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1章 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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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雅獨自騎馬遠遠立於陋巷之中,冷眼瞧著這一眼看不到首尾的隊伍。
    她才剛成親,喜慶的嗩呐聲猶在耳畔,新人便要入府,還是高她一頭的女人。
    未見其人,光這聲勢便讓圖雅心有戚戚。
    她想到那尊送子觀音像,本以為是用來嘲諷她的。
    此時才明白那並非是嘲諷,是鳳姑姑真心告訴她立於王府的方法。
    可她還不死心,仍然想麵聖,為自己求個軍職,她一身本領,不願就此荒廢。
    她不需操持婚事,自有嬤嬤操辦一切。
    國公府也遣人來幫忙,力求事事完美。
    整個府裏一片忙碌,與她無關。
    她可是新婚!李仁待她極盡溫柔。
    知道她煩,便帶她出遊,京郊騎射,園林遊玩。
    她卻不似從前那樣提得起興致。
    一路走來,她不停在失去,那些珍貴的、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
    比如她對一切的好奇和興趣。
    放在往日,光是那藍天、白雲、一片片盛開的花叢,以及綠色無垠的曠野,都能叫她心生歡喜。
    縱馬馳騁更是她的樂趣所在。
    今天,她看著綠樹、紅花、感受著柔風拂麵,心中隻有苦悶。
    她狠狠抽了馬兒一鞭,飛奔的爽快之感,遲遲不來。
    她想放聲長嘯,忽而掃興地想起嬤嬤說的話,“大家閨秀,講話要注意聲量,不可尖聲高呼,有失體統。”
    她可以發興高叫,隻是想到這句話,已經被掃興。
    更掃興的還在後頭。
    知道李仁要娶妻,她突然想起很多事。
    鳳姑姑說,皇上要求“娶”她。
    娶這個字,原來隻是用在正妻身上。
    她自己入府,隻能說是抬入府裏,是“納”。
    這種小小的,無聲的區分,像一隻看不到的拳頭,緩慢地,一下下擊打她。
    無法言說的別扭和委屈,才最叫人難受。
    她本來不明白什麽是“家世”,對這兩個字嗤之以鼻。
    當她真實地站在長街旁,以旁觀者的目光看著那一抬抬滿當當的嫁妝,當聽到圍觀之人中不乏貴公子,酸溜溜地羨慕李仁,娶個好妻子,找了個好嶽丈。
    這些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突然都有了形。
    這就是家世!
    她心中升起小小悸動。
    她入府,什麽也沒有,她的一切是靠自己打出來的。
    本來引以為傲的資本,到了京城,成了不能說的恥辱,仿佛從雲端一下墜入深淵。
    她不能說自己當過土匪,靠著狠辣,當上土匪頭子,統率著上千亡命之徒。
    她不能說自己出身山野,鬥大字隻識得三筐。
    她不能誇耀自己發明了骨笛傳音,可以快速秘密傳送消息。
    她所持的驕傲,在京中一文不值,甚至成了她的汙點!
    圖雅冷眼看著這隊伍緩慢前行,終於拐了個彎看不到花轎。
    她怏怏騎著馬兒向府中行。
    大門是沒法通過了,隻能走偏門。
    偏門!
    她終於明白了走偏門的意思,以前她隻覺得人矯情,正門偏門不都能到府裏嗎?
    怎麽走偏門就是身份低微的象征?
    連馬房都沒人!所有人都去瞧熱鬧,說是今天新娘家大賞王府所有下人。
    圖雅自嘲的笑了兩聲,隻有馬兒的響鼻在空空的馬廄回應她。
    她拴了馬,回自己院落,她甚至不能參加喜宴。
    更心塞的是,待會兒她要避嫌守禮,王妃拜堂時,她要待在自己房中。
    但是,她要向王妃行拜見禮,以定尊卑。
    她走到二道院時,依舊院中空空,行至半道,聽到有人喚了聲,“少主。”
    她腳步一頓,回頭看到阿野,一股酸楚湧上來,她硬給咽了下去。
    “你怎麽不去領賞?”
    “呸!我才不稀罕。”阿野啐了一聲,從那日在軍營受欺負被圖雅看到,她就將阿野帶走,放在王府做李仁的親隨。
    他的機靈在這裏派上用場,李仁很快讓他做了護衛隊的隊長。
    “給你改了名,可惜我已不姓宇文了。”
    “我不管,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少主。”
    “少主,敢不敢給郡王正妻一個下馬威?”
    “胡說什麽?”
    “她這麽大陣仗,給誰瞧?少主入府時什麽場麵?這才幾天?”
    圖雅打發阿野隻管領賞去,自己悶悶回房。
    桌上擺好和喜宴一樣的菜色,卻沒有酒。
    她一拍桌子,“怎麽?正頭夫人大喜的日子,我連喜酒也不能吃一杯?合歡!去廚房拿一壇杏林春。”
    “側妃,廚房今兒準備了瀘泉,這酒可少見了,我在宮裏也隻在大宴上見皇上喝過,咱們別便宜了旁人,隻管喝瀘泉吧。”
    “取兩壇來。”
    圖雅心中煩悶不隻為李仁娶妻,更為自己的糊塗而懊惱。
    她以為的婚姻生活是成親後,李仁仍像在山寨中那樣待她。
    把她的願望當成自己的願望,幫她實現沙場抱負。
    她生於山間,長於馬背,在殺伐間求生存,所學皆是拚命的招式。
    完全不了解京中是如何以規矩與禮法慢慢消磨人的心性。
    那規訓如一張細密的看不見的大網,她略一動便撞在網上,掙脫不得。
    瀘泉酒取來,她惡狠狠地抱起壇子,直接對著壇口狂飲。
    嚇得合歡趕緊來搶,將酒裝入玉壺,又拿來羊脂玉杯。
    為她斟上一杯,“側妃也吃點菜墊墊,今天您可沒吃什麽東西呢,空著肚子喝酒,宜醉。”
    瀘泉酒真的比杏林春更好喝,甘甜醇厚,幾口下肚,微醺之感終於讓她放鬆下來。
    她左一杯右一杯,縱是海量,也半醉了。
    儀式已進行一半,嬤嬤來到門口提醒,“側妃準備一下,該向王妃行禮了。”
    一股子屈辱湧上心頭。
    她這輩子隻向皇上行過禮,隻向親朋摯友行過禮,隻向死去的兄弟行過禮。
    一個陌生的,一來就要騎在她頭上的人,也配她行禮?
    她乜斜著眼瞥嬤嬤,這一眼馬上令嬤嬤警覺起來。
    “合歡!端醒酒湯來!”嬤嬤銳利的眼神嚇得合歡一陣風似的躥出去。
    圖雅一直不喜歡嬤嬤,站起來,撞開嬤嬤,向主院而去。
    “側妃!你且等等!老奴有話說。”
    她追不上已經醉了,還一腔憤懣委屈的圖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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