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路馳歡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不受控製地將這句話脫口而出，這會兒近乎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眼前的有謙，漂亮的杏核眼瞪大了幾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不可能……”
    他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現下不由自主地為世界意識辯駁了句，“世界意識沒有理由要將這個世界毀滅掉，如果他想要毀了這個世界的話，一開始就不會找上我、並且讓我為他收集能量了。”
    有謙搖頭苦笑。
    看向路馳歡的目光裏帶著幾分無奈以及憐憫，仿佛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個自己的影子般。
    畢竟。
    當初他親眼目睹世界意識毀滅了他們所在的那個世界時，也是露出了如此失態的表情，隻不過當初的他更崩潰，也更絕望而已。
    “有什麽不可能的。”
    “你還記得當初我在斯圖海對你說過的那番話麽。”
    他啞著嗓音繼續開口說道，“世界意識與它的敵人本質上都僅僅隻是一團能量而已，它們其實並沒有什麽善良以及正義之分，這僅僅隻是我們人類給它們下的定義而已。”
    “世界意識先找上了你，你便是先入為主地以為……”
    “它是正義的。”
    “但實際上世界意識僅僅隻是將自己的意圖美化、並且在上麵披上拯救世界的外衣，實際上它的真正目的則是為了扳倒自己的敵人而已。”
    這場騙局。
    僅僅隻有他與路馳歡相信了，而它也付出了所謂的代價。
    但所幸的是——
    他還來得及拯救路馳歡。
    路馳歡茫然地眨動了下眼睛。
    有謙現在所說的話已然是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以至於他現在就如同一台老舊並且生鏽的機器，頗有幾分艱難地消化著剛才聽到的話。
    那麵上蒼白而又沉默，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血色。
    他咬了咬自己的指節。
    隻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團迷霧當中，他看不清方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回答才好，因此遲疑片刻以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你、你繼續說。”
    有謙咳嗽了幾聲。
    他並不急著讓路馳歡對自己作出什麽承諾亦或者是回答來，此時隻是將自己的推測說出口，然後更加仔細地為路馳歡解釋了起來。
    “世界意識與它的敵人或許在很久以前其實是一個整體，就如同之前提過的陰陽魚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製約以及互相平衡。”
    “維持著整個世界的穩定。”
    “但是這個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息息相關，戰亂、災禍等等負麵的東西能為世界意識的敵人帶來力量，而各個種族之間的穩定、進步則是滋養著世界意識。”
    “一開始它們這兩團能量體維持著平衡，彼此和諧相處。”
    “但是隨著蟲族的出現、種族間矛盾的發生等等原因，以至於世界意識的敵人力量得到了快速增長，它強過世界意識以後、則是不打算再維持之前一體的狀態，甚至還反過來試圖掠奪世界意識身上的力量。”
    “它想要一家獨大。”
    路馳歡試圖捋清楚這當中的關係，腦子也跟著靈活地轉動了起來，“所以世界意識與它的敵人成了不死不休的狀態，為了削弱對方……”
    “它創造出了我。”
    “並且試圖打亂所有人的命運軌跡，將周執他們這些氣運之子即將點燃的戰火掐滅在搖籃裏，隻可惜它的敵人察覺到了它的舉動。”
    “所以故意從另外個世界找來了外來者、並且占據了我的軀殼，如此一來因為沒有了我，以至於戰火又是在這個世界上點燃。”
    “不得已之下。”
    “世界意識隻好讓我為它收集能量，嚐試用這種方法來壓製它的對手，現在它已然是成功了大半。”
    “對麽？”
    有謙用讚賞的目光看向路馳歡，然後輕輕頷首。
    “是。”
    “正如同你一開始提防著世界意識，世界意識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它現如今吸收了不少力量，與它的敵人打起來估計也能占據上風。”
    說到這裏時。
    他的目光黯淡了幾分，好似是回憶起了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般，那心尖止不住地抽搐著。
    “當初。”
    “我滿以為將所有的能量收集齊了、並且交給世界意識以後，我們的世界就可以得到拯救，所以我眼睜睜地看著世界意識吞噬了那些力量，一點點地變得強大。”
    “甚至他擊敗了自己的敵人，反過來掠奪了對方的能量。”
    “然而——”
    “一旦這個世界上依舊還有戰亂以及災禍發生，世界意識的敵人就會死灰複燃，並且再度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所以為了杜絕後患。”
    “世界意識決心創造出一個穩定、美好且沒有戰爭災難的世界。”
    路馳歡聞言蹙了蹙眉頭。
    然後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可是戰爭這種東西應當無法根除吧，畢竟智慧生物都有七情六欲，他們會自私，也會有自己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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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人與人之間的摩擦不可避免，不知道什麽這些小摩擦就會變成連綿不絕的戰火。”
    “這壓根不是世界意識能控製的。”
    有謙扯了扯唇角。
    唇角揚起的弧度帶上了一抹諷刺的意味，那烏黑而又死寂的眼眸裏則是泛起了幾分涼意，“你能想到這一點，世界意識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
    “它一拍腦袋，便是想出了個自認為絕佳的辦法來。”
    路馳歡心口一緊。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竟是湧現出了幾分不太好的預感來，他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然後才是小聲開口問道，“它…想出了什麽辦法？”
    有謙冷笑了聲。
    那蒼白而又幹裂的唇裏吐露出了幾句話來。
    “讓智慧生命消失。”
    “讓整個世界重新回到智慧生命尚且還未誕生的時期，到那時候沒有了勾心鬥角以及爾虞我詐，它認為那便是它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路馳歡有點呼吸不上來。
    他被世界意識的這個想法震撼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腦海中也空白了一瞬間。
    片刻以後他才是用力攥緊了自己的手指，難以置信而又激動地說道，“世界意識怕不是瘋了吧，它的所作所為與它那個敵人有什麽區別，它們都是衝著毀滅人類去的！”
    有謙眼眶有點發熱。
    他又是想起了那日的場景。
    自己看著世界意識吞噬了敵人的力量，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完成了拯救世界的任務，於是便是彎起唇角、剛要與前來迎接自己的親朋好友以及愛人一個擁抱，然後與他們一同享受下遲來的悠閑時光。
    然而。
    他的話尚且還沒有說出口，卻是從他們的眼中看見了恐懼。
    那時有謙不明所以地順著他們的視線轉身看去，卻是看見了自己生平以來最恐怖的場景。
    天際出現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白光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在整個星球上蔓延，而所有被那道白光掃過的人類亦或者是智慧生命體，短短幾分鍾的時間裏就會一頭栽倒在地，全然沒有了生命跡象。
    像是有一把無形的鐮刀，輕易收割走了他們的生命。
    以至於……
    他們甚至求助聲都無法發出來。
    路馳歡沒有繼續看下去，因為他已經被反應過來的周執一把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所有人急匆匆地趕上了飛船，在白光蔓延在他們麵前之際，已然是逃離了那顆小星球。
    路馳歡坐在飛船之中。
    眼睜睜地看著那顆小星球被白光吞沒，之後探測機器人傳來消息，那顆小星球上雖說依舊還有生命活動的跡象，可是智慧生命卻全部消失了。
    也就是說——
    上億的智慧生命就這麽被清除了，甚至連屍體都不剩下。
    “我、我這是做了什麽。”
    有謙癱軟在地。
    眼前這道白光應當是世界意識的力量，除了它以外沒有其他人能做到。
    他滿以為自己是在拯救世界，實際上卻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個可怕的魔鬼。
    而這個魔鬼。
    試圖將他們智慧生命體像清除垃圾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清除掉。
    一時之間。
    有謙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在極度的憤怒以及痛苦之中失去了意識，昏迷了幾天的時間才是醒來。
    醒來以後沒有人怪罪他。
    大家都安慰他…告訴他這件事情不怪他，是世界意識太過於卑鄙、利用了他以後才導致了現如今這個局麵，在世界意識的麵前，他即便是想違抗什麽也是做不到的。
    有謙也很想就這麽說服自己。
    然而。
    當一顆接著一顆的星球都被世界意識覆蓋上白光，當超過幾十億人口的智慧生命體在他的眼前成為死亡報告上的一連串數字以後，濃烈的自責以及內疚摧毀了有謙。
    他認為自己是個罪人。
    於是他想方設法地贖罪，比如說試圖找世界意識對話，又或者是加大投資、試圖讓科研所的人研究出能與世界意識的力量所抗衡的保護罩來，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沒有了利用價值的他……
    在世界意識的眼中與螻蟻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對方不屑與他交談。
    因為種種嚐試都以失敗告終，到最後有謙的精神狀態已然是搖搖欲墜，他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麵對目前還活著的其他人，因此隻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去。
    到最後他連入睡也很困難了。
    每當他閉上眼睛。
    就能看見無數死去的亡魂掙紮著來到他的麵前，含著血淚問他為什麽要聽信世界意識所說的話、從而將他們害死，像他這樣的幫凶以及罪人，憑什麽還活得好好的。
    每一次。
    有謙都是淚流滿麵地掙紮著從夢裏蘇醒，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就暴瘦了十幾斤。
    身上的骨頭突出來。
    抱起來還有些硬硬地硌手。
    原本他連東西都不怎麽吃得下，最終還是愛人拿著勺子舀著食物一勺一勺地哄著他吃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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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後來。
    世界意識弄出來的白光依舊還在吞噬智慧生命體的性命。
    先前還有人四散奔逃，但是到後麵絕大部分人已然是認了命，他們看清了現實、這白光應當會籠罩整個宇宙，它們無處可逃。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得知了有謙與世界意識之間曾經有過的聯係，一時之間壓抑在心中的憤怒、絕望悉數爆發了出來。
    他們認為若不是有謙的話，世界不可能會變成這個樣子。
    因此。
    這些人闖入了有謙與他的愛人所居住的那座皇宮之間，試圖將有謙拖出來斬殺，以此來平息世界意識的怒火，讓它停止毀滅智慧生命體。
    宮殿內爆發了一場惡戰。
    金碧輝煌的長廊之中充斥著光刃與光炮灼燒過得痕跡，擺放的工藝品被打碎，掛在牆壁上的油畫也被黑色的墨跡塗抹得亂七八糟。
    血腥味與硝煙味互相交織，令人不由得頭皮發麻。
    這些人並沒有得逞。
    路馳歡的愛人擋下了一切。
    對方麵無表情地殺了所有入侵皇宮的人，然後又是泰然自若地洗去身上的所有血跡，擁抱著路馳歡度過了一個安靜溫馨的夜晚。
    也不知道是不是世界意識故意的，白光蔓延到的最後一個星球是人類帝國的主星。
    當刺目的白光一點點覆蓋上有謙所熟悉的城市以後，有謙竟是感覺到了幾分塵埃落定以及解脫，這場綿綿不絕的折磨終於到了盡頭。
    他清洗了下身體。
    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以後，主動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間門。
    在與依舊守在這座宮殿之中的親人以及朋友吃上一頓晚餐，並且互相擁抱過以後，他握緊了自己愛人的手，靜靜等候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也的確是死了。
    然而佩戴在脖頸上的那塊心鱗融入了有謙的身體之中。
    又將他救活了。
    因為世界上最後一個智慧生命體死亡，所以世界意識撤去了白光，因此有謙被心鱗救活以後並沒有再沐浴在那能殺死人的白光之中，所以倒也沒有立刻死去。
    不過。
    世界意識自然不會放任他活下來的，就在它正準備再次動手時，整個世界開始崩塌了。
    講述起這些回憶時，有謙的眼眶雖說微微泛紅，但從始至終說話的語氣都很平靜淡漠。
    直到這一刻。
    他那雙死寂的眼眸裏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幾分痛快以及欣喜來。
    “世界意識滿以為自己做了個無比正確的決定，卻也不知道恰巧這個決定將它也送入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