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4章 孤獨的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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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貢山山道格外難行。
    她將馬拴在山腰處。
    那棵老樹掛滿霜雪,天尚暖時,送李仁下山,兩人曾並肩站在此處,看山間雲卷雲舒。
    此時未滿一年,已物是人非。
    縱使圖雅情感粗糙,也覺心頭不是滋味。
    從這裏便正式上山。所以此處向山體中挖了個小屋,做為值守之處。
    還設了隱藏的暗哨。
    短短數月,小屋坍塌,暗哨了無痕跡。
    拂開山體上的霜雪,上麵滿是被箭射出的密密麻麻孔洞。
    那夜是何等慘烈。
    她細看著那些箭孔,又向前走了五六步,拂開山壁上的雪查看一番。
    巨大的疑團浮上心頭。
    暗哨四周全是箭孔,隻向前五步之距,山體就是光滑無痕的。
    這說明什麽?
    敵人不是亂射而是有目標,看準這處暗哨,破掉了它。
    她一路上山,一個一個暗哨查下來,有五個暗哨是被針對性地破壞了。
    哨兵的屍體早已不在,當時她身受重傷也不可能來檢查。
    恐怕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猝不及防就被殺掉。
    最後一個暗哨離寨子還有很長的距離,她牽著馬一步一滑走上山。
    寨子被毀,房倒屋塌。
    想必不用幾年,風吹雨淋,山體活動,這裏就真的什麽也不剩下了。
    好在山上下來的山民被官府安置的很好。
    她偷偷瞧過幾戶,沒臉見他們,隻放了些錢在他們窗台上,就無聲離開了。
    她沒照顧好他們。
    她失言了。
    這暗哨的異常像根刺紮在心頭。
    她看著這塊自己最熱愛的山地,她生於這裏,長在這裏,她的父母埋在這裏。
    許多人為了這塊土地獻出生命。
    如今這裏的荒蕪,讓圖雅心中升出說不出的糾結。
    曾經為之灑熱血的地方,就這麽煙消雲散。
    她看到自己所居的房屋猶自佇立,便棄馬獨自走過斷壁殘垣,站在房門前。
    仿佛推開門就能回到過去。
    回過頭,寨子其他房子要麽塌掉,要麽燒毀,隻餘中心位置一排木屋。
    更多疑惑升上心頭。
    那場對戰,打到最後,她體力不支時勝負相當,並沒跡象表明異族人以絕對優勢壓製住了她的兵力。
    那麽這些房子就不應該是蘭氏打敗她之後的破壞行為。
    而且當時已有援兵到來。
    是誰毀了這裏?
    是李仁?
    將山民帶下山安排,也無需破壞掉這裏吧。
    難道山民不願下山,所以他們強行對這裏進行燒、拆,山民無處可去才不得不下山?
    無數問題浮上心頭。
    她伸手拉開了那扇獨屬自己的門。
    眼前銀光乍現,一柄刀帶著寒氣劈向麵門。
    圖雅出於身體本能,左腿後撤,身子跟著向側邊一閃,同時腰刀出鞘向上一挑,將對手的刀挑開,刀身順勢一橫,白刃對上襲擊者的脖子。
    對方隻是個孩子。
    個頭兒到圖雅眼睛處,細瘦的身體,一臉警覺與倔強。
    “滿仔!”圖雅驚喜地叫出他的名字。
    那孩子一愣,打量著圖雅。
    她沒戴麵具,臉上也沒纏紗布,一道結痂的傷痕縱向將她完美的麵孔切成兩塊。
    可她依舊是美的,眼睛帶著魔力。
    滿仔沒認出她。
    圖雅摸出麵具向臉上一扣,接著又拿下來。
    滿仔愣愣的,漸漸一層淚霧蒙上他的眼睛。
    他抖著嘴唇,終於喊出那句,“頭領。”
    圖雅上前將福仔抱住,哽道,“好孩子,你怎麽還在這裏?”
    福仔好半天說不出話,甚至哭泣之聲也因為過分悲痛而哽在喉頭。
    憋了好一會兒,他才放聲大哭起來。
    哭到抽搐不能停止。
    “好了好了,告訴圖雅,你為什麽獨自留在山上?”
    “我不想離開寶音哥哥。”
    一句話說出,圖雅被戳中痛處,眼淚奪眶而出。
    兩人抱在一起,她本想安慰滿仔,可說了沒幾句便大放悲聲。
    哭了許久,滿仔先停下,拉住圖雅,“走,我帶你去看看寶音哥哥。”
    不知這孩子費了多少勁,竟然憑一已這力把寶音的屍體從屍坑翻出,獨自立了墳,墓碑是塊板子,上麵用刀歪歪扭扭刻著兩個字:寶音
    圖雅又落淚了,她的腳下埋了多少亡魂?
    這些人曾那麽信任她,將自己交付給這座山寨,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她。
    是她沒守住。
    辜負了他們。
    這裏埋了這麽多屍骨,卻沒有起墳。
    寶音的墳孤零零立在破碎的山寨前,依舊替她守著這片深愛的土地。
    她垂著頭,好希望在那天,自己已和這些人一起死去。
    “首領。”
    “別叫了,山寨都沒了,哪裏來的首領?”
    “叫我姐姐吧,以後你跟著我,別自己住在這兒了。”
    滿仔低著頭,腳蹭著地上的石子。
    “我放不下寶音哥哥。”話音帶著哭腔。
    “那我們把他帶走……”話音未落,圖雅打住。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本來堅定要回來,不再離開的心,已悄然改變?
    為什麽她想也不想就認為自己還會回京?
    她不是早和李仁說過,不願留京,早晚要回貢山。
    現在她人在貢山,卻脫口而出要把寶音帶走。
    圖雅對自己的言行深惡痛絕。
    “蘇和哥哥呢?”滿仔眼睛忽閃忽閃地,帶著希冀和光芒。
    他最愛的兩個人,寶音和蘇和,整日如跟屁蟲似的跟著這兩個人。
    一心希望自己快快長大,長成像他們那樣厲害的男子漢。
    圖雅咬牙看著滿眼希望的滿仔,不知如何開口。
    這小孩看懂了她的眼神,眼裏的光黯淡下去,勉強安慰她,“圖雅姐姐,以後我來保護你。”
    圖雅深吸一口氣,拍拍滿仔的肩膀,“對,以後你來保護姐姐,你已經長大了。”
    山寨沒了之後,滿仔被官兵帶到山下,因為他才十二歲,便安排他和一戶山民一起生活。
    他野慣了,不喜歡被拘束。
    再說寶音留在山上,他要單獨為他建墳。
    一天晚上,他跑出門,再也沒回去。
    滿仔是孤兒,從會跑就喜歡寶音,總跟著他。
    打獵、偷竊,都不在話下。
    他就這麽活下來,一直住在圖雅的那間房子裏。
    “寨子是誰破壞的。”
    “本來沒破壞,官府來人帶咱們的人下山,大家都不願意,還想留在山上,他們才動手把寨子砸了,說大山是國家的財產,不許私自在山中建房。”
    他長歎口氣,小小年紀倒如個老人。
    圖雅和他一起祭拜寶音,約好每年都來為他燒紙。
    春天到時,為他打個豪氣的墓碑,將他的墳遷到個風水寶地。
    “這樣,寶音來世能投個好人家,不用再做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