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失智地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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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到了哪個時辰。他保持著同一姿態坐在房中一動未動。
門被人推開,陽光刺目,風卻吹得他打了個寒戰。
“走吧三爺,皇上要見你。”
李瑞不願去想母親與外祖父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會有什麽想法。
“皇上在哪裏見我?”
帶他離開的是個麵生的侍衛,沒回答他的問題。
這條路走了千百遍,風光無限。
無論騎在馬上還是坐在車內,旁邊總有人以豔羨的目光注視著他。
如今這條路上的每一步都那麽沉重。
他已從高高在上的龍子鳳孫,跌落泥潭成了人人唾罵的階下囚。
感覺仿佛走了很久,又像隻是一瞬間,他站在巍峨的宮殿朱門前。
抬頭看著這高大的暗紅色大門,那顏色莫不是以鮮血染就?
他走入殿中——
常太宰仿佛一個枯萎百年的木樁,一夜間,他老得快要風幹了。
那雙平日嚴謹克板的眼睛,含著一泡老淚,看向他。
哦。他已經知悉所有事情。
李瑞走上前,跪下,向著皇上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甚至他也沒聽清皇上說了些什麽。
直到皇上問他,“這些事情經查都是你所為,你可供認?”
“父皇既然已查實,還問兒臣做什麽?我若說不是,父皇信嗎?”
“瑞兒!”太宰喝了一聲,“注意你的態度!”
事到如今,李瑞反而鬆弛下來,他自己做的事心裏有數,不會再有出頭之日了。
“外祖才該注意態度,皇上在上麵坐著,何需你大呼小叫?”
“再說,我做什麽都是錯的,都能挑得出毛病不是嗎?”
“做得好了,也會告訴我,需要用心,下次爭取更好。要麽就是要保持這樣的優秀,不可鬆懈。”
“誰能一天天一年年,每個時辰都繃得那麽緊?”
“父皇要怎麽處罰兒臣,兒臣領受就是,是白綾還是斬首?”
他一改往日謙和君子的模樣,句句話中帶刺。
“那就是認下所有罪行?沒有任何辯解嗎?”皇上又問。
李瑞馬上明白,這是他最後見到父皇的機會。
問清楚,他下了大牢就再無機會麵聖了。
眼淚流出,他倔強地看了父親一眼。
他對皇上沒有怨念,相反,父親給他的情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溫暖記憶。
父親雖嚴格,卻也寬仁慈愛。
他感覺得到。
年少時回答父親的問題,出乎父親意料的地方,父親總能報以讚歎,誇他小小年紀,有這等見識。
此時若是外祖在,便會謙虛,這有什麽?小孩子瞎說,偶爾說對罷了,尚需好好用功。
他不明白,自己那麽努力,為什麽外祖與母親連一句肯定也沒有?
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不足,都能挑出毛病。
此時此刻,外祖忍不住大放悲聲,是對外孫失望還是對自己失敗的教導失望?
他才過弱冠之年,就感覺已經把一生的力氣都耗光了。
他帶著深深的眷戀看著父親,李瑕被兒子眼中深切的絕望與悲涼所震驚。
那不是一個年輕男子該有的眼神。
李瑞本是他最器重的皇子,常宗道是克已複禮的端方君子。
這樣的人教導下成長的孫子,本該是承擔大任的國之棟梁。
他失望地於李瑞對視,痛惜之情盡在眼中。
李瑞冷硬的眼神瞬間蒙上一層委屈,淚水漫上眼眶。
他用手背擦下眼睛,依舊跪得板直。
“你可有什麽不得已的情由?”
李瑞張張嘴,卻說不出來。
他的理由?他有種毀滅一切的衝動。
他想打碎這個讓他窒息的世界。
要麽毀掉身邊的一切,要麽毀掉他自己。
可他從何說起?
從母親毀掉他所有玩具說起?
從他渴望與兄弟們一起騎射卻被母親責怪不用功說起?
從外祖父撕掉他的功課,教導他業精於勤荒於嬉,說他太過懶惰?
他內裏千瘡百孔,從哪個孔講起呢?
他如一床蓋了多年的舊棉絮,外麵看著好好的,其實早朽了。
他多麽羨慕李嘉他們啊。
哪怕李仁,沒有娘親也好過有個瘋子般的母親。
而最讓他瘋狂的是這一切,無從開口說起。
沒人信,一個精心照顧孩子的母親的好意。
就算做錯什麽,也是值得原諒的錯誤。
一股酸澀上湧,他張開嘴剛想說話,耳中隻聽到一聲尖叫——
“李瑞!!”
他馬上閉上嘴,整個人繃緊起來。
容妃像股旋風似的卷入殿中。
她眼底盡是癲狂,還帶著淚花。
進殿衝到李瑞麵前抬手一耳光,李瑞沒防備她會在皇上麵前打自己,一下咬到舌頭,血順著嘴角流出來。
太宰隻是在一旁看著,一聲不響。
仿佛這一掌是女兒代他打出來的。
這不爭氣的逆子!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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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正了正身子,也不擦,冷漠回頭看著容妃。
他想看看在皇上麵前,容妃是不是也會瘋得如在未央宮一樣。
事實證明,在皇上麵前,她永遠有理智。
所有的瘋癲是有條件的。
在父皇麵前,她不敢,在兒子麵前,她可以隨意。
李瑞嘲諷一笑。
容妃不留情地罵道,“你又做了什麽叫父皇生氣之事?”
“從小就教導你做個君子,你可有聽進去一句?”
她滔滔不絕,一張嘴巴像黑洞一樣向外噴湧她的怨氣。
苛責如一支支飛箭不管對方承受能力射出去。
何時停止,全在她的情緒有沒有釋放完畢。
等她心滿意足,才肯閉上嘴。
而這一次,李瑞已經承受不了,也不再想承受。
他挑著嘴角一笑,大聲對皇上說,“容妃娘娘失了理智,莫非是思念徐小將軍太過之故?”
這句話像帶著魔力的封口神咒,容妃一下閉住嘴巴。
渾身像施了定身法。
僵硬、直挺挺跪在堂下,一個字也說不出。
皇上悲憫地注視著李瑞和容妃。
他的妃子,因為擔心兒子,急匆匆跑來,頭發淩亂,兩隻鞋子顏色稍有不同,想是穿錯了。
她罵他,是以為為皇上出了氣就能減輕些對兒子的處罰。
一切都像一個錯位的笑話。
李瑕以手撫額,他不想追問,隻當這句話沒說過。
一件謀逆案中案,他不想牽扯出陳年舊事,將案子染上低劣的桃色。
李瑞偏不住口,他不知道扯這些話對自己的母親將是什麽樣的打擊嗎?
他眼神中帶著挑釁和興奮,問容妃,“娘娘梳妝台裏用絲緞紮起來的是什麽?”
容妃肉眼可見,一張桃花麵失了血色,見鬼似的盯著李瑞。
“你、你說什麽鬼話?”
“什麽信件?我沒有!”
她張惶地看向父親,又瞟了眼皇上。
李瑞笑了,越笑越大聲,原來母親畏懼常宗道勝過皇上!
如他一樣。
常家的悲劇,一代一代就這麽傳下來。
他幸災樂禍地看著外祖,“你養的好女兒,兒子已經成人還在惦記著別的男人。”
“常大人不是總教導外孫要知道羞恥嗎?不知如何教出這樣不知恥的女兒?”
“真真上梁不下下梁歪啊。”他又哭又笑。
看著常宗道與容妃失了往日的從容端莊,他感到暢快又有種隱隱的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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