,被稱為“遭天妒”的聚靈體,再加上十多年來晝夜不休,刀山火海裏的拚殺……厚積薄發下他本就站在那扇大門的門口,咫尺之遙,所欠缺的僅是那麽一點點玄妙不可言的感悟。
    而這最後一塊拚圖,也在與屠影的那一戰中得到彌補。為了掐滅對方最後一縷逃生的希望,顧長離勉強催動了《陰符經》裏記錄的最簡單,但也不是當時的自己能夠催動的神通。重創自己的同時,倒是因禍得福般讓他窺見那扇門背後瑰麗萬分的風景。
    那一瞬間溝通天地,推演萬物始終的感覺相當短暫,卻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自己的記憶中,讓顧長離受益無窮。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再加上外界還有一個不明底細的血妖王虎視眈眈。自覺時候已到的顧長離在傷勢愈合後,便馬不停蹄地開始衝擊下一層境界,算是為接下來即將朝自己洶湧而來的陰雲和紛爭做好防範和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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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個月後,白玉京,融天峰。
    “師弟,你還是不肯前往蜃樓秘境麽?”
    已經長成為俊美成熟男子的李承機頗為無奈地站在升起重重禁製的煉器房外,再一次傳音道。
    “我門下的那幾個小子不是早就去了,這麽著急作甚?”
    像是被李承機頗有規律的催促聲煩得不行,泛著淡淡危險紅光的禁製消散後,莊嚴肅穆的煉器房門口緩緩走出一位滿麵灰塵,衣衫不整,顯得十分落拓不羈的年輕男子。
    “那你呢?半年之期將至,你還真想留在這裏直麵血妖大軍嗎?!”饒是養氣功夫如何高深,麵對一臉憊懶,像是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葉天時,李承機還是有點忍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管它什麽君子風度,溫文爾雅,直接把他拍暈了拖走了事。
    “有何不可?我還真想看看那個大放厥詞說要抓小葉子的混蛋是不是長著三頭六臂,吃了熊心豹子膽。”順手抹掉自己之前操/控爐火時不經意沾到臉上的飛灰,葉天的臉色陰鬱了刹那,又很快恢複了往常的慵懶模樣。
    深吸一口氣,李承機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這小子吃軟不吃硬,這小子吃軟不吃硬……”後冷靜下來,抬起頭望向那位自從顧長離離開宗門之後便性情大變的師弟,表情顯得有點沉痛,“雪瑤師妹已逝,長離師弟下落不明……當年情同手足的真傳弟子,如今隻剩你我二人,葉天,你真的要留在白玉京參與最後一戰?”
    同門多年,李承機第一次直呼葉天的名諱,目光凝重表情嚴肅。
    “是又如何,不是如何?”揉了揉自己一團亂糟的頭發,葉天滿不在意地說道,似乎之前聽到那兩個熟悉又叫人心痛的名字時閃爍著的眼神隻是錯覺一般。
    “不是最好,是的話……”李承機語氣微頓,隨後驀然綻放一抹溫潤如玉的笑顏,“那師兄我自然不能落後,那一戰,我亦會參與。”
    葉天的眼睛猛地睜大。
    “你……”
    “我知道這麽多年你和雪瑤師妹一直對我有怨。”融天峰上山風甚大,卷起李承機的一側衣角不斷翻飛,“恨我當年的不作為,怨我那時的落井下石。”
    隨著李承機的話語,葉天的雙拳越攥越緊,最後才像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般一字一頓地開口,“為什麽,那時候你沒有為小葉子做任何解釋?為什麽,你要自告奮勇加入追殺他的隊伍?甚至最後將他重傷!”
    “李承機!你明明知道小葉子絕對不會是那種欺師滅祖的人,你明明知道事後必有隱情!你圖什麽?!宗門的器重還是那些賞賜的寶物!你告訴我啊!!”雙目赤紅的葉天語到最後,抬手似是想要一拳打去。
    麵對那個即將落到自己臉上的拳頭,李承機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一眨,仿佛無動於衷。不過葉天的拳頭最終還是沒有落到實處,它擦著李承機的臉頰打在他背後的古樹身上,然後深深嵌入了樹幹。
    “滾,我不想再在融天峰看見你。”葉天的聲音裏帶著深深的暴虐。
    在葉天一直以來都很簡單分明的世界觀,他覺得自己二十歲前的人生就像是以前街頭說書先生口裏的大英雄一般,一帆風順有滋有味。
    有嚴厲但不遺餘力教導自己的師傅,拜入高高在上和諧友愛的宗門,認識了聰明好看的小葉子,還有情同手足的師兄師妹……可是這所有的一切,在一次簡單的出門試煉後,全都變了模樣。
    小葉子被誣陷為殺了師傅的無恥小人,被宗門除名追殺;他們的大師兄作為帶隊一員,通天鏡裏分明地顯現出他是如何把小葉子逼到絕境,險些將長離手刃於劍下。
    後來的十幾年時間裏,他和雪瑤師妹不遺餘力地想要談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是隨後爆發的血妖動亂以及語焉不詳的白玉京上層如同重重迷霧一般,讓真相沉眠於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到了最後,他甚至連雪瑤師妹都沒有護住。僅僅晚了一步,便是咫尺天涯。
    自爆金丹,魂飛魄散。
    甚至連來生都沒有了。
    風雪瑤隕落的那個晚上,葉天在後院裏喝了一晚上的酒。他沒有動用任何真氣,金丹期修為的高人,卻硬生生地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最後抱著當初刻下他們四人影像的留影石嚎啕痛哭。
    第二天出戰時,他的眼睛還是紅腫的。
    從回憶中抽身,葉天的目光落在李承機充滿憂慮盯著他的麵容上,心頭忽然湧起重重的疲憊之意。
    “師弟……”李承機皺著眉頭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葉天幹脆利落地打斷。
    “不用你留守宗門多管閑事,保住自己那條小命就好。”
    冷冷地收回手,葉天表情漠然地回答道。
    “還有,不要再叫我師弟。”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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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從青雲之上緩緩落下,顧長離表情複雜地打量著融天峰上的兩人——緊貼著樹幹站立的李承機,還有同前者距離極近,顯得充滿威懾和壓迫感的葉天,心裏暗自分析著目前的狀況。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是異世界版的樹咚麽?
    十幾年沒見,大葉子和師兄居然成了一對眷侶,時光的威力果然無與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