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229364   加入書籤

A+A-




    章之一七芒城郭

    在刀根之國,人們把草木綻放出花朵,野獸們生育孩子的春之花月,定為新一年的起始。

    在花月一日的早晨,世界最古老的國家.刀根的國主會在他兼任最高神官的光神.不老王的神殿舉行新年儀式,向神明

    起到未來一年的豐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已經成為了約定成俗的習慣。

    擁有七個自治領和三個直轄領的刀根的中心地區,就是在仿效七芒星形式建立的城牆包圍下的巨大城塞都市,以及在

    唯一的出入口雙龍門前發展起來的城下町。

    在七芒城郭的中央部,供奉禦輪教所信仰的神明的七大神殿,排列成了一個圓形。在圓形的中央,就是刀根國主的公

    館。

    在城郭內的街道上,充斥著結束了新年祈禱,從七柱神明的神殿中出來的男男女女。接下來,身穿節日盛裝的他們將

    會前往街道兩側雲集了眾多店鋪的城下町,在那裏欣賞品味街頭藝人們所展露的妙技以及街頭攤鋪所提供的特色事物,

    從而充分地享受花神祭所帶來的樂趣。

    在淹沒了整個街道的人群都在湧向雙龍門的時候,一個青年卻在人群中反方向地逆流而行,努力向著城郭的中心部分

    走去。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正是活力十足的年紀,同時也是很難被稱為累積了足夠人生經驗的年齡。他身上所穿的白絹

    禮服和到達腳裸的同色外套,顯示出他隸屬於負責國主之館和雙龍門警衛工作的近衛隊。

    雖然年紀輕輕,但是隱藏在無袖外套下的肩章花紋和金色綬帶卻表明他就是近衛隊的最高長官——近衛隊長。

    隻有代代守護刀根的貴族家庭中武藝特別出眾的青年才會入選近衛隊。所以能夠成為近衛隊的最高長官,完全可以說

    是身為武者的至高榮譽。

    人流在距離石築神殿不遠的地方漸漸淡去。不顧光滑的頭發已經散亂而匆忙趕路的青年,穿過神殿旁邊,直接朝著國

    主之館衝了過去。

    在被七座神殿所包圍的國主之館周圍,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守候在那裏的近衛兵們。他們正在絲毫不敢大意地進行著警

    備工作。青年和他們簡短打了個招呼後就來到正門。一個和他擁有一模一樣麵孔的近衛兵正等在那裏。

    “哥哥,怎麽樣?”

    麵頰上布滿了擔心的陰雲,發出這個詢問的人是位年輕女性。仔細看去的話,她的體態要比被她稱為哥哥的年輕人苗

    條,而且下顎小巧精致,整體給人一種纖細的印象。

    年輕人用手背擦了擦浮現在鼻頭的汗水,輕聲地回答道。

    “不行。我甚至派人去鎮子的外緣尋找,但還是完全沒有找到類似於城大人的身影。”

    “怎麽會!難道說他遭遇了什麽危險——”

    身為兄長的青年迅速地打斷了雙胞胎妹妹的話。

    “不要胡言亂語。那位大人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他之所以沒有回來,隻是因為時間上的不方便吧?”

    “如果是那樣就好,但是……話說回來,樹齋大人真的好可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受到警護六家眾人的責備。實在

    讓人看不下去。”

    “我想也是啊。……哎呀,真是心情沉重。”

    非常相似的雙胞胎兄妹同時發出歎息,進入了公館之中。

    因為各個神殿的祈禱在中午就已經結束,所以國中的主要人物都會聚集在國主之館,在這裏進行慶祝新年的宴會。

    在公館一層的大廳中,除了七神殿的神官長們以外,已經聚集了將近三十人的受邀客人。這些身穿華美裝束的客人,

    全都是居住在七芒城郭內的人。因為按照慣例,各個自治領主將在花神祭結束後向國主請安,所以他們並沒有受到招待。

    在宴會正式開始前,客人們要加入劃分成若幹塊的聊天小團體中,要麽就是通過在四周散步來打發時間。

    雙胞胎的近衛隊隊長進入大廳後,位於距離門口最近的某個小團體中的一位女性,馬上衝她招呼了一聲。

    “楓。怎麽樣?”

    “非常遺憾……”雙胞胎中的妹妹,向和自己一樣穿著男裝的中年婦女作出了回答。

    “這可頭疼了。如果先代大人不在的時間進一步拖長,而且被近鄰諸國發現的話——”

    站立在她右側的壯年男子,中途打斷了她語氣含糊的表示。

    “——如果被發現的話,可不是一句頭疼就可以打發的了!!如果卡多拉斯國借機發動攻擊的話,你要怎麽辦?樹齋

    大人!”

    用半彈劾的口氣如此激昂訴說的男子和那位男裝的中年女性都披著衣擺頗長的上裝,隻是顏色有所不同。兩個人的胸

    口部分,都有一片大小相當於用拇指和中指形成的圓圈的白色。在那上麵用金線刺繡著家紋。

    身穿略帶黃色的白色上裝的女性的紋章是猴子。而壯年男子的水色上裝上則是鷹的紋章。

    外套的上裝除了紋章以外沒有任何刺繡或是花紋,都是使用了單色絹布的樸素設計。而穿在那上麵的上下一體的服裝

    ,則點綴著金銀線的刺繡和燦爛的寶石,隻能用豪華來加以形容。

    “非常抱歉。”

    受到男人責備的樹齋,靜靜地低頭道歉。

    老人修長的身材筆挺健壯,充滿了武者的感覺。就算隔著衣服也能看得出他寬寬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

    雖然他的服裝也是刀根風格的上下一體,但是有別於刀根人會把留長的頭發在後麵係到一起的習慣,他的一頭白發剪

    得非常之短。

    “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在城大人去年花月中旬失蹤的時候,不就是你說他在新年宴會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嗎!!”

    因為沒有人插入他們中間進行調節,所以男人進一步增強了非難的語氣。

    “城大人是王城警衛的中心所在,可是他居然將近一年都外出不歸。就算他是先代國主,這樣的行為也未免過於任性。這都是因為身為守護人的你,沒有在先代年幼的時候就好好向他灌輸尊重國家的感情。國家大事果然還是不能交給異

    國人!”

    聽到他這句話,從各個地方都發出了反對的聲音。

    “玄大人!就算你是先代的嶽父大人,這麽說也太過分了。難道你忘記了嗎?在八年前的戰鬥中,正是因為有那位大人

    的活躍,刀根才能獲得勝利的。你居然說城大人輕視自己的國家!作為曾經和城大人並肩作戰的武者,我不能容忍這樣

    的發言!”

    某位讓自己的三個孩子都加入了近衛隊的大貴族憤然地表示出抗議後,因為受邀客人的一半以上都是即是武者也是貴

    族的人物,所以他們也紛紛地表示了讚同。

    “那是,警護六家的總意嗎?”

    “不,不,絕對不是那樣的——”

    玄有些慌張。

    身為國主的外戚,玄非常討厭並非出生於刀根的樹齋,所以隻要找到機會就會對他發起攻擊,試圖讓他脫離國事的中

    樞。

    樹齋在刀根國已經生活了三十餘年。由於當年立下的誓言的關係,他沒有娶妻的意思,因此也沒有子嗣。而這也是他

    被人認為沒能徹底成為刀根國民的原因之一。

    “算了算了,各位先靜一靜。玄大人也是因為過於擔心國家,所以才有些言辭過火而已。”某位帶著虎之紋章的中年

    男子插進來打圓場。

    他的上裝是紅色的。大廳中有六位客人披著顏色不同的上裝。

    “樹齋大人確實是外國出生成長的。但是,是他把先代大人培養成為出眾的武者,也是他漂亮地完成了作為守護人的

    職責。這一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玄大人,城大人的奔放性格,您也應該非常明白才對吧?就算你斥責樹

    齋大人,城大人也不可能就此回來的。”

    “……不。如果我當時的態度能夠更加嚴厲的話,那時候先代大人也許能夠改變想法也不一定。追根究底還是我的判

    斷過於天真,才導致了他長期不在的局麵。玄大人會責備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各位,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錯。”

    在這個古老的大國中,正是樹齋謙遜的性格,才讓來自異國的他長久地生活了下來。

    先先代國主的女婿是鄰國卡多拉斯王弟。樹齋是作為這個王弟的守護人來到了刀根國。就算他本人已經打算埋骨於此

    ,刀根的貴族們還是毫無忌諱地把他稱為卡多拉斯人。

    這時候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各位大人聚集在一起,是在討論什麽深刻的話題嗎?因為各位神官長也已經到來,可否請各位適可為止。”

    一位頭發上裝飾著花朵的中年女性,站立在門口,仿佛哭笑不得般地看著眾人。

    “雖然我很清楚各位對於政治的喜愛,但是在這種可喜可賀的日子,真的有什麽事情是重要到了這個程度嗎?”

    玄迅速地打起了圓場。

    “哎呀呀,原來是早苗大人。我們隻是在進行新年招呼的同時隨便聊聊天而已,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是這樣嗎?我原本還以為又是你們向樹齋大人提出了什麽難題呢。既然這樣就好。因為先代大人最討厭的就是自己

    的守護人受到自己以外的人的欺負。如果招惹了那位個性強烈的大人的不趕快,就算肇事人不是自己,也絕對不是什麽

    愉快的事情。”

    和露出了咬到滿嘴蟲子一樣的表情的男人正相反,女官長展現出了仿佛少女般的燦爛笑容。

    “既然各位都已經到齊,那麽請讓我帶各位去宴之間。請到這邊來。”

    所謂的警護六家,就是指守護七芒城郭除了雙龍門以外的六個城塔的家族。

    因為玄一向依仗自己現任國主外戚的身份而以警護六家的首領自居,所以其他五家的人平時都對他沒有什麽好感。因

    此聽到女官長的冷嘲熱諷,他們都露出了壞壞的笑容,然後跟在了女官長的身後。

    石頭結構的公館的天花板很高,左右的走廊上都擺放著華麗的精雕細刻的銀製燭台。

    就算是沒有靈感的人,也能感覺到聚集在這個公館中的守護的清靈氣。

    這是幾代的神官們日夜持續祈禱所形成的成果。主要是為了防止國主受到什麽人的咒術或是怪物的侵害。

    除此以外,據說收納在各個城塔最上層的七個守護體,也從靈的性質上守護著國主。

    今天公館的昏暗走廊上也飄蕩著輕微的甜美花香,形成了和平時的厚重味道截然相反的華麗感。

    女長官帶領他們達到的宴之間,平日除了舉行有國主參加的會議外,還經常在內部的慶祝宴會時使用。那些包圍著厚

    重木製桌子的椅子,就算說是已經寫上了每個人的姓名都不為之過。

    在異國製造的青瓷大花瓶,擺放在房間四角的地板上,那裏麵插著若幹種類的鮮花。那份華麗和芳香感非常適合新年

    的宴會。

    但是,女官們的苦心卻完全沒有被將近四十人的客人們所意識到。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因為驚訝而大大睜開。他們的視線穿過原本應該是聖少女王所坐的席位,投注到了那後麵的窗戶上。

    位於那裏的,是向外擴展出的,足足有成年人一倍身高的裝飾窗。在由七芒星河和裝飾性花朵紋路所構成的的鐵製框

    架上,鑲嵌著各式各樣的彩色玻璃。從上到下逐漸變化為透明的彩色。

    某個男人把窗邊形成台子狀的寬敞空間定為了自己的席位。在現任國主繼位的時候,受邀參加儀式的鄰國國主曾經送

    上了野獸的毛皮作為禮物。而那些毛皮就為了那個人物而長長地鋪在了那裏。就算在他將近一年不在刀根的時候,那些

    毛皮也隨時都得到細心的護理,並且被鋪設在同樣的場所。

    某個任憑瀑布般的金發淩亂落下的人物,現在正手托著下顎躺在那些毛皮上。

    他異樣的外表並不僅限於頭發。包裹著他全身的,是位於大海另一方的珠洲國女性習慣穿著的緋色衣服。絹衣被華麗的織錦衣帶係了起來。通過胸膛處敞開的衣襟,可以看到七寶的頸飾和白銀色的鎧甲。在他身邊也放置著十足異國風格的寶劍。

    雖然他很年輕,但是卻難以看出正確的年齡。十幾歲,二十幾歲,乃至於三十出頭,似乎都在可以考慮的範疇之內。

    這位人物擁有近乎妖異的美貌。薄薄的嘴唇上塗抹了強調出輪廓的紅色,雙眼皮的眼簾上掃上了青和紫的色粉。眼角上的紅色,也屬於異國風格的化妝。

    雖然乍看之下他華麗的外表讓人聯想到男裝麗人,但是他周身所飄蕩的氛圍,卻沒有半點可以稱為柔和甜美的東西。

    那是仿佛千錘百煉的鋼刃一般,堅硬冰涼,讓人冒出寒氣的男之“氣”。

    塗抹著紅色的嘴角微微吊起,歪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各位,好久不見。”

    沐浴著所有人的視線而橫躺在那裏的人物,用可以聽成是男性也可以聽成是女性的嘶啞聲音如此說道。

    絕對不是什麽動聽的聲音。考慮到和他那份狀絕美貌之間的協調感的話,這個聲音按說隻能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不可思議的是,在傳入耳朵的瞬間,這個聲音就能讓眾人體內產生麻痹般的快感。

    “……城大人。您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在還沒能從驚訝和衝擊中蘇醒過來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樣的詢問。

    “昨天深夜。怎麽了?為什麽如此驚訝?在新年宴會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我記得我走之前應該和老頭子如此交待過啊。”

    這個不僅年齡,就連性別都近乎不明的人物,就是先代的國主,也是現任國主的親生父親。而且也是雙龍門所在城塔的主人,“城大人”。

    從小他就是個不喜歡循規蹈矩,個性奔放,喜好華麗的奇裝異服的武者。不過真正讓他被這個國家當成異端的,還是他的雙眸。

    國主直係的人,在出生的時候都會擁有瞳孔和虹彩沒有明顯區別的特異構造的眼眸。而在這其中更加罕見的就是純粹黃金色的眼睛——和傳說中沉睡在刀根城郭下的黃金色飛龍同樣的眼睛。

    “不過,負責城門警護的書齋大人說您還沒有回來……”

    “啊啊,我沒有通過城門。”

    先代若無其事的回答迎來了意味深長的提問。

    “沒想到您不用通過作為唯一出入口的城門就能返回公館啊。難道說您使用了魔道的伎倆嗎?”

    現場突然被冰冷的寂靜所支配。

    是不老王神殿的唐神官長。

    這個枯樹般的瘦削老人和先代國主之間的不和,在場的無人不知。但即使如此,唐的問題中所包含的危險味道還是太過明顯。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緊張地讓視線在兩人身上不斷交換。

    先代國主眯縫起黃金色的眼睛,壞壞地一笑。那是就好像大型的肉食野獸展露出牙齒一樣的,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拜托你不要胡說八道好不好?好歹也是擔任禦輪教最高神官的人物,居然張口閉口說什麽魔道嗎?”

    “如果有觸怒您的地方,我非常抱歉。”

    相當於全神殿的實質性統治者的神官長,彬彬有禮地低下了禿頭。

    “但是,假如您主張自己的清白的話,是否可以請您講述一下具體的情況。”

    “我是從城郭外使用密道進入公館的。我不喜歡在城門受到誇張的歡迎,而且因為長途的加急旅行有些疲勞。”

    “我從先先代的時期就追隨國主陛下,但我從來沒聽說過城郭有什麽密道。”

    “那是理所當然啊。因為隻有代代的國主才會知道。”

    男子好像在表示要結束這個話題一樣打了個哈欠。不過老人似乎還要窮追不舍地再次張開了嘴巴。

    “國主陛下駕到。”

    女官長的聲音讓客人們恢複了清醒。他們慌忙拉開自己的椅子,站起來迎接進入房間的主君。

    不久之後,隨著衣衫摩擦的聲音,位於刀根全土以及禦輪教教徒頂點的國主的身影展現在了大家麵前。

    除非是沒有女兒誕生,否則刀根的國主位置都會有直係的女性繼承。現任國主是位不滿十五歲,擁有端正到冰冷的麵孔的嬌柔少女。在她年滿七歲那年的花月,她曾經是代理國主的親生父親就讓位於她。不過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先代在擔任攝政工作。

    在如同扇子一樣傾瀉到胸口的黑發上,兩側分別編入了紅色的鮮花。在白色禮服的胸口、肩膀和袖口,也縫上了同樣的花朵和寶石。這是女官們徹夜工作的成果。

    “各位就座好了。新年的宴會即將開始。”

    仿佛人偶一樣的少女王,用非常適合她清雅外表的清澈聲音發出了命令。

    客人們在長方形的桌子兩側坐了下來。

    看到全員就座後,女官長示意在走廊上等候的女官們進來。身上裝飾著花朵的女孩們手持裝滿了果酒的瓶子,為客人的杯子注入了慶賀之酒。

    在所有人的杯中都注滿酒後,國主揚起黃金的酒杯,仿佛歌唱一般地說道。

    “讓我們祈禱能夠獲得沉睡於靈山的七柱之神的加護,保佑刀根國今年也一樣風調雨順。”

    “靈山的神明啊,請你們賜福於刀根!”眾人唱著祝酒時的慣用詞語,一口氣喝幹了杯中的酒,向國主表達了祝福。

    “館大人,祝您新年快樂。”

    “嗯。”

    少女微微一笑,用成熟的動作點點頭。

    從第二杯開始就不用再拘泥於禮節,所以刀根的重臣們紛紛開始和身邊的人說話。

    雖然沒有人主動和他攀談,但是所有的人都強烈地意識著異裝男子的存在。期待他能開始講述什麽的空氣非常強烈。

    但是,他隻是懶洋洋地將朱色的杯子送到口邊,並沒有講述旅途見聞和其他國家情報的意思。

    在刀根,除非是作為見習神官或年輕武者踏上修行之旅,或是成為和他國進行物品交易的商人,否則基本上沒有直接和他國接觸的機會。

    因此可以談論他國話題的人,不管在哪個家庭都會受到歡迎。

    作為守護人的樹齋感覺到了周圍無言的懇求,咳嗽了一聲開始詢問。

    “少主。這將近一年的旅程感覺如何?如果你有經曆道什麽國外的珍奇見聞,我非常願意洗耳恭聽——”

    “既然是先代大人主動決定的秘密旅行,那麽想必獲得了眾多對刀根有益的情報吧?”

    對於玄名的冷嘲熱諷,好幾個客人都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和刀根有深切關係的話題倒是不止一個,比如說……”

    朱紅的嘴唇懶洋洋地張開。

    “卡多拉斯的局麵很不穩定。多半等到實月的收獲時就會攻打過來吧?”

    帶著充滿期待的表情的眾人全都臉色大變。

    一瞬間,花月甘甜而平穩的空氣都不翼而飛,武者們放下酒杯,全身都釋放出了殺氣。

    一如既往地躺在皮毛上的男人,優雅地伸出酒杯,示意身邊的女官為他注滿酒。

    “我原本就想過,就算世代交替,隻要範恩那幫家夥的血緣沒有斷絕,就絕對不能大意。應該說是不出所料吧?”

    “可惡……!那幫不敬神明的暴發戶!居然如此不懂得吸取教訓!”警護六家家長之一激昂地一拳打在桌子上。

    他的叫聲可以說是代言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位於刀根北部的卡多拉斯國,起源於現任國主的祖父一代。他們的第二代國主烏斯.範恩通過武力吞並周邊國家,而讓卡多拉斯成為了勢力急速增長的新興大國。

    因為刀根是禦輪教的發源地,所以最初卡多拉斯對刀根表現出了友好的態度。甚至於刀根的先先代國主還和範恩家的小兒子泰連締結了婚約。

    但是在先先代國主去世,泰連成為了年幼的先代國主的監護人時,範恩就===//此處為禁止詞語//===裸地表現出了對於富庶的刀根的野心。泰連以半強迫的形式讓兒子和範恩家的女兒締結了婚約,但是在充斥了周圍的反感目光中,他因為過度的心力交窣早早就患病去世。

    但是,他的兒子雖然和秀麗柔軟的父親擁有非常相似的容貌,但從性格上來說,卻是麵對霸王範恩也可以毫不退縮的豪傑。

    他在婚禮之前就臨幸作為側室的刀根女性,生下了女兒。然後再女兒剛到七歲的時候就遵循慣例將國主的位置讓給了女兒,粉碎了範恩試圖作為國主嶽父支配刀根的野心。

    範恩後來宣布,由自己的侄子以及女婿所統治的刀根,在理論上應該算是卡多拉斯的屬國,並且試圖用武力來貫穿這個觀點。但是,他在與前女婿的戰爭中大敗,最後隻能無奈地退位。

    距離那場戰鬥已經過了八年。

    “今年是六百年一度的舉行靈山大祭的年份。範恩大概也是想從這方麵下手吧?”

    先代浮現出冷笑,毫不客氣地直呼前任嶽父的名字。實際上,他們在戰場上已經不止一次交手,所以完全可以算是仇人對頭。

    “怎麽可以如此卑鄙……”

    神官長們紛紛臉色大變地憤怒表示,新年宴會轉眼間就化為了嘩然的議論場所。

    “幹脆由我們主動進攻如何?”

    血氣旺盛的武者之一探出身體提議,並且贏得了相當數量的讚同聲音,但是神官長中間馬上有人發出了異議。

    “不可以。刀根是聖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絕對不能主動對他國動手。”

    先代也大刺刺地點點頭。

    “獲神官說的沒錯。首先,憑借刀根一國還不具備徹底壓製卡多拉斯的兵力。如同之前的戰鬥讓大家明白的那樣,隻要有七芒城郭在,卡多拉斯就不足畏懼。不過被站的武器和糧草準備絕對不能懈怠。”

    “是!”武者們帶著仿佛踏上戰場的表情,精神十足地做出了回答。

    “城大人,請您一定要告訴我們從城郭通向公館內的密道。”

    “為什麽?”

    擁有黃金眼睛的男子,向玄詢問他唐突發言的真意。

    “這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吧。不管我們如何日夜嚴守城郭,如果被人從外部發現入口,讓卡多拉斯的人直接踏入的話,不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嗎?”

    前國主用舌尖輕輕添了一下杯中的美酒。

    “不用擔心。那扇門隻有擁有國主血緣的人才能看到,才能打開。”

    在玄因為這個不可思議的回答而迷惑的時候,中途插話的唐神官長嚴厲的聲音,再次讓現場一片沉默。

    “這是什麽咒術嗎?”

    老人的雙眸中閃爍著充滿了惡意的喜悅。他似乎確信自己發現了不可動搖的證據。可以彈劾先代國主,宣布他是刀根不應該存在的異端人物。

    “雖然禦輪教的聖典中也存在神聖的祈禱封印,但是如果兼備欺騙他人的效果的話,毫無疑問應該屬於魔道的範圍——……!!”

    一個橫空飛來的東西,準確無誤地打中了老神官的額頭。

    “虧你居然說得出口!沒有腦子的東西!你居然要把榮耀的刀根曆代國主都稱為魔道者嗎!?”

    “啊……”

    不由自主地捂著額頭的老人,因為這個憤怒的聲音,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的發言的不小心。

    原本吊兒郎當橫躺在毛皮上的先代國主支撐起身體,就仿佛露出利齒的猛獸一樣,整個人的氛圍都截然不同。

    從他纏繞著女性服裝,乍看起來苗條纖細的身體上,釋放出了讓周圍人都不寒而栗的凜冽之氣。在他隔著散落下來的華麗金發,怒視著老人的黃金色雙眸中,強烈地閃爍著讓人聯想到熊熊燃燒的火焰的色彩。

    “如果隻是對於我個人的愚蠢揣測,我還可以當作那是因為你關心國家而放你一馬。但是,身為刀根國的神官,你居然誹謗作為國家中樞的國主的血統,這樣的暴言絕對不可原諒!”

    就算是旁聽的其他人,也覺得這一字一句都好像靶子一樣地狠狠抽打在了身上。這種狀態下的先代,擁有完全和他妖豔華麗外表不相符的殘虐性。不管是對於大敵人還是自己人,都會毫不留情。

    而身為臣下者,則由於各自的思考而表現出了不同的反應。

    因為害怕遭受殃及而轉開麵孔不敢去看神官長的,是平日就和他關係密切的人。而忠誠心濃厚的若幹武者們,則由於老神官沒有向國主血統表示敬意的傲慢態度,和先代一樣露出了充滿怒火的眼神。大體上來劃分的話,和神官長關係親密的人都是中年以上,而和先代產生共鳴的則是年輕人居多。

    但是,身為守護人的樹齋卻不屬於任何一方陣營。他隻是從現任國主的左側,用清醒的目光眺望著眼前眾人的反應。

    他知道,先代的激昂是事先計算好的行為。大概是因為某種原因,他想要徹底葬送這個長年以來的吵架對象吧?老神官的失言,隻是讓他找到了絕佳的借口而已。

    臉色蒼白的神官長,試圖想辦法打開自己所造成的僵局。

    “請您原諒。我隻是因為新年的熱鬧氣氛而一時忘我失言。身為不老王大人的忠實仆從,我絕對沒有輕辱國主大人的意思。我衷心為自己的失言感到抱歉。無論如何請寬恕我的——”

    “住嘴!我不打算聽毫無真誠可言的空頭道歉!你的不敬是剛剛開始的嗎?——葵,楓。把這個無禮的家夥拖下去!關入公館的地牢,派人好好看守,不要讓任何人接近!”

    先代向身邊的兩名近衛隊隊長發出了語氣尖銳的命令。

    這次終於爆發了驚愕和反對的嘈雜聲。

    公館的地牢,自古以來一向是叛逆者的牢獄。在近幾代國主的執政期間,哪裏還一次也沒有被使用過。

    神官長除了和先代不和以外,在長年的神官工作中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失誤。就算是為了顯示先代怒火的激烈,把他作為叛逆者對待也未免過於苛刻。

    就算事後獲得釋放,這也等於是作為刀根國民的最大級的恥辱,等於是被蓋上了喪失神官資格的烙印。

    玄下定決心地插口進行仲裁。

    “城大人。是否可以請您看在神官長侍奉神明的漫長歲月上,這次就先原諒他呢?以他的年齡來說,如果被關進寒冷潮濕的地牢的話,很有可能會損害健康縮短壽命吧?不如把他交給我,讓我把他關入塔內的一室進行嚴格看管。所以請你——”

    “忽視他對於曆代國主的言辭上的大不敬,和他的年齡有什麽關係嗎?”

    美貌的先代國主冷冰冰地說道。

    因為他表現出不容分說的態度。所以玄放對他進行說服,轉而把希望寄托在了現任國主,也就是自己的外孫女身上。

    “館大人,請你看在我這個外祖父的麵上,勸說一下你的父王。”

    樹齋因為男人露骨地擺出外戚立場的態度而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窺探著先代的臉色。

    結果,異裝的前國主隻是側眼掃了一下自己的守護人,微微地扭曲了一下紅色的嘴唇。

    那個表情,讓樹齋預感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先代國主在上一次的戰役中曾經表現出了足以媲美獅子的活躍,並且一手將自己的軍隊引導向了勝利。但是,玄之流的一部分老臣卻認為,就是因為他擁有卡多拉斯的血統,才會招惹來範恩的野心。而且他們對於先代的父親和守護人都是卡多拉斯人這一點也非常不滿意。

    而進一步煽動了他們的反對心的,就是先代平日的奇裝異服和破格舉止。

    在先代任性奔放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狡猾的執政者的麵孔。但是被化妝和女性服飾所欺騙的老臣們,卻沒能看穿這一點。

    玄自從獲得了國主嶽父這一範恩曾經一心渴望的地位後,就妄自尊大到了讓同輩的警護六家家長都感到不快的程度,甚至露骨地表現出了對於先代國主的輕視態度。

    但是,至今為止一直好像人偶一樣默默坐在那裏的美少女,對於眾人的爭執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隻是用清涼的聲音說道。

    “城大人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就照城大人的吩咐去辦好了。”

    玄漲紅了麵孔。

    “國主應該是館大人才對。你完全沒有必要事事都要顧及先代的意思。我是館大人的外祖父,館大人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訴我你的想法。”

    “玄大人,你這樣的口氣——”

    無法坐視玄等於是在自己勒住自己脖子的態度,樹齋為了發出忠告而開口。

    “這裏沒有卡多拉斯人插嘴的餘地!”

    聽到亢奮起來的玄的怒罵,樹齋一時間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但最後還是強忍下了這份侮辱。

    “葵,楓,不要管他,把人拖走!”

    先代態度霸道地用下顎示意了一下房門。

    被雙胞胎的近衛隊隊長抓住雙臂悄然拖走的神官長,在門口的部分轉過頭來,充滿憎恨地發出怒吼。

    “居然敢對侍奉神明的人做出這樣的暴舉,你一定會遭到天譴的……!”

    “唐,你少自以為是了。侍奉神明的你隻是單純的人類而已。居然因為私怨而擅自使用神明的名義,你也未免太過不知天高地厚。”

    一麵從女官手裏接過酒杯代替丟出去的那個,前任國主一麵嚴厲駁斥了老人丟下的台詞。

    以玄為首,和神官長交情深厚的老臣們,都陷入了苦澀的沉默中。誰也不敢說,明天那天被丟進地牢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算計著先代的怒火已經有一定緩和,玄代表年長派發出了進言。

    “城大人。既然你說卡多拉斯會在秋季發起攻擊,那麽此時將因為忠心而發出忠告的臣下押入地牢,未免太過武斷。這樣的行為對於刀根的未來絕對沒有好處。那樣的話,將來隻會剩下窺探城大人臉色的奸臣,乃至於引發國家的衰退吧?”

    先代抬起指甲染成朱紅色的手掌,輕輕打了各哈欠。

    “怎麽可能。將曆代國主稱為魔道者哪裏算是忠告了?比起那種事情來,你應該有必須向館大人匯報的重大事情才對吧?”

    “啊……?”

    在黃金眼睛的正麵凝視下,詫異反問的男人的麵孔,轉眼之間失去了血色。

    “那才真的是關係到刀根存亡的重大問題吧?你打算隱瞞到什麽時候?”

    異裝的麗人橫躺在毛皮上,用體貼到極點的溫柔聲音興高采烈地發出了責備。

    至今為止強硬態度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低垂腦袋的玄的額頭冒出了無數冷汗,巨大的身體也不斷顫抖。

    “城大人,到底是什麽事情?”

    看到同輩非同尋常的樣子,一個還可以被稱為年輕人的武者探身問道。

    那是擁有前蹄揚起的馬的紋章的琉璃城塔之長。

    “館大人,你也注意到了吧?”

    聽到父親的詢問,國主緩緩地點頭。

    “大約在七日前,水晶珠遺失了。”

    “您、您說什麽!?”

    幾乎所有出席的客人都帶著近乎恐怖的表情,異口同聲地大叫出來。

    在刀根的七芒城郭,七座城塔的最上部紛紛收納著作為七柱神明象征的七寶——也就是七種守護寶珠。城塔的名稱也都是緣於收納的寶珠名字。

    而守護擁有水晶珠的水晶城塔的,就是玄之一族。

    從七芒城郭修建時起就被收納在那裏的七寶,擁有讓任何咒術和妖怪都無法接近的強大靈力。因此在他國,七芒城郭甚至擁有了靈防城郭的綽號。在刀根傳說長達三千年的壯大曆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遺失寶珠的記錄。

    “守護寶珠的遺失絕對是前所未有的異變!玄大人,你都幹了什麽?”

    臉色大變的眾人紛紛吵鬧了起來。

    “太難看了!你們慌張個什麽!”

    先代的低聲嗬斥,鎮壓了和恐慌已經隻有一步之遙的狂亂狀態。

    “——玄,交待詳情!”

    “那、那個……大、大家都還不、不明白原委……”

    顫抖到牙齒打戰程度的男人,終於擠出了這麽一句話。

    “什麽叫不明白原委。你還真會開玩笑。難道說寶珠自己長了翅膀,擅自飛走了嗎?”

    “實、實在太過不可思議,讓人不能不這麽考慮……”

    不管在哪座城塔中,最上層都隨時安排了衛兵,警惕著城郭內外的情形。

    寶珠收容在水晶和黃金質地、精雕細刻的盒子中,放置在最上層中央的鋼台上。

    按照玄的說法,七日前,在盒子的封印都沒有破壞的情況下,寶珠突然就消失了。

    玄不得要領的回答,一口氣引發了眾人的非難。但是先代輕輕擺手阻止了他們。

    他從惡作劇般地欺負人的愉快表情,轉為了務實性的前國主的麵孔。

    “算了,關於水晶珠的事情,我這裏多少有些線索。這個就包在我的身上。問題在於,因為忙於搜索寶珠,水晶城塔的守備已經變得大為鬆懈。而且如果傳出刀根的守護寶珠之一丟失的風聲,也隻會讓其他國家有機可乘,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所以立刻召回派出去搜索的人員!”

    “是……非常抱歉。”

    至今為止一直以國住外戚自居而產生的高傲態度已經無影無蹤,玄此時隻能作為水晶城塔的守護人而不斷低頭致歉。

    “寶珠的遺失並不能僅僅歸罪於你的迂腐。所以這一點我就不予追究了。但是,你妄顧國家的安全,一心隻盤算著自己的地位,因而沒有立即向館大人報告這一重大事項。這種行為絕對是不可原諒的背叛。就算是萬死也不足以贖罪。”

    前國主用嘶啞的聲音作出了嚴厲的定罪。

    “萬死也不足以贖罪”這一殘酷的形容,讓所有人都預感到了玄的地牢之行。甚至覺得,就算要當場賜死他也並非不可能。

    但是,仿佛是為了打消眾人的不安一樣,黃金色眼睛中的強光柔和了幾分。

    “——話雖如此,如果將代代守護刀根一族的你和神官長相提並論,未免有悖於主從之道。你將水晶之長一職讓給繼承人,從此不要再出現於公眾場合。這樣就可以了。”

    “不,不好意思……我的兒子還是剛剛年滿十五歲的孩子。實在還無法擔當這樣的重任。請讓我在他可以獨當一麵之前,作為監護人——”

    玄的孩子雖然不少,但是卻很不走運地總是失去男孩。所以他的繼承人是他和後妻之間所生的十五歲少年。

    從一開始就對他的算盤了如指掌的先代,挑起了赤紅的嘴唇。

    “我在十三歲就讓你的女兒懷上了孩子,那時候,就是你宣稱因為我已經可以獨擋一麵,才把女兒送來做我的側室吧?十三歲的我可以獨當一麵,你十五歲的兒子卻無發自己做主,這未免太奇怪了一些不是嗎?”

    玄因為先代露骨的冷嘲熱諷而臉色大變。

    圍在桌邊的人努力咽了了洶湧而上的笑意。

    “千和田”,先代幹脆地呼叫了另一座城塔之長的名字。

    “在。”

    調整姿勢發出回應的人,是穿著馬的紋章上衣的琉璃城塔之長。他比先代大約年長兩三歲。於八年前繼承了在和卡多拉斯的戰役中戰死的父親的衣缽。

    和曾經是標準武者的父親相反,他在那些雖然年輕卻喜歡玩弄權術的人,和年長的同僚之間的口碑並不是很好。但是卻擁有眾多年輕的武者友人。

    “我要去尋找水晶珠,所以需要借用收納在你的城塔的琉璃珠。因為琉璃珠和水晶珠互相呼應的力量最為強大。”

    “遵命。”

    講和琉璃珠同樣的帶著紫色的藍色長發在脖子後麵束在一起的千和田,沒有做出任何多於詢問地輕輕低頭。

    雖然在座的絕大部分人都投出了詢問的眼神,但是先代卻隻是帶著若無其事地表情一麵喝酒一麵眺望著窗外。

    在刀根的民眾間,流傳著寶珠所釋放的靈力製作出靈之結界,守護著七芒城郭的傳說。但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人擁有什麽和寶珠相關的明確傳說。

    包括水晶珠消失的謎團在內,先代似乎掌握了若幹和寶珠有關的秘密。不知道他會不會順水推舟地披露其中的某些環節呢?所有人的期待都高漲了起來。

    無視這樣的空氣,幾乎在時隔一年後才回到這裏的刀根實質上的支配者,隻是抓著女官的手,不斷地油嘴滑舌地進行著調笑。

    章之二琉璃的悍馬

    因為先代遲遲沒有出現,老人為了探視他的情形而踏入臥室,結果在看到卷成筒狀的毯子後歎了口氣。

    如果滾在寢台上的筒子前端沒有露出金色的頭發的話,實在讓人無法想象那裏麵裹著一個人。

    “少主。你要對臥床眷戀到什麽時候啊?太陽已經很高了。千和田大人從剛才起就帶來了琉璃珠,正在等待少主你呢。”

    樹齋一麵說一麵抓住毯子的一端,毫不客氣地拽出了毯子裏麵的東西。

    “唔~~”

    半裸的先代在寢台上打滾。

    “老頭子~。你明明是老頭子,怎麽還是和個酒桶一樣……。我的酒可還沒醒呢。”

    用嘶啞的聲音呻吟出來的先代,昨天和樹齋一麵喝酒一麵談論旅程中的話題,一直到天明的時候才睡了下來。

    “隻不過是那種程度的酒水而已,你在說什麽呢?快點起來收拾吧!”

    “那種程度……?我記得我們兩個人可是掃空了三升的酒樽吧?”

    “不管是一升還是三升,都不足以成為武者睡懶覺的理由!如果是在你隱瞞身份的旅程上也就罷了,既然現在你已經是先代的身份,我就不容許你再這樣的自甘墮落。”

    擔任守護人的老人,用和對方還是個孩子時一樣的嚴厲口氣進行了斥責。

    “不要怒吼啦。頭都被震疼了……”

    用一隻手抓了一把淩亂的頭發,先代緩慢地支撐起了上半身。

    “穿的衣物——這兒就可以了吧?哎呀呀,你的奇行更加的變本加厲了……。館大人都還沒有嫁人,一想到如果有什麽不好的風評傳進近鄰的國主的耳朵,我就——”

    嘴裏抱怨個不停的老人,手拿著先代的衣服轉過頭來時,因為過度的驚訝而失手將衣服掉在了地上。然後無聲地衝到了打哈欠的男人身邊。

    “這,這是怎麽回事?好疼。不要鬧了!”

    因為突然被強大的力量拉起手臂和頭發,先代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

    “這……這個不是隻有那些無賴漢才會弄的刺青嗎?怎、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雖然先代纖細的身材讓人無法想象他是可以不動聲色地拉開十石強弓的強大武者,但是在八年前和卡多拉斯的戰役中,他確實不止一次地衝入敵方陣營展開激鬥。並且因此而幾度受傷。其中最重的一次,就是在最後和敵方總大將範恩進行以刀根為賭注的對戰時留下的,從左肩到胸口,連鎧甲都被劃破的刀傷。

    而那個傷痕,現在被由色彩斑斕的花朵組合而成的美麗刺青巧妙地隱藏了起來。

    “啊啊,這個嗎?我在某個鎮子遇到了個刺青師。那可真是個大美女呢。她說如果我肯讓她在身上刺青,就可以和我上床,所以一不小心就——”

    “太、太丟臉了……!!”

    “是嗎?我倒是相當中意哦。不但漂亮地隱藏起了傷痕,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美麗。”

    “不要胡說八道了!!”麵對毫無歉意的對方,老人大喝出聲。

    “都說了叫你不要怒吼啊……。好吧好吧,不會再有第二次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傷疤是武者的榮譽。而且居然在父母賦予的身體上進行雕刻……”

    老人因為過度憤怒而渾身顫抖,雙眼甚至滾落下了淚水。

    黃金之眼用帶著驚訝的眼神追逐著從麵頰滾落到下顎,又流淌到了手指長短的白銀胡須上的淚水。

    樹齋粗魯地擦拭了淚水。

    “有什麽可笑的嗎?”

    “啊?沒什麽。隻是覺得害老頭哭了出來,有點糟糕呢。”

    浮現出滿麵笑容的先代的麵孔,怎麽看都是充滿了興高采烈的味道。

    “你就不用隱瞞了。你是看準了以玄大人為首的老臣們會責備我,才故意沒有穿過城門而回到這裏的吧?”

    “嗯。一想到老頭子會受到玄和神官長他們陰險的追究呲責,我就忍不住高興啊。當時真的有點頭疼呢。因為快要控製不住笑意。”

    “不要使用這麽粗魯的口氣,還有,什麽叫‘老頭子’,太難聽了。你要說幾遍才肯改過來?”

    這個確實是在兩人之間進行過不止一次的對話,但是先代似乎完全沒有改善的意思。

    先代一麵聽著樹齋的數落,一麵用侍女送來的水清洗了麵孔,穿上了樹齋剛才掉落在地毯上的異國服飾。漆黑的布料飛舞著邊緣用金線圈起的紅色和黃色的蝴蝶。而在蝴蝶的間隙間則用銀線刺繡著異國的花朵,整體的感覺十分華麗。

    係好了細長的腰帶後,先代佩戴上了用皮革和七寶數珠組合而成的劍帶。

    “那麽該化妝——”

    “那種東西回頭再說。”樹齋用手臂環繞著麵向鏡台的男人腰部,幾乎是半摟半拖地將他帶去了千和田在等候的晉見廳。

    坐在長椅子上的琉璃的年輕家長站起身來,向前國主深深行禮。

    “讓你久等了,請原諒。”

    先代展露出了豔麗的微笑。

    對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千和田,帶著困惑的表情陷入沉默。

    “怎麽了?”

    “……啊,抱歉。那個……因為城大人和平時的印象有些許不同,所以不小心……”

    “啊啊,原來如此。那你就充分地眺望好了。因為我的素顏平時可是難得一見的。”

    先代的麵孔,就算是偽裝成女性也足以被認為是麗人。甚至可以說帶著一種讓人會產生紅顏薄命感的不詳影子。

    但是黃金之眼的光芒卻背叛了這種感覺。通過濃重的化妝,他的麵孔會增加足以配合這種光芒的蘊含著瘋狂的激昂感。

    老人咳嗽了一聲,好像故意要讓人聽見一樣地自言自語。

    “身為武者,這種事情有什麽可驕傲的?”

    無視老人的冷嘲熱諷,先代坐在了千和田正麵的椅子上。

    “那麽,就讓我來拜見一下琉璃珠吧。”

    “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解開了第一封印。請您確認。”

    琉璃城塔的年輕族長,打開放置在桌上的木箱蓋子,將它推到了先代麵前。

    指甲染成紅色的纖細的手掌,從木箱中取出中央漂浮著黃金球的水晶球體。

    “——所謂的琉璃珠,是不是就是指拉茲拉多啊?”

    從先代身邊探出腦袋的老人如此喃喃自語。

    “在卡多拉斯就是如此稱呼琉璃的嗎?”

    用中指的尖端無意識地撫摸著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七寶珠飾中琉璃的部分,先代向樹齋如此詢問。

    感覺上,老人在他的背後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就陷入沉默的三人的眼睛,全都傾注到了好像注入了琉璃色的彩色玻璃一樣的守護寶珠上麵。

    在有女性拳頭大小的透明琉璃珠的中心,還有另一個黃金色的珠子。

    “您要解開第二封印嗎?”

    千和田變調的聲音說道。

    城塔之長代代相傳的隻有為了取出寶珠而打開黃金之箱的第一封印的解除方法。千和田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在任期間,都一次也沒有解開過封印。

    “如果不解開就無法使用。”

    先代簡短地進行回答後就試圖誦唱咒文,但因為感覺到門對麵的他人氣息而仰起臉孔。

    “打擾了。——城大人。館大人有意過來。我們可以帶她來這邊嗎?”

    侍奉先代的侍女,在敲擊房門後隔著木門如此表示。

    “嗯,讓她進來好了。”

    “這樣好嗎?”千和田帶著幾分狼狽地如此詢問。

    “你說什麽?是指沒有獲得館大人的承諾就要解開封印的事情嗎?不用擔心。館大人對一切都心知肚明。”

    在他們如此交談的期間,在公館女官伴隨下的少女,已經被侍女彬彬有禮地引導到了這裏。

    “你去旁邊房間等待好了。”打發了身邊的女官後,她一個人進入了父親的房間。

    原本坐著的兩個男人站起來,和樹齋一起低頭行禮。

    “你好,城大人。”

    先代向前邁了一步,半跪在地上拉起女兒的手掌吻了上去。

    “館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錯啊。”

    就算兩人是父女,而且他是先代的國主,在麵對現任國主的時候也必須行臣下之禮。

    ——但是。

    “這麽快就穿上了我送你的衣服嗎?這種豔麗感果然非常適合你。才一段時間沒見,你的女人味又增加了不少呢。一想到你是我的女兒,就覺得還真有些可惜了。”

    聽到這個就算是普通父女間也絕對不會出現的輕浮口氣,千和田不禁瞪圓了眼睛。

    但是將黑發按照異國風格束起的國主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驕傲的笑容。

    “我好高興。因為父親的審美眼光一向非常嚴厲,能夠得到這樣的評價,我作為女性也可以感到驕傲。”

    在這張雖然傲慢,但是卻充滿了讓人下意識顫抖的誘惑力的笑臉上,已經完全找不到昨天宴會上那個好像人偶一樣坐著不動的清純少女王的麵影。

    國主在刀根的服裝上披著父親作為土產而贈送給她的異國的紫色衣服。

    在這件袖子部分長的異常的絹衣上,描繪著異國的花鳥、雲朵等等獨特的圖案。

    站起身來的先代,調整了一下戴在女兒黑發上,同樣是由他贈送的金銀兩色的發簪。

    這兩個同樣充滿異國情調的華麗人物站在一起的樣子,不管讓誰看來,都會覺得仿佛是一對美麗的戀人。

    先代讓女兒坐下後,也示意樹齋和千和田坐下。

    “既然館大人會直接趕到這裏,那麽難道是出現了什麽變故嗎?”

    “如你所見。我之所以來這裏就是為了讓父親看到這個報告。你要不要玩一玩猜謎遊戲。”

    “談不上猜謎遊戲。多半是神官長的事情吧?”

    “不錯。地牢明明上著鎖,但是卻隻剩下了一個空殼。看守說甚至無法確定神官長是何時消失的。”

    樹齋和千和田因為國主所講述的怪事而麵麵相覷。

    “如果要說何時的話,多半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吧?他不會讓自己衰老的身體被乖乖關進牢獄的。既然好歹也是爬到了神官長位置的人物,那麽能使用這種程度的咒術也是理所當然。讓葵他們和看守的士兵看到自己的虛像,然後將虛像關進牢獄。這種程度的幻術對他來說應該易如反掌。”

    “但是,他不是說欺騙性的咒術是魔道的範疇嗎?沒想到那位神官長本人居然會主動使用魔道……”

    聽到千和田的話,國主他們露出了苦笑。

    “咒術本身原本並沒有神道和魔道的區別。隻是神官們為了主張自己的正當性,而將敵人描繪成魔道者而已。特別是那個唐。對他的話沒有必要當真。”

    先代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珠,若無其事地笑著解釋。但是作為神聖王國刀根的子民,在聽說魔道和神道都是一體的時候,千和田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那麽,在我們的敵人看來,刀根就是因為魔道而繁榮的惡德都市了?”

    “創立了這個世界的就是七柱神。沒有人會把供奉七柱神的國家視為魔道。”

    國主繼續說了下去。

    “我已經發出布告通緝神官長,宣布他是膽敢向國主發起謀反的魔道者。玄那邊也派遣‘物見之影’。”

    “幹得不錯。完全沒有我出場的必要。你已經是非常合格的國主。照這個樣子來看,是不是也不需要我再充當傀儡了?”

    “你說什麽啊。我還需要城大人來敲打那些心懷二意者呢。”

    讓人感覺到支配者的霸氣,並且表現出豐富感情的少女,和臣下前麵的那個她相比就好像換了個人。

    在先代昨天所進行的對於玄和神官長的放逐中,多半也包含了這個女孩的意圖吧?

    千和田注意到,若無其事地樹齋多半也事先就知道國主的真實一麵。

    ——不知道的就隻有刀根的家臣吧?

    琉璃的城塔長在內心感覺到了不快,不過國主馬上看出了這一點。

    “這是為了刀根,你就忍耐一下吧。而且正因為你已經成為我的夫婿候選人,所以我才讓你了解我們的真意。”

    “我……?”

    千和田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向了先代。

    因為沒有佩戴鎧甲而感覺上格外苗條的先代,帶著諷刺的笑容做出了回答。

    “在目前的階段,你確實是候選人之一。我因為看重你的才能和力量,所以給你一個忠告。國主的夫婿那種東西還是不要去做的好。國主要選擇夫婿的話,從哪個國家的王族中選一個外表漂亮的小兒子就好了。如果身體夠虛弱的話就更好。因為可以早點擺脫麻煩。”

    “少主!”

    麵對暗暗扯出自己父親事情的先代,樹齋發出了簡短的責備。

    “國主的夫婿隻是用來留下孩子的道具。如果有什麽家夥不知好歹地以監護人自居的話,就會暴露出醜態,給其他國家創造出乘虛而入的機會!”

    “少主!你說的太過火了!”

    少女不動聲色地插入了真心發火的守護人和先代國主之間。

    “我又不是這兩天就要選定夫婿,你們兩位都請適可而止吧。——先別說這個,父親大人,我也想要見琉璃。所以你快點解開琉璃珠的封印吧。”

    “嗯。”

    先代手持琉璃珠站起來,移動到了麵對城牆內側的窗口。

    “如果有這種程度的空間應該就可以了……”

    他投出寶珠,迅速地畫了幾個印,開始誦唱解封的咒文。寶珠在落下的中途停了下來,維持著漂浮在空中的狀態開始咕嚕嚕旋轉。

    “哦哦……”

    樹齋和千和田,一起發出了分不清是驚愕還是感歎的聲音。

    回應著先代的咒文,包圍著寶珠的藍色透明球體上開始接連浮現出光之花紋。好像生物一樣遍布球體表麵的花紋互相融合,逐漸形成了陌生的異國文字。

    當異國文字完成,傳來什麽凹凸部分咬合的輕微聲音的瞬間,寶珠就從內部彈開。

    就好像拉扯著粘土形成特定形狀一樣,琉璃色的寶珠無視原本的大小不斷膨脹,在幾個呼吸之間已經形成了一頭馬的形態。

    那是一匹不要說長到了垂落在地板上的尾巴以及鬃毛,就連蹄子都閃爍著珍珠色光芒的琉璃馬。

    “居然是……琉璃色的馬。寶珠的變化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就算是熟知國主父女的樹齋,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驚訝。

    “琉璃色的馬……原來如此!七座城塔的寶珠是——”

    想到了自己的家紋和寶珠關係的千和田,感覺到胸口爆發了亢奮的感情。

    黃金眼的男子微微一笑,用好像呼喚戀人時一樣的,充滿深厚愛情和溫柔的聲音呼叫了那匹馬。

    “琉璃……好久不見……”

    馬對的呼叫聲做出反應,緩緩地睜開了雙眸。

    沐浴到從窗口射入的陽光的眼睛,強烈地反彈了那個光線。是沉浸在琉璃色寶珠中心的另一顆珠子的顏色——和先代同樣沒有瞳孔的黃金眼。

    從漫長的睡眠中蘇醒過來的馬,仿佛在伸懶腰一樣地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身體。讓人聯想到絲絹的鬃毛擴散到空中,在陽光下遙遙生輝。

    它的形態美麗到了讓人下意識歎息的程度,僅僅是在旁邊看著,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它蘊含在體內的強大力量。

    被用琉璃之名稱呼的馬,向身穿豔麗的奇裝異服的男子輕輕垂下馬首打了個招呼。

    【是啊。就算是以半覺醒的狀態位於守護寶珠中,六百年也是個漫長的歲月。這次的你所進入的‘器’的形狀還真是相當奇妙啊。】

    琉璃沒有張嘴,而是用直接在腦海中回蕩的不可思議的聲音做出了回答。

    雖然樹齋跟隨在先代的周圍,已經體驗過眾多人類的智慧所無法解釋的事情。但遇到馬會說人話也還是第一次。

    “琉璃,你應該能看出來吧?這是我的女兒。你們認識一下吧。”

    “我的運氣真不錯呢,居然可以在有生之年見到琉璃之悍馬。你好啊。”

    琉璃因為美少女好像花朵一樣的笑容眯縫起了黃金的雙眼。

    【哪裏哪裏。多麽美麗而楚楚可憐的‘影’殿啊。從我的角度來說,還是這個‘器’比較合口味。但是世事總是難以如願以償呢。】

    先代用手背啪地敲擊了一下馬鼻子,然後笑了出來。

    “你還是老樣子啊。總是這麽油嘴滑舌。雖然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說,不過敘舊就先到此為止吧。你必須馬上和我一起動身了。”

    【水晶的探索嗎?】

    “對於水晶本身我並不擔心。但是,器前往的方向比較糟糕。”

    【你這份擔心我能明白。那麽,我們立刻出發吧。】

    琉璃好像已經知道了水晶的失蹤和其中的經緯。

    雖然先代宣稱搜索水晶的話題就必須需要琉璃珠的說法似乎不見得正確,但是充滿謎團的語言中,確實包含著讓樹齋都不禁產生不安的強烈危機感。

    另一方麵,千和田的視線一直傾注在琉璃馬的身上,好像並沒有聽見現代和馬的對話。

    他帶著仿佛做夢一般的表情伸出手,試圖碰觸琉璃色的茂密鬃毛。

    “危險!”

    樹齋飛撲過去一把拉開千和田,琉璃馬的右前蹄劃過了他剛才所在的空間。

    琉璃好像很不快一樣地甩了甩鬃毛,然後用沒有瞳孔的眼睛狠狠瞪著武者。

    “不要隨便出手,琉璃非常討厭人。會被它踢死的。”

    “為什麽?我是琉璃城塔之長。也就是守護琉璃珠的家族的一員啊。”

    聽到先代遲來的忠告,年輕的族長十分愕然。

    “你不要弄錯了。因為有寶珠,才有城塔,也才有警護一族。寶珠不是為了警護一族而存在的,更不可能是族長一個人的所有物。雖然刀根國受到了七寶的守護,但那是因為他是為了七寶而存在的國家。假如把琉璃視為我們的東西,絕對是本末倒置的不知天高地厚。”

    單膝著地跪在地上的千和田,臉色蒼白地咬住了嘴唇。

    樹齋非常能夠理解他的心情。麵對如此出色的馬匹,沒有哪個武者會不希望它成為自己的坐騎吧?就連自己的心髒都一陣狂跳,就好像出其不意地遇見了出色的佳人一樣。

    先代的說法過於殘酷。

    【樹齋。既然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那麽讓他殘留著意思幻想反而更加殘酷。盟主是正確的。】

    ——盟主……?

    樹齋仰望著送來冷靜思考的琉璃。看起來因為屈辱而顫抖的年輕族長並沒有聽見馬的聲音。

    雖然至今為止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平穩無事,但為什麽這麽突然地接連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樹齋對於今後的日子,感覺到了某種茫然的不安。

    清晨時分,兩個騎馬的身影從七芒城郭的雙龍門出來,在街道上奔馳起來。

    那是乘坐著鹿毛馬的先代,和乘坐著琉璃的樹齋。

    城下町也許是因為持續到深夜的花月祭而筋疲力盡吧?就算在迎來了黎明後也是一片寂靜。

    在昨天晚上就做好了旅行準備的兩人,一口氣奔過了並列著寶飾師的工房,寶石商的店鋪以及旅店等等房子的城下町。

    這是隻有因為精巧華麗的寶飾品而聞名的刀根才能見到的街道景象。從七芒城郭背後的刀根山脈中可以采到金銀,而在略遠的直轄領之一則能采集到寶石的原石。

    這些貴重金屬和從肥沃土地上收獲的農產品,讓麵積不大的刀根成為了非常富庶的國家。

    城下町外麵是擴展開的田園地帶,在哪裏是連綿不絕的小麥田以及整齊地種植著幼苗的玉米田。田地的前方是果樹園,再進一步的地方則是利用了斜坡的牛羊放牧地。

    在一片的新綠中,隻有建造在山腳下的街道浮現出了白色的身影。

    前往七芒城郭的人,隻能通過唯一的一條街道。因此要想避開街道的監視者的目光而奇襲刀根,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向南行的話就是因為貿易而十分繁榮的布裏斯托魯,向北的話就是對於刀根抱有巨大野心的軍事大國卡多拉斯。

    前國主們奔上了對於防禦而言非常重要的單行道。他們的目標是街道的南方。

    就在他們在山道的旁邊休息的時候,出現了一個馬背上堆積著異國產物的商隊。那之後,他們也頻繁地和好像是經商旅人們頻繁地擦肩而過。

    因為刀根時不時會派遣武者的集團討伐沿著街道出沒的山賊,所以布裏斯托魯和刀根之間的街道要比其他街道更加安全。這一點在商人之間也是有口皆碑的。即使如此,運送昂貴貨物的商隊,也一定還是會雇用身手出眾的傭兵們來進行護衛。

    他們大部分是閑著沒事的樣子,所以對於奇裝異服的年輕武者和琉璃色的馬表現出了強烈興趣。

    但是,先代和他的守護人完全無視向他們進行招呼的聲音,隻是不間斷地匆忙趕路。在太陽升到天空中央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從刀根起的第二個小型旅店,為了就餐和更換坐騎而下了馬。

    雖然琉璃完全沒有疲勞的跡象,甚至連汗水也沒有流下一滴,但先代的坐騎如果不替換的話,大概已經要在半路上倒下了。

    兩人先來到供馬匹暫時休息的旅店馬厥,對於琉璃馬的照顧和要替換的坐騎進行了詳細指示,然後才進入了位於一層的昏暗食堂。

    先代挽起長長的袖子,鬆開幾個盤扣,坐在了食堂最內側的某個木頭圓桌上。老人也坐在了他的對麵。

    “原本還想說這家旅店的位置很偏僻,沒想到倒也是相當繁榮呢。”

    平行地放了三排十人一組的餐桌的食堂,如同樹齋所說的那樣,已經有將近七成都坐滿了客人。整個房間都充斥著嘈雜的活氣。

    中年的老板娘親切地為他們拿來了菜單。

    先代憂鬱地托著下顎,隨便地指了幾個菜色。

    側眼打量著他們模樣的鄰桌男子,好像故意要讓他們聽到一樣地議論了起來。

    “不過是個出來賣的,居然還打扮得那麽華麗。”

    “多半是那個老頭子的戀童吧?讓自己的戀童打扮得這麽華麗,悠閑地單獨旅行,他還真是會享福呢。哪裏象我們,光是為了照顧這些麻煩的小鬼就累個半死了。”

    男人們的周圍有將近十個從四五歲到十歲左右的孩子正在吃飯。孩子們的衣著都很寒酸,從長相的不同和年齡的相近來看也不像是兄弟。多半是那些膽大包天的無賴,從布裏斯托魯那邊買了小孩,打算販賣到刀根去吧?

    雖然刀根國主不認可奴隸製,但是商人們會以招工的名義,工匠們會以收徒弟的名義從人販子那裏購買小孩。

    樹齋因為他們對於主人的侮辱而勃然變色,試圖從椅子上站起來。但是玩弄著金色的項飾的先代阻止了他。

    “不用理他們!隻是一些垃圾在說夢話而已!身為武者何必對這些當真!”

    “但是——”

    “如果你真的打算宰了他們就請便!隻有在已經做好了殺死對手的覺悟的時候,武者才應該拔劍出鞘。無謂的虛張聲勢隻是武者的恥辱。曾經如此教導我的,不就是老頭子你自己嗎?

    在他淡然的口氣中,若無其事地包含著以此為信念,並且會將此貫徹到底的味道。發現自己弄錯了取笑的對象,人販子們紛紛臉色蒼白。身為一代劍術宗師的老人,帶著斐然的表情坐了下來。

    自尊心很高的先代之所以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是因為在將近一年的單人旅行中,他已經體驗過若幹次相似的經驗。

    既然化著濃妝,而且又身穿異國的女性服裝,那麽會被錯認為向男人出賣肉體的存在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衣服下麵的鎧甲和掛在腰部的異國的刀鞘,又顯示出他和那些要不斷表現柔弱的一麵來煽動男人征服欲的賣笑人並非同樣的存在。假如是有一定眼力的武者的話,在麵對這個異裝男子的時候,應該都絕對不會把他當成是賣笑人。

    樹齋調整了一下精神開口說道。

    “話說回來,你這些金飾是不是太危險了?就算說這是館大人給你的路費,弄成這樣的話也好像在要求賊人來襲擊你一樣吧?”

    在先代的胸口層層垂下的黃金飾品,都是施加了刀根特有的精雕細刻的昂貴東西。

    “有什麽不好的?總比拿著金幣上路輕鬆一些。而且,斬殺那些不長眼睛的貪心之輩也是一種樂趣哦。”

    聽到他明顯在期待的口氣,老人輕輕歎了口氣。原本以為他在經過單獨旅行後會多少成熟一些。但是他那種從小就喜歡招惹麻煩,經過水坑的時候必定要踹一腳的性格,看起來完全沒有得到改善。

    “讓兩位久等了,剩下的東西我馬上就拿來。”

    老板娘送來了料理的盤子。

    兩人拿起擺放在一起的銀筷,開始把料理夾入了小盤子裏麵。

    “再過多久可以趕到目的地?”

    “還有整整一天……要視替換的馬匹而定。弄不好也許要話兩天時間。”

    先代停下筷子。裝入了藍色玻璃片的眼睛看向了遠方。那是經過特殊加工,弄得好像魚鱗一樣薄的圓形玻璃片。在中心甚至做出了黑色的瞳孔。

    雖然先代表示為了避免被錯當成妖怪才要用這個遮住黃金眼,但是樹齋實在不認為眼睛裏麵裝入了這種玩意還能看到東西。

    原本應該從出生起就熟知的先代,現在卻突然變成了充滿謎團的人類,這讓樹齋的內心產生了說不出的無奈感。

    “由少主乘坐琉璃,搶先去追上水晶如何呢?”

    “不行。如果老肉孜乘坐普通馬匹的話,至少要花上三天才能追上。就算老頭子不是老頭子,連續趕三天路身體也會支撐不住的。”

    “什麽叫‘就算老頭子不是老頭子’——少主,你的舉止太難看了。不要托下顎吃飯。”

    “啊啊啊。你也太囉嗦了。我絕對不要再和老頭子一起旅行了。”

    “我求之不得。如果這種事情再三發生的話我也會頭疼。”

    老人重重點頭。

    試圖還嘴的先代,因為背後傳來的聲音和孩子的哭泣聲而詫異地回頭。背後的孩子們中年紀好像最小的少年,抽泣著從高高的椅子上滑落下來。木碗和筷子滾落在地麵上,沒有多少的米飯散落在了石頭地板上。孩子雖然撿起了對於自己的小手而言過大的碗筷,但是看著沾滿了灰塵的米飯,還是嗚嗚地哭泣了出來。

    很明顯,人販子並沒有給孩子們足夠分量的飯菜。

    “不要哭!”

    孩子因為先代的聲音而顫抖了一下,抬起被淚水弄髒的麵孔。從他那好像害怕要挨打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平時人販子都是怎麽對待他們的。

    “張開嘴巴。……來。啊——。”

    “啊——”

    先代將小盤子中的鳥肉用筷子塞盡了小孩子的嘴巴。

    那個孩子雖然吃了一驚,但還是馬上蠕動嘴巴進行咀嚼。

    就在這個時候,老板娘把先代他們剩下的料理送了過來。

    “把那個分給旁邊的孩子們把。”

    老板娘大概也相當在意小孩子們過於貧乏的食物吧?所以聽到先代的話後,臉上也亮了幾分。但是,人販子們反而對此有些不快。

    “老兄,多謝你的心意了,但是不要讓這些小孩子蹬鼻子上臉。考慮到今後的事情的話,還是不要太嬌慣他們的比較好。”

    先代沒有放棄。

    “現在離刀根已經沒有多少路成了吧?光是吃這種東西的話,小孩子也會變得臉色難看,失去精神的。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買一臉病色的孩子嗎?反正是我掏錢,你們就不要管我了。”

    因為他的話說到了涉及金錢的要害部分,所以人販子們也垂下了腦袋。

    “那麽,多謝了……。小鬼們,要好好道謝哦!”

    雖然孩子們齊聲地道謝,但是其中有半數孩子說的都是“多謝‘大姐姐’。”

    樹齋臉朝下地嘲笑出來,興趣盎然地守望著事態發展的周圍客人們也都笑了出來。

    先代沒有生氣,微微一笑就從懷中取出朱色的杯子,將瓶子中果酒倒入了杯中。

    就在他和隨行的老人喝光了幾個瓶子的時候,人販子之一占了起來。不久之後他駕著馬車出現在店子前麵的道路上,剩下的男人也放下錢站起來。孩子們在那個男人的催促下跟在了後麵。

    但是,當初把碗掉落在地板上的孩子中途折了回來。拉了拉先代的衣袖說道。

    “大哥哥,謝謝你。”從他有禮貌的身影上,可以看得出他父母雖然貧窮,但還是力圖好好教導孩子的苦心。在和孩子分開的時候,他的父母一定是嚐到了斷腸般的滋味吧?

    “遇到了討厭的事情……”

    用懷紙擦拭著杯子上的酒滴的先代,皺著細細的眉頭低聲嘀咕。

    “就算可以讓刀根富裕,對此也無能為力啊。”

    “是生於富裕家庭還是貧困家庭,還是取決於孩子的運氣吧?”

    “在那種和嬰兒沒有什麽兩樣的年齡,也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來開辟命運——”

    就在這時,先代將視線投向了空中。

    “是什麽?——啊啊,是馬呢。四匹,騎手都佩戴著鎧甲……”

    老人通過逐漸擴大的馬蹄聲而推測著騎手的樣子。

    在他們附近就餐的人,忍不住懷疑起了自己什麽也沒有聽見的耳朵,於是停下筷子拚命地豎起耳朵。

    再擂鼓般的轟鳴聲終於也傳進他們耳中的時候,四個身披鎧甲的武者,已經驅馬奔馳過了店子前麵的道路。

    與此同時,孩子們爆發出尖銳的悲鳴。人販子之一臉色大變地追在了騎手的後麵。

    “等一下!混蛋東西!居然把別人重要的貨物——”

    先代一腳踹開椅子衝了出去。

    另一個人販子從草叢中抱起了那個向先代道謝後才離去的孩子。因為他遲了一步,所以在橫穿道路的時候正好撞上了那四個騎手們,結果導致了這樣的災難。

    四名武者的速度沒有因為男人的叫罵聲就停下來,而是直接衝上了旅店外的山坡。雖然放棄了追蹤的人販子從路邊撿起石頭丟過去,但是當然也不可能打中對方。

    “琉璃!”先代大吼一聲,迅速追在了騎士們的後麵。

    還在原地跺著腳咒罵的人販子,被以無法想象是屬於人類的速度穿過自己身邊的異裝武者嚇得一時失去了語言。

    另一方麵,琉璃色的馬用前腿踹開了馬厥的橫杠衝到了街道上,轉眼之間就來到呼叫自己的男人的右側。

    一瞬間,刀根的前國主就上了馬。

    琉璃馬揚起長長的鬃毛,化身為琉璃色的旋風衝上山坡,很快就超過了先行的四匹馬。然後,先代調轉了馬頭。

    “你們四個給我等等!”

    被他的巨大聲音驚到的四馬匹揚起前蹄直立起來,騎手為了不被甩下而緊緊抓住了韁繩。

    “什、什麽人……”

    全身都包裹著黑色鎧甲的男人們,迅速分別拔劍,殺氣騰騰地進行嗬斥。

    “就是你們在剛才經過的旅店前踩到了一個孩子吧?”

    “是啊,那又怎麽樣?”

    好像是四人首領的胡須男子傲然回答。

    “我們是奉明蘭國主鳴大人的命令要緊急趕回去。不過是隻小蟲子而已,不管是撞到或踩蘭,都輪不到一個賣笑的來說三道四!”

    四人中最年輕的男子浮現出好色的笑容,色迷迷地上下打量著先代的全身。

    “這匹馬擁有奇怪毛色的馬很有趣嘛。作為一個賣笑人來說你也算是難得一見的麗人了。如果不是急著辦事的話,大爺我倒是可以照顧一下你的生意哦。”

    “沒錯沒錯。而且可以四個人一起好好疼愛你哦。”

    “哦哦,這個主意——”

    “不要鬧了!笨蛋!”

    胡須男嚴厲地嗬斥了一聲已經從開玩笑變得半認真起來的部下們,轉向先代說道。

    “假如你敢妨礙國主陛下的任務,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不想死的話就快點消失!”

    先代的牙關咬得嘎嘎作響。

    “……沒想到你們居然無恥到這種程度。居然連武者風骨也……”

    “你們聽到了嗎?一個賣笑的居然敢對明蘭的近衛兵談什麽武者的風骨!”馬上的年輕士兵們齊聲地笑了出來。

    但是,領頭的男人卻不敢大意地擺出了迎戰姿勢。

    “那你想怎麽樣?”

    “斬!”

    在激昂的先代怒吼的同時,琉璃已經朝著四人衝了過去。在和最年輕的男子擦肩而過的同時,先代揮刀砍下。

    維持著臉上的下流笑容,男人的上半身掉落到了另一側。

    “混、混蛋……”

    另一個狼狽的士兵慌忙揚起劍,但在一道白光之後,士兵已經連人帶鎧甲,乃至於所騎的坐馬都被一刀兩斷。

    無視部下鮮血四濺的屍體,胡須男揮刀向先代砍來。

    先代在擋開了他刀刃的同時順勢揮刀。胡須男的頭部和握劍的右手,幾乎是同時地飛到了空中。

    “哇啊啊——”

    最後的士兵因為上司和同僚的慘死而心膽俱裂,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拍馬逃離了現場。屠殺了三個男人的先代,不緊不慢地調轉馬頭,將異國打造的刀朝著那個逃跑的士兵丟了出去。

    刀子準確地貫穿了士兵的身體。被刺穿的士兵連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墜落馬下,隻有他的馬匹孤單單地馳俜而去。

    琉璃悠然地走到屍體旁邊,先代彎下腰從男人背上取回刀。

    不知從哪裏吹來了混雜著花瓣的清風,讓異裝男子的長發也飄蕩在空中。花瓣貼在了先代染成紅色的嘴唇上。先代一麵單手摘下花瓣,一麵抖動刀身,甩落了刀上的鮮血。

    那是隻能用淒豔來形容的畫麵。

    【盟主。你還是老樣子啊。一旦冒火就一點都不留情。】

    好像有些嫌麻煩一樣地抖落了進入耳朵的花瓣,琉璃的悍馬如此說道。

    “在一切都結束後才想起來挖苦的你也不一樣嗎?”

    【我沒有非難你啊。我覺得你的行為是正確的。話說回來,這把刀還真是鋒利的讓人著迷呢。厲害哦。】

    雖然口中這麽說,但是琉璃的語氣卻非常冷靜,讓人感覺不到包含著什麽感慨。先代迅速地將刀收入了刀鞘。

    “在和範恩的單挑時,我因為關鍵時刻武器折斷而遭受了意料之外的重傷。那之後我就吸取了教訓。雖然聽說珠州國能生產寶刀,但是我不想把錢花在那些沒有眼力的貿易商人身上。所以就去了珠州國,親自選來了這把刀。”

    【不過這個確實值得花費這種精力。】

    “嘿嘿。……回去吧。”

    【不用誦唱輪還咒嗎?這些家夥可是會成為迷途者的。】

    琉璃用蹄子戳了戳屍體之一。

    這個世界的人大都相信,如果對橫死者的靈魂放任不管的話,他們就會脫離人界的命運之輪。不是成為會向生者作祟的怨靈,就是附身到非人類的存在——也就是被稱為妖的精靈上,變成怪物。

    這一點是不是事實,先代和琉璃他們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讓老頭子來做吧。一想到要淨化這種家夥我就惡心。”

    【就是因為這樣的家夥,所以才需要淨化——】

    “少囉嗦!如果你再囉嗦個沒完,我就剃光你引以為傲的鬃毛!”

    歇斯底裏發作的先代如此吼叫道。

    【哎呀呀……】

    琉璃馬重重地從鼻子中噴了口氣,掉頭返回旅店。

    在旅店前麵,其他的旅人們已經形成了一道人牆。旅店的老板娘和其他在此工作的女性們,都紛紛用雙手捂住了臉孔。

    “少主!”

    抱著那個被踩到的孩子的樹齋,注意到分開人群走進來的先代後,揚起了沉重的麵孔。

    “他的脖子斷了,已經……”

    完全無藥可救。但是樹齋沒能說下去。

    “那些家夥居然還敢說什麽隻是踩到一隻小蟲子而已。那我就讓他們也嚐嚐被踩死的感覺!那個樣子居然也能成為明蘭的近衛兵,看來那個國主的水平也可想而知了!”

    聽到先代憤然吐出的台詞,周圍人紛紛發出了讚同的聲音。這時候,他們背後傳來了人販子憤怒的聲音。

    “看什麽看!又不是用來展覽的!你們要圍到什麽時候!我們可是蒙受了巨大損失呢。可惡——疼!”

    異裝的男子拔下左手腕上的細細的金臂環之一,丟到了那個人販子的臉上。

    “這是小朋友的安葬費。應該足夠了嗎?如果你敢不好好安葬他,我下次就宰了你!”

    先代惡狠狠地吩咐了一聲後,聽也不聽對方拚命保證,這次摘下了七寶的項飾掛在了小孩子的亡骸上。

    在圍觀的人群中,一個駝背彎腰的商人老者露出了微笑。

    “噢噢,是七寶禦輪嗎?這可是好東西呢。隻要有了這個,小朋友的靈魂一定可以毫無疑問地到達神明們所創造的輪回之輪的。”

    禦輪教徒將象征神明的七寶輪視為保護靈魂的神具,對此非常尊重,不過七寶本身都相當昂貴,所以並不富裕的家庭往往不會讓死者帶著七寶下葬,而是將七寶留給子孫作為遺物。

    “武者所能做到的就隻有殺戮。比起為了這孩子而殺人來,還是這樣要更好一些吧。”

    幹澀的聲音帶著自嘲的感覺如此說道。

    章之叁武僧和鷹

    在從刀根通向布裏斯托魯的中央街道上,如果向東進入荒野,再策馬奔跑上半天左右的話,大致就能到達明蘭國所在的位置。

    和由於與大海彼方的珠州貿易而繁榮昌盛的自由都市布裏斯托魯以及新興的軍事大國卡多拉斯等等國家相比,它不過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小型地方都市國家。

    除了引來河水對荒野進行灌溉的農耕業以外,這裏能夠稱得上產業的存在,也就隻有女子們靠著雙手所進行的鏤空編織品或是刺繡等手工產業。在刀根,明蘭的名字很少會出現在普通人的話題中。但是因為明蘭的孩子出名的手巧,所以在那些金銀首飾的工匠中倒是有相當不錯的口碑。

    在樹齋和刀根前國主風塵仆仆,伴隨著荒野的灰塵到達明蘭外緣的時候,距離先代斬殺那四名近衛兵已經過了兩天時間。

    在通過顯示這裏隸屬於明蘭的道標的時候,老人產生了輕微的嘔吐感。在頂著夕陽的光線到達和明蘭都城有一段距離的外盯之後,他甚至一陣頭暈目眩。

    “老頭子,明明不舒服就不用硬挺了。”

    從馬上伸手過來的異裝男子,同時拉住了自己的馬和琉璃的韁繩,讓馬停在了一家旅店前麵。

    “沒,沒事,沒有什麽——”

    “就連我都在打寒顫了。象老頭子這樣由於旅程而疲憊不堪的老頭子,不可能什麽事都沒有的。”

    “什麽叫‘像老頭子這樣由於旅程而疲憊不堪的老頭子’……”

    “老頭子!”

    先代迅速伸手抱住了向前傾倒的老人的身體。他在自己下馬的同時支撐住樹齋的身體,以免他墜落到馬下。然後慎重地將比自己高大的守護人的身體扶了下來。

    輕鬆將老人擔在右肩上的先代,一麵招呼馬匹一麵用刀鞘頂開了木門。

    “琉璃。在我讓老頭子睡下之前,我的馬就拜托你了。”

    【了解。不過,還真是驚人的幽冥之氣啊。就連王城看起來都顯得朦朦朧朧。托水晶的福,我們來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呢。】

    琉璃憂鬱地仰望著太陽西沉的方向。

    老人因為餐具互相碰撞的清脆聲音睜開了眼睛。室內充斥著溫和的料理所飄蕩出的香氣。

    和刀根顏色不同的石頭天花板進入了他的視野。過於柔軟的枕頭的觸感,讓他意識到這裏並非是自己的寢室。

    “你醒了嗎?老頭子。正好可以吃早飯了。”

    “早飯……早上?少、少主……”

    樹齋從寢台上爬了起來,他身上隻剩下了一條褲子。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有脫過衣服,但是那些衣服現在就摞在他的枕頭邊。

    “什麽事?”

    將長長的金發用發飾束在腦後的先代,拿著就餐用的盤子轉過頭來。

    “難道說我昨天,在旅店的前麵……”

    “對。雖然你晚飯時也醒過一次,不過因為臉色太難看,所以我就讓你這麽睡下了。”

    太……太丟臉了——!

    “沒有什麽丟臉不丟臉。老頭子你使用的是氣之劍,所以會被幽冥之氣侵蝕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快點穿衣服洗臉,我的肚子餓了。”

    擁有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他的歲數的強壯結實肉體的樹齋,慌忙披上了上衣。他沒有錯過先代隔著盤子打的那個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他的聲音也比平時要更加嘶啞低沉。

    “少主,難道說你沒有休息嗎?”

    “我可不是為了照顧你才熬夜的。”

    先代淡淡地丟下這麽一句就拉開了椅子。

    用放置在房間角落的水盆洗了洗臉後,老人迅速地坐在了餐桌邊。他雙手合十行禮,然後拿起筷子和湯勺。

    “也許是靠近海邊的關係吧?空氣潮濕天氣悶熱。就算打開窗子也隻會讓砂子進來,可是又不能脫下鎧甲。真是麻煩透頂的狀況。”

    將肉絲炒野菜轉移到盤子中的先代,煩躁地抱怨了起來。

    停下將山菜粥送進嘴巴的白色陶器湯勺,樹齋就先代剛才說起的陌生詞匯提出了詢問。

    “你所說的幽冥,就是指黃泉嗎?”

    “嗯。這片土地很奇妙。脫離了輪回之輪的人所去的幽冥鄉和這個世界,原本應該存在的不同的‘界’。不僅是這裏所飄蕩的不應該存在的氣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而且六百年前毀滅的國家的王城和明蘭的王城還位於完全相同的位置,這一點也讓我很在意。”

    “六百年前毀滅的國家?”

    “它被稱為羅修霍魯,曾經是遠遠大過明蘭的國家。當年刀根和周邊國家共同出兵殲滅了它。不過,戰死者應該沒有得到淨化……。也沒有人知道詳情。”

    先代很難得地變得吞吞吐吐。因為這世上也有他無法闡明的不可思議的事情,樹齋多少安心了一些。

    “所謂的幽冥之氣,會為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帶來不好影響嗎?”

    加入是這樣的話,問題就重大了。

    “這個嘛,該怎麽說呢。雖然現在這裏的幽冥之氣已經強大到相當的程度,甚至會讓從其它土地來到這裏,而且對氣敏感的人身體崩潰。但是,如果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話,周邊國家和村落應該已經早就察覺到了它的異變。我想幽冥之氣的變強,一定隻是最近剛剛發生的而已。說老實話,多半就是在水晶寶珠和‘器’踏入這片土地之後吧?”

    雖然樹齋是在完全不承認神道魔道的卡多拉斯長大的,但是自從親眼目睹年僅十歲的先代赤手空拳打死瘋牛後,他就變得能夠直率地接受很多不可思議的事物。

    但是,在他心目中相當於迷信產物的寶珠居然會變化為馬匹,異國的瘴氣居然和刀根的寶珠有關。話題飛躍到這個程度的,就還是超越了他的理解許可範疇。

    “七寶寶珠到底是什麽?”

    聽到走投無路的老人的問題,先代挑起了染成鮮紅色的唇角。

    “不要露出那麽沒用的表情,就算不想知道,你遲早也會明白的。既然寶珠已經開始覺醒,那麽足以動搖七芒城郭的驚天動地的大異變就多半會發生吧?每隔六百年,必然會有擁有黃金眼的人誕生於國主的血脈中。這是從神代起就被注定的刀根的宿命。今年就是約定中再度到來的第六百年。今後將會接連發生超越人類知識的不可思議現象。隻要是麵對自己不清楚的不可思議現象,就立刻歸結到魔道上麵。這樣的神官長我當然要從表麵舞台上抹殺掉。因為如果自己人也被他的胡言亂語所左右而在後麵拖後腿的話,弄不好就會在最後變成致命傷。”

    先代的母親,也就是先先代國主在生下兒子後就很快去世。曾經是她丈夫的男子也和樹齋一樣是卡多拉斯人。

    但是,先先代國主的遺子在沒有任何人教導的情況下,從小就出色地完成了國主的工作。除了認為是他肉體內流淌的國主一族的血液讓他對刀根的一切了如指掌以外,似乎很難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而且現在也是——。

    麵對帶著確定的自信如此斷言的先代,老人垂下眼睛,略帶寂寞地喃喃自語。

    “我原本認為,因為從少主出生起就跟隨著你,所以我對你的事情應該了如指掌。原來這隻是不懂得刀根深奧之處的異國人的自以為是嗎?少主就好像突然變成了陌生人一樣,我覺得非常寂寞。”

    先代莞爾一笑。

    “嗯,很好很好。你要是平時都能這麽老實就再好不過了。那樣的話我也可以好好疼愛你哦。”

    “少……”

    麵對油嘴滑舌地岔開話題的先代,性格方正的老人露出了危險的表情。

    而個性扭曲的先代,越發愉快地笑了出來。

    “粥要涼掉了,快點吃吧。等收拾完之後我也要睡一會兒。“

    “你不去尋找水晶了嗎?”

    明明是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卻因為自己的身體不適而浪費了一個晚上。對此頗為介意的樹齋,原本打算吃晚飯後就立刻出去尋找水晶。

    “不用擔心,已經近在咫尺了。水晶之器好像也和老頭子一樣被幽冥之氣侵蝕,非常疲憊的樣子。應該不會在這兩天就立刻離開這個都市。所以老頭子你去鎮上觀光一下好了。”

    雖然覺得有些無法釋懷,樹齋還是還是將同伴留在了旅店,自己來到氣溫早早就開始上升的明蘭都的大道上,開始沿著包圍王城的城牆行走。

    在王城前方,比預料中要熱鬧得多的塵土飛揚的道路上,並列著很多販賣東西的攤子。那上麵排列著各種手工製品以及農作物等東西。瘦巴巴的野狗叼走了壇子上的食物,被攤主老婆追著到處跑之類的光景,在刀根的市場上也是司空見慣的。

    雖然販賣的東西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要比刀根差得多,但是那種人來人往的活氣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冥府的瘴氣的影子。

    唯一讓他覺得在意的,大概就是在城鎮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看不到樹木,根本沒有可以乘涼的綠色吧?

    ——六百年前毀滅的國家,第六百年的刀根異變……嗎?按照傳說,靈山的七柱神明每隔六百年就會從沉睡中蘇醒一次。這其中還是存在著什麽關聯吧?哎呀呀,早知道這個樣子,當初就應該不要忌諱什麽唐神官長,好好去聽一下禦輪教的說法才對。

    就在老人心中發出歎息的時候,一個走在他身邊的男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僧衣,臉上還殘留著少年式稚嫩的年輕人。他的頭發都已經幹幹淨淨地剃光了。

    通過他右手所握的木杖,可以看得出他是信仰七柱神之一.幡武帝的雙羅陀國的武僧。

    被老人所抱起的年輕武僧麵如白紙,額頭浮現出大顆的汗水,好像很痛苦一樣地呼呼喘著粗氣。

    “你怎麽了?”

    “我要去前麵的店子……買藥,可是……”

    武僧通常把一般生命都花費在修行之旅上。不過他穿的並非是旅裝,所以應該是在哪裏的店子落腳吧?

    “我去幫你買藥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比較好。”

    “那怎麽可以,不能這麽麻煩你……”

    年輕人試圖站起來,但是馬上就劇烈搖晃著身體扶住了老人的手臂。

    照你這個樣子,想要一個人回去也很成問題。還是讓我先送你去住宿的地方吧。“

    樹齋攙扶著相當於他孫輩年齡的年輕人,按照他指示的方向開始行走。

    比他的個子略矮一些的武僧,和他以前見過的武僧相比的話就算得上相當纖細。一般說到武僧的話,能想象得到的都是擁有岩石一般的肌肉塊的高頭大馬的男子。但是這個武僧卻和同年齡的年輕人沒有太大差別。大概是因為他正處於比起肌肉的發達來,身高會增長得更快的成長期吧?

    從王城前的大路進入岔道,再轉了好幾個彎後,就能看到一個連招牌都快要消失的小旅店。通過表麵風化的石壁和出現了裂縫也被放任不管的窗玻璃,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得出這棟建築物的主人並沒有進行維護的意思。所以想必住宿的價格也格外便宜吧?真虧他居然能找得到這種偏僻的旅店,簡直讓人有些佩服。

    好像是看穿了老人的想法,年輕人苦笑著說道。

    “……武僧和武僧之間都會交換情報。因為大多數武僧的腰包都很難用飽滿來形容……”

    露出笑容後,他蒼白的臉孔也略微恢複了生氣和本來的表情。雖然眼睛大而黑白分明,但是由於上挑的眼角,看到的人會產生一種這個人性格嚴厲的印象。通過凜然而氣質高雅的端正臉孔,可以推測得出他來自於貴族家庭。

    雖然在雙羅陀的僧院,絕大多數都是從小致力於修行的僧人,但是據說也會痛快地接受像年輕人這樣在中途才進入修行之門的人士。

    從他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的體形來看,他成為武僧多半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而已。不過如果原本就修行過什麽武術的話,但是也可以早早就獲得許可,踏上修行之旅。

    穿過帶著一絲黴味的昏暗走廊,老人小心翼翼地挪開鎖頭已經壞掉的房門進入房間。然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讓老人幾乎不忍悴睹的光景。

    就算在怎麽說是為了修行,在滿是斑點和裂縫的牆壁包圍下,睡在稻草上麵的話,會生病也是當然吧?樹齋甚至都冒出了這種想法。

    躺到了鋪著不知何時就在使用的稻草上,年輕武僧向老人的好心表示了感謝。

    “具體來說,你的病情大致是什麽樣子呢?”

    “說起來真的很丟臉,大概是由於長途旅行的疲倦吧……前天我一進入都市就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和惡心……原本以為睡一覺就會好,可是每晚夢中都會出現物怪,結果精神不斷地消耗……。身為僧人還這個樣子,真是太丟臉了……”

    因為羞恥於自己的軟弱,年輕人紫色的嘴唇不斷顫抖。話語也便得斷斷續續。

    但是,老人在聽到武僧的描述後卻發出了忠告。

    “哎呀,等一下。按照我那個熟知各種不可思議情形的主人的表示,現在明蘭都中已經充滿了幽冥之氣。所以連我自己也暴露了醜態,從昨天到達時起,直到今天早上都熟睡到人事不知。和致力於氣之劍法的我一樣,你因為修行而磨練過自己的氣,所以你一定也是受到邪氣的侵蝕。接下來你最好盡快離開明蘭都!”

    年輕人將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加大了幾分。

    “怎麽會這樣!其他的武僧誰也沒有說過這裏是不淨之地……不過,你的話應該是正確的。其實我也對若幹個部分產生了懷疑……。所以我原本也想過要盡快離開……”

    但是,在連單獨行走都難以辦到的狀態下,要離開這裏變成了非常困難的事情。

    樹齋略微躊躇了一下後,從懷中取出當作數珠使用的七寶禦輪,塞到了逐漸失去生氣的年輕僧人手裏。

    “如你所見,這是七寶禦輪。我的主人在上麵施加了破邪的咒語。你把這個戴在身上吧。那樣的話你的身體一定可以康複。”

    “這就是著名的七寶禦輪嗎?但是,那樣的話您自己——”

    “不用擔心。我寄宿的旅店在都市外緣,而且來這裏的事情也很快就能辦完。如果你的身體能夠康複到離開的話,在走的時候把這個送到我逗留的旅店就可以了。”

    老人告訴了他自己逗留的旅店名稱,將手頭的藥物分了一些給他後,就和惶恐的年輕人告別了。雖然昨天因為旅途的疲勞和粗心大意而暴露了醜態,但是老人認為瘴氣之類的東西靠著精神力就可以對付。可是,當再次來到環城的大道時,這個很有武者氣質的想法馬上就遭到了動搖。從沒有人煙的小路出來後,樹齋就產生了窒息感和輕微的嘔吐感,於是為了調整呼吸而停下腳步。

    然後,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眼睛。

    兩種不同的風景在他的視野中重疊到一起。至今為止所行走過來的現實街道,和仿佛在搖晃的朦朧街道。讓老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就是這個仿佛出現了重影的幻之街道的異樣。

    隔開周邊的城鎮和王城的灰色城牆,好像籠罩了一層淡紅色的煙霧。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消瘦異常,麵如土色。在他們雙頰下陷的麵孔上,隻有眼睛大到了好像要突出來的程度。假如這個世界上存在死靈的話,他眼前的這些應該就是很好的範例吧?

    雖然生者和死者的差異巨大,但是身穿的衣服和五官長相本身卻存在明確的相似性。現實的明蘭町和異樣的幻之明蘭町從外表上來說是同樣的,唯一的區別就是流逝掉的漫長歲月給城市造成的新舊差異而已。

    ——……這個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陣風吹到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樹齋身上。強烈的嘔吐感和寒氣猛地襲擊了他,樹齋捂住嘴巴跪在了地上。拚命地忍耐著洶湧而上的東西,確信了某件事情。

    好臭。嘔吐感的來源就是這個。因為生長於崇尚武力的卡多拉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以說是非常熟悉這個味道。

    被戰火所燒盡的房子中冒出的煙,遍布了整個黃葉地士兵、武者以及馬匹的屍骸所釋放出的屍臭——。在充斥著怒吼、慘叫和哭泣聲的風景中必不可少的味道。不過在位於現場的時候,由於已經麻痹,所以沒有什麽人會在意。

    樹齋感覺到戰場的記憶鮮明地在自己腦海中複蘇。五感都出現混亂,他陷入了自己現在正置身於戰場中的錯覺。他的身心都被吸入了在卡多拉斯的三十多年歲月中體驗了無數次,卻還是無法喜歡的淒慘戰場中。

    ——不行!這一定是迷惑人類的魔物的力量……!

    額頭上冒出冷汗的樹齋,用力地揮拳喚醒了自己的意識。

    不光是身體,就連靈魂也麵對了危機。感覺到這一點的老人,在胸前結印,向自己施加了氣之劍法中的體內淨化術。

    他毫不躊躇地盤腿坐到路上,閉上眼睛集中意識。使用氣之劍法的他迅速進行了精神統一,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到達了忘我的境界。調整了呼吸後,就是遵循流程而進行的“回氣”。

    清靜之氣順著位於身體中心線上的七個點溢出,急速地填充了封印著靈魂的肉之器。好像是涼爽的清風吹拂著體內的感覺。循環到每個角落,溢滿到器之極限的氣,開始從內側向外麵溢出。

    將折磨著自己的嘔吐感和寒氣一掃而空的樹齋,帶著爽快的心情睜開眼睛。他眼前的風景已經隻剩下了現實的明蘭町。這個淨化術通常是適用於想要中和毒箭的毒素和抑製傷口化膿的時候,不過能夠發揮出如此精彩的效果也算是少見了。

    樹齋輕盈地站起身來,一麵撣著衣服上的灰塵一麵思考。光是現世和冥府的重影已經足夠怪異。而且還是人類和城鎮都好像雙胞胎一樣惟妙惟肖。他覺得這裏麵存在重大的意義。

    “必須盡快告訴少主才可以!”

    他畢竟是以漫長曆史為榮的神道國.刀根的前國主,所以說不定能解尅這個謎團。想到這裏,樹齋快步地返回了鎮子外緣的旅店。

    樹齋在來到樓梯部分的時候大大吐了口氣。將上半身依靠在滿是蟲眼的木製扶手上,等待著體力的恢複。僅僅隻是攀登了兩層樓梯,體力就消耗到這個程度。看來幽冥之氣對於自己的影響要超出想象啊。

    幹燥的大氣明明悶熱無比,但是雙臂和肩頭的部分卻在不斷打寒顫。調整呼吸,樹齋挺直脊背,走到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前麵,伸手搭住了房門。

    ——……?

    他聽到了原本以為還在入睡的先代含笑的聲音。

    是有客人來了嗎?樹齋詫異地拉開房門,結果因為遍布了整個房間、蠢蠢欲動的綠色藤蔓而瞪大眼睛。

    身穿異國服裝的先代的身體,在並列著的兩個寢床的中央部分,被纏繞著他全身的藤蔓懸空吊了起來。

    “少主!”他叫出聲的同時,已經拔劍奔向了先代身邊。

    “等一下!”

    在衣服下麵佩帶著鎧甲的先代,在老人揚起劍之前發出了尖銳的阻止聲。

    “不用擔心。這不是有害的東西。”

    雖然被足有人類手臂粗細的藤蔓纏繞住了四肢,但是擁有纖細美貌的男人還是露出了妖豔的笑容。

    “但是,這個不是妖怪嗎?”

    “它是在這片異性之地上勉強存活下來的樹妖。因為它央求我,所以我稍微分它一些生氣。”

    “你說什麽!怎麽可以統一怪物吸食人類的精氣!!你瘋了嗎?我一定要把它扔出去!”

    樹齋的劍用力砍上了從石頭地板中生出來的類似樹幹的部分。

    雖然有砍到的感覺,但是卻沒能在樹幹上留下任何傷痕。

    “沒用沒有。因為它的本體不在這裏。我不是說了它是無害的嗎?老頭子你的血氣也太旺盛了。拜托你相信我一下啊。”

    先代笑著撫摸了一下藤蔓。

    從足足有兩人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緊密地交織在一起的綠意盈然的妖怪,也抖動起了纖細分枝上的葉子,好像在配合先代的笑聲一樣。

    互相摩擦的葉子的聲音感覺上出奇的清涼。然後,從擺動著的葉子的根部,開始伸出細長的東西。因為這些的前端分別有紅色的凸起,所以讓人可以看到那些原來是花蕾。數量驚人的巨大花蕾,伴隨著輕微的破裂聲一起打開了鮮紅的花瓣。

    甜美而清爽的香氣充斥了房間。原本纏繞在身體上的悶熱沉重的空氣,突然之間就清爽了下來。

    老人想起了街道上樹木絕跡的情景。既然人類遭遇那種可以被稱為死氣的幽冥之氣的話會生病,那麽其它的動物或樹木會受到損害也並非不可思議。

    幾乎被巨大的花朵掩埋了一半身體的先代,就仿佛被花朵和綠葉所抱住的祭品少女一般充滿了楚楚動人的感覺。

    就連樹齋的胸口都不禁一陣狂跳。眼前的美麗光景就是在讓人目不轉睛的同時,又包含著某種官能性的味道。

    “已經足夠了吧?你也該放開我了。”

    美貌的男子,用作為祭品來說過於不遜的口氣命令樹妖。

    雖然纏繞著他全身的細長藤蔓不情不願地撤開了,但是樹妖卻突然覆蓋在先代的上半身上,將一朵花送到了先代的臉孔前方。

    “你幹什……麽……唔!”

    接近人臉大小的花朵,捕捉到他張嘴的空隙,將從中心延伸出來的花蕊猛地插進了他的口中。

    大大睜開的黃金雙眸,立刻因為苦悶而眯縫起來。被奪走自由的四肢,也用力在空中掙紮。左右搖擺試圖逃避的頭顱,被纏繞在金發上的藤蔓壓住而無法動彈。從微微張開的紅唇中溢出了透明的液體,沿著他繃緊的雪白喉嚨流淌下來。

    “混蛋!這才是你的本性嗎!?”

    老人手握長劍衝了下去,但馬上就被從四麵八方延伸過來的藤蔓抓住,一瞬間就無法動彈。

    他被幾乎讓人窒息的茂密綠色所包圍。

    “唔……!”

    在複雜地糾纏在一起的綠色牢籠中,讓氣活性化的樹齋的額頭上浮現出粗大的血管。不久之後,銳利的氣壓被釋放出來。老劍士周圍的藤蔓從內部膨脹,最後化為細微的碎片向周圍彈出。

    恢複了自由的樹齋,以讓人無法想象他已經年過六十歲的速度逼近了樹妖。

    “唔!”

    這次他沒有劈下去,而是刺出長劍,先代周圍的藤蔓正好在此時呈圓形向外飛出。刀根前國主的身體獲得解放後落在地板上,就在老人揮劍要繼續進攻的時候,原本茂盛到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的樹妖,一瞬間就消失在了虛空中。

    房間中沒有留下任何樹妖存在過的痕跡。先代蹲在布滿了從窗戶縫隙中吹入的沙子的地板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少主,你沒事吧?”

    “太.甜.了~”

    先代帶著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向收劍走過來的守護人傾訴。

    “啊?”

    “那個混蛋為了道謝讓我喝下了它的蜜。好討厭~我受不了甜的東西~”

    樹齋爆笑了出來。這個擁有女性臉孔的男人,和他美麗的外表相反,隻喜歡辛辣的食物。甚至於到達了讓人以為他的味覺有問題的程度。不過相對的,他特別討厭甜食。

    先代說完之後就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下去。

    “居然恩將仇報……可惡的東西!”

    用水清晰了粘呼呼的手掌和喉嚨,並且用袖口擦拭之後,先代很惱火地說道。

    “你說什麽呢?如果那是毒素的話你要怎麽辦?以後不要主動去幫助怪物。”

    老人恢複了認真表情,嚴厲地向他作出警告。

    “那個是自然之精凝結變化而成的妖。而且樹妖不但沒有害,還很喜歡人類。我知道不光是老頭子,其他人類都把非人的東西稱為物怪。但是所謂的物怪,其實是指那些橫死者的靈魂在沒有得到淨化的狀態,憑附在妖身上而形成的東西。會對人類的心靈和身體造成最大的危害,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是人類本身。”

    先代彎曲嘴角,冷冰冰地如此說道。

    “不管怎麽說,這樣都會嚇得我減壽的。”

    “哦?這是真的嗎?”

    先代滿麵笑容地反問。

    “一年嗎?還是兩年?五年也不錯哦。”

    “非常遺憾,頂多也就是三天而已。我可是從小就跟隨少主。如果你的所作所為會把我嚇到這個程度的話,我的壽命早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小氣!你對我的愛不夠哦,老頭子!”

    雖然這家夥時不時讓人愛到想要從背後一腳把他踹趴下的程度,不過樹齋還是勉強裝出了沒有聽到的樣子。

    “好了,雖然被珍稀的客人打擾了——”撩起了不知道是要用什麽手法才能弄成那個樣子的頭發,刀根的前國主恢複了精悍的武者表情。

    “不過托他的福,我也弄到了消息。尋找水晶固然重要,但要是對這裏放任不管的話,隻會讓它一天比一天不好對付。必須先在就動手才行。”

    “我也經曆有些奇妙的體驗。”

    先代一麵聽樹齋的話,一麵麻利地解開錦帶,調整著因為剛才的騷動而亂掉的衣服。

    褲子和長靴都和老人身上穿的那些一樣,是很平常的衣物。不過他經常穿在絹衣下麵的白銀色鎧甲,則是在近鄰諸國中都聲名昭著的刀根金屬加工技術所創造出的最高傑作。連手腕都包裹在內的鎧甲,使用的不是純粹的白銀,而是合金。薄,輕,不過強度是普通鎧甲的一倍以上。肩膀、腹部和手肘的部分製作得格外精細,讓人即使身穿鎧甲也可以不受任何限製地自由活動。假如是武者的話,不管是什麽人都會想要讓它屬於自己吧?它就是如此理想的鎧甲。

    在八年前和卡多拉斯的範恩的單打獨鬥中,先代曾經被對方的剛劍砍斷鎧甲,受了意料之外的重傷。對此他好像相當的不甘心。在戰爭結束之後,他讓刀根首屈一指的鎧甲師花了三年的時間做出了這套鎧甲。

    “那些商人也就罷了,對於我們武者來說,明蘭隻是個和刀根沒有什麽關係的小國而已。別說是建國的曆史了,我們連這裏的國主火鳴館大人的消息都沒怎麽聽說過。可是,不僅僅是異形之幻,就連明蘭之都本身都讓人覺得可疑。”

    “嗯。明蘭國位於刀根的西南角。原本就是容易沉澱不好東西的位置,所以我也不喜歡這個方向……。不過連我也沒有想到那些脫軌者可以將命理扭曲到這個程度。如果隨著大祭的反複而讓這些家夥的力量再進一步加強的話就更讓人頭疼了。”

    先代最後的話已經接近於獨白。老人最後決定還是不對那個進行深究。

    “那麽,少主。你有斬斷怪異的勝算嗎?”

    “前往幽冥鄉,解決召喚脫軌者的大怨靈。積聚了六百年分的怨念和憎惡,吸收了眾多脫軌者的力量的話,那家夥想必更加的強大。因為那個家夥,羅修霍魯國逆行了死亡的時刻,成為明蘭的祖先。居然可以隔界扭曲時空之流,就算是執念,這份力量也足夠可怕了。”

    “你的意思是……?”

    麵對那些超越了常人理解範疇的詞語,老人以克製的態度尋求說明。

    他的主人綻放開鮮紅的嘴唇,對於自己的性急表示了抱歉。

    “是我不好,這麽說你確實不會明白的。六百年前被討伐的羅修霍魯國主就是元凶。那家夥由於過度的執念而成為脫軌者,再和現世隻有一線之隔的幽冥鄉成為了大怨靈。他從哪裏操縱王國之地的妖,複蘇了大地擁有的記憶——也就是滅亡前的羅修霍魯。”

    “那麽,我們所在的這個旅店也是亡靈嗎?”

    樹齋渾身汗毛倒豎地吼叫了出來。因為這就等於他不僅住宿在隸屬於死亡世界的場所,還在這裏用了餐。自己吃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一想到這裏他就很難保持平常心。

    “不是這樣的。就拿生長在地上的一棵花草作為例子來說好了。發芽,開花,結果,枯萎,把到此為止的一生倒過來去想就可以了。就是像這樣逆行了時間。”

    “但是,如果是紮根與地麵的花草也就罷了,由地妖讓自由來往的人類和沒有生命的建築物都逆轉的話不是太勉強了嗎?”

    “幾乎所有的人類,都是靠吃穀物和水果等大地的產物來生活。製造建築物的木頭和石頭也是來自於大地的。”

    雖然為了話題能進行下去而點了點頭,但樹齋總覺得這好像是一種詭辯,讓他無法完全釋懷。如果他是忠實的禦輪教徒的話,說不定馬上就會理解概念本身。所有的東西都在巡回生存這種思考方式,原本就是禦輪教的教義。

    “雖然你所說的也許是真理,不過我還是無法認同。就算再怎麽懷念過去,已經流逝的時間也無法逆轉。因為就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那是世界的常識。”

    “如果世界不同的話,時間的流淌也會改變。幽冥鄉的大怨靈,用妄執的力量扭曲了明蘭原本應在的世界。被那家夥支配的地妖,使用地力養育了明蘭這片土地的過去。不過就如同老頭子所說的那樣,這是違背常識的事情,所以明蘭的土地才會衰弱。”

    “那麽,現在生活於明蘭的人們是生者嗎?從其他的土地移居到這裏的人們和明蘭居民間生下的孩子會變成什麽樣?就算存在於現實中,在街道上看到的那個幻影也還是讓我很介意。”

    坐在寢台上的先代,一麵思考一麵重新交叉起了雙腿。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的,是在街道上遇到的孩子們的身影。

    “既然這對幽冥之氣作出反應,開始複蘇死亡的記憶,那麽不久之後,明蘭之都就會回到六百年前的焦土狀態吧?到那時候明蘭的百姓會有什麽命運我也不知道。在過去死亡,但在現實中生存的人所生的孩子,究竟算是生者還是亡者呢?這似乎是很大的矛盾。”

    如果緣於刀根的水晶出現在明蘭後,沒有刺激到幽冥鄉的大怨靈的複仇心的話,大怨靈也許還會在詛咒刀根的同時,滿足於故鄉的影之支配者這個位置吧?

    無法從衰弱的大地攝取養分,處於半死不活狀態的樹妖被刀根前國主所擁有的光之氣所吸引而出現在這裏。從先代的角度來說,隻是付出些許精氣就獲得了價值在幾倍以上的情報。如果隻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水晶和器帶走的話,說不定就會留下巨大的禍根。

    “話說回來,區區一個人的靈魂就可以做到這個程度,說起來實在讓人驚訝。死人的怨念還真是恐怖呢。明明知道與其他存在和平相處最好,但如果不能隨心所欲就會懷恨在心。人類的世界真的很不容易生活呢。”

    麵對禁皺眉頭的老人的感慨,年紀還不到他一半的年輕武者放聲笑了出來。

    “好像老頭子這樣講究風骨的武者當然會覺得不好生活。不過有恨你的人,就也有愛你守護你的人。隻有隨心所欲地生活下去才是人生。如果害怕那些敗家之犬的報複的話,怎麽可能做得出正確的選擇!”

    “你說的沒錯。”

    “那麽,不要把時間全都浪費自愛問答上。必須盡快進入幽冥鄉才行。因為一旦太陽西沉,就會又有大量不請自來的客人殺到了。”

    先代的話顯示出他昨天晚上曾經在室內和異形的存在們進行了一番暗鬥。之所以之前沒有告訴守護人,與其說是體貼大意之下馬失前蹄的老人的感情,不如說是那場戰鬥根本不值一提吧?

    當然了,如果是常人的話,那場戰鬥絕對不可能用“不值一提”來形容就是了。樹齋偷偷想到。

    “就算你說進入……。擁有生命的人要怎麽進入死者的世界呢?”

    “就算同樣說是冥府,也不是七柱神所運轉的內輪,而是非人之輩死後所去的地方。如果是那裏的話,就算不成為死人也有辦法可以去。”

    “我也和你同去。”

    雖然守護人斬釘截鐵的表示沒有超出預料,先代的表情還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盡管我知道老頭子你的膽量,可是那些脫軌者絕對不是什麽看到了會讓人心情愉快的東西。如果遇到了熟悉的臉孔就更加痛苦。因為要斬殺那個的話,就好像在斬殺自己的心靈一樣。——即使如此你也要和我一起來嗎?”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隻要想到這裏再進行淨化的功德,不管是自己的父母還是孩子都可以斬殺。”

    掛著很不符合他平時風格的陰鬱表情的先代,因為這個答案終於恢複了笑容。

    “是嗎?那麽馬上就走吧。”

    “馬上?不是要等到晚上嗎?”

    他實在很難想象在陽光耀眼的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冥府中的自己。

    “晚上才正是妖和物怪巴戟的魔之刻。那也是畏懼黑暗的人最無力的時刻。老頭子是打算等到敵人的力量最旺盛的時候,和那些物怪進行堂堂正正的戰鬥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樹齋因為對方壞心眼的問題慌忙搖了搖頭。

    先代佩戴上原本放在寢台上的寶劍,將細長的錦袋塞入了身體和腰帶的中間位置。

    “我去把琉璃從馬闕中牽出來。”

    如果去幽冥鄉的話,馬匹該不會害怕吧?樹齋一瞬間有些擔心。不過馬上就想到那是寶珠所變化的神秘馬匹,應該不需要這種擔心。因此他為了不讓主人幹這種雜事而主動表示。

    “讓我去吧。”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不過不要試圖在我不在的時候碰琉璃。那家夥雖然擁有和馬相似的外表,但卻是接近妖的存在。不是人類能夠駕馭的。”

    樹齋想起了在刀根公館,琉璃的城塔長險些被踢倒的事情。

    “雖然現在沒有其他人會聽到,可是把到根的守護寶珠化身稱為妖的話,難免會損害聖國刀根的名聲吧?將它稱為七柱神的使者,或是神獸會比較好吧?”

    “神獸?考慮到那些家夥的性格的話,還真是很好笑的事情呢。不過,老頭子你說的也很有道理。今後我會小心的。”

    從他的口氣聽來,他好像夜裏所當然地很清楚其它爆竹的化身。

    “恕我冒昧。要是從幽冥鄉返回這裏的話,需要多少時間呢?”

    “這個嘛。我們畢竟不知道敵方的具體情況……有什麽問題嗎?”

    “因為眼看就要是午飯時間。不管要不要戰鬥,我們都是活人。如果長時間空著肚子的話對我們還是不利吧?我是想讓店裏的人給我們做點簡單的東西。”

    戴著藍色玻璃片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凝視著守護人——下一個瞬間,城之守護者好像被紮到了一樣地大笑出來。

    “在幽冥鄉之便當嗎?太厲害了!你簡直厲害到極點了!”

    先代笑得有些喘不上氣地斷斷續續地說道。

    “以前從來沒有人真心想過要在幽冥鄉打開便當盒吧?厲害!真的太厲害了!老頭子你是真正的勇者!”

    “……你這個,真的是在誇獎我嗎?”

    “當然!你看我的眼睛,沒什麽可懷疑的!我非常欣賞老頭子你這種不管在什麽時候,都積極向前、腳踏實地的思考方式。作為麵對危機的武者,這是很珍貴的品質。——便當的事情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在我回來之前,你就在樓下等我好了。”

    先代愉快地說完後,甩了甩華麗的金發,就快步走向了走廊。

    在位於旅店一層的飯館兼酒店了,老板娘已經快要做好樹齋所點的便當了。

    雖然正是午餐的時間,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位於都市邊緣的關係,狹窄的店內連一半都沒有坐滿。而且話說回來,雖然也算是小國的首都,但明朗確實蕭條到了讓人懷疑是否該用都市來稱呼的程度。就算是位於中心地帶的飯店,和盛況也有著遙遠的距離。

    先代還沒有從店子後麵的馬闕那裏回來,老人無所事事地抓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頭子,你來下。”現代從入口那裏探出半個身體向他招手。

    因為已經向老板娘付過錢,所以樹齋聽到他叫喚就走了出去。

    直線貫穿了荒野的街道,哪怕隻是微風一陣也會激起細細的黃沙,所以視野相當惡劣。背對著風勢站立的琉璃馬和異裝男子看著都市的方向。

    “水晶和它的器來了。”

    樹齋聽到他的話後,吃驚地努力透過黃沙看向遠方。過了一陣後,好像是影子的東西從因為黃沙而模糊的地平線那邊浮現出來,最後變成了身披鬥笠,拿著長長手杖的人影。看他低著頭行走的樣子,大概是為了保護眼睛不受黃沙的侵害把?

    幾乎在同一時間,對方察覺了樹齋他們的視線,奇怪地停下了腳步。但隨後馬上親切地招呼了起來。

    “老人家!太好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一麵用一隻手捂住嘴角以免沙子進入,那個曾經在街道角落見到過的年輕武僧一麵向他們走來。

    “哎呀呀。是你啊。你已經好了嗎?”

    “是,托您的福。沒想到傳說中的刀根的七寶禦輪,居然靈驗到了這個程度……。因為長留下去也沒用,所以我立刻退了房子過來。非常感謝您把如此珍貴的東西借給了我。這個還給您。”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七寶禦輪的數珠,交到了守護人的手上。先代麵無表情地眺望著這一幕光景。因為他曾經吩咐樹齋絕對要貼身帶著它,所以樹齋已經暗暗冒出了一頭冷汗。不過好在先代似乎無意就此斥責他。異裝的男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仰頭用左手手指形成圓形,吹了聲銳利的口哨。

    武僧和老人因為近距離發出的直擊鼓膜的聲音跳了起來,警惕地打量著周圍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頭上響起了輕盈的翅膀聲,水色的塊體從天而降落到了先代的右肩上。

    “哦哦,水色的鷹!”

    “啊,巴姆哈特!”

    樹齋和年輕的武僧同時叫出了聲。

    那是經常用於狩獵時的鷹。不僅僅是深淺水色的體色非常罕見,展開翅膀後的大小也非比尋常。而且,和琉璃珠的化身一樣,它的雙眸中也沒有瞳孔和虹彩,隻有單純的黃金色。不用先代表示,樹齋也能明白這隻鳥是刀根的守護寶珠的化身。

    從天而降的大鷹的表現卻和凶猛的外表正相反,感覺上好像是在戰戰兢兢地窺探著先代的臉色。

    “……水晶,你明明擁有羽翼,為什麽不能等到我歸國為止?”

    毫不在意大鷹尖銳的爪子陷入了自己昂貴的異國絹衣中,先代用嚴厲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是打算借著追蹤‘器’的名義,在大祭之前都悠哉遊哉地進行旅行吧?不僅如此,在這片不淨的土地上,自己一個人逃上天空,卻沒有留在痛苦的器的身邊。這一點不可原諒。不快的事情每個人都會麵對。你把自己的義務當成了什麽?”

    大鷹用好像雛鳥般高吭而可憐巴巴的聲音鳴叫著,看起來像是在拚命辯解著什麽。

    但是,在優雅的外表下卻隱藏著鋼鐵靈魂的刀根前國主,飄蕩著冰冷的怒氣說道。

    “不僅僅是這次。你每次都是這樣不管三七二詩意地擅自行動。為此我們已經不止一次地陷入危機。既然每次都是同樣的結果的話,那麽你沒有覺醒過來還更好一些吧?以寶珠的姿態沉睡下去吧!”

    大鷹爆發出悲鳴飛向天空,但是先代已經搶先一部舉手結印,綁住了天空顏色的大鷹。

    隨著從他鮮紅嘴唇中吐出的咒語,大鷹從鳥的形狀變成了漂浮在天空中的水晶寶珠。和琉璃寶珠一樣,中心是黃金珠,圍繞在周圍的顏色如同水晶之名一樣是透明無色的。先代沒有施加第二封印,就隨手把它塞進了懷裏。

    “那,那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使用了魔道技嗎?”

    年輕人大叫著前後岔開雙腿,舉起了好像是作為棍棒來使用的長長手杖。武僧會驚愕、警戒也並不奇怪。

    先代維持著單手伸進懷裏的狀態,用蠻橫的口氣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居然把我稱為魔道,你太無禮了!我是刀根國的前國主,七芒城郭雙龍門的守護者。你所隨身攜帶的大鷹,是刀根七寶.水晶珠的化身。因為它是自古以來守護刀根的至寶,所以我們才會這麽匆忙追趕過來。現在隻是物歸原主而已。”

    “刀根……七寶……?”

    醒悟到事情重大性的年輕人的臉孔一片蒼白。不管他相不相信對方唐突的說法,畢竟自己剛剛親眼目睹過水晶珠不可思議的變化。

    “年,年末的時候我確實有在刀根的城下町逗留。但是……但是我是追隨幡武帝的武僧。作為將一生奉獻給神明的武僧,我絕對沒有盜取禦輪教發祥地寶物的意圖——”

    先代緩和了口氣,打斷了年輕人拚命的辯解。

    “不用擔心。事情的經緯我都明白。我可以代表刀根向你表示,在這件事中你並沒有過錯。隻是這個水晶擅自被你所吸引而追上來而已。反而應該是我對於它給你造成的麻煩表示抱歉。”

    “啊……”

    武僧因為自己的清白如此幹脆得得到了承認,反而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麽,我衷心預祝你的修行之旅可以一路順風。”

    先代帶著豔麗的笑容,催促身邊的老人走向旅店。

    明明是不顧馬匹疲勞,晝夜兼程地拚命追趕過來,結果卻這麽簡單地久迎來了落幕。樹齋禁不住十分迷惑。而且把武僧稱為水晶“器”又算是怎麽回事呢?

    結果——。

    “請、請等一下!拜托了!”

    “還有什麽是?”

    拚命地叫住了試圖離去的刀根前國主後,武僧雙手扶地地跪在了塵土飛揚的土地上。

    “我是雙羅陀的武僧須摩。雖然我深知自己的要求十分無理,不過還是請您容許我向您作出請求。請您無論如何要把巴哈母特——不,就是這個寶珠之鷹讓給貧僧!拜托您了!!”

    老人因為年輕人唐突的請求而啞然失聲,交替地打量著下跪的年輕人和先代。

    “你為什麽要水晶?”

    樹齋原本以為聽到這樣的要求先代會火冒三丈,但是他詢問的聲音卻十分冷靜。

    “雖然我也知道如此珍稀出色的鷹,多半已經是什麽人的所有物,但自從和它相遇起,我的胸口就湧出了好像遇到自己的半身一樣的親切感和懷念感……。一想到要在這裏分別,也許再也無法相見,我的感覺就仿佛身體被活生生撕裂成兩半一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忍耐!”

    俯視著表情苦悶地擠出這個聲音的年輕人,刀根的先代國主很簡單就收回了前言。

    “嗯。既然你說到這個程度話,我也不是不能交給你。”

    “少主!你怎麽可以這麽輕率——”

    “老頭子你閉嘴!”

    異裝的男子,用尖銳的嗬斥讓不知所措的守護人沉默後,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理所當然的,你必須成為刀根人,向國主大人宣誓忠誠。”

    “那,那個……我是拋棄了祖國,侍奉神明的人……”

    “你是說你所不到嗎?那麽,你是打算以區區流浪武僧的身份,厚顏無恥地借用刀根的至寶嗎?你真的認為這樣的人性可以通用嗎?”

    先代冷冰冰地丟下了這句話。正常來說的話,從一開始就該以一句“你瘋了嗎?”而把他打發掉的。

    雖然貴族青年會拋棄祖國成為雙羅陀的武僧,想必也有頗為重要的原因,但是如果把寶珠交付給刀根以外的人話,城塔長們首先就無法認可吧?

    “我聽說刀根的國主是女性。表……表麵裝成貞淑的妻子,背地裏卻和不知多少的男子私通……我對於這樣的生物,連她們的存在本身都無法接受!”

    年輕人滿麵通紅地怒吼。他大大的眼角向上挑起,眼神中瘋狂的光芒仿佛在訴說著他內心怨念的激烈程度。

    “這是被老婆背叛過的丈夫才會說得台詞啊。”

    “我不是的!……父親的後妻就是那樣的女人。甚至於還厚顏無恥地來勾引我。在遭到我的拒絕後就向父親進讒。我不但被敬愛的父親責罵,甚至還遭到了斷絕父子關係的對待。我絕對不會再讓父親成為如此愚蠢醜陋的人類的女人麵前屈膝的!”

    化著可以媲美女性的濃妝的華麗男子麵對無法抑製憤慨的年輕人,浮現出了年長者的憐憫笑容。

    “你還太嫩了啊。所謂的情色之道就是在騙人和被騙間展開的哦。假裝出體貼丈夫的樣子,卻在外麵偷香竊玉的男人,在這個世上可是數不勝數哦。男人可以,女人就覺得不能原諒。這未免太過不講理了吧?能夠駕馭稀世的惡女才可以體現出男人的器量。”

    “少、少主……!”

    樹齋十分狼百。因為這個聽起來就好象在說被輕浮女子玩弄於掌心之中,是因為男人沒有相應的器量。

    “混蛋!你在愚弄父親大人嗎?”

    因為先代柔弱唔女子的外表,年輕武僧在內心其實對他頗有幾分輕視。所以感覺到他的憐憫後,忍不住臉上變色地站了起來。但是,在承受住那冰一般的視線後,他立刻被對方壓倒性的霸道所打到,當場全身僵硬。

    “愚蠢啊,須摩。你以為心懷私怨,還可以走上侍奉神明的道路嗎?不要開玩笑了!這個樣子還想做武僧嗎?像你這樣的小角色,我連一根柳樹都不會給的。”

    好像在進一步說下去也沒用一樣,先代轉身就走。年輕人說不出抗辯的語言。剛才在怒火驅使下所產生的氣勢已經消失,他且喪地低垂下了肩膀。

    老人交替地眺望著呆立在原地的年輕人和冷冰冰的主人。雖然不忍心把須摩那種年輕人特有的潔癖稱為心胸狹窄,但現代的語言確實是正確的。

    就在他思索著該如何安慰對方的時候,武僧的全身突然激烈地顫抖起來。如果是哭泣的話這個抽搐未免過於異常。武僧周圍的塵土也微妙的發黑。

    伴隨著好像野獸咆哮一樣的聲音,年輕人猛地抬起麵孔。他的臉孔已經好像惡鬼一樣。詫異的樹齋因為他的變化而渾身毛都倒豎了起來。

    武僧發出脫離人類範疇的奇怪叫聲,揮舞著鐵杖向先代衝了過去。

    “少主!”

    在老人發出警戒聲之前,異裝的麗人已經轉過身體。不過還沒等他拔劍,至今為止一直維持著標準的馬的姿態袖手旁觀的琉璃,已經從左側向年輕人撞了過去。

    被攻了個不備的武僧在地上打了個滾。圓錐形的鬥笠脫落下來被風卷走。在琉璃試圖一腳踩上去的時候,可以簡單粉碎馬的頭蓋骨的鐵杖已經伴隨著風聲向琉璃的鼻子掄去。

    “不要逞強!琉璃,退下!”先代發出了命令。

    氣之劍法的達人拔出劍,插入了尋找著對方破綻的琉璃悍馬,和虎視眈眈的武僧之間。

    “我曾經不止一次在戰場上遭遇過槍術名家。尋找他們的破綻有些困難。你就交給我吧!”

    老人好像對待戰友一樣向琉璃馬表示。

    【知道了,讓給你好了。】琉璃也相應地撤回了身體。

    與老人形成對峙狀態的年輕人醜陋地呲牙咧嘴,在頭上輕輕地旋轉著雖然細長,但按說應該有相當重量的鐵杖。光是那個讓人發毛的旋轉聲,就擁有足以威嚇到聽到的人的效果。

    在建立在雙羅陀各國個的幡武帝神殿中,獲得認可,被容許進行修行之旅的武僧,會獲得超過自己身高一個頭的鐵杖。這個鏤刻了修行神殿和導師名字的鐵杖,即是武僧的身份證明書,也是他們的護身用武器。他們一麵旅行一麵在眾多的國家進行布教,有時候難免會和襲擊旅人的山賊交手。

    持劍的樹齋若無其事地接近了年輕人。回轉的聲音突然發生了變化,鐵杖以普通人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向老人的頭頂襲擊。預計到了他的舉動的老人,側身一步避開了他的攻擊。

    但是,看起來像是掄空了鐵杖突然改變了角度,以橫掃的狀態打向滿頭白發的頭部。雖然僅僅是一根棒子,但是在達人手中卻可以擁有變換自在的攻擊性。仿佛劃破夜空的閃電般的一擊,掠過了彎曲下身體的老人的頭頂上方。

    當樹齋再次和他對峙的時候,兩人已經逼近到了觸手可及的距離。

    武僧向後跳去,用鐵杖從下方挑起。這個原本該粉碎老人下顎的攻擊被劍柄所阻擋後,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立刻轉為了驚人的攻擊。

    上下左右,斜上方或是下方。變換自在,無休無止地攻擊過來的鐵杖,雖然具備了肉眼幾乎無法捕捉軌跡的速度,但卻一次也沒有擦到樹齋的身體。好像被什麽奇怪東西憑依的年輕人麵孔上浮現出了焦躁的表情。

    麵對變化多端的攻擊,樹齋以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身體持續地避開了鐵杖。這是隻有鮮明地感覺到了通過武器而傳來的敵人的氣流,和瞬間變化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青年一麵即使如此也不肯死心地持續攻擊,一麵用空著的左手迅速地畫印,開始誦唱咒文。在他的腳下卷起一陣風,形成了包裹住他全身的漩渦。伴隨著風勢,塵土也揚了起來。

    為了避開讓視野一片模糊的灰塵,樹齋猛地閉上眼睛。

    武僧沒有錯過這個機會。他發出了在久經鍛煉之下連岩石都可以粉碎的一擊,正常來說的話應該可以輕鬆貫穿人類柔軟的肉體。

    但是,從實戰經驗的豐富性來說,完全和對方不在一個檔次上的武者是故意製造出這個破綻的。在一呼一吸之間他已經欺身來到年輕人身邊,毫不留情地用手刀擊中了年輕人握著鐵棒的雙手手腕。

    假如不是經過鍛煉的話,年輕人現在已經骨折了吧?

    武僧呻吟著掉下武器跪在地上,用雙手抓住了胸口。

    樹齋迅速撿起鐵杖,倒退著來到先代身邊。他的視線沒有離開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的年輕人。

    “少主,這個人被什麽奇怪的東西憑依了。我看到剛才有黑霧一樣的東西纏繞住他,並且進入了他的身體。”

    樹齋能清楚地感覺到,在年輕人身上同時存在著他原本的氣和屬於別人的“邪氣”。

    “啊啊,我知道。”

    貫徹了旁觀者身份的先代,放下環繞的手臂回答。在他苗條的身體上浮現出了某種緊張感。

    琉璃長長的鬃毛,突然激烈地隨風飄蕩了起來。

    【盟主!是鐮鼬!】

    琉璃的神獸發出的警告晚了一步,唐突升起的狂風伴隨著凶暴的咆哮從四麵八方向兩人襲擊過來。這個和剛才卷起沙塵的風存在著巨大差別,不僅帶著明確的殺意,而且蘊含著可以將自身變化為凶器的力量。

    代替一時沒有對策的老人,先代迅速結印送唱了短短的咒文。風被兩人周圍出現的透明壁壘彈開,沒有形成任何成果地消散了。

    “是風魔啊。“

    “不錯。”

    對於刀根前國主確認般的喃喃自語,進入年輕人體內支配著他的肉體的什麽人,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屬性配合嗎?真是麻煩……”

    先代輕輕砸舌,泄露出了充滿謎團的語言。

    在還算端正的年輕人的麵孔下,似乎可以看到一個充滿了憎恨和怨念的中年男子醜陋的笑容。他用刺耳的聲音開始闡述自己的怨恨。

    “沒想到居然可以在這種地方見到刀根的人。真是幸運啊。不惜脫離命運之輪也執著於故國的選擇果然是正確的。現在就讓我來好好一雪六百年前都城被燒,士兵和百姓都遭到殺害的怨恨吧?”

    【樹齋。下一個鐮鼬的攻擊由你來擋住。盟主說他要解開水晶的封印。】

    琉璃的悍馬沒有使用聲音地將意思傳達給了樹齋。被圓領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的樹齋剛要說一聲我知道了,又馬上閉上了嘴巴。

    在他身邊,將一隻手伸進懷裏握住水晶寶珠的先代已經開始誦唱解封的咒文。

    曾經是滅亡國家羅修霍魯的武者的怨靈,叫喊著讓人無法充耳不聞的詛咒。

    “瑪歌特陛下遲早會率領我們攻入刀根,成為統治現世和幽冥鄉的霸主!雖然早了一點,不過就讓你們成為我們的大業的祭品吧!”

    空氣劇烈地扭動了一下,孕育出了可以撕裂碰到的東西的風刃。和剛才先代進行防禦的時候比起來,這個力量似乎又有了加強。

    老人將劍舉在頭頂,一口氣釋放出氣。打算用氣撞擊鐮鼬,讓它們的力量互相抵消。

    ——就是現在!

    能夠看到從四麵八方分別襲擊過來的“殺氣“。以位於中心的劍為媒體,樹齋釋放出了半圓形的防禦之氣。

    一瞬間失去了大量氣的老人,搖晃著跪在了土地上,不過至少成功將鐮鼬整個反彈了回去。

    然後,先代抓住水晶珠,筆直地朝著年輕人的胸口丟了過去。

    被解除封印的水晶寶珠,在空中再次恢複了鷹的姿態。水色的大鷹展開翅膀,用身體撞向了年輕人——雖然看起來是如此,不過答應本身卻好像落入泉水的水滴一樣,從頭被年輕人的肉體所吞沒,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不過發生一轉眼之間。

    把劍當成手杖的支撐著身體的老人,滿臉蒼白地以為鷹被魔物所殺害了。

    不過這是杞人憂天。

    “哇……!!咳……”

    年輕人突然雙手抓著胸口開始痛苦呻吟。從他向下張開的嘴巴裏麵吐出了足以裝滿兩三個人手掌的黑色粘液。不,那隻是在人類的眼睛中看起來是黑色的異界的顏色。

    直接看著那種粘液的話,脊背上就不由自主地掠過了惡寒,而且逐漸地惡心了起來。可即使如此也還是想要繼續地凝視下去。因為那裏麵存在著某種強烈地吸引著他人視線的東西。

    如果把那個比喻為被罪惡色彩所汙染的靈魂的話,是不是應該說對於人類來說,罪惡的色彩就是非常有魅力的色彩呢?

    樹齋硬生生地將視線從沾滿了灰塵後不斷蠕動的那個粘液上轉移開,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喘著粗氣,而且滿頭都是冷汗。

    “你看,死了哦。”在旁邊守望的先代興高采烈地說道。

    黑色粘液的表麵掠過一陣波紋,等到波紋消失後就再也不動彈了。沒過一會兒,伴隨著一陣腥臭的味道,粘液蒸發滲透,混雜著沙塵消失了。

    章之四幽冥鄉

    樹齋和先代、琉璃馬以及維持著與大鷹水晶的融合狀態的武僧須摩肩並肩地走上了明蘭的大道。

    在冥界的可怕憑依物驅逐後,須摩又恢複了老人所認識的那個年輕武僧。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沒有瞳孔,完全是金色的眼睛。

    “老頭子,不要那麽一再地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你要我說幾遍才明白?並不是琉璃占據了須摩的身體。”

    撩起華麗的金發,側眼打量著老人頑固表情的先代歎了口氣。

    “須摩之所以會成為水晶的器,是前世就已經注定的事情。我們所說的‘器’,是可以通過把寶珠的力量和記憶一體化,最大限度地增幅、操縱那個力量的人類。那個人也是每六百年轉生一次。不過,須摩的記憶也會殘留,所以他並不等於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而且水晶可以自由地出入這個身體。您要看看那個樣子嗎?老人家。”

    恢複了清醒的年輕人,展現出燦爛的笑容如此詢問。而樹齋對此也很看不順眼。

    “不用。在這麽人來人往的地方,不要做到那個地步。”

    擁有了雖然本質相同,但卻強大了不少段數的氣的年輕人,聽到毫不掩飾自己不快的老人的回答後苦笑出來。

    “抱歉讓您擔心了。不過我真的沒事。不僅如此,甚至有一種找回了長久以來失去的東西的爽快感。我已經醒悟到了自己的使命,正因為知道這個是明才是實現幡武帝神意誌的道路,所以我很高興可以追隨刀根的國主大人……不,追隨城大人。”

    從他斬釘截鐵的口吻中,可以感覺得出緣於信仰的堅定意誌。

    琉璃用冷靜的語言坐了最後總結。

    【樹齋。不管怎麽樣,已經融合覺醒的‘器’都不可能在恢複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類。之所以把我們從原本一體化的肉體上切離出來,是因為完全依賴人類遺傳的話,要把完整的記憶和力量遺傳到下一代非常困難。如果重複混血的話,力量和記憶都回削弱,不久之後就會消失。而且如果是一體的話我們就會成為短命的存在,弄不好會犯下斷絕血統的愚行。】

    “也就是說,從出生時期就擁有和現在的須摩同樣目的的少主並不是神獸的‘器’嗎?”

    走在前頭的異裝麗人,回頭看著他露出苦笑。

    “老頭子啊,我能夠理解你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事情的心情。不過你不覺得在大白天就有物怪和脫軌者轉來轉去的不淨之地,進行這種話題很不合適嗎?”

    “咦……?啊,不,那個,是我失禮了。我太糊塗了!”

    須摩立刻為滿麵通紅慌忙道歉的老人打圓場。

    “反正這些家夥都要被我們一起收拾掉。死人是不會開口的。所以也沒什麽不行吧?這個話題正好可以用來打發路上的時間。”

    【我們不是去和那個死人戰鬥嗎?】

    “沒錯。我要在幽冥鄉和會開口的死人戰鬥,然後吃掉便當再回去。”

    先代大笑著說道。

    擦肩而過的行人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奇妙的一行人,但是在現在的樹齋眼中,他們看起來都是普通的人類。七寶禦輪被緊緊地綁在他的右手腕上。為了防止在揮劍的時候掉下來,先代親手為他纏繞了兩層。而且很認真地警告自己的守護人,如果在幽冥鄉摘下的話會當場死亡。

    如果在幽冥鄉打到作為核心的怨靈的話,明蘭的人們會怎麽樣呢?沉浸在自己無法得出答案的思考中的老人,差一點就重重撞上了唐突停下的前國主的脊背。

    “這裏就可以了吧?”

    琉璃和擁有黃金眼的須摩同時點頭。他們位於街道和環繞城郭打大路直角交叉的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迷信的人通常會認為這種場所是容易遇魔的地點,但是樹齋一向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在他長達六十年的人生中,前半部分都是為卡多拉斯國效力,經曆了相當數量的戰役。如果靈異事件那麽簡單就會出現的話,充斥著鮮血、死亡和怨恨地戰場才正式適合那些物怪囂張的場所吧?而事實上,雖然也出現過靈異事件,但是士兵們更加害怕的還是自己的戰死和自家軍隊的敗北。

    在老人看來,對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的恐怖,隻是那些衣食無憂,出於和平狀態的人類的心病而已。這樣的自己居然要前往幽冥鄉,是不是也應該算是一大諷刺呢?他多少有些迷惑。

    先代沒有去顧及守護人複雜的想法,而是把手伸向後方,取出了一個錦帶。從那裏麵出現的是擁有華麗的異國風格浮雕的白色橫笛。長度大約是從指尖到手肘附近為止,粗細的話大致和手指一樣。

    雖然以布裏斯托魯為基地的貿易商人們,會從大海另一端的朱州國運來塗漆的木製橫笛,但是先代手中的笛子,在珠州的笛子也有所不同。材料有陶器的特質,但是又要更加溫暖輕巧。那是人類以外的什麽生物的骨頭。

    麵對其他人的好奇視線,先代沒有講述任何橫笛的來曆,直接把錦帶交給了須摩。行雲流水般地完成了這一串動作後,他徐徐地開始吹奏橫笛。

    餘韻無窮的笛聲——。

    雖然會吹奏異國樂曲的流浪歌舞團會來到刀根,但是他們吹奏的內容和這個不可思議的曲調夜明現存在不同。

    在側耳傾聽著讓聽眾都因為孤獨而顫抖的哀傷音色,和陌生的奇妙旋律的期間,平衡感覺開始出現類此於眩暈的異常。上下左右,天地,就連腳下的大地的存在本身都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不覺中,和單純的黑暗有所不同的異質黑暗流淌到周圍遮斷了視野,除了同行的同伴以外,其他人的氣息徹底斷絕。不是沒有光明的黑暗。橫恒與那裏的是什麽都沒有——就連光與暗都不存在什麽樣無法看見的無限空間。

    在注意到這一點的瞬間,心髒好像被本性的冰冷恐怖一把抓住。樹齋拚命地控製著自己,壓抑著那份恐懼感。如果因為微小的恐怖迷失自己,那麽根本就不可能打到可以操縱惡靈或物怪的大怨靈吧?在他如此告誡自己保持著平靜的期間,也許是眼睛細習慣了黑暗吧?視覺也逐漸恢複了過來。

    在一行人的“前麵”站立著什麽人。

    一旦集中意識,站在前麵的人物的影子就連細節都鮮明地浮現了出來。

    年輕美麗的女性,微笑著張開紅潤的薄唇凝視著先代。茂密卷曲,大地色彩的長發環繞著她蒼白的臉龐,層層疊疊的異國紗衣浮現出各種各樣的色彩,醞釀出了幻想性的味道。

    透過紗衣可以看到的豐滿胸膛和纖細手臂,反而比直接暴露在外更充滿誘惑力。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個程度,樹齋反而有些不知眼睛該王那裏放了。但是,在他把視線轉向下放後,害羞感瞬間就化為了恐懼。

    女子從衣襟中延伸出來的下肢,化為覆蓋著銀色鱗片的蛇身,盤繞成了一團。

    ——混蛋東西!你這個物怪終於現身了嗎?

    樹齋的手伸向劍柄,但就在這個時候,停下笛聲的先代,大大地張開手臂,溫柔地呼喚蛇身的女性。

    “玲奈!”

    “親愛的……!”

    令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怎麽看都是戀人之間的擁抱。

    “親愛的,謝謝你。你真的用我的骨頭製作出了‘歎息之笛’啊。”

    “那是在呢臨終時和你交換的誓言。我怎麽可能違背呢!”

    隔著先代的脊背能夠看到女子,眼中滲出了喜悅的淚水。因為胸口的痛楚無奈恍惚的雪白臉孔非常美麗。

    原本樹齋正要怒吼你怎麽可以和妖族談情說愛,但是看到女子的淚水後,他的怒火立刻萎縮了下去。旁觀的琉璃因為古板老人的狼狽而輕輕笑了出來。

    “啊啊,我從師父那裏聽說過‘歎息之笛’。它可以呼叫死者……也就是能夠實行咒法中的‘反魂’。原來如此,是用大地精妖.拉米亞的骨頭製作出來的嗎?”

    須摩在哪裏一個人露出了認可的表情。也許是和水晶融合的關係吧?他那種在很多場合都會造成麻煩的病態性的討厭女性症似乎已經痊愈了。

    玲奈放開先代的身體後,擦了擦淚水。

    “請你原諒。因為可以再次見麵的喜悅,我有些失了分寸。——請你告訴臥虎叫我的原因吧。”

    “這麽快就扯到正題上麵,未免太缺乏色氣了吧?”男人表示了不甘心。

    “可是,在大家麵前連續進行的話——”

    先代微微一笑,將曾經的戀人抱入懷中。

    “隻是老頭子、和尚與馬而已。完全和情色的事情牽扯不上關係的。”

    在異形的佳人麵前被斷言與情色無緣的兩人和一馬都激烈地發出了抗議。

    “真是不解風情的家夥。你們就不會暫時裝成外人嗎?”

    雖然嘴上抱怨,不過先代還是一改態度,說出了他們的目的。

    “亡國羅修霍魯的國主擾亂世間常規,試圖對刀根進行報複。如果在大祭之年對他們放任不管的話,毫無疑問事後將形成巨大的災禍。所以我們一定要親手埋葬他。不過現在的我被人類的身體所束縛,無法穿越不同的世界。因此雖然知道太過任性,我還是呼叫了玲奈你。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與大地緣分深厚的你,能夠把我們引導到那家夥的巢穴。可以嗎?”

    傾聽著他的話,搜尋了一陣記憶,女妖青草色的眼睛看向了遠方。她的瞳孔呈現的是縱長狀態。

    “羅修霍魯國的國主……哦哦,是那片不淨之地嗎?我接受你的請求。很高興能夠擔任你的向導。”

    “是嗎?每次都是在拜托你做事的時候才叫你,不好意思。我會牢記你的恩情。”

    麵對帶著放心表情握著自己手的戀人,女子露出了微笑。

    “什麽恩情不恩情。就算是加上死後的工作,也不足以償還主人對於我的恩情呢。——別說這個了,我聽說羅修霍魯國主聚集了大量的脫軌者進行融合,已經擁有了非常的力量。在那片土地上,就算我們這些妖,也會失去神智。既然你已經做好了交戰的決心,那麽我再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吧?不過……還是請你多多保重。”

    先代皺起了仿佛精心描繪過一樣的眉毛。

    “失去神智?那不是很糟糕嗎?對於你們妖來說,氣就是靈魂。因為你們已經不具備現世的器,如果在失去神智的話,氣必然會消散。我不能讓玲奈的靈魂暴露在危險之下!”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不過不用擔心。妖是自然之氣凝結產生的,也就是所謂的虛擬生命形式。能夠被稱為靈魂的氣之塊僅僅是對與現實還存在不舍的‘意誌’而已。妖和人類不同,沒有什麽轉生。隻是在不久之後,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失去記憶,讓氣再度歸還自然而已。已經失去現世之氣的我,事到如今何必還要害怕人類的靈魂或是物怪呢?”

    在即使進行了化妝也完全沒有生氣的臉孔中,隻有那雙青草色的雙眸,散發著和花月萌芽的新綠一樣的光輝。

    將橫笛收回袋子中,刀根的前國主向地妖女子深深低下頭。

    “對不起。明明必須借助你的力量,我卻自以為是地說出輕視你的語言。”

    “你再說什麽呢?把手給我,我們趕緊開始吧。”

    玲奈拉起先代的手,用另一隻手指示出了一行人應該前進的方向。回應大地之要的要求,霧氣突然煙消雲散,一條黃金之道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並且蜿蜒著延伸向遠方。

    因為那條好像蛇一樣扭轉前進的道路而迷惑的一行人,在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位於比明蘭之都更加華麗若幹倍的都市之中。當領悟到是道路把他們運送過來後,他們不由得麵麵相覷。

    蒼白寒冷的月亮代替太陽在空中閃爍,照亮了他們的周圍。雖然不知道幽冥鄉有沒有冷暖氣候,不過至少沒有感覺到位於明蘭時的那種悶熱感。

    這就是滅亡的國家羅修霍魯的都市嗎?城郭的設計和明蘭之都一模一樣。不過街道上的商家數量、規模和熱鬧程度明顯超越了明蘭之都,讓人可以感覺到它的昌盛期的繁榮程度。

    但是,那些隻有眼睛大到突出來,充滿了毛骨悚然的半死人的群體,正作為王國之都的居民在街道上徘徊。他們的視線完全沒有捕捉到一行人的身影。

    “不要搭理那些亡者。我們走吧。”

    發出簡短命令的先代,看也不看那些居民就催促同伴開始行走。跟隨在他的後麵,樹齋抬頭開向天空。、

    ——作為月亮來說光線過於強烈。……難道說,那個是死去的太陽嗎?

    眺望著那個圓形的發光體,老人因為自己的想法有些害怕,慌忙搖搖頭試圖甩掉腦海中的危險想法。

    一行人不久之後就來到了位於大路中心,被厚重的鐵門所封閉的城門附近。除了雕刻在門上的紋章以外,那個鐵門和明蘭的城門一模一樣。

    但是,明蘭的城門邊站著若幹衛兵,而且從城郭內會傳來城中人們的說話聲,音樂聲,武者們的兵器碰撞聲等等在人類生活中自然而然會出現的聲音。可是這裏的城門旁邊沒有衛兵的影子,城郭內也一片寂靜。

    “羅修霍魯國……嗎?我記得那時的國主應該是位女性吧?”

    仰望著禁閉的城門,須摩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琉璃對他的話作出了回答。

    【我記得她是叫瑪歌特吧。】

    “哦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是個在活著時候就好像物怪的女人呢。該說是果然不愧是她嗎?就算在死後也要對這個世界進行報複,這份毅力倒是值得刮目相看。“先代拍手笑著說道。

    拜托你不要對那種毅力刮目相看好不好?不過因為熟知先代喜歡打趣的性格,所以樹齋隻是努力把話題帶到了現實方向。

    “不過,這麽堅硬的鐵門,我們要怎麽打開才好呢?”

    【包在我身上!我對於自己的腿很有自信的。】

    琉璃驕傲挺起胸膛,先代轉向了為他們帶路的女子。

    “玲奈,我們就先在這裏分別吧。不管我們要做什麽,都請你先前往不會受到波及的場所。——還有,這個給你。就算是作為我擅自把你交出的小小謝裏吧。”

    先代將國主作為旅費給他的三條黃金首飾全部摘下,戴在了玲奈纖細的脖子上。大地色的頭發和青草色的雙眸,都和豪華的黃金飾品非常相稱。

    “我沒有那個意思……”

    “這是男人送給心上人的東西,所以就請你麵帶笑容地收下它吧。刀根引以為榮的黃金手藝非常適合你哦。”

    聽到笑著眯縫氣眼睛的守護人的表示後,大地妖精之女子麵帶紅暈地輕輕點頭。

    “在下次見麵的時候,我會帶上發飾的,鑲嵌了珊瑚和珍珠的精品。”

    先代和祈禱他們平安無事地玲奈分開後,向等在門前的琉璃發出了精神十足的命令。

    “讓你久等了,琉璃。讓我們去華麗麗地大幹異常,嚇破物怪們的膽子吧!”

    回應著他的招呼,琉璃馬長長的鬃毛突然之間化為了熊熊燃燒的青紫火焰。從哪個身體內吹出的“氣”之奔流在周圍卷起漩渦。琉璃幹脆利落地用後腿一蹄子踹上了鐵製城門。在附近守望的其他人,因為仿佛讓整個都市都震動起來的巨大聲響捂住了耳朵。

    雖然中央的城門出現了縫隙,但是橫穿向左右城門的門栓依舊建在。

    【好,再來一腳!】

    再度的猛踢後,門栓彈到了一邊,鐵門敞開到了就連身體最大的琉璃也能輕鬆通過的程度。

    “幹得漂亮!精彩精彩!”

    “不愧是琉璃殿下!很好很好!”

    先代和須摩拍手稱讚。

    沒有加入稱讚行列的樹齋窺探起了城內的情形。看到由於異變而從城內衝出來的異形群體後,他的麵頰因為對方的數量之多和奇形怪狀而抽搐起來。

    紅的,藍的,黃綠相間的東西。不僅是大小尺寸各異,而且形狀也不盡相同。有的像野獸,有的好像蟲子。而讓人厭惡到不由自主顫抖的就是,不管是那個物怪,身上都還歪歪扭扭地殘留著某個作為人類時的部分。

    “老頭子!不要用劍去砍妖怪!要好像在旅店對付樹妖那樣,用‘氣’去斬斷!”

    先代一麵把手伸向劍帶一麵叫喊。

    “多謝教導,不勝感激!”

    已經拔劍擺好迎戰姿勢的老人,輕輕點頭道謝。

    先代笑了笑。

    那是麵對戰鬥而亢奮起來的凶猛而華麗的笑容——比任何的武者都要英勇,比任何的美女都要妖豔。再和卡多拉斯的戰鬥中,這個笑容稱得上是標準的戰場之華。

    已經許久未見的這個笑容,讓老人的胸口好像年輕人一樣激動不已。發揮出所有的力量,和敵人碰撞交鋒的昂揚感在心中蘇醒。

    先代用拔出的刀尖示意著石頭城堡的一角。

    “瑪歌特,也就是大怨靈在那裏。大家都不要被那些小角色的物怪牽扯了精力!”

    “包在我身上!”

    年輕的武僧揮舞著鐵杖說道。

    而先代手中來自異國的刀逐漸開始放光,不久之後形成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強光。當鏤刻在刀身上的異國文字浮現在光芒中後,原本為了擊退入侵者的物怪們,立刻開始爭先恐後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奔逃。

    隨著先代揮刀的動作,光線直線延伸除去,化為了箭矢一樣的存在。轉眼就追上了那些奔逃的物怪們。

    在綠色的殼上頂著可怕的巨大人類臉孔的螃蟹怪,堅硬的殼被輕鬆斬斷,四肢的殘骸飛散到了天空中。

    光矢就仿佛推波斬浪不斷前進的船頭一樣,在前進的兩側留下了物怪們的殘骸。顏色刺眼的體液和粉碎的異形身體接二連三地飛上天空,最後連入口的城門都化為了一堆碎屑。

    在一行人的麵前,出現了廣闊的道路。

    “上吧!”

    先代朝著黑漆漆地張開大口的魔物巢穴衝了過去。其他三人也追隨在了華麗的金發後麵。

    負責左翼的琉璃用蹄子踢飛、踩碎物怪,遇到塊頭大的對象就用整個身體撞擊上去。碰觸到他青紫鬃毛的物怪,全都伴隨著青白色的火焰化為灰燼。

    須摩變換自在地操縱著擁有驚人破壞力的鐵杖,在鳥和擁有蟲子翅膀的物怪從空中襲擊下來之前就把它們打落在地。即使僅僅是短暫地碰觸到鐵杖帶起的旋風,那些物怪們被碰觸到的部分也會斷落,並且被從傷口噴出的火焰所包圍。

    右翼則是樹齋的地盤。按照先代的說明,他拿出去砍斷樹妖時的心得,將氣集中到了劍的前端。雖然是需要集中力,會造成相當疲勞的戰術,但是戰鬥的激昂感足以彌補這一點。

    作為先鋒的先代,再從大廳向上延伸的樓梯上一次也沒有停下過腳步。他不斷地揮刀,毫不躊躇地將阻擋在他去路上的各種東西無情地打到。

    從物怪們身上濺出的各色血滴,讓虛空中綻放了短暫的花朵。

    在攀登上樓梯後,前方是覆蓋了整扇牆壁,裝飾著華麗金飾的白木門。雖然還有向左右延伸的走廊,但刀根的前國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正麵的房門單手打開。——然後。

    就好像正在等待入侵者的半透明的巨大物怪,從散步在全身的拳頭大小的洞中吹了瘴氣。

    先代迅速地結印築起了防禦之壁。

    沐浴到瘴氣的房門崩塌陷落,便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雖然防禦之壁頂住了瘴氣,但是那股巨大的壓力卻把先代的身體一直推到了樓梯附近。在他差一點就搖滾下樓梯的時候,追上來的樹齋丟下劍抱住了他的身體。

    須摩誦唱了短短的咒文。充斥在走廊上的風之氣回應咒文聚集到一起,湧入了不定型的物怪的體內。

    半透明的身體染上了藍色。就在眾人覺得物怪輕微顫抖起來的表麵,開始進行抽搐的時候,從洞穴中一口氣噴出了火焰。因為燒烤著全身的淨化之炎而蜷縮起身體,物怪的巨大身體不斷萎縮。

    眺望著這一光景的樹齋,想起了在旅店前發生的爭吵。

    “……屬性配合嗎?真是麻煩……”

    先代曾經很厭惡地如此評價被風魔附身的須摩。

    風和風的屬性相和,所以力量自然會隨之增大。雖然遲了一些,不過樹齋終於認識到須摩是能夠將風之咒術發揮到極致的青年。

    “順著裏麵的樓梯向上,左拐之後走廊盡頭左側的房間就是國主之間。”

    琉璃和須摩聽到先代的話後,立刻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

    “怎麽了?老頭子。精疲力盡嗎?”

    “你再說什麽呢?我看少主你才需要休息吧?”

    “哎呀呀,老頭子你的嘴巴還是這麽不饒人。看起來你可以長命百歲哦”

    先代在守護人的懷中發出了華麗麗的笑聲,甚至還拽了拽老人短短的胡須。

    撿起劍的樹齋和先代一麵斬殺從左右殺來的物怪,一麵追逐著先行的同伴們。在琉璃和須摩通過的道路上,到處都滾落著身上冒著火焰的物怪。

    在穿過了若幹小房間後,是一個天花板很高的寬敞房間。房間的中心是排列著黑色的奇怪雕像的大理石樓梯。兩人一麵爬上樓梯一麵隨時回頭對付不屈不撓地追逐過來的物怪們。

    先代一刀把在狼、熊和鳥合體的身體上頂著人類腦袋的物怪砍成兩半。就在這時,散發著惡臭的血液濺道道了他的左肩上,伴隨著異樣的聲音冒出了煙。

    “少主!!”

    “沒什麽大事。隻是衣服融化了而已。”

    如同因為惡臭而皺起眉頭別過臉的先代所說的那樣,僅僅那是絹衣上開了個大洞。從洞中露出來的鎧甲表麵釋放著不可思議的光芒。是和浮現在刀身上的那個類似的,好像花紋一樣的閃光文字。

    因為是來自異國的刀,所以樹齋原本以為那是異國的文字。但是,這身鎧甲是出自刀根的鎧甲師之手,所以應該並非如此。在體液的惡臭漸漸散去的同時,文字也消失了。

    兩人在攀登上上方的樓梯後,遭遇了正在並肩作戰的琉璃和武僧。因為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所以他們無法進一步前進。

    前仆後繼衝過來的身披鎧甲的衛兵們——全都是臉孔上帶著黑色眼窩的骸骨。

    “我在這裏擋住下麵的家夥,老頭子你去上麵幫忙吧!”

    “比起從下方襲擊上方來,從上方砍殺下方要困難得多。樹齋微微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把這裏交給先代。

    “老人家,您來得正好!您能代替我頂住這裏嗎?”

    沒有詢問理由,老人就從側麵插入代替了須摩的位置。和衛兵的群體形成對峙後,老人立刻明白了兩人苦戰的理由。不間斷地有新的手臂伸過來的這裏已經變成近身戰,不管是收手還是進攻都很困難。不僅如此,因為沒有痛覺的關係,所以骸骨士兵們就算是被淨化的火焰所包圍也會持續揮劍,所以他們這些擁有肉體的人反而要格外小心。

    將自己的位置托付給老人的青年,站在不擅長近身戰的琉璃身邊,一麵用鐵杖敲碎衛兵們的頭蓋骨,一麵迅速地結印。

    “琉璃,我要上了哦!”

    年輕人誦唱出風之咒文卷起一陣狂風。這股風勢煽動了琉璃馬的鬃毛,將淨化之氣全麵地吹響了前方的衛兵們。青白色的火舌席卷了真個走廊。

    全身都被火焰所包圍的骸骨衛兵們,即使在連空洞的眼窩中都噴出了火焰後,也還是沒有停止攻擊。

    【麻煩!】

    直立起來的琉璃馬用前蹄踹翻了衛兵。

    不過他們也沒算白費力氣,從填充了走廊的衛兵隊的後方開始,終於出現了燃盡後到下的衛兵。

    另一方麵,代替須摩位置的樹齋,馬上就領悟到了自己這一方的不利。如果和那些士兵們一一糾纏會讓體力消耗過大,而且以一敵眾的話遲早會到下。所以他心生一計。

    ——雖然有些亂來,不過——不管了!

    將劍調換了一隻手,用劍尖對準衛兵們的樹齋,左手抓緊劍柄,沿著劍釋放出了瞬間內所能聚集到的最大限度的自己的氣。

    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閃光——。

    他尖銳化的氣形成漩渦,把充斥了整個走廊的衛兵們全部卷入,甚至擊穿了走廊盡頭的牆壁。被火焰所包圍的鎧甲、劍以及數量驚人的骸骨在空中飛舞,最後被氣之螺旋吸入,消失在了城外。

    因為急速的脫力感而跪倒在地的老人,由於自己所造成的驚人成果一陣茫然。

    就如同在明蘭之都時幽冥之氣對於自己和須摩的身體有害那樣,活人的氣在幽冥鄉也具備了讓人幾乎無法相信的威力。氣會形成肉眼可以看到的光,本身就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不愧是老人家。我好佩服。”

    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身邊的武僧,伸手從地毯上扶起了樹齋。

    琉璃踩碎了那些還在執坳地進行攻擊的殘餘衛兵們。

    掃清了下方物怪們的刀根前國主登上了樓梯。他右側的衣袖不知被什麽東西撕扯了下去。看到靠著須摩站立的老人後,他臉色大變。

    “老頭子,你受傷了嗎?”

    “沒有。隻是亂來一把,真是丟臉。”

    “這裏的怨靈讓我們都覺得棘手。他卻在一瞬間一個人收拾掉了將近一半。作為人類的身體來說實在太過精彩了。”

    年輕武僧包含著敬意進行了說明,不過先代卻隻是冷哼了一聲。

    “隻是年老成妖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

    “正確的說法是‘年老成精‘。少主。話說回來,你美麗的衣服完全被糟蹋了啊。”

    “這樣反而方便行動。”

    先代笑著回答後,就前去幫助還在何從小房間中出現的衛兵殘黨格鬥的琉璃。

    在好不容易把他們都收拾掉後,走廊總算恢複了清靜的狀態。

    “還是早一點去國主之間比較好吧?如果不打到那個大怨靈的話,充斥在領地內的物怪們就會為了保護瑪格特而前赴後繼地湧出來。”

    就在眾人分別對先代的話點頭的時候,從敞開的房門中跑出了一隻在一個身體上頂著兩個腦袋的紅貓。它讓人聯想到紅寶石的兩對眼睛中,燃燒著激烈的憎恨。

    先代睜大了摘下玻璃薄片的黃金眼,尖銳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退下!是炎魔!”

    在他叫喊的同時,雙頭貓張開了嘴巴吐出了熊熊燃燒的火焰。琉璃馬用自己巨大的身體作為盾牌擋住了火焰。略遲一步後,先代的防禦咒文也形成了肉眼無法看見的壁壘。

    “琉璃!”

    被赤紅火焰包圍的馬向發出悲痛叫聲的老人笑了笑。

    【樹齋。我沒事的。如果是你們就危險了。】

    火焰魔物用兩張嘴巴交替吐出火焰,不得不專心與防禦的先代,分不出餘力去消除琉璃身上的火焰。

    “我——”武僧試圖誦唱咒文。

    【住手!水晶的力量隻會煽動火焰讓火勢增強。】

    被琉璃身體的火焰燒焦了發梢的先代發出命令。

    “須摩。把水晶從身體內放出來,讓它去討伐炎魔!如果隻是短時間的話,靠著器的耐性,幽冥之氣還不會造成影像。”

    “咦?可,可是……”

    武僧鬆開了自己支撐的老人,表情狼狽地看著前國主。

    “快點動手!你想讓所有人在這裏被燒死嗎?”

    聽到怒喝而蜷縮起身體的左肩膨脹起來,形成了水色的大鷹。大鷹高亢地鳴叫了一聲,展翅飛向空中。

    “和尚!”

    樹齋慌忙抱起了癱在地上的年輕人。

    水晶珠的神獸穿過防禦之壁,閃動著銳利的爪子向火焰魔物襲擊過去。雙頭紅貓向天空吐出火焰,大鷹和琉璃珠的神獸一樣,全身都被無窮無盡的火焰所包圍。即使如此,大鷹也毫不介意地落了下來。

    雖然發現對方不在乎自己的力量後,物怪立刻就要逃跑,但琉璃的利爪已經毫不容情地陷入了它的身體中。魔物慘叫著伸長脖子去咬大鷹的翅膀,但是它的抵抗也就到此為止而已。

    水晶的利爪撕裂了炎魔的身體,將它變成了一條條肉片直到生命的氣息完全斷絕為止。

    “水晶,已經夠了。回到器中來吧。”

    忘我地揮動利爪的大鷹,聽到先代的聲音後才終於恢複了清醒。

    先代誦唱咒文消除了地毯和神獸們身上的火焰後,笑著向水色大鷹點了點頭。

    “你幹得漂亮。多謝你了。”

    無聲地飛起來的水晶,在空中輕盈地飛翔了一圈表示出自己受到盟主誇獎所感受到的喜悅。然後落在了半昏迷狀態的武僧胸口上。從它落在胸口的腿部開始,融合迅速展開。就好像幹錮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它迅速地被吞進了年輕人的體內。

    須摩睜開了黃金眼。

    “多謝,我沒事了。”

    用清楚的聲音向照顧的老人道謝後,他若無其事地支撐起身體。

    從樓下傳來了物怪集團衝上來的氣息。

    “沒完沒了。各位,我們趕緊走吧!”

    先代輕輕地砸舌後,朝著目的地的房間奔跑了起來,負責斷後的須摩,再用牽製的鐮鼬招呼了登上樓梯的先頭集團後,追宰了同伴們後麵。

    在連接到國柱之間的覲見間,他們也遭遇了長著翅膀的頭蓋骨物怪們的襲擊。

    在他們一麵奔跑,一麵用長劍和鐵杖將它們一一擊落的期間,已經被爬上了物怪們追上了。

    【雖然我不擅長對付骸骨,不過物怪還不算什麽。這裏就由我來解決吧。】

    搖蕩著充滿了氣的火焰鬃毛,琉璃如此說道。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入侵者的前方是表麵進行了精雕細刻的沉重大門。三人合力推開木門,進入了元凶所在的國主之間。

    雖然到處都飄蕩著血腥味的房間比想象中明亮,但是仿佛要包裹住全身的邪氣還是讓他們的皮膚都冒出雞皮疙瘩。

    但是,如果沒有那些危險的氣息的話,這裏可以稱得上是聚集了美之精品的壯麗空間。

    天花板上懸掛著若幹將層層水晶零件和金飾組合到一起的燭台。隨著蠟燭燈火的搖拽,水晶也閃閃發亮,說不出的美麗。

    牆壁上懸掛著若幹副描繪了國家曆史的巨大紡織品,精心打磨過的大理石地板幾乎可以像鏡子一樣找出行走者的人影。日用品,家具和壁畫等等,放置在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是能工巧匠用豪華的素材製造出的一級品。

    被黃金、絲絹、毛皮和寶飾所淹沒的王座位於正麵,一個黑發高高挽起的中年女子端坐於上麵。

    華麗燦爛、向四方釋放出光芒的寶冠,顯示著她的地位。用寶石和金線刺繡出花朵的黑絹衣服,手指和脖勁上的各色寶石閃閃發亮。

    王座上的女性——現在已經滅亡的羅修霍魯最後的國主瑪各特,麵帶憂鬱地伸出左手,從放置在身邊的銀台上抓起了什麽赤黑色的東西。在她雪白手掌上挪動的那個東西,和人類心髒的形狀非常相似。

    “我說怎麽如此的吵鬧。不經許可就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什麽人?”

    無使肉塊的液體滴落到手腕上,女人一麵把那個送到青色的嘴唇邊,一麵用尖銳的聲音發出質問。

    “哎喲,是個美女呢。”先代如此嘀咕。

    “少主……”

    察覺到他的嘀咕中的感歎成分,守護人覺得有一點渾身無力。

    成為了怨靈的女國主,突然將嘴巴裂到耳根,將手上的異物一氣塞進了嘴巴。滴落下來的赤黑色液體沿著下顎和脖勁流下,在脖子和胸口上形成了幾道赤黑的痕跡。粗魯咀嚼一陣,仿佛覺得很美味一樣將東西咽下後,她青色的嘴唇中伸出了分成兩股的長而粗的舌頭,添了一圈脖子周圍。

    “我再問你們是什麽!回答我!”

    女妖用讓房間都為之震動的巨大聲音吼叫道。如果是膽小的人的話,僅僅如此就會心髒停止跳動吧?

    須摩和樹齋都下意識地縮了下身體,而先代則帶著危險的笑容,凜然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刀根國.七芒城郭的黃金寶珠的所在地.雙龍門的守護者,刀根的前國主。之所以來到幽冥之鄉.羅修霍魯,就是為了解決死後也在仇恨這個世界的怨靈們。”

    聽到他挑戰性的口氣後,瑪格特的身體微微地戰栗一陣。在她妖豔但是陰森的眉毛上,浮現出了混雜著痛苦和陶醉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錯。就是這雙黃金眼。和那個折磨我的心靈的刀根國主一樣。哦哦,讓我愛戀——讓我憎恨。”

    原本苦悶地扭動著身體的她,最後露出了充滿驚人怨念的臉孔。

    “和屠殺我的士兵,殺害我的身體,毀滅我的國家的刀根之主一脈相傳的人啊!!你就用身體來充分承受這份深深的怨恨吧!我要活生生地挖下你的眼睛,拔下你的舌頭,撕裂你的身體,吸食你的鮮血!”

    吼叫著從王座上站起來的女人,用雙手撕裂了自己的衣服,裝飾的寶石隨之飛到了空中。

    暴露在眾人麵前的是異形的身體。豐滿的胸部下方是布滿血絲的巨大眼球。腹部冒出了變成青色的三角形物體,和眼球連接到一起後就形成了巨大的鱷魚頭。閃動著粘呼呼光澤的鱗片也爭先恐後地從女人體內湧出。

    撩起黑色的衣擺後,就能看到她的身體上左右各有四條腿。那是足足有女人身體粗細,閃爍著鋼鐵光澤的昆蟲腿。用巨大的昆蟲腿站立起來後,瑪格特的身體就形成了原本身高一倍以上的高度。

    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她的身體兩側冒出了原本好像是折疊在體內的鐮刀一般的昆蟲手臂。背後則延伸出生長著動物毛的鱷魚尾巴。

    完成了恐怖變身的女國主,發出了讓人忍不住要捂住耳朵的金屬性的奇怪聲音,朝著三人衝了過來。

    鱷魚嘴巴中吐出綠色的毒液。

    先代向後,樹齋和須摩分別向左右跳開。淋到毒液的大理石地板,伴隨著刺鼻的味道冒出黑煙。

    趁著先代用刀架住對方迅速揮下的廉足的空隙,樹齋一劍砍上對方的腿部,但是卻被反彈回來,沒能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

    武僧巧妙地繞到對方背後,計算著對方尾巴的動作掄起鐵杖。但是察覺到他舉動的敵人卻先下手為情,迅速地左右搖把尾巴。從尾巴上落下的粗毛,仿佛銳利的鋼針一般地飛了過來。雖然須摩慌忙卷起一陣風將毛針卷到空中,但卻沒能完全解決掉。有幾根毛隔著僧袍刺中他的右臂。伴隨著完全讓人無法想象是被尖細東西刺中的劇痛,須摩的右臂變得完全無法動彈。

    接著是老人聚集起氣襲擊女國主的腦袋。

    瑪格特雙手結印誦唱咒文進行了防禦,但是被氣掠到的廉足前端折斷,飛到空中劃破了她的麵頰。

    “……混蛋東西……居然把我的臉孔……!!”

    吊起眼角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麽,居然一把抓下寶冠,柔亂了梳理得非常美麗的黑發。

    ——然後,她的頭頂裂開,從裏麵飛出了什麽。

    反射性揮下的劍,由於那個的過大的硬度,反而被從手中震了出去。

    那是擁有和女國主同樣臉孔的人頭蛇身的物怪。

    樹齋沒來得及逃走,已經被青色鱗片的蛇體纏繞住,勒緊了全身,為了咬破無法動彈的他的喉嚨,女人的腦袋搖晃著黑發呲牙咧嘴地襲擊了過來。

    “老頭子!”

    “不要管我!我可不是那種因為這種程度就會送命的糟老頭!”

    喝止了試圖衝過來救她的先代後,老人一拳打上了物怪的正臉。聽到物怪爆發出的誇張慘叫,看到它不斷扭曲身體的反應後,樹齋領悟到了纏繞在右腕上的七寶禦輪的威力。他用左手揪住對方的頭發把它拉近,將右腕戳盡了它一直裂到耳根的嘴巴中。

    被拳頭戳到了喉嚨深處的物怪,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來就翻了白眼。它的臉孔從內測開始潰爛。

    雖然痙攣的蛇體將樹齋勒到了肋骨都要嘎吱作響的程度,不過樹齋還是咬緊牙關忍耐了下來。他沒有鬆開掙紮不已的對方的頭發,而是開始通過自己的手臂向他體內輸送淨化之氣。

    蛇體的鱗片失去了光澤,原本應該絞殺獵物的肌肉開始急速萎縮。老人通過自己肉體所承受到的壓迫,很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另一方麵,成功地把須摩和樹齋從自己身邊趕走的瑪格特,依靠八條腿好像滑行一般在地板上移動,向刀根前國主傾注了暴風驟雨般的鐮足攻擊。

    因為毒液而被迫采取守勢的先代,金發的發梢和長長的衣擺等和身體沒有緊密接觸的部分已經受到了相當的損害。他一麵頑強地采取著守勢,一麵計算著對方下次吐出毒液之前所必要的時間。然後,他算好時機,轉守為攻,巧妙地避開鐮足,擊中了鱷魚頭部。而且是漂亮的一刀兩斷。

    因為一直延伸到接近腹部地方的鱷魚頭被劈成了兩半,瑪格特發出了仿佛會讓血液凝結的刺耳慘叫,劇烈地扭曲起了身體。

    趁著敵人停止攻擊的這個間隙,先代將它兩側的鐮足都用刀砍落了下來。

    物怪劇烈地搖擺起豎立著無數毒針毛的尾巴,將毒針灑向四周。

    雖然因為毒素的侵蝕,已經連站立都變得十分痛苦,須摩還是製作出風之漩渦,避免同伴們受到毒針的侵害。

    但是,六百年來持續憎恨著刀根國和國主一族的女妖,完全不懂得什麽叫做死心。它伸出常常的青白色雙手,捉住先代的手腕,封印他的武器,同時也封住了他的另一側手臂。然後,它把細長的脖子好像蛇一樣朝著先代伸了過來。在它大大裂開的嘴巴中排列著野獸的牙齒。

    黃金的雙眸冷冰冰地凝視著異形頭顱逼近到自己眼前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動了哪個部分,在白銀鎧甲的左臂上,從肩膀到手腕出現若幹銳利的刀刃。從鎧甲護腕中飛出的刀刃將女人的手掌整個切斷。他恢複了自由的左腕,向著迫近到眼前的女人頭顱揮下利刃,幹脆利落地切下了她的腦袋。

    女人的頭顱在空中轉了個圈,掉到木製地板上後又彈起了兩次。

    樹齋和須摩開始向失去攻擊意誌的物怪軀體發動全力攻擊,將後續事項交付給他們的先代走到掉落的頭顱旁邊。

    “還沒有完……我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我一定要報仇……”

    女人的首級在自己的青色血海中持續晴突出詛咒的語言。當被次吸引了注意力的先代來到足夠近的距離內後,女人仿佛正中下懷般地微微一笑,再次張開了頭頂的嘴巴。

    和襲擊老人時一樣的人頭蛇身的物怪,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跳了出來。——但是。

    反手拿著刀柄的先代,垂直地把刀刺入地板。尖銳的刀尖,插入了正好向上躍出的物怪張開的嘴巴,從形式上來說將女國主的兩個腦袋刺穿到了一起。刀身沉入了物怪的身體所屬的異空間,在女人的嘴唇和刀的護手相碰的位置停了下來。

    先代將那張浮現出甜美微笑的綺麗的美貌麵孔,貼近於維持著仰頭朝上的姿勢凍結在哪裏的物怪腦袋,溫柔地低聲說道。

    “好了,你說吧!包含了六百年感情的怨恨咒罵……。我會好好地傾聽的,所以你盡管說個盡興吧!”

    天生的嘶啞聲音,充滿了讓人幾乎為之顫抖的韻味。

    不知道是由於不甘心,還是其他的什麽感情,大大睜開的兩個頭顱的眼睛中溢出了青色的血淚。嘴唇空虛地蠕動著,尋找不到可以編織出語言。

    “我會用這雙黃金之眼好好地目睹你不惜成為圓領的執著。所以你盡管回歸輪回之輪吧,不要再有什麽顧慮。”

    先代用低沉的聲音誦唱出了輪回的咒文。時高時低,將六百年的感情歸為虛無的咒文持續了長久的時間。

    被樹齋和須摩合力撕裂的巨大身體的殘骸表現出了恐怖的生命力,即使在青白色火焰的包圍下也沒有喪失活力地蠢蠢蠕動。但是,在先代誦唱的咒文持續了一陣後,火焰唐突地以驚人的勢頭開始激烈燃燒,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的高度。

    與此同時,瑪格特的臉孔上也消失了妄執的表示,兩個頭顱都被淨化的火焰所包圍。

    先代緩緩站起伸來,從物怪崩塌下來的頭顱上拔下刀。雖然他收刀回鞘的手法十分靈活,但全身都飄蕩著憂鬱和疲勞的感覺。

    細心的樹齋向由於毒素蔓延而變得無法動彈的須摩釋放了解毒術。因為這個法術在幽冥鄉會有數倍以上的功效,所以青年的臉色很快就好轉起來。

    “老頭子。等弄好了水晶後,也別忘了給自己解毒和包紮傷口。就算隻是小小的擦傷,也有可能讓瘴氣趁虛而入。”

    “是。”

    全身都是擦傷和青紫的老人作出了簡短回答。

    安心感暫時在三人之間擴展了開來。

    “不過,瑪格特也真是的。既然那麽迷戀我的話,在活著的時候直接告訴我,來刀根玩不就好了嗎?不管性格怎麽樣,以她的那個容貌來說,我明明不可能拒絕她的主動的。”

    在翻著白眼說不出話來的老人身邊,青年表示出了迷惑。

    “如果我沒有記錯,盟主你在前世應該是女性啊。”

    “那又怎麽樣?”

    “少主……”

    因為樹齋生長於對於這種事情非常嚴格的卡多拉斯國,所以對於先代這種破天荒的發言,他隻覺得有快要暈倒的衝動。

    在使用武力吞並周邊各國,成為大國之前,卡多拉斯位於極北部的氣候非常惡劣的場所。為了度過漫長的冬季,糧食的儲備在很多時候都直接關係到生死,所以所有權的歸屬也得到了非常明確嚴格的劃分和執行。這個概念也影響了人際關係。由於涉及到財產繼承問題,所以男女正式婚姻以外的越軌行為都會成為處罰的對象。

    而作為世界最古老的國家,刀根不知道是由於物產豐富,還是文化過剩的關係,所以盡管是禦輪教的發祥地,但在情色關係上的風氣卻相當寬大。而且據說越是往南這種風氣就越是盛行。話雖如此,先代國主的思考方式就算在刀根也隻能用“過激”來形容。

    “女性和女性之間可以做什麽呢?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很希望你能夠賜教。”明明是侍奉神明的武僧,須摩卻帶著興致勃勃的表情探出了身體。

    “什麽?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你哦——”

    “少主,如果你有時間向汙垢的年輕人灌輸這種肮髒的話題的話,老頭子我很願意為你排解多餘的時間。”

    麵對興高采烈地試圖回答的先代,老人握緊拳頭,用危險到極點的聲音如此說道。

    就在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先代也有瞬間畏縮的時候——。

    【盟主!不行了!我已經支撐不住了!】

    伴隨著琉璃悍馬的叫聲,阻攔在覲見間和國主之間的房門被打破。數量和種類都很龐大的物怪衝了進來。在物怪的洪流中,身上掛著若幹物怪的琉璃馬在瘋狂地跳躍。

    虧它居然可以把如此數量的物怪攔到這個時候——至今為止不知道琉璃的辛苦,還在那裏悠閑聊天的三個人發出了感歎。

    捆綁在馬鞍上的包裹由於琉璃激烈的擺動而飛了出去,畫出一道弧線落在了物怪群中。

    “……啊,便當掉了。”

    茫然眺望著裝絕光景的老人,沒有任何感慨地輕輕嘀咕了一句。

    先代爆笑出來。一麵笑一麵拔刀,雖然在揮刀砍下時算得上認真,不過還是在笑個不停。他的一擊,就如同在城門開出血路時的第一擊一樣,一舉消滅了近半的物怪。不過完全沒有危害到琉璃珠的神獸。

    【盟主!現在不是發笑的時候!】

    琉璃一麵踐踏著從背上抖落下來的物怪,一麵憤然發出抗議。

    “請、請原諒。水晶,你還不能動。老頭子,你也先給自己包紮吧!我——我……”

    先代無法自製地有笑了出來。

    “我……我去撿便、便當……!”

    雖然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不過揮刀時的身手卻沒有受到影響。這是不是應該算值得佩服呢?

    【沒有時間讓你笑個沒完了!後續的物怪還沒完沒了呢!】

    雖然琉璃提出了忠告,但是無視本人的意誌,笑聲卻遲遲都停不下來。發現被踏爛的便當後他又爆笑了出來。遲疑了一下後,他砍開周圍的物怪,把手伸向便當的殘骸。

    小小的物怪迅速地撲向了他的手臂。

    厭煩地試圖甩開它的先代,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停下了動作。他仔細凝視著拚命咬住他鎧甲左腕的物怪。

    “怎麽會……!為什麽!!”

    受到激烈衝擊的他,甚至忘記了被物怪所包圍的現狀而僵立在原地。

    【盟主!危險!!】

    琉璃的聲音已經接近於悲鳴。

    擁有熊爪的物怪的一擊,貼著先代的頭皮掄控。先代看也沒有看那個物怪,幹脆地將它一刀兩斷。

    “……我明明給他佩戴了七寶禦輪……為什麽,為什麽還會成為物怪……”

    茫然地持續著獨白的先代,將視線投注在咬住他左腕的物怪——還殘留著那個被明蘭近衛兵的馬踢死的幼小孩童稚嫩麵容的臉孔上。

    【盟主!到底怎麽了?】

    被周圍的物怪纏住而無法奔跑過來的琉璃怒吼道。醒悟到異變的須摩和樹齋不顧自己的身體加入了戰團。

    “少主……少主,你冷靜一下!”

    好不容易衝到前國主身邊的守護人,在那個長著蝙蝠翅膀的物怪臉上發現了那個可憐孩子的麵影後,一時間也失去了語言。

    在物怪漆黑幹枯的臉孔上,布滿了強烈的饑餓所形成妄執。在短暫生厭的大半歲月中,一直折磨著少年的饑餓感——在被埋葬進土地的時候,應該已經通過神官所誦唱的輪環咒獲得了解脫。就算沒有誦唱咒文的神官,隻要身上佩戴著七寶禦輪的話,也不應該被幽冥鄉的大怨靈的力量所吸引,而是應該回歸生命本源才對。

    “……那些混蛋東西……!!”

    先代的腦海中掠過了人販子們因為欲望而扭曲的麵孔。

    “他們沒有為孩子舉行葬禮。……不僅僅如此,他們甚至剝下了我給與那個孩子的七寶禦輪……!!”

    包含著憤怒和憎恨,慟哭和絕望,仿佛吐血一般的叫喊。

    小小的物怪維持著被饑餓驅使的狀態,忘我地咬著不斷顫抖的鎧甲。由於過度的憤怒,先代的臉上失去了血色,雙眸中燃燒器熊熊的火焰,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所謂的貧窮,就是如此的可悲,無恥,滑稽……悲慘嗎?”

    刀從自言自語的先代受傷落了下來。

    “盟主!”

    仰天長嘯的須摩用最大限度的氣使出鐮鼬,送到了先代周圍。風在物怪們之間化為利刃呼嘯而過,製造出了各種顏色的血液飛沫和慘叫。

    先代在地獄般的空間中將小小的物怪抱入胸口,把它從死之旅風中救了下來。然後,他蠕動著紅唇誦唱了什麽咒文。沐浴到煉油的物怪們在青白色的火焰中化為灰燼。

    在悲鳴中斷後的短暫寂靜中,前國主的咒文進一步增加了力度,成為了朗朗的詠唱。

    【你要一個人進行“七芒輪還陣”!!太亂來!住手!快住手!】

    聽到咒文的一部分而察覺到這一點的琉璃,為了阻止他而拚命叫喊。須摩也打了個寒顫,立刻試圖趕向先代身邊。但是因為被植物、蟲子和人類所融合的物怪卷住,他沒能完成自己的意圖。

    距離先代最近的人就是樹齋。雖然要用武力打斷他並非不可能,但是因為太過清楚他內心的痛楚,所以樹齋反而無法下手妨礙。而且因為他不清楚琉璃所畏懼的“七芒輪還陣”,所以也無從下手。

    隻不過,這個咒文中似乎存在著某種讓人懷念的音色,讓人幾乎要忘記了身邊的危險而聽得入迷。

    物怪們也開始和老人作出同樣的反應。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它們忘記了怒吼,忘記了襲擊,甚至忘記了動彈,隻是牢牢地凝視著天空。就算是樹齋也能坎迪出有什麽憑依的顏色在從它們身上消失。

    【沒有辦法了。水晶,我們助盟主一臂之力吧。三個人至少比一個人要好一些。】

    琉璃死心般的聲音,聽起來也感覺遙遠。

    小小的物怪以胎兒的姿態卷縮氣身體,被淡淡的光球所包圍,在先代的懷中浮了起來。

    【媽媽……】

    也許是小時候的記憶蘇醒了吧?小物怪在光球中僅僅泄露出了這一句滿足的嘀咕。有什麽肉眼所無法看見的東西脫離了他的身體。而這一點開始發生在各個地方。

    樹齋也是第一次產生如此安寧的感覺。

    填充了國主之間的各種各樣的東西都失去了色彩,在無色之中融合了為一體。即使感覺到被那些向上移動的存在遺留在地麵,樹齋也能理解並且滿足。

    在無聲之中,通過淨化而脫離這個幽冥鄉的眾多靈魂——。自己是原本不應該位於幽冥鄉的異質存在。現在還沒有到達和其它存在融合的時候。

    融合的靈魂將要前往隻有死者才會歸還的“輪”之中。現在沉睡於靈山的七位神靈,在古老的刀根之地所創造的輪回之輪。

    就算是平日沒有神明意識的樹齋,在這個時候也對超人類存在所創造出的壯大命理直率地表現出了畏懼和敬意。

    在恢複清醒的時候,樹齋平安無事地站立在羅修霍魯的國主之間中。先代倒在他的身邊,再往前一點是年輕的武僧,位於最遠的地方的則是琉璃馬。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東西。隻有被毀壞的房門殘骸,讓他想起來曾經在這裏和幾乎充斥了整個房間的物怪進行了激烈的戰鬥。

    所謂的“七芒輪還陣”,多半是要等七個寶珠的神獸都到齊後才能使用的咒文吧?要用不到一半的人數湊齊七人份的力量,實在是有勇無謀到了極點。他們是用盡了力量,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吧?

    在先代身邊跪下的老人,抱起了他的身體。這個男人雖然在當政時期是絕不在乎任何陰謀詭計的冷酷無情的男人,但是在以個人身份出現的時候卻是非常重情重義的武者。每次接觸到他的這種體貼,他都深深慶幸自己能有這樣的主人。

    那麽,接下來要怎麽辦呢?就在老人發愁的時候,大地精妖玲奈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如果不是緊張感已經解除的話,他說不定已經把對方當成新型物怪一劍砍下去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看到這片土地上樹立起七個光柱,描繪出了巨大的七芒星。所以立刻明白了這是主人的所作所為。既然扭曲了世界的強烈怨念已經消失,那麽不久之後一切就會恢複應有的狀態吧?到了那時,出於對至今為止的反作用,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呢……所以還是要讓各位盡快返回才行。”

    “啊,但是——”

    領悟到老人沒有說出口的話,女子展現了一個寂寞的笑容。

    “看他的樣子,一時半會是不會醒來了。你不用在意我。就算不是這樣,死者和生者的相會原本就是扭曲自然之理的重罪。盡管如此,主人明知那是我淺薄的妄念,卻還是實現了我的願望。我已經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奢求……”

    玲奈彎曲下蛇身,拉起前國主的一隻手,貼在了自己的麵頰上。閉著眼睛的女子的眼中溢出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孔流淌了下來。假如是人類的男女戀人的話,就算隻是安慰也好,也可以發誓在來世共續前緣吧?可是作為妖的她卻沒有來世,她所擁有的隻是等待記憶消失的漫長時間。

    懷抱先代的樹齋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麽才好,隻能默默地撿起先代掉落在地上的刀收入刀鞘。就在這時,感覺上腳底似乎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慌忙向周圍打量。

    房間整體都激烈地波動起來。伴隨著波動,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好像殘影一般浮現出來,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波動變得越發激烈。

    這個噩夢般的光景讓玲奈大為動搖,抓著老人的肩膀叫喊道。

    “扭曲相交的世界要一分為二!雖然我知道會很擁擠,不過請你忍耐一下!”

    她雪白的纖手在空中畫出圓形。

    單膝著地的樹齋,因為從右側升騰起來的托起他和先代身體的力量而失去平衡,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支撐地板。但是,他的手中途被透明的什麽東西擋住了。

    有什麽猛烈地撞擊了她的一邊身體,向前摔到的老人的側腦部撞擊到了透明的壁壘。他按著疼痛的部分回頭去看是怎麽回事。接過發現應該到在不同地方的琉璃馬和武僧須摩的身體擠到了他和先代的身邊。特別是墊在在了須摩下麵的身體巨大的琉璃馬。怎麽看都是被硬塞進狹窄地方的不自然姿勢。

    他想起了女妖嘴中所說的擁擠雲雲。

    ——“氣”之球……?

    在碰到肉眼無法看見的壁壘的時候,手心所感覺到的氣,是和人類的氣存在著本質上差異的純粹自然的氣,那個和巨石所飄蕩的硬質的氣更加接近。氣把三人包容在內,形成了一個球體。

    周圍的光景混亂到極點,已經讓人無法正視。

    “我這就送你們返回現世。因為已經是這樣,所以無法像來時那麽順暢,這個還要請你們多多寬容。如果睜著眼睛的話,也許會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在結界消失之前,請——呀……!!”

    手扶著球體,溫柔地向老人說明的玲奈發出了悲鳴。她背後長長延伸開的銀色蛇體,被瞬間發作的力量中途切斷,噴出了大量相當於鮮血的“氣”。

    房間的搖蕩逐漸平息下來。然後,分裂開同時存在的殘像和本體,分別向左右蠕動,拉開了距離。她被切斷的身體,正好位於兩個國主之間的接點上。

    “玲奈!”

    近距離看著那張由於劇痛而扭曲的蒼白麵孔,樹齋無計可施地隔著結界呼叫她的名字。對於因為殘留著現世記憶而在幽冥鄉徘徊的妖而言,不管有沒有實體,疼痛在現階段都是一種現實。從玲奈身體的切斷麵中流淌出了數量驚人的氣,如果這樣持續下去的話——

    “少主!少主……!!”

    樹齋搖晃著懷中先代的身體,試圖把他叫醒,但是他完全沒有蘇醒的跡象。

    “你不用掛懷。作為抱有妄執的淺薄之身……能夠幫助到他已經是……意外之喜……”

    伴隨著離別之言,氣之球離開了她的身邊,好像滑行一樣朝著分裂為二的空間相連接的場所移動。

    失去了支撐物的大地之妖倒在了地板上。還沒有等她的身體完全碰到堅硬的地板,手指已經掉落下來,化為了碎片消失。因為氣的流出,他已經無法再維持身體。崩潰沿著手指、手掌、手肘在急速地進行。

    球形的結界開始沉入空間一分為二的場所。

    “玲奈!”

    為了回應守護人的呼叫,倒下的大地之妖短暫地抬起頭,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祝你們一路順風……”

    這個笑容是樹齋最後看到的光景。那之後結界就沉沒在在界的縫隙中,他的視野完全被黑暗所充斥。

    “少主……”樹齋抱著先代金發的頭顱呻吟出來。

    在這個年輕人蘇醒的時候,自己到底該怎麽說才好呢?如果得知戀人犧牲自己拯救了他們的話,他不可能不受到傷害。

    但是,如果隱瞞她的犧牲的話,就相當於背叛。最重要的是,唯一一個看到她在消亡前展現出的驕傲的而滿足笑容的人就是樹齋,他有義務向先代闡述這一點。

    就在這個時候,無法判定是人類呻吟還是風聲的異樣的聲音打斷了老人苦惱。當他抬起臉孔的時候,從他的眼前流過了一幅畫卷。

    在那幅畫卷上描繪著被外國的軍隊射入火箭,燃燒起熊熊烈火的城鎮。人形的火焰從最前方的建築物入口飛奔出來,在奇妙地扭曲了一陣後倒在地上。仿佛連天空也要燒掉的熊熊烈火將建築物紛紛化為灰燼,他的耳邊能夠聽到揮舞著血槍的士兵們怒吼以及民眾們的悲鳴。——那就是羅修霍魯都城被毀滅的時間片段。

    仔細地凝神細看後,就能發現黑暗中飄蕩著若幹幅描繪著不同光景的活動畫卷。那些全都是羅修霍魯所流逝的歲月。被從原本的歲月長河中剝離出來的時間,背負著毀滅之國的記憶,返回了應該位於的場所。

    就算七柱之神轉動了輪回之輪,人類的生命,都市的盛衰,時間的流淌也不能再度出現同樣的東西。就如同活在現在這個時刻的自己是獨一無二一樣,不管感情再如何強烈,重要的東西也無法返回。

    就在胸口感覺到現實性的痛楚,產生出如此感慨後,橫躺在馬上的武僧伴隨著低沉的呻吟扭動了一下身體。還沒有等樹齋開口,黃金色的大眼睛就睜開了。

    “……哎呀,這倒是奇妙了。”

    武僧沒有起身地直接嘀咕。他年輕的臉孔上存在著濃厚的疲勞色彩。

    “盟主兩三天內都起不來哦。照這個樣子來看,琉璃也是一樣吧?”

    “為什麽隻有你能醒來?”

    “雖然事後肯定是要受到盟主的訓斥,不過我還是保留了一點力量。因為讓老人家一個照顧兩人一馬的話,未免有些太過分了。”年輕人如此說著,露出了略帶惡作劇的笑容。

    樹齋將視線從須摩身上轉向了和結界距離最近的亡國的記憶上。

    在哪裏,最後的國主瑪格特的華麗的戴冠儀式正在舉行。當時還是個少女的她,雖然幾乎快要被寶石和皮毛淹沒,但是卻充滿了稱得上耀眼的生氣。沒有人能夠想象到,具備了一國支配者應有的氣質和威嚴的少女,會化為那麽醜陋的大怨靈吧?

    “那個……前世的少主,是什麽樣的女性呢?”

    “雖然容貌不同,但性格完全沒有變化哦。也是刀根的第一武者。”

    聽到這個多少想象得到的回答,樹齋呻吟了出來。

    “這樣的性格……是女性!那不是比現在還要……不,根本就是糟糕到極點嗎?”

    但是,橫躺著的年輕人卻沒有直率接受對方的感慨,而是壞壞地笑著回答。

    “老人家您真是口是心非呢。就連是男人的時候您都這麽疼愛他了,如果盟主這次也是女性的話,您絕對會把她當成掌中之珠一樣看待吧?”

    “隨便你怎麽說。那種事情——”

    周圍突然從黑暗轉為光亮。試圖反駁的老人,因為強烈的目眩感而閉上眼睛。

    代替了類似於哀怨的抽泣生的,是清風吹過麥田的聲音。麵頰上感覺到了溫暖的水珠,樹齋很快就注意到了細密的雨水。隨著雨而揚起的細微的泥土味道讓鼻孔有些發癢。

    “老人家!這是……”

    武僧的呼叫在中途就停頓了下來,樹齋奇怪地睜開眼睛。

    這裏是先代吹奏骨笛,召喚出玲奈的明蘭大道和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在那中充滿危險的混亂中,女妖還是把他們送到了相遇的場所。這份努力讓人實在不能不佩服。

    原本那麽堅固的結界已經消失,他們暴露在剛剛開始落下的雨水中。可是他們的腦海中完全沒有被淋濕的意識。隻是茫然地眺望著有了天翻地覆變化的明蘭之都。

    排列在道路兩側的建築物紛紛暴露出了焦黑敗落,或者是安全崩塌的樣子。

    到處都滾落著人類的屍體。雖然大多數都是維持著倒下的姿勢化為白骨,但其中也有同時存在著白骨部分和肉體部分的異樣的屍體。殘留的肉體還保留著生前的麵容,完全沒有腐敗的跡象。

    樹齋為了避免先代的身體被徹底打濕,將他運進了半崩塌的廢屋中。因為琉璃不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可以運送的分量,所以他們隻能把它留在了雨勢逐漸加強的屋外。

    雖然搖搖晃晃,不過還是靠著鐵杖站起來的武僧,在那些神秘的屍體之間查看了一圈。然後他撣落了箭頭的水滴,邁步進入廢屋黑乎乎的玄關。

    四層的建築物就隻剩下了一層的部分。可以燃燒的東西都被燒光,石頭牆壁和地板也因為高溫而表麵變質,勉強留下來的二樓地板代替屋頂替他們阻擋了雨水。

    “雖然這隻是我的推測……”

    聽到青年吞吞吐吐的表示,將主人放在堅硬地板上的老人無聲地用動作催促他說下去。

    “滅亡的羅修霍魯之都的一部分,通過嗎哥特的力量而回到過去,形成了明蘭。但是從外部來到這裏的旅人以及商人們卻生活在現實時間中的人類吧?過去的人類和現在的人類之間生下的孩子,能算是現在的生命嗎?或者說——”

    那個無意識深刻的矛盾。

    “所以在隨著大怨靈的死亡,時間的長流也被糾正時,從過去的人類那裏繼承下來的血肉就要化為虛無嗎?你是這個意思吧?怎麽可以如此亂來……!這簡直沒有道理可講不是嗎?假如不容許他們的存在的話,一開始就不要讓他們生下來啊!”

    看到老人的激憤,須摩帶著困惑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就算我們絕得沒有道理,可是每個界都有它自己的規矩……”

    “……對不起。我也知道對和尚呢發火也沒用。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們不接近明蘭的話,這裏就不會滅亡,總覺得說不出的不舒服。”

    “我不是不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但是,說到底明蘭也隻是羅修霍魯的‘影’。隻是在沒有生命的大地上留下虛擬生命的影。從黃昏中誕生的都市亡靈,在不知不覺中奪取了移居到這裏的人們的生命,再次歸還於黃昏。——而且,因為明蘭的關係,原本應該誕生於這片土地的生命也被奪走了。我想這個事實是絕對不能忘記的。你看,植物們已經開始發芽了。”

    用不著須摩的示意,樹齋也能明白看到不管是道路還是建築物的旁邊,都在接連地冒出濃密的綠色。就好像被是加了催唱的咒文一樣,綠色轉眼之間就蔓延開來,守望者這一幕的兩人也能感覺得到植物們的歡喜。

    不久之後,當綠衣覆蓋了廢墟的時候,樹梢上會飛來鳥兒,樹叢中會出現徘徊的野獸,小河中也會出現魚兒的影子吧?這些植物們仿佛就是在告訴大家,不是人類的存在才是這個世界的一切。

    樹齋想起來先代將精氣分給樹妖的事情。當時先代曾經說過,樹妖喜歡人類。看著這生機勃勃地擴展開來得植物們,他的心情確實得到了撫慰。

    將人類的愛情全部包容在內,溫暖的雨水無窮無盡地澆灌著再度成為廢墟的都市。

    魔物所棲息的運河的祭品

    章之一婆繪之咒符

    在迎來了春天的刀根國,到處都盛開著國花環花。沐浴著四散的花瓣,行人們腳步似乎也若有若無地增加了幾分活力。

    雙龍門俯視著城下町的七芒城郭唯一的出入口,負責守護這裏的,就是國主直屬的兩支親衛隊之一,由葵擔任隊長的伏龍隊。

    葵的雙胞胎妹妹楓所率領的飛龍隊,則是跟隨在年進十四歲的國主身邊,日夜保護她的人身安全。

    在中文十分,楓一個人驅馬出現在了雙龍門。

    在平時的製服上佩戴了銀色護胸鏡的輕裝女騎士,將坐騎交給內門的馬丁後,就走向了在外門和內門的中間地帶檢查禦用商人貨物的一行人。

    因為出入口是以堅固的防禦能力為傲的城郭都市的弱點,一旦開戰往往會被當成首要目標,所以雙龍門修剪成了雙層構造。

    鋼鐵城門是左右打開的形式,單側城門隻有能讓五個成年男子手牽手走過的幅度。開關城門都是通過合計八個的車輪進行,所以地麵上所鋪設的石板上也有經過計算畫出圓弧形的深溝。

    不過為了防止貨物車的車輪脫落,或是馬匹別到腿,所以平時這些深溝上上麵還鋪蓋了另一層石板。如果萬一異國的軍隊試圖衝破城門的話,出了在左右的城門上栓以外,還可以撤掉深溝上的石板。

    而在雙重門的內側,隨隨便便地堆放著用來從城牆上向敵人士兵丟擲的石頭。

    不過幸運的是,在刀根漫長的曆史中,還一次也沒有在在戰鬥中使用過這些石頭。

    在石頭堆積的檢查關卡前麵,被幾名近衛兵士兵所包圍的老人,正單手拿著文件,和出入的商人談論著什麽。

    光是看他那高大而且挺直的強壯身軀的話,沒有人能想到他今年已經超過六十歲。

    老人敏銳地注意到了近衛隊飛龍隊的女騎士,於是立刻把文件交給身邊的副隊長,走向女騎士。

    “哎呀呀,是楓啊,有什麽事嗎?”

    沿著下顎的線條留下了一圈指尖長短胡須的老人,是先代國主的守護人,也是氣之劍法的達人。

    “非常抱歉打擾了您的工作。館大人有急事要和城大人商量。”

    刀根的武者們以居住的地方為名,區分開對於現任國主和前任國主的稱呼。

    “辛苦你了。……嗯,我最後看到他的時候,他是號稱要去城塔……。總之我們一道去看看吧。”

    “是。”

    楓跟在老人身後返回內門,進入了貼著城門建立的城塔之一的入口。

    七芒城郭是保護國主之館,神殿,掌握國家政事的諸機關,貴族的居所等地方的存在,如同它的名稱一樣,在它的七個尖端部分都設置了城塔。雖然它們分別用七寶的名稱稱呼,不過位於雙龍門的“金之城塔”是兩座塔合二為一的名字,實際上,隔著城門建立的兩個城塔的上方是被弓狀的石頭通路連接在一起的。

    包括警衛士兵們交替睡覺的房間和收納武器的房間在內,城塔一共是四層。通過沿著牆壁修建的階梯可以出入各層。

    沐浴著從照明用窗口射入的陽光,兩人在三樓的平台轉彎,爬上了通向四層的石梯。

    “楓。直到之前的新年宴會為止,我算是有將近一年都沒有見過你了啊。沒想到你已經變得這麽淑女。想當初如果不看外套的顏色的話,還往往會把你和葵弄混。現在想起來真的很沒有實際感。你父親是不是也和你談起夫婿的事情了?”

    老人沒有停步地回頭對女孩子微笑著說道。

    披著代表飛龍隊隊員身份的朱紅外套的女孩,看到老人慈父般的笑容後,也微笑著回答。

    “是啊,都是些出色的人物呢。用來搭配我這種沒有掌握任何適齡女孩子應有的教養的人未免太過浪費了。所以我也很頭疼啊,不知道該怎麽拒絕才好。”

    “你不用顧忌這些啊。楓你從小就漂亮地完成了很多普通男孩子也無法勝任的工作呢。沒有人會對你挑三揀四的。或者說,你心裏已經有了什麽人嗎?”

    女騎士的麵頰微微染上了紅暈。她的視線落到了腳下,用樹齋勉強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這件事我還隻和哥哥提起過……我絕對沒有奢望能成為後妻,隻要能當上城大人的側室,我已經——”

    樹齋險些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落了下去。

    “樹齋大人!您沒事吧?”

    扶著牆壁擦拭額頭冷汗的老人,緊緊握住關心自己的女孩的手掌,用無比認真的表情展開勸說。

    “楓!你怎麽可以主動把隻有一度的人生像那樣丟到爛泥裏麵呢?像你這樣聰明,家世良好,性格也無可挑剔的女孩子,那種性格扭曲還帶著拖油瓶的男人怎麽配得上你……!你也好好替你父親想一下!你不能讓他眼睜睜看著愛女的人生被浪費吧?不是我故意說他的壞話。那家夥就是隻有漂亮的臉孔和血統可取的破落戶。對女人下手快,喜歡打架,服裝上的性格倒錯者,最喜歡的是就是做讓別人討厭的事情。如果說到他那種無可救藥的惡劣性格的話——而且啊,不僅如此——”

    “老——頭——子!你這是在說誰呢?”

    從麵對飛龍隊隊長,滔滔不絕地羅列著前國主缺點的老人頭頂,傳來了一個嘶啞聲音,其中蘊含著讓人脊背不由自主顫抖的味道。

    被聲音吸引而抬起頭來的楓,在確認了背著酒壺的前國主的身影後,慌忙低垂下快要噴笑出來的臉孔躬身行禮。

    “我是在描述刀根的前國主大人的為人。”

    看也不看背後的人物,樹齋若無其事地回答。

    “小心我宰了你!死老頭子!你居然可以對主人大肆辱罵到這個程度!你這個不忠的家夥!”

    雖然嗬斥老人的語氣很粗魯,但是他的聲音中卻沒有怒意。

    “這可談不上不忠吧。、我隻是原封不動地闡述了事實而已。如果在你聽來這是大肆辱罵的話,那隻能證明少主平日的為人處世有多麽糟糕。所以你至少該考慮改正一下。”

    居住在金之城塔.雙龍門的前國主,隻是在展開的異國扇子後麵短短地哼了一聲,就為自己和教育人之間的唇槍舌戰畫上了句號。

    被樹齋評論為性格倒錯的服裝,今天也是華麗到不留餘地。

    繼承自異國父親的華麗金發,以讓人聯想到噴泉的勢頭四散飛舞。不管怎樣的美女都會黯然失色的美貌臉孔也經過了精心的化妝。

    他永遠隨身佩戴的,就是白銀鎧甲和掛在脖子上的七寶禦輪,以及佩戴在腰上的珠州刀。

    今天他披在鎧甲外麵的主軸的女性服裝上,描繪著散落在流淌的河水中的花朵。在絲絹質地的衣料上進行手繪,又刺繡了金銀線花紋的服裝,這可堪稱將異國式樣的美麗發揮到極致的工藝品。

    被稱為先代大人的異裝麗人,在狹窄的階梯上與守護人擦肩而過時,將身上的酒壺賽給了老人。然後來到了行禮的女騎士身邊。

    “怎麽了?楓。公館那邊有什麽事情嗎?”

    “啊,是有事情,不過是可喜可賀的事情,館大人已經決定了自己的伴侶。”

    “哦——”

    先代即使從麵帶笑容的楓口中聽到了關係到刀根未來的重大報告,也隻是麵無表情地懶洋洋回答了一句。

    而在他背後偷偷把酒壺中的酒水送進嘴巴的樹齋,則一口把酒噴了出來。

    “啊!你這個死老頭子!不要擅自喝我的迷藏之酒!”

    “哎呀,這還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那麽,對方是哪裏的人呢?!”

    老人完全無視先代的抗議,向因為先代的缺乏反應而有些不滿的楓詢問。

    “是芙絡國的國主.深山陛下的三子,平殿下。”

    “芙絡……還算得上是不錯的親事吧。少主。”

    而國主的親生父親卻沒有回答老人。

    “館大人表示為了報告等等,她想要盡快見到城大人。雖然這樣很麻煩您,不過請您和我一起返回公館。”

    俯視著口氣禮貌地低頭行禮的楓,前國主一如既往地無聲矗立在哪裏。

    “少主?”

    聽到守護人有些懷疑的詢問後,先代暫時閉上了沒有瞳孔和虹彩區別的純黃金色眼睛,用嘶啞的聲音低語道。

    “事情我已經明白了。這倒是大事一樁。你帶我去公館吧。”

    “是,遵命。”

    芙絡國是隔著滔滔奔流的大河與刀根相鄰而居的小國。為了能夠和刀根結盟共同對抗鄰近的新興軍事大國卡多拉斯,他們才主動前來結親吧?

    因為芙絡就位於憑借強大的武力不斷吞平周邊鄰國的卡多賴斯附近,所以他們所能感受到威脅應該還在刀根之上。

    芙絡和卡多拉斯的國境線是成為靈山信仰中心的險峻山脈,而這道山脊也是刀根和卡多拉斯的國境線。

    曾經不惜率領大軍跨越險峻山脈,試圖攻下刀根的貪婪的卡多拉斯,之所以沒有嚐試對在軍事方麵弱小到和刀根無法相提並論的芙絡下手,是因為芙絡在人力資源和物質資源上都沒有什麽價值。

    就算可以確保勝利。也沒有那場戰爭會完全不消耗補給物資和兵力。

    但是,在曾經的戰敗中吸取教訓的卡多拉斯,很可能把芙絡變成屬國,用它來充當攻占刀根的踏板。所以刀根也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如果刀根國主將芙絡國主的三子招為夫婿的話,就等於是默認了雙方之間的軍事同盟。

    就在前不久,從接近一年的外出中歸來的前國主,曾經預測按照他所看到的卡多拉斯的狀況,對方很有可能在今年秋天對刀根發動攻擊。這番話一直好像無法拔除的尖刺一樣紮在樹齋的心頭。多半國主是把婚姻作為了麵向秋天的戰略的一環吧?

    雖然考慮到少女不到十五歲的年齡,書齋不由自主心生憐憫。但是身為冷靜無情的政治家的少女,對於樹齋的這種感情一定隻會嗤之以鼻吧?

    全身都是琉璃色的馬迎接了從城塔出來的三人。無論是長到觸及地麵的鬃毛還是馬尾,都閃爍著珍珠色的光芒,在燦爛的陽光下燦爛生輝。

    “我騎琉璃馬,隻要準備老頭子的馬就好了。”

    從琉璃正好就在附近這一點來看,應該是先代一麵走下城塔,一麵使用那種在遠方也可以交流的力量,把叫琉璃的悍馬叫到這裏吧?

    對於樹齋或楓這種跟隨在國主一族身邊的人來說,普通的怪異現象已經不會讓他們大驚小怪。

    保護七芒城郭的琉璃城塔的神獸,雙眼全都是黃金色,而且和前國主一樣沒有瞳孔。如果反過來的說的話,代代的直係子孫都沒有瞳孔的國主一族和神獸之間,應該是具備了某種相當深切的聯係吧?

    自從先代解開封印以來,“琉璃”就經常以馬的姿態在城郭內徘徊。雖然最初還有人覺得稀罕或是害怕,而且也引發了不少騷動,不過現在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經認可了它的存在。不管怎麽說,既然是保護刀根的守護神獸,那麽就是可喜可賀的存在。

    “城大人,我一直沒有看到哥哥。他今天不當班嗎?”

    楓在等待老人準備馬匹的期間,不經意地響身邊要被稱為男人的話會過於華麗的人如此詢問。

    “因為某些緣故,葵被我派出去解決私人問題。大概要半個月左右才會回來吧?”

    這是讓以各城塔長為首的長老們聽到後會立刻火冒三丈到仰天長嘯的回答。

    在長老們看來,既然已經讓位,那麽前國主就是國主的臣下。居然因為私事動用守護國主的近衛一隊的隊長,而且還讓他離開國家長達半個月。這絕對是不容分說的越權行為。

    “請您不要怪我多嘴,這件事可絕對不能傳入某些好管閑事的大人們的耳朵——”

    “不用擔心。這些我都明白。就因為是你我才會說的。”

    看到先代露出的共犯者味道的微笑,楓擔心的麵孔上也露出了笑容。從自己和哥哥懂事起,這個美麗的男子就拿著木刀陪他們玩劍術遊戲。但是,值得擔心的部分還是很大。

    “自從水晶城塔長玄大人失勢之後,長老們都非常不安,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所以突然之間增加了親密度。他們大概是打算聯手對付城大人吧?狗急了也會跳牆。所以請您一定要多多小心。”

    “那倒也是一種樂趣呢。”

    泄露出低沉笑聲的前國主愉快地說道。

    楓不由自主仰天發出感歎。

    “樹齋大人太可憐了!這樣下去的話,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安心隱居啊?”

    “那個老頭子才不會隱居什麽呢!他注定到死為止都要在我的耳邊挑三揀四哦!”

    那麽你自己這種要讓年老的守護人到死為止都挑三揀四的言行,又該算是什麽呢?親衛隊隊長陷入了煩惱之中。

    就在這時,樹齋牽著馬匹返回了這裏。

    “讓你們久等了。”

    看到老人手拿的酒壺後,先代才想起來自己一直忘了拿回來,等他從守護人手中一把奪回酒壺後,因為郭慶的分量而失聲叫出來。

    “老頭子!怎麽這麽輕!你該不會在從城塔到這裏的期間就把酒全都喝掉了吧!?”

    雖然先代用力搖晃酒壺,但是原本應該傳來的液體晃蕩聲卻完全沒有出現。

    “沒錯,我剛才不客氣了。雖然不知道是產自那裏的,不過真的是很不錯的酒哦。”

    如果評選刀根的酒豪十傑的話絕對會名列榜首的老人,毫不介意先代的怒火,若無其事地回答。

    “你這個妖怪老頭!”

    原本在城塔樓頂享受飲酒賞花樂趣的先代,因為秘藏的好酒被喝光的怒火而衝著守護人發出大吼。

    “你說什麽!居然把我說成妖怪!就算是少主,我也不能對這樣的評價置之不理!”

    “噢噢,我就說你是妖怪又怎麽樣!!不是妖怪的話是什麽?一麵走路一麵在短短的時間內喝掉這麽多酒,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做得到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就算被這麽說我也認了。可是不好意思,我覺得少主你絕對沒有資格這麽說我!”

    老人也毫不認輸地反駁。

    但是,為了避免被守護人碰到而拉開了一定距離的先代,更加執著地連聲把守護人叫成是妖怪。

    “你給我住嘴!!”

    被夾在好像小孩子一樣起哄的前國主和大喝的老人中間,楓隻剩下了苦笑。

    位於七芒城郭中心位置的國主之館,在周圍的祭祀靈山七柱神明的神殿包圍下,飄蕩著莊嚴肅穆地氛圍。也許是因為除了在沒有女兒的情況下,代代的國主原則上都是由直係女性來擔任的關係,所以國主之館隨時都被哼主人相近的優雅洗練的獨特的寂靜感所包圍。由私服的近衛兵所進行的警衛也和威嚴感相距遙遠。

    三人在入口下了坐騎,一麵接受飛龍隊眾人和女官們優雅的行禮,一麵進入了公館內部。

    國主處理政務的房間,位於共有四層的公館的二層中央。

    在政務門前等待的女官長早苗,將一行人帶入了同一樓層略微靠著拐角部分的小房間。

    在這個牆壁上懸掛著驚人數量的肖像畫的房間中央,放置著一張豪華的扶手椅子。

    手拿紅茶茶杯,放鬆地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王,在目睹到一行人的同時,將茶杯放回桌子伸出了右手。

    “你好,城大人。抱歉打擾了你。”

    前國主上前托起那隻纖細的手掌,將嘴唇輕輕地貼在了上麵。

    “你在說什麽呢?這可是館大人的大事。不管身處何方,我都會立刻趕到的。所以請你不用介意。”

    聽到這個仿佛在傾訴愛意的戀人一般的口吻,國主眯縫起紫色的雙眼,高傲地點了點頭。這個舉動讓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年僅十四歲的青澀女孩。

    她的眼睛也和父親一樣,是沒有瞳孔和虹彩區分的異形之眼。這是隻有國主直係血統才會出現的特征,其中又以金色眼睛最為特別。

    不僅僅是因為傳說重的刀根初代國主就是黃金龍,而且也因為前國主從童年時代起就擁有遠超出常人的力量。

    如果想到她的父親所發揮出的異能的話,那麽她的舉止還比較容易受到認可,因為畢竟沒有超出早熟少女的範疇。

    “雲霞烘托下的環花之衣,在春光照耀下別具風情。裁減也恰到好處。你的女官們這次做得很不錯,值得好好誇獎一下哦。”

    能夠聽到先代對於美麗女兒的裝束的誇獎,那些為女主人製作這件衣服的女官們辛苦也算是沒有白費。

    從裙擺到腰身,逐漸從黃色渡過為朱色。在白色的幾何學花紋的刺繡映襯下,確實讓人聯想到在春季的霞光中綻放的環花。

    “多謝你的誇獎,大家一定都會很高興的。”

    “——對了,聽說你已經定下了夫婿的人選。”

    在他攙扶下站起來的少女,用帶有豔麗色彩的眼光仰望著父親。

    “隻要想到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勝過城大人的男子,那麽剩下要做的就很簡單了。因為僅僅是對於客觀條件的排列選擇而已。並非什麽困難的事情。”

    “……是這樣嗎?話說回來,沒想到有這麽多人都希望成為刀根的上門女婿呢。館大人所定下的人選,芙絡國主.深山的三子的肖像畫也懸掛在這麵牆壁上嗎?”

    “雖然說是決定了,不過還處於保密的階段。除了這裏的人以外,應該還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你覺得是那個人呢?”

    反而受到女兒詢問的先代,雙手環繞地眺望了一圈肖像畫開口說道。

    “早苗,楓。館大人告訴過你們那個是平殿下的肖像了嗎?——是嗎?那正好,老頭子,你們三個人分別去指出自己覺得合意的肖像。在此期間其他人都閉上眼睛。隻有館大人可以觀看。不用擔心。就算弄錯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就當作是一個遊戲好了。不用想得太多。”

    女性們雖然覺得去猜想女主人未來的丈夫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遵循了先代的意見。樹齋也羞澀地撓著頭,指了副畫像後退下。

    “那麽,我是最後一個。——館大人,他們是不是三人都指示了這幅畫像呢?”

    同意和驚愕相交雜的聲音被異口同聲地發了出來。

    前國主指甲染成紅色的手指所指出的,是位於國主正麵牆壁最右端中央的,一副額頭上裝飾了金箔的年輕男子的肖像畫。

    因為在有的畫像中,人物的額頭甚至鑲嵌了寶石,所以這幅畫像的工藝隻能算是普通。既不是很樸素,也沒有引人注目的華麗感。

    而這個評價也同樣適用於畫像重的年輕人的容貌。

    和茶色頭發同色的眼瞳。雖然身份越高,相親對象的個人魅力越在評價的範圍之外。不過從那張隻能算是普通端正的臉孔上,實在感覺不到什麽堅強意誌或是博學多才之類的強烈個性。

    當然了,在這個方麵,也要考慮到創作肖像畫的畫家的力量。

    “老頭子,你為什麽覺得是這幅畫的男子?”

    城大人代替女兒向守護人詢問。

    “你問我……為什麽啊。就是覺得這個人讓人很有好感。”

    楓和早苗也很有同感地點點頭。

    “……城大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黃金眼用仿佛能射穿他人一樣銳利的視線看著女兒交雜著不安和迷惑的蒼白臉孔。

    “館大人,這門親事,我作為父親無法認可。從現在開始,就當作這件事沒有提過。你們都聽到了吧?”

    房間的空氣改變了。

    雖然麵對的是現國主,先代卻采用了不容分說的強硬口氣。

    剛烈的武者之氣化為陽炎從他的全身飄蕩出來。這讓妖豔華麗的異裝麗人,更加散發出了脫離人類感覺的淒厲感。背對著他國的貴人們的肖像畫站立於那裏的,是曾經擁有“黃金龍”的卓號,指揮刀根全軍,讓以勇猛文明的卡多拉斯軍不寒而栗的戰神。

    他的身上散發的是不容許出現異議的高壓感。

    “是。”

    楓就不用說了,連樹齋也低頭表示了服從的意誌。

    但是,隻有女官長早苗無法認可這個不容分說的命令。因為事情涉及了被她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國主。

    “請告訴我理由。雖然關係到政治,但結婚畢竟是人生的大事。館大人也不是抱著開玩笑的心情去選擇夫婿的。如果沒有說出相應的理由,就輕易地替換一度決定的對象,未免也太過兒戲。”

    “早苗!雖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不能這麽說啊。少主一定是有特別的原因,才沒有說出理由的。”

    樹齋慌忙安撫憤憤傾訴的中年女性。

    有的時候,先代一旦發火就不懂得什麽叫做手下留情的。

    “不行。這一點我必須要問清楚。”

    閃爍著非人類光芒的黃金眼,冷冰冰地俯視著即使如此也窮追不舍的婦女。

    “有的事情不知道反而比較好。沒有必要用這種低賤的話題去打擾館大人。對應垃圾的最佳方法,就是把它丟在一邊置之不理。”

    但是,因為他說道了這個程度,所以他女兒原本壓抑下來的好奇心反而被煽動了起來。

    “——父親大人。雖然我不知道是平殿下的什麽地方將你觸怒到了這個程度,不過我會遵循你的意見。所以,至少請你告訴我肖像畫上的秘密。”

    先代國主的眉頭皺到了一起,展現出了仿佛在說這才是最讓人不快的事情的表情。

    但是,在充滿了期待的三雙眼睛的催促下,他終於不情不願地轉向芙絡國主三子的肖像畫,混雜著歎息喃喃自語。

    “我還是覺得你們不知道比較好……”

    他迅速地伸出右手結了幾個印,然後開始誦唱和哪個國家的語言也不相似的“咒語”。

    “啊……!畫像的臉孔!”

    因為女騎士的輕聲呼叫而睜大眼睛的女官長,注意到肖像畫上的男子臉孔奇妙地扭曲起來。

    仿佛在回應先代的咒文,畫像上的顏料轉眼之間就流淌下來,所以貼在畫布上的白紙也展現了出來。

    “咒符……!”

    一眼就醒悟到那是什麽的國主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

    看起來不像是花紋也不像是符號的咒語,清晰地書寫在長方形的白紙上。

    “下流無恥!居然在求親肖像畫上粘貼詛咒符紙!再送到館大人身邊之前,這些應該都受過檢查才對!那些神官們都去幹什麽去了!!”

    亢奮的樹齋大吼了出來,而前國主靜靜地對他進行了訂正。

    “那個不是詛咒。這個咒文,是讓看到的人必然會產生好感的咒文。年輕的女孩不是會使用喜歡的男性的頭發和寫著名字的紙人偶進行戀愛的祈禱嗎?你就把這個當成是那個加強版好了。正因為它不具備惡意,所以也不會由於神官們的祈禱產生反應。雖然那些家夥派不上太大用場,不過現在就認定他們很無能還太早了一些。”

    “沒有惡意?開玩笑!用咒語來扭曲他人的意誌,這個哪裏算得上是好事了!!”

    遭到女官長遷怒的先代國主,聳了聳纖細的肩膀。

    “所以我才說你們不知道還好一些……”

    女騎士向他投注了詢問的視線,但是樹齋慌忙示意她不要開口。

    維持著凝視著畫像的狀態,國主一直一言不發地佇立在哪裏。她的雙手已經緊握到了關節泛白的程度。

    對此看不下去的父親,伸出自己的左手向她進行勸說。

    “館大人,把手握得這麽緊的話,你的指甲會傷到手哦。”

    少女試圖收回被抓緊的手腕,但是男子纖細的手掌紋絲不動,反而將她進一步拉到自己身邊,強行掰開了她的手指。

    “你看。都出血了——”

    “居然沒有注意到,我居然會犯這種錯誤……!!”

    刀根的女主人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先代的話,而是用和她楚楚可憐的少女外表完全不符合的猙獰聲音喃喃自語。

    “這個咒文應該出在相當有實力的術者之手。假如我不是事先有所懷疑的話,多半也不會注意到吧?你不用太過責備自己。?”

    但是,這些話並沒有安慰道少女受傷的高傲自尊。

    “我自從出生以來,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愚弄……”

    她的語委突然顫抖了起來。閃爍著銳利光芒的雙眼無法抑製地溢滿了淚水。

    前國主將仿佛人偶一樣可愛的她抱入了懷中。

    雖然是親生父女,但因為尊重彼此的身份和立場,所以這兩人以前從來不曾當著他人表現出過親人間的感情。正因為如此,旁邊的三人都因為這出其不意的一幕而大為吃驚。

    用手指梳理著女兒光滑的黑發,先代溫柔地安慰著她。

    “不要哭!那種卑鄙下流的勾當,不值得館大人呢付出淚水。”

    少女握緊還屬於青年範疇的父親的衣角,仿佛在表示不能認可一樣地搖搖頭。

    “既然如此,你是國主。你想怎麽做的話,隻要向我們下達命令就可以了。刀根的武者,就算賭上性命,也會為你完成心願。”

    用手指擦拭女兒淚水的先代嘶啞的聲音中,充滿了讓聽到的人下意識顫抖的誘惑性的味道。這番低沉的呢喃中,甚至存在著某種情話的色彩。

    “城大人也會嗎?”

    “當然。”

    先代立刻做出了回答。

    國主就仿佛在試探戀人愛意地女子一樣,浮現出半是恍惚的甜美笑容,仰望著父親說道。

    “殺了他!——把他的首級帶到我的麵前來!”

    “遵命。”

    簡短的回答中沒有絲毫的猶豫。

    雖然說是三子,但對方畢竟是他國國主的兒子。盡管要求把他的首級帶回來的男子堅定地點了頭,但其他三人卻無法像他那樣理所當然地聽從這個命令。

    “館大人!我非常明白您的憤慨。但是,雖然隻是個卑鄙小人的首級,擔這必會造成刀根和芙絡間的戰爭。假如最後使芙絡和卡多拉斯聯手的話,刀根的危機隻會成倍增長。請您無論如何要多多考慮。”

    樹齋首先在國主前方跪下,用嚴厲的口氣提出了反對。

    楓和早苗也試圖對老人的謹言表示讚同,但在她們開口之前就被先代的一句話擋了回去。

    “注意身份!這是主命!”

    因無法進一步作為臣子對國主的命令提出異議,所以楓隻能無聲地低垂下麵孔。但與此同時,他們也對先代的做法感覺到了別扭。

    雖然這個男人天性奔放孤高,但是作為國家的統治者,他高明的手法甚至可以用老奸巨猾來加以形容。為什麽他會主動地播下戰爭的火種呢?不對,回頭想來的話,從在雙龍門城塔聽說國主的婚事的時起,他的反應就很微妙。

    ——我們所有人是不是都被城大人擺了一道……。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想要芙絡國主三子的首級,但是既然是從大義的的角度獲得了主命,那麽這個意義就很巨大了。

    一麵預計著先代國主今後會采取的舉動,女騎士一麵和同樣麵帶沉思的守護人交換了一個視線。

    也許是讀取了她眼中的意思吧?樹齋輕輕點頭,等於是肯定了她對於先代的推測。隻有把館大人視為第一位的女官長,因為意外的發展而滿臉蒼白。說起來還真是可憐。

    02黑衣的魔道劍士

    芙絡國.國主之城——

    當負責接待的大貴族的女性們紛紛告辭離開房間後,豪華的房間中,仿佛突然充滿了擁有實質性重量的寂靜。

    楓的口中不由自主泄露出了長長的歎息。

    “哎呀呀,良家女子怎麽可以這麽露骨呢。”

    從羽扇的後麵傳來了飽含著笑意的打趣聲。

    “還說什麽露骨不露骨……。來來回回都是誰家的家世怎麽樣啊,哪家的傳家寶如何如何啦。聽了那麽半天愚蠢的話題,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城大人——不對,夫人你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嗎?”

    化了淡妝的楓,從刀根英姿鎙爽的女騎士,搖身變成了能幹懂事的侍女,自始至終都老老實實地呆在房間角落。

    “不要叫什麽夫人啦。好惡心。”

    伴隨著輕微的衣料摩擦聲從小椅子上站起來的,是刀根國主作為使者派遣到芙絡的,國主一族旁支中的某位貴婦人。

    “我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哦。雖然剛才在這裏的各位女士也都佩戴著昂貴的首飾珠寶,但是沒有一個人的美麗可以和夫人您媲美。作為侍奉您的侍從,我也非常以您為榮哦。”

    “知道啦,知道啦。拜托你不要再假扮以主人為傲的侍女了。”

    成功地完成了用於轉換心情的冷嘲熱諷後,楓因為對方皺著眉頭扇扇子的樣子而輕輕笑了出來。

    “不過,城大人最為美麗的事情是事實啊。就算我知道您是男子,至今為止都完全忘記了這一點。居然可以美麗到這個程度,怪不得樹齋大人都會膛目結舌呢。”

    “是啊。不過在那之後馬上就叫嚷著什麽‘太丟臉了。這個樣子實在太丟臉了。老頭子我實在無臉去見你的父母了。’把我生成這個模樣的,明明就是那對父母嘛。真是受不了那個老頭子,不管是什麽事情都認為是我不好。”

    “和守護人一模一樣呢!”

    楓因為惟妙惟肖的模仿而噗嗤笑了出來。

    雖然說是要摘下三子的首級,不過普通人當然不可能輕易潛入一國之主的住所。更何況芙絡國主的住所是建立在平地上的巨大結實的石頭城堡。

    不過先代國主很簡單解決了這個難題。他以刀根正式使者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進入了構造複雜的芙絡城。

    當然了,在那之前,手持國主親筆書信的使者曾經往返於兩國之間。

    因為刀根國主對於相親對象產生了一定興趣,所以要實地考察一下國主三子.平殿下的為人——簡單來說,她(?)就是本著這樣的目的前來拜訪,所以受到了芙絡國主盛大到極點的歡迎。

    如果討到了使者的歡心的話,兒子被招箠的可能性就會增大。加入哪個沒有什麽長處的平凡三子可以在和刀根國主的親事中派上用場的話,不管是多大的投資也在所不惜。

    晚餐前芙絡國主親手送給她的珍珠項鏈,就在訴說著這一點。

    在和大海距離遙遠的芙絡,珍珠首飾絕對是超級奢侈的裝飾品。但是這串項鏈不但有三層,而且美意顆都大到了可以用來製作戒指的程度。

    為了完全掩飾從喉嚨到胸口的部分而穿上了高領服裝的前國主,用手指玩弄著閃爍著淡淡光澤的項鏈,想起了不快的事情。

    “說什麽‘在你華麗的金發的映襯下,珍珠的高雅色彩一定會被更好地襯托出來’——那個好色的老鬼。一臉如果我不是正式使者的話,說不定晚上就會跑到我房間來的表情。”

    “您說的沒錯。”楓也很認真地點點頭,不過的她的嘴尖明顯帶著笑意。

    “不過呢,這也算是有了很好的土產可以帶給館大人。作為害館大人哭泣的代價,光是一個肮髒的首級未免也太過寒酸。”

    “哎呀,這麽說城大人也有點良心呢。”

    “那當然,雖然害老頭哭出來很快樂,可就算是為了刀根,像那樣踐踏館大人的女兒心,害她像那樣哭泣出來,我還是會絕得慚愧的。”

    這次輪到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聽到您這麽說,我多少安心了一些。”

    “哎呀,好辛辣。還是葵更加老實可愛一些。”

    “既然如此,你讓哥哥假裝成侍女,把他帶來不就好了嗎?反正臉孔是一樣的。我還覺得武者的裝束更加輕鬆好幾倍呢。”

    “那個粗心大意的家夥怎麽可能扮得好女人!”

    將平日總是亂蓬蓬的金發梳理得整整齊齊,變身為華麗婦人的先代國主,提著長長服裝衣襟,用連楓都無法模仿的優雅步伐,穿過了所在房間的起居室。

    絹製的長長衣角,滑落到地毯上跟隨著主人的腳步。

    “你看,街道的燈光反射在水路的水麵上,是刀根所沒有豪華夜景哦。”

    在伴隨著先代的語言而被大大敞開的窗外,縱橫地穿過城下町的水路和街道的照明仿佛夾層鏡子一樣釋放著雙重的光芒。

    在大河邊發展起來的芙絡國,雖然平時會因為濕氣而煩惱,但是通過縱橫交錯的水路,物資的流通卻能變得非常迅速流暢。

    這個沒有什麽特別物產的國家,因為被夾在作為文化中樞的刀根和新興國家卡多拉斯之間,所以僅僅是負責物資的流通,也能獲得相當的利益。

    就算夜色已深,也還是殘留著如此之多亮著的燈光的窗口,就證明了他們的財力足以支撐用於照明的油和昂貴的蠟燭。因為霧氣而略微朦朧的夜景,仿佛在闡述著芙絡之都的繁榮。——但是。

    眼前的富貴和活力,僅僅屬於居住在街道上的一部分商人而已。這一點先代已經在芙絡的入口目睹到過證據。

    從刀根到芙絡,馬車上的搖蕩之旅,在穿過了架在國境大河的長長大橋後,就接近了終結。

    雲集了整齊時尚建築物的城下町。堆積著小山一樣的貨物,自由自在地行駛在運河上的船隻。

    當馬車在穿過橋梁後暫停下來時,從窗口眺望到街道,就算是相距遙遠也能感覺得到那份充沛的活力。不過在他們的下方,擴展開的卻是和街道的熱鬧完全相反的光景。

    在為了預防洪水而建造的高高堤壩的另一側,也就是河邊的沙土地上,綿延不絕地排列著用各種硬湊出來的材料修建出的粗製爛造的小房子。

    是刀根國內不存在的貧民街。

    如果雨再下久一點的話,這些房子和人應該很簡單就會被衝走吧?

    他想起那些裹著破衣爛衫,或者是近乎赤裸地在玩水的小孩子們的身影,心情就忍不住陰沉了下來。

    而同行的楓,則把他的沉默當成了是對夜景看的入迷,所以隻是平淡地詢問。

    “我哥哥和守護人大人所居住的‘物見之影’的房子是在哪一帶啊?”

    “你還真是滿腦子任務,半點都不通風情的家夥呢。——從中央大道向右一……二……三……第三條道路……啊啊,就是那個亮著綠色燈光的屋子。也就是說,在擔任卡多拉斯走狗的商人之館的正對麵。”

    在刀根被稱為‘物件之影’的密探,對於在芙絡頻繁發生的異變進行了詳細的報告。而隨著調查的進展而變得越發濃厚的卡多拉斯的影子,讓人絕對無法坐視。

    他本身對芙絡國主.深山並不抱有什麽個人感情。假如芙絡不是卡多拉斯和刀根的緩衝地帶的話,對方家裏就算鬧翻了天,他一定也會聽之任之的。

    但是,報告中提到異變,卻包含著可以被稱為靈異的種類。這一點讓人十分在意。

    卡多拉斯原本是厭惡神道和咒術,完全崇尚武力的國家。當然了,不管什麽事情都有另一麵的存在。要判斷對於表麵現象可以接受到什麽程度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不過,至少在卡多拉斯長大的樹齋就並非例外,直到現在,參加祭神儀式等等對他來說都是最大的折磨。

    靈異事件和卡多拉斯之間的不自然聯係,堅定了他親自前往芙絡的決心。

    今年,是相當於一個輪回的的結束和開始的第六百年——。

    今年對於刀根來說應該說是動蕩的一年。然後,位於敵對勢力中心的位置,多半就是卡多拉斯吧?

    刀根的先代的國主,想起了在八年前的戰鬥中,曾經在戰場上和他直接交戰的卡多拉斯的前國主烏斯.範恩那個充滿霸氣的身影。

    在荒涼的北部興建起國家,不久之後就吞並周邊諸國,甚至於把號稱獲得靈山七柱神庇護的神聖王國.刀根視為獵物的,真正的霸王。

    盡管已經讓位與兒子,但是這個還沒有拋棄對於到根的野心的範恩,還是讓人一分一秒也大意不得。

    雖然現在被刺青掩蓋了下來,不過在先代的左肩到胸口有一道長長的刀傷。那就是被範恩的劍砍斷鎧甲所負的傷。

    “既然發現了禍事的苗頭,就要盡早撲滅。”

    仿佛是讀取了他的心思一樣,女騎士嘀咕了一句。

    “嗯。”

    先代點點頭,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從窗口向外伸出左手。

    從手肘到指尖,他的服裝的袖子上覆蓋著層層精致的花邊。一條在黑色質地上繡著各色條紋,手指粗細的紐帶從袖口滑落了下去。

    先代沒有試圖去撿那個,直接關上了窗戶。

    “我換身衣服出去。你先休息好了。因為不習慣這麽做,你也很疲勞吧?”

    “謝謝您的關心。如果被父親聽到我不習慣於女裝和女性口氣的話,一定又要歎氣了吧?”

    聽到楓對於自己關心的自嘲回答,假扮成美麗貴婦人的刀杆先代國主溫柔地微笑了出來。

    “雖然楓可以成為普通的女性,但是普通的女子卻絕對無法成為楓。你擁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但是你的父親一心要把常人的幸福強加在你身上。所以你沒有必要去聽父親的話。我覺得我還是最喜歡現在這樣的楓。”

    讓看到的人忍不住覺得自己身在夢境的,無比美麗的笑容——。

    雖然平時被那種要用妖豔來形容的濃妝所遮掩,讓人遲遲無法注意到這一點,但是這個男人時不時會露出真心慈愛溫柔的笑容。

    因此盡管被委婉地拒絕了側室的話題,但楓不但沒有受傷,反而覺得十分高興。

    刀根的先代國主進入了自己的寢室,那是侍奉的女官們慌忙為他脫下豪華的晚裝,從帶來的衣箱底下取出了男式服裝。

    在黑色無袖的鎖子甲麵罩上上衣,褲子和長靴。全身都被黑色所包圍,連赤裸的雙臂上也纏繞上黑色的臂環。在從手腕延伸到手肘的長長臂環的掛鉤中間,分別插著三根類似於飛鏢的懷劍。

    將結好的頭發散開並且用手打亂,摘下原本放在眼中的玻璃薄片,放進化妝台上的小盒中。再順手重新化妝之後,先代就恢複成了平時的模樣。

    將七種寶珠用金鎖串在一起的環被稱為七寶禦輪。這種環也兼備驅魔作用,被視為神器受到尊敬。所以刀根人都有隨身佩戴它的習慣。女性是把它作為首飾或臂環,男人則是作為劍帶。

    取下珍珠項鏈換上七寶禦輪,在劍帶上掛上異國的刀,整理好行裝後,先代把若幹東西收進了懷中。

    先代打開通向露台的玻璃窗後,剛才在窗口分開的同伴——也就是現在盤繞在地板上的蛇,已經早早結束了偵查工作在等待他。

    先代好像對待人類一樣說道。

    “哦哦,瑪瑙。好快啊。這麽快就找到了深山的寢所了嗎?”

    【談不上什麽找不找。——因為布滿了瘴氣,所以立刻就能發現。好討厭,那個大叔好像是受到了什麽人的詛咒呢。】

    用略帶輕薄的口氣作出回答的蛇,是刀根的守護寶珠之一.瑪瑙的神獸。

    瑪瑙是名為玉髓的礦物的一種,身上會交錯著紅與白、藍與綠等顏色的條紋。所以神獸也蛇如其名,細細的身上布滿了美麗的條紋。

    “辛苦了。要進行隱秘行動的話還是你最可靠。”

    先代躬身伸出手,瑪瑙纏繞在了他的手臂上。沿著手腕繞了三圈後,正好形成手鐲一樣的感覺。

    【確實,琉璃和赤珍珠那些家夥,不光顏色奇怪,而且塊頭也太大了。】

    “我想琉璃它們一定絕得你沒資格說它們顏色奇怪吧?還有,手上的話會有危險。還是繞到脖子上吧。”

    小蛇在他的引導下,移動了到了位於七神獸頂點的同伴的脖子上。

    “——好了,就讓我們去深山的寢所夜襲吧。”

    好像覺得很無趣一樣地喃喃自語的美貌男子,跨過露台的扶手後,輕盈地縱身跳進了夜色中。

    芙絡國主.深山的寢所,是城堡最上層中央略微靠做的房間。

    從起居室窗子進入的先代,把手搭在通向寢台的房門上皺起眉頭,就那樣停下了動作。

    “還真是不少呢。”

    【明明身為國主,居然沒再寢所布下靈性結界。這家夥自己找死嗎?】

    小蛇吐出了分成雙叉的細細舌頭。

    “總而言之,如果不進去就什麽都談不上了。”

    刀根的先代國主打開房門,因為在那裏徘徊的物怪之多而發出了今天第二度的深深歎息。

    背後生長著數量驚人的人類手掌,慢吞吞地橫穿過房間的鮮血淋漓的牛。中央有人類的麵孔,並且從那張麵孔中散播出詛咒語言的車輪。

    眼珠從眼窩中滾了出來,流淌著腐爛液體的屍體群到處徘徊,頭蓋骨上長著蝙蝠翅膀的物怪伴隨著刺耳的哄笑飛來飛去。

    “——看起來要先收拾了這些家夥才行啊。”

    【我可不能白白給別人除靈。總要收到相應的跑腿費才行。】

    “你給我閉嘴一會兒!”

    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滿嘴銅臭氣的瑪瑙神獸的腦門,先代雙手迅速結印。

    在房間中徘徊的物怪們,注意到室內出現的結界後,一起尖叫出聲,齊齊地殺向了深山的擁有的華蓋的寢台。

    無視某頭三個腦袋的狼將那些庇護在背後,仿佛要威脅他一樣發出低沉的吼叫聲,前國主幹脆地開始高聲誦唱輪回之咒。

    這個可以將死者靈魂送回輪回之輪的咒文,對於死者靈魂與妖結合而成的物怪而言,同時也是有可能招來滅亡的恐怖咒文。

    三頭狼的物怪縱身撲了過來。

    但是,在他銳利的爪牙碰到先代身體之前,先代的右臂已經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揮出了一道白光。

    從中央頭部的鼻子到尾巴被瞬間一刀兩斷的物怪,瞬間在空中消失無影無蹤。

    剩下的物怪們在恐怖的驅使下在寢台上上跳來跳去,應該處於沉睡的深山,在所蓋的寢具中痛苦地呻吟了出來。

    先代無法確定性別的嘶啞聲音,在把三頭狼物怪一刀兩斷的期間,也沒有中斷地持續誦唱著輪回之咒。

    物怪們的聲音中斷下來,凍結在了當場。

    因為先代同時也是祭祀靈山七柱神的刀根最高神官,所以他的咒文比普通的城鎮神官所能誦唱的咒文更加美麗而強大。

    某種半透明的不定型物體從物怪們的身體上脫離出來,在它們的頭上一度縮小成眼球大小的球體後,就拖著亮晶晶的尾巴飛上了天空。

    被殘留下來的奇怪身體,轉眼就好像沙像一樣崩塌下來,沒有在現場留下絲毫痕跡。

    現場似乎沒有那個物怪有足夠的力量來抵抗,這每一句都充滿著旺盛的光芒,可以將靈魂引導向那個充滿永遠的平穩和寧靜的世界的咒文。

    【嘿嘿嘿,輕鬆取勝*不愧是盟主!】

    “不見得每次都能這樣哦。”

    先代苦笑著走到深山的寢台邊,俯視著芙絡國主那張被羽毛枕頭所淹沒的四方形臉孔。

    在兩側燭台光下的照射下,男人的睡臉仿佛終於從噩夢中或得解放一樣,充滿了安詳的味道。

    按照潛入芙絡的“物件之影”的調查,這一個月以來,國主.深山似乎就沒有一天不曾受到過噩夢的困擾。

    就算是借用了藥物的力量,如果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積滿了物怪的話,能夠睡熟反而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刀根的前國主徐徐伸出一隻手,興高采烈地重重給了好不容易進入安睡的深山幾個耳光。

    “……唔!無禮的家夥!我要砍了你的腦袋!”

    不容分說地被從愉快的夢鄉中拽出來的男人,用迷迷糊糊的聲音怒吼道。

    “你居然要砍我的腦袋?這可不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哦”

    因為先代的嗬斥聲而恢複清醒的深山,迅速從寢台上跳了起來。

    “什、什麽人!!?”

    由於害怕是暗殺者,所以他的手上已經握著枕邊的短劍。

    “好久不見,深山陛下,自從讓位儀式以來就沒有見過了吧?”

    嘶啞的聲音,豔麗的微笑,最重要的是,純黃金色的眼睛——。

    “刀根的先代殿下嗎?”

    隻要曾經目睹過一次那雙異形的雙眸,就絕對沒有人會忘記。

    輕輕點頭的先代,在對方的驚訝還沒有退去的期間就雪上加霜地說道。

    “明明身為一國之主,卻沒有又在寢所布下結界,你也未免太過疏忽大意了吧?既然如此的稀裏糊塗,那麽會受到那個平凡的三子詛咒,也該算是理所當然吧?”

    怎麽看都是妖豔美女的臉孔,伴隨著痛快淋漓的嘲諷冷笑出來。

    “詛,詛咒?你說平嗎?不要說傻話?他為什麽必須做那種事情?”

    就算咒殺了父親,他如果要繼承國主之位的話還有兩名兄長擋在前麵。就算他可以把那兩人咒殺,可是在經過這樣接連

    的神秘死亡後,即使他繼承了國主之位,也無法好好地統治國家吧?

    “平為了成我們刀根國的國主夫婿,借助了卡多拉斯魔道士的力量。大概是想在成為國主夫婿之後,就想辦法害死妻子

    ,讓刀根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吧?說不定就是卡多拉斯給他灌輸的這種愚蠢概念。——然後,作為卡多拉斯幫助他成為

    國主夫婿的代價,他要幫助卡多拉斯咒殺深山陛下。多半是因為深山陛下的繼承人,您的長子榮泰殿下的妻子是卡多辣

    死人,所以他們認為更容易操縱吧?或者說,他們是打算時候也除掉榮泰殿下,讓他擁有一半卡多拉斯血統的兒子成為

    傀儡國主。就好像我那時候一樣。”

    “原來如此,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既然您說到這個地步,那麽是否是有什麽明確的證據呢?”

    長年以來都順利地在卡多拉斯和刀根的夾縫中左右逢迎的深山,立刻轉回了政治家的麵孔,向深夜的訪者如此詢問。

    “那當然。如果您希望的話,我可以為您送上各種各樣的東西。最方便的證據就是,在城下町就有擔任卡多拉斯走卒的

    商人,以平殿下為首,有不少可疑的人物都在那裏進進出出哦。襲擊了宰相美濃大人的暴徒也再那棟建築物裏麵。”

    美濃宰相長年以來都是深山的左膀右臂,而且比起和卡多拉斯的關係來,他更加重視和刀根的盟約。現在他正因為身受

    重傷而在家休養。

    深山粗壯的身體中湧出了怒氣。

    “——您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我向天地神明發誓。因為美濃大人也對我有恩。”

    “請您告訴我那個地點。我要把那些敢於在芙絡從事鬼祟勾當的家夥的腦袋全都掛到城牆上!”

    “嗯。不過貿然闖進去也很危險。而且對方好歹是卡多拉斯的密探,還是避免直接翻臉比較好吧?”

    雖然先代本人沒有那個意思,不過在他風情萬種的眼神掃過後,深山不由自主地咳嗽著臉泛紅潮。

    “那是自然。如果您有什麽秒級的話還請賜教。——也包括您出手相助的條件在內。”

    “那座商館很快就會受到賊人的襲擊。館大人包圍了商館的士兵,雖然不小心錯過了賊人,卻順利地將賊人追殺的人

    員納於了掌控之下。日後,館大人在那些人中發現了叛賊,並且將他們全部處死。不過包含在這些人之中的平殿下的首

    級,無論如何是不能公布出來的,所以隻能秘密處理。那顆首級被交給了什麽人,帶去了什麽地方,都成為了謎團。—

    —您覺得這樣的故事情節如何呢?”

    雖然先代的話中暗含著索要兒子首級的意思,不過深山卻眉頭也沒有動一下就幹脆地點頭稱是。

    “我沒有異議,不過,僅僅用犬子的一顆首級來向刀根的國主陛下彌補這次的失態,我實在覺得汗顏。”

    “哪裏。八年前,在卡多拉斯進攻刀根的時候,深山陛下以芙絡和刀根的契約為依據,沒有容許卡多拉斯軍隊從芙絡

    通過。這次的事情就當作是我們對於那時的報答好了。”

    “……那麽,我就多謝您的好意了。”

    完成了交易的先代從懷中取出一束細長的紙條。

    “我來順便為你布上封魔的結界吧?剩下的部分請你命令合適的神官,張貼在美濃大人的住所好了。”

    他一麵誦唱咒文一麵隨手扔到空中的七張紙符,高高地飛起自動貼在四方的牆壁上。

    “真是不可思議……”

    仰望著釋放出磷光的紙符,芙絡國主半是茫然地喃喃自語。不過刀根的前國主已經早早調轉了身體,向他揮手告別。

    “那麽就不打擾您了。太平的夜晚可是相當漫長的。祝您今晚做一個好夢吧。”

    也許是事情比預料中還要簡單地就得到了解決,所以先代產生了些許的大意。

    在他返回作為刀根使者而獲得的房間後,他摘下劍帶連刀一起丟到床上,而且為了換衣服也摘下了七寶禦輪。

    在他把手伸到上衣紐扣的時候,因為注意到背後空氣的運轉而立刻回頭。

    露台上有一個高個男子的影子。

    是個從光滑的長長黑發開始,綢緞上衣、褲子、皮靴乃至於劍帶都是純黑色的男子。

    隻有臉孔和從袖口露出的手異樣的蒼白。

    如果僅是這樣的話,剛才自己還做過完全相同打扮得先代完全不會在意。但是,那個男人的周圍飄蕩著某種冷徹透骨

    的異質空氣。

    ——物怪……!

    憑借本能察覺到對方身份的先代,用完全是電光火石的速度作出了反應。

    他向旁跳開抓起寢台的刀,拔出了雕刻著異國神聖文字的刀。

    但是,他沒來得及揮動這把刀。

    在確認到男人背後的黑色鬥篷向左右大大展開的時候,騰空飛起的純黑色身體已經把先代按到在地板上。讓他變成了

    無法動彈的狀態。

    一把短劍緊貼著先代的脖子左側。

    “因為大人嚴厲吩咐要把你毫發無傷地帶走,所以就不要進行無謂的掙紮了。”

    低沉甜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語。

    原本被錯看成鬥篷的巨大的蝙蝠翅膀,用比超越常人的先代的力量還要更勝一籌的蠻力,分別抓住了先代的手腕。

    ——失誤……!

    先代一麵由於自己的粗心大意的而咬牙切齒,一麵用好像要噴火一樣的黃金眼惡狠狠地瞪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形物怪。

    “你說的大人是誰?”

    “就是卡多拉斯的前國主烏斯.範恩。”

    禮貌做出回答的對手還很年輕,他所擁有的高大肉體和深邃秀麗的五官,充滿了和先代正好形成對照的男性化美麗。

    但是,從他全身所散發出得氣息卻荒蕪冰冷,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沉澱著空虛黑暗的雙眼,也表現出了他非人類的

    部分。

    “喲,嶽父大人還活著嗎?所謂的禍害遺千年果然很正確呢。”

    先代用含著最大限度惡意的語氣提起曾經是自己嶽父的男人。

    男人扭曲了一下色素淡薄的嘴唇。

    “我隻知道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你。——大人因為難以忘記由於你的陰謀詭計而吃到的苦頭。所以才命令我就算要施

    展和刀根國主陛下有關的陰謀,也要把你抓來!”

    剛剛因為把卡多拉斯的陰謀防患於未然而鬆了口氣的先代受到了巨大的衝擊。這個陰謀居然隻是為了把自己引出來的

    圈套而已。

    但因為關係到自己的自尊,所以他強行把這份驚愕掩蓋了下去。

    “陰謀詭計?哈!他在說誰啊?我可不覺得那個滿眼睛權欲的野心家有什麽資格對我說三道四!總而言之,就是因為

    那個老頭子八年前征服刀根的野心被我打破,所以他才打算進行報複而已吧?”

    刀根的前國主挑起細長的眉毛惡狠狠地說道。

    被從卡多拉斯派遣來的男人,俯視著由於憤然而讓美麗的麵孔更進一步增添了豔麗的先代,空虛的眼神深處第一次湧

    現出了類似於感情的東西。

    “不錯。我原本也認為,如果僅僅是由於這種程度的東西話,大人的過度執著未免有些奇怪。不過,在直接和你相對

    之後,我就可以理解大人的心情了。”

    “難不成範恩那個混蛋東西,打算把我涼拌吃掉嗎?”

    “你的存在本身,就仿佛這對眼睛一樣閃爍著黃金的光芒。對於內心寄宿著黑暗的人來說,這份光芒在讓人憎恨的同

    時又讓人渴望。因此會無法自製地想要用強硬的方式將你搶奪到手,對您進行折磨淩辱。”

    因為惡心感而汗毛倒豎的先代一言未發。

    麵對那個比語言更能說明他感受的表情,男人展露出了笑容。那是非常讓人意外的堅強開朗的笑容。

    滑落下來的黑色長發,隨著她無聲的笑而輕微震動。

    被壓在地上的先代,感覺到了男人所散發的氣在從異形之物轉化為人類。他因為這份不可思議的變化而十分困惑。

    “你是,人嗎……?”

    死者的靈魂和作為自然界結晶的妖一體化後,就會成為被稱為物怪的惡質存在。

    特別是和怨靈結合的物怪,還會魔力強大到擁有現實肉體的程度。他原本以為這個男人也屬於這個類型,但是他現在

    所感到的其毫無疑問是屬於人類的。

    男人瞬間用虛無的麵具遮蓋掉了明朗親切的笑容。

    他似乎要說些什麽的嘴巴,突然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蝙蝠翅膀放開前國主的雙手,煽動了一下後將黑衣的身體送到

    了牆壁邊。

    在他的右翅生長出來的場所,掛著一條牙齒深深陷入他身體的小蛇。

    獲得了自由的先代沒有錯過這個機會,立刻用手中的刀用力斬了下來。

    將翅膀收起來甩落瑪瑙的男人,略吃了一些後,用拔出的劍的劍背接住了這必殺的一擊。一瞬後,跳起的兩人已經交

    換了位置,交換了兩三擊充滿殺氣的攻擊。

    在射入了淡淡月光的昏暗房間中,刀劍以常人的肉眼所無法分辨的速度碰撞著,每次碰撞都會在空中散發出蒼白的火

    花。

    兩者的武技幾乎是不相上下。

    “——你這家夥為什麽明明擁有如此程度的身手,卻自甘墮落地以生身的姿態墜入魔道!”

    趁著交手的空隙,先代向黑衣的對手發出質問。

    這份劍術並非是源於物怪的魔力,而是通過嚴厲的修行所獲的東西。在交手之後他立刻就發覺了這一點。

    虛無的黑眸筆直地看向他。

    “作為人類父親和妖之母所生下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是半人半妖的身份。談不上什麽墮落不墮落。”

    若無其事的平淡口氣的背後,多少滲透出了他所受到的迫害的巨大程度。

    黃金眼大大地睜開。一瞬間,在異國之地相遇喪失的妖之戀人,玲奈的麵影從先代的腦海中掠過。

    如果不是具備了對於彼此的異常深厚的感情,異種族之間是無法結合的。

    “你的父親和母親想必心地都很善良吧?”

    這次輪到男人瞪大了眼睛。

    早已死心認命的男人,已經習慣於在別人得知他的身世是遭遇到輕蔑、厭惡和嘲笑。所以事到如今也不會再產生任何

    感慨。

    但前國主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那是他第一次聽到的回答。

    比起被可憐來更加惡劣。在腦子進行思索之前他已經冷笑出來。

    “不要說得好像多了解一樣……”

    激烈的憎恨,和同等的相反感情,在男子體內迅速膨脹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程度的亢奮。

    雖然烏斯.範恩吩咐他要毫發無傷地把人帶走,但是他現在隻想當場撕裂這個充滿了黃金光輝和華麗感的麗人。

    就在這個時候,寢室的房門被猛烈地叩擊了起來。

    “城大人,城大人!出了什麽事情嗎?”

    是聽到刀劍的碰撞聲,飛奔過來的楓迫切的聲音。

    男人一麵揮劍逼退對手,一麵展開漆黑的翅膀飛向露台,同時誦唱了引發自己魔力的咒文。

    在先代為了對抗而結印之前,腳下的地板已經消失了。

    【盟主!】

    瑪瑙追著無計可施地被無底黑暗所吞沒的先代,躍身進入了地板的洞穴。

    “城大人!”

    穿著薄薄睡衣持刀趕來的楓,僅僅看到了沒有主人的寢室和滾落在地板上的刀鞘。

    03被黑暗所追趕

    黑暗中充斥著沉澱的水和發黴的味道。

    這裏多半是芙絡城的某個地方吧?但是他完全看不出這個場所大致位於什麽地方。

    持刀的刀根前國主,踩著幾乎淹沒了腳脖子的汙水,在這個呈現出迷宮狀態的水路中奔跑著。

    自從被卡多拉斯的手下所操縱的魔道咒文丟進了這個頭頂和周圍都被石壁包圍的場所後,已經過了一刻鍾左右。

    自此期間,他一直奔走。

    潛藏在黑暗中的什麽東西,某種陌生的身份不明的東西,在執著地追趕他。

    那個絕對不是由於黑暗而造成的捕風捉影。而是先代和瑪瑙的直覺一致感覺到的威脅。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讓他的脊背一片冰涼。

    被水中的坑絆了一下的先代,迅速浮竹就近的牆壁,維持住平衡以免身體倒下。

    “切!”

    這個濕漉漉的感覺讓他咋了一下舌。然後用手抖落了從石壁上脫落下來的苔蘚之類的東西。

    “就算是我,也快要,喘不過氣了。這樣下去的話,支撐,不了多久。必須……”

    他略微休息,調整了一下呼吸後,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不早點找到出口的話,不久之後就會被追上。”

    盤繞在前國主脖子上的小蛇,用在黑暗中閃爍著金光的眼睛,凝視著遠方說道。

    【頭疼啊。我們絕對沒有在同一個場所奔跑。沒想到居然寬敞到這種程度。這樣的話,隻能認為是被運河所劃分開的某個地域上的建築物,在地下全部相連了。】

    “還真是讓人眩暈的指摘……”

    無力地作出回答的先代的雙眼,也和瑪瑙一樣,在黑暗中也哲哲生輝。

    如果被普通人看到的話,一定會認為他才是物怪,但是周圍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

    走了沒幾步,他就撞到了什麽凸起物的上麵。這次來不急調整姿勢,他就倒進了汙水中。

    “噗噗噗!”

    用手摸索著掉落進水裏的刀,他甩了甩頭發驅逐水汽。

    “混~蛋~東~西~”

    【盟主!】

    小蛇衝因為變成了落湯雞而眼看就要爆走的他呼叫了一聲。

    “……啊啊!下次見到那混蛋的時候,我一定要把他撕成碎片!”

    【盟主,我說——】

    “隻要佩戴著七寶禦輪的話,這種咒文根本就不會對我奏效的!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你給我記住!!”

    因為在近距離沐浴到他的怒吼,瑪瑙仿佛覺得很麻煩一樣眨眨眼睛。

    【你在他本人不在的地方說這些有什麽用?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忙著給自己找麵子了,趕緊離開這裏才是正事!!就在你剛才倒下之前,雖然隻有一點點,不過我聞到了外氣的味道哦。出口多半就在附近吧?】

    “外氣的味道?從那邊傳來的?”

    他們前進的方向有兩條分別向左右分開的道路。

    【嗯,多半是,右側。】

    “是嗎?”

    剛才的激怒就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先代立刻老老實實地站起來,開始分開水前進。

    但是——。

    他立刻全身充滿警戒地向旁邊跳開數步。

    融入了氣的刀開始閃動青白色光芒,刀刃上浮現出了異國的神聖文字。

    自從被丟進這個迷宮後,就不斷威脅著他的什麽東西,來了。

    ——被它搶到前麵了嗎?

    雖然說起來奇妙,但是這個徐徐加強的氣息,既不是妖的妖氣,也不是物怪的邪氣。人類就更不在考慮範疇內。單純的人類不可能具備讓刀根的“黃金龍”害怕的力量。

    沒有發出任何水聲,從水路的左角轉過來的那個,出現在了先代和瑪瑙前麵。

    黑暗,完全的黑暗,以及虛無。

    就算是位於一線光芒也沒有黑暗中,那個也可以被和周圍輕易地區別開來。

    沒有厚度也沒有特定形狀的那個,蠕動著身體,一麵不間斷地改變輪廓,一麵朝著先代這邊前進。

    被視為獵物的先代,因為那個東西全身所滲透出的驚人饑餓感而戰栗了起來。

    充斥了整個芙絡城的就是欲望。獨占財富的商人們貪婪,在河邊居住的貧民的饑餓。追逐權力的官員,沉溺與奢侈的貴族。

    棲息於異界的那個,被同類的味道所吸引,從黑暗的彼方來到了這裏。

    它生活在沉澱腐敗的死水中,每到夜晚就從運河爬上街道,把路過的不幸人類或是馬匹、狗兒當成食物。持續為芙絡製造著靈異事件。

    刀根的前國主察覺到為了吞食他而迫近到眼前的異形,是脫離了這個世界法則的生物,也是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存在。

    雖然他想過有可能是卡多拉斯的範恩手下的魔道士操縱的這個物怪,但是他略一思考就立刻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就算對方擁有妖的血統,估計也無法做到讓這種本質就是填充饑餓的生物理解他人的意誌。

    隻不過,之所以把先代送入水路,毫無疑問就是要讓他們形成對決,是就算違背範恩的命令也要抹殺自己呢?還是單純的惡作劇——?

    不管是出於那個理由,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先代確實陷入了難得一見的險境。而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讓先代很不甘心。

    “居然感這麽愚弄我……!!”

    【盟主,怎麽辦?危險了!】

    聽到瑪瑙緊張的聲音,先代也為了以防萬一采用了心靈交流。

    【我會先把你恢複成寶珠,然後朝那個物怪丟過去。在落入水中之前解開封印,然後就可以——】

    【明白了。在你充當誘餌的期間,我會找到出口通知你的。】

    擁有華麗金發的頭顱點了點。

    【一定要盡快!我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至今為止的犧牲者,全都被徹底吸光了生氣。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好像枯樹一樣。先代絕對不想讓自己以如此醜陋的姿態暴露在他人眼前。

    當他開始誦唱封印的咒文後,纏繞在他脖子上的蛇體蜷成一團,變化成了大小正好可以收容在掌心內的守護寶珠。

    和小蛇一樣布滿條紋的球體,離開先代的手掌,畫出一條弧線朝著虛無的塊體飛了過去。

    在掉落進汙水前,已經因為解封的咒文恢複蛇體的瑪瑙,在異界的怪物還沒有對它產生興趣的期間,已經迅速離開了現場。

    被剩下的先代,用雙手緊握住了刀柄。

    怪物的身體的一部分呈細長的形狀延伸出來,並且進一步分成了若幹觸手。

    先代閃避開了為了抓住他而襲擊過來的觸手,揮出一刀後逃到了旁邊。

    有手感。

    被切斷的觸手落進汙水中,發出了小小的水聲。

    發現對方是能用刀斬斷的對象後,先代微微鬆了口氣。仿佛是瞄準了他的這個破綻,左右都伸過來了觸手。

    雖然先代接二連三地切斷觸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是不會感覺到痛苦的器官,所以觸手還是毫不懂得吸取教訓地迫近過來。

    一個不留神,被切掉的觸手之一纏繞在了他的右臂上。

    “——啊!”

    在碰觸到那個的瞬間,他的全身都掠過奇妙的衝擊感,險些把刀掉了下來。

    雖然勉強把觸手的斷片甩了下來,但是餘韻一點一滴地滲透進了身體,讓他無法立刻擺脫影響。

    他揮刀的動作也遲鈍了下來。

    仿佛正在等待著這一刻一樣,怪物從全身吐出了數量驚人的觸手。

    要閃避開所有的觸手太過困難。

    手、退、喉嚨、腰部,都接連被冰冷的紐帶狀的觸手纏繞上了。

    從再度被觸手碰觸到的部分到頭頂,都掠過了半帶著舒適感的奇妙衝擊。而且這次的衝擊以壓倒性的強度擊垮了他的身體。

    在水中單膝跪下的先代,在眼看就要昏迷的狀態下被拉到了怪物的本體身邊。

    被黑暗還要漆黑,比無更加虛幻的異界生物,將捕捉到的獵物吞食盡了自己的體內。

    “唔啊——!!”

    先代因為被虛無所擁抱的恐懼感和巨大的痛楚慘叫出來,拚命地進行掙紮。

    可是就算掙紮對方也沒有實體。好像是因為刀身上雕刻了神聖文字,所以才能切斷它。

    “……啊……啊啊……!”

    被虛無之塊吸取了生氣,身體在急速地失去力量。

    就算知道這樣下去的話,會變成一具幹屍,但還是連舉起刀的力量都擠不出來。

    “啊……唔,嗯嗯嗯……”

    被懸空吊起的先代的喉嚨中,泄露出了交雜著痛苦和——快感的呻吟聲。

    異界的痛苦,化為用這個世界的肉體所擁有的感覺無法表現的快感和痛楚,一體化地襲擊過來。

    就仿佛,過度的痛楚會化為快感,過度的快感會感覺上好像痛苦一樣。

    【盟主!找到了!是光。我看到了射進來的月光。】

    瑪瑙的話讓先代逐漸朦朧的腦袋恢複了意識。

    他也看到了小蛇所看到的東西。

    淡淡照耀在汙水上的白色光芒——。

    在思考之前嘴巴已經動了起來,開始誦唱光輪之咒。

    他的咒文化為光帶在黑暗中掠過,畫出了人類腦袋大小的閃爍的七芒星。破邪的紋章,在完成的瞬間發出閃光,將水路照耀得好像白晝一樣的明亮。

    對於神聖文字都沒有產生反應的怪物,因為耀眼的光芒而劇烈地扭動身體,抖動著自己沒有厚度的身體。

    先代被從死亡擁抱中解放出來,倒在了水中。勉強站了起來後,他搖搖晃晃地試圖逃出這裏。

    但是,在返回到剛才的分歧點的時候,他被追上來的怪物的觸手纏住了腿部。

    一麵撐起變成落湯雞的上半身,他一麵回手用刀斬斷了觸手。

    用一隻手扶著牆壁,另一隻手把刀當成拐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他冷冰冰地對執坳的追蹤者說道。

    “……深情隻會導致自身的毀滅。我半點也不打算被你抱,更加不想和你殉情。”

    在他為了再一次讓對方沐浴到光輪之咒的而張開嘴巴的時候,一堆觸手突然從腳下的水中衝出來向他襲擊。

    “居然耍小聰明!”

    先代伴隨著怒吼將用水來掩飾自己的觸手一刀兩斷,但是真正的攻擊卻在那之後間不容發地殺到。

    異界的怪物,排列若幹跟手腕粗細的粗大突起,和水麵呈水平方式地刺出。

    變成了仿佛被從正麵用槍頂住姿勢的先代,立刻就要調轉刀身斬斷那些。但在那之前,棒狀延伸出來的突起已經裂開,數量驚人的觸手仿佛暴雨般地降落到了他的身上。

    一麵盡可能斬斷觸手,先代一麵開始誦唱光輪的咒文。觸手纏繞住他的金發,將他脊背朝後地砸在了牆壁上。

    即使被奪走了四肢的自由,先代還是持續誦唱咒文。

    如果就這樣委身於黑暗的擁抱的話,今天可能就會變成自己的忌日。這樣的危機感,讓他持續維持著抵抗非人類力量的精神力。

    怪物大概也在想,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放走這個超上等的獵物吧?

    就在隻要再唱上一兩句咒文就會結束的時候,變得扁平的觸手的尖端,突然堵住了先代的嘴巴,阻止了他嘴唇的運動。

    而且,好像覺得這樣還不夠一樣,怪物的的一部分迅速分開他半張的嘴唇,擠進了他的口中。

    “……!!”

    黃金眼大大地睜開。被觸手所纏繞的四肢,以仿佛要撕裂那些觸手的勢頭拚命地掙紮了起來。如果被侵犯的不是嘴巴的話,他一定已經發出了驚人的悲鳴,過度的恐怖讓他幾乎快要瘋狂。

    充斥了口腔的異形尖端,仿佛在享受那個溫暖濕潤的場所的感覺一樣,進一步深入裏麵,進入了他的喉嚨。

    和覆蓋著皮膚的手足不同,赤裸裸的敏感粘膜在遭到出售的碰觸後,讓先代產生了成倍的痛苦與快感。雖然因為生氣被吸食而渾身失去力量,但是刺激的強烈卻不容許他暈倒。

    對於清醒的保持眼看就要到達極限。

    雖然不認為這樣對沒有實體的東西會產生影像,不過因為一心想要把對方從口中趕出去,他還是狠狠地咬了下去。瞬間,觸手突然退去了——但是,從口腔延伸到喉嚨的部分殘留了下來,從喉嚨進一步話落了下去。

    先代用獲得自由的嘴巴,誦唱出了近乎悲鳴的咒文。

    一次還不夠,他兩次、三次地重複咒文,七芒星的閃光不斷照耀著怪物。直到似乎害怕光明的對手潛入汙水中逃走為止,他都一直在持續著這個咒文。

    猛烈的惡寒和脫力感襲擊了他的身體。有嘔吐的感覺,不過這應該是由於精神性的原因。

    他扭轉身體,朝著瑪瑙所發現的出口奔走了過去。

    不過,他已經做不到正常的奔跑。

    在摔到了不止一次後,他最後隻能把刀當成拐杖,啷啷蹌蹌地幾乎是爬到了小蛇在等待的場所。

    那是個高度僅僅到腰部的排水口。

    【盟主!】

    原本纏繞在鐵柵欄上的蛇,因為他非同尋常的樣子而鬆開了身體。

    “不要過來。如果碰到我的話,連你也會被侵蝕。”

    臉色蒼白地擠出這句話後,先代郎蹌地來到鐵柵欄前麵,將刀靠在牆壁上,首先抓住了中央靠外側的兩根鐵棒。

    “……唔唔。”

    雖然是緩慢的變化,但鐵棒逐漸向外側彎曲。

    如果是平時的他的話,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就可以掰開鐵棒吧?但是現在就算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似乎也很困難。看到這一幕光景,瑪瑙真心地擔心起來。

    【我去把樹齋大叔叫來吧?】

    好不容易把鐵棒扭到了腦袋可以通過的程度,男人劇烈地喘著粗氣,無力地搖搖頭。

    “……不用了,來不及等他過來了。那個馬上就會追上來。既然是被從腹中吸食走生氣,那麽時間越久力量流失得就越多。”

    【你說從腹中,那不是……】

    “如果不盡快淨身的話,生氣都會被吸走的。”

    還沒有完全調整好呼吸,先代已經再次抓住了中央的鐵棒。

    這次他花費了更多的時間才讓鐵棒扭曲,切實地證明了他的力量進一步衰弱。

    提前來到了鐵棒外麵的瑪瑙,因為他的衰弱速度而坐立不安。

    ——雖然說是淨身,可要怎麽對付進入肚子裏麵的東西啊!

    它扭動著身體在水麵上來回滑行,仰望著夜空上已經沉落了不少的月亮歎息出來。

    ——如果我能像水晶那樣的有翅膀就好了。

    這裏是城市北側的邊緣地帶的邊緣地帶。也是縱橫分割城市的運河,與河水直接相交的最外側的水路。

    如果要依靠蛇體前往以葵為首的刀根伏龍隊眾人、樹齋和密探們所居住的房子,這個距離實在太過遙遠。因為是自己所選擇的形狀,所以事到如今就算後悔也無處抱怨。

    聽到激烈的水聲後,瑪瑙慌忙轉過頭來。

    持刀的先代被背後的怪物掛到了身上,正在努力掙紮。

    【盟主!】

    “不要過來!”

    因為關心同伴完全而發出的叫聲,很快變成了另一個音色的悲鳴。

    被怪物所抱住的先代的雪白手掌,抓住了已經扭曲到隻差一點就可以通過的鐵柵欄。

    “……嗯……啊啊……”

    顫抖的手失去了力量,從鐵棒上滑落下來。

    在黃金眼痛苦地眯縫起來,不久之後完全合上的同時,他的手鬆開了鐵棒。

    虛無之塊,抓著獵物前往了月光所無法照射到的深處。

    【開什麽玩笑!!】

    雖然知道就算自己追上去也沒用,瑪瑙還是不顧自身的危險,穿過柵欄追在了後麵。

    如果讓“金”之龍死在這種地方的話,他實在沒臉麵對其他五個同伴——特別是琉璃。

    “……嗯……嗯……啊啊啊……”

    仿佛連死人也會被催動春情的性感到極點的聲音,在黑暗伸出不間斷地響起。

    如果不是先代的話,這時候早已經被吸盡生氣,變成了醜陋的幹屍吧?

    而且這個異界的怪物,似乎是要花費時間,盡情地折磨極上的獵物。

    【可惡!如果我也有‘器’的話——】

    就在小蛇用悲痛的口氣喃喃自語的瞬間,先代被帶去的迷宮的彼方,被仿佛白晝般耀眼的光芒所包圍。

    麵對大路的房門打開,一個男子走到月光照耀下的前庭中。

    房門很快再次打開,這次衝出了一個年輕男子。

    “請等一下!樹齋大人!”

    追在大步走向馬厥的老人後麵的,是負責刀根雙龍門警衛工作的近衛隊.伏龍隊的隊長葵。

    雖然能他和雙胞胎妹妹楓非常相似,但是因為他的麵龐更加精悍銳利,所以現在其他人已經可以清晰

    地分辨出他們兄妹。

    “在這麽深更半夜的時分策馬奔馳出去的話,會讓前麵房子裏的家夥們產生不必要的警戒。而且您到

    底是要去什麽地方?僅僅是因為心驚肉跳的話,還什麽都不好說吧?”

    追上來的年輕人剛才在房間中已經和老人重複過類似的對話,希望他能夠改變主意。

    但是,老人卻沒有放慢腳步。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麽嚴重的心驚肉跳。一定是少主出了什麽事情。”

    “請您不要這麽說。那位大人絕對不可能有什麽意外吧?”

    樹齋唐突地停下腳步,毅然地轉向笑著進行否定的葵。

    “葵。你好像弄錯了什麽呢。就算再怎麽仿佛神明一樣強大,少主也是擁有血肉的人類。如果被砍傷

    的話也會流血。而且,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少擁有不可估計的妖力的妖和物怪,或者是抱有惡意的存

    在。所以少主一個人的話無法應付的情況也絕對不會少。而在這種時候對他進行援助,不就是我們這些

    家臣的職責嗎?”

    因為看慣了整天對先代冷嘲熱諷的樹齋,所以年輕人差點忘記了,在先代不在的那一年內,樹齋曾經

    是雙龍門警衛的關鍵存在。

    在隻有近衛隊成員參加的早晨的劍術練習中,包括葵在內,沒有一個對自己身手引以為傲的家夥在和

    老人的交手中占到上風。

    他不僅僅是先代的守護人,更加是在上屋的國家卡多拉斯長大,經曆眾多戰場的身經百戰的武者。

    既然他用到了心驚肉跳這個單詞,那麽想必是經驗和鍛煉打磨出來的武者的直覺,在向他傾訴先代的

    危機吧?

    而自己居然隻是把這個當成了老人的杞人憂天。

    葵因為自己的傲慢而深深感到了羞恥。

    “……樹齋大人您說的完全不錯。我的淺薄實在讓人汗顏。但是,就算您想要幫助城大人,可是他是

    在芙絡國主的城堡,這對於我們來說太過困難了吧——”

    這是很正確的說法。而且原本就是老人不占理。

    就在樹齋窮於回答的時候,他們的頭上傳來了類似於鳥兒拍打翅膀的輕微聲音。

    “鳥?在這樣的深更半夜?”

    同時仰望夜空的兩人,在注意到那是鷹之後,立刻醒悟到那是刀根的守護寶珠.琉璃的神獸。

    原本和水晶的“器”須摩以及琉璃悍馬一起留在刀根的水色大鷹,落到了樹齋毫不遲疑地伸出左臂上。

    無視大鷹的利爪陷入衣服,讓他上衣袖子立刻滲出了血液,老人向對待人類一樣詢問大鷹。

    “你難道是察覺了少主的危機,從刀根飛來的嗎?”

    通過以前水晶失蹤時先代和流利的言行,以及被他們稱為遠話的無聲對話,樹齋推斷出七寶寶珠的神

    獸們和先代之間存在著某種感官上的聯係。

    和先代以及瑪瑙一樣,黃金雙眸哲哲生輝的大鷹,對於這個問題清楚地點了點頭,證明了他的推論的

    正確性。

    雖然從刀根的七芒城郭到芙絡就算騎快馬也要花上一天半時間,但是兩名男子沒有在意這個。

    葵立刻發出詢問。

    “城大人在什麽地方?國主大人的城堡嗎?”

    大鷹搖搖頭,將頭轉向和城堡不同的方向。

    男人們用眼光交流了一下意見,立刻得除了同樣的結論。葵全力向馬厥衝去。

    “水晶殿下。我們立刻準備馬匹。請你帶我們去少主那裏。”

    聽到樹齋禮貌的請求後,大鷹張開翅膀尖銳地鳴叫了一聲表示同意。

    在並列在河岸上的小房子中,太陽西沉後不久,幾乎所有的人就睡了下來。

    和城下町那些富裕的家庭不同,他們並沒有可以用於照明的蠟燭和油。不僅如此,對於在充滿濕氣的

    河岸生活的人來說,這是個日落後寒冷相當難熬的季節。

    貧窮程度較輕的家庭,還能有些粗糙的被褥。而最為貧窮的家庭,就隻能幾個人摟抱在一起,披著幾

    篇破布顫抖著入睡。

    但是,最近讓住在河邊的人顫抖的,還不僅僅是夜晚的嚴寒。

    他們現在是對於夜晚本身害怕到極點。——之所以會這樣,是由於每到夜晚就會在河岸出沒的物怪們

    ,會完全無視門鎖地毀壞房子,將裏麵的人抓出來吃掉。

    就算知道住在河岸的話遲早會被吃掉殺死,但是居住在這裏的人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就算向城堡的士兵和負責風紀的官員們訴說,也沒有人會主動來保護他們的性命,甚至還有人說這下

    可以去掉不少麻煩。

    與其這麽痛苦地生活下去,還不如幹脆被物怪吃掉比較輕鬆。對於他們來說,這種虛張聲勢的自暴自

    棄,已經是唯一分散恐懼的方法。

    然後,不管他們再怎麽向神明祈禱,夜晚也還是會來臨——

    讓由於白天的搬運貨物工作而精疲力盡,睡得好像爛泥一樣的少年蘇醒過來的,是一直進入了夢中的

    不可思議的聲音。

    【誰來幫幫我!幫我一把!】

    明明非常疲勞,明明不是容易醒來的人,他卻還是跳了起來。

    從木板牆的洞穴中攝入的月光,照耀出了七張稚嫩的睡臉。

    ——奇怪?那麽,是什麽人的夢話嗎?

    剛剛十一歲的少年,在確認了自己所撫養的年幼的孩子們無事後,從幹草鋪成的床鋪上爬出來,為了小解而來到夜氣刺骨寒冷的房外。

    樂生——為他取了這個和現在殘酷的環境完全相反的諷刺名字的父母,在少年八歲的時候,雙雙因為流行病而死去。

    變成孤兒的他,在居住於這個河岸的三年的期間,收養了比自己還年幼,而且有相同境遇的七個孩子。但他之所以這麽做,並非是出於俠義

    心。

    不管再怎麽比實際年齡成熟,還是個孩子的他混雜在大人之中依靠體力工作賺錢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如此一來,偷窺之類可以輕鬆獲得大

    把金錢的惡行當然會對他產生強烈的誘惑力。

    在擁有毒品、買春,賭場等等地下麵孔的芙絡城,年幼的他一旦經受不住誘惑會變成什麽樣子呢?——每到早晨就飄蕩在運河上的男女老幼

    的屍體,都在無聲地告訴他答案。

    就算是為了不讓自己撫養的孩子餓死,自己也必須認真工作。通過用這樣的義務感束縛住自己,樂生才活到今天。

    他擺出隨時可以逃走的姿勢,戰戰兢兢地來到水邊。

    雖然他也害怕不知道何時會出現的物怪,但是一旦產生尿意,再睡下去就很困難。

    【來人……來人啊!幫幫我!否則盟主會死掉的!】

    他的腦海中回蕩著悲痛到了極點的聲音。

    尖叫一聲一屁股坐下的樂生,看到某個好像紐帶一樣的東西,正在橫穿過反射著月光的河麵來到這裏。

    之所以沒有逃出去,一方麵是因為雙腿發軟,一方麵也是因為那個求助的聲音包含著太過拚命的感情。

    那是閃爍著金色光芒的雙眼讓人發毛,擁有奇妙色彩的小蛇。

    不知為什麽,樂生並沒有懷疑它是物怪,而是自己也大吃一驚地對它發出了聲音。

    “那個,你說的盟主在什麽地方?”

    【小子!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明明是你在呼救,卻以為我連你的聲音都聽不見嗎?被蛇稱為小子的樂生非常憤慨。

    但是,看到小蛇興高采烈地靠近的樣子後,他的心情馬上就好轉過來,而且自然而然地伸出了一隻手。

    “那個人在哪裏?”

    他凝視著盤繞在手腕上的蛇亮晶晶地眼睛詢問。

    不用等到回答,某個半個身體浸在水中的昏倒的男子,就化為直接的影像傳達給了他。

    ——不得了……!

    一時間忘記了物怪的恐怖和家裏的七個孩子,樂生連鞋也沒有穿就在岸邊的沙子上奔跑了起來。

    不久之後,他就發現了臉朝下倒在地上的黑衣青年。急匆匆地趕過去後,少年很快就停下腳步在那個人身邊顫抖了起來。

    緊貼在濕漉漉身體上的長長金發,沒有血色的蒼白側臉——。

    因為至今為止目睹過眾多的屍體,所以樂生憑經驗也能明白這個沒有生氣的年輕人,已經處於半死的狀態。

    但是,讓他戰栗的是,那張被月光照耀出的側臉的驚人美貌。

    “比隔壁的阿姨,還要更加更加美麗……”

    隔壁的女性是讓樂生偷偷地把亡母的麵影重疊在她身上的存在。據說再因為患病而淪落到這裏之前,她曾經是個大商人的寵妾。雖然她確實

    具備了相當的美麗和氣質,讓人覺得那個流言並非虛傳。但是,和少年眼皮下方的這個年輕人非同尋常的端正臉孔比較起來,那個女性已經完

    全不值得一提。

    他真的和自己一樣是人類嗎?樂生抱著無法相信的感情伸出一隻手。

    “……小朋友。不要碰我……會弄髒你的……”

    “咦……?”

    樂生因為聽到輕微的聲音而跳了起來。

    最初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一向隻有城裏的人嫌棄他們這些和生活在河邊的人肮髒,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相反的台詞。

    “大哥哥,你很難受嗎?哪裏疼痛嗎?”

    青年低聲呻吟了一聲,依靠著相當的努力支撐起上半身。

    “刀——”

    樂生來回尋找著青年要求的東西。

    【在這裏!】

    在小蛇的教導下,他進入還很冰冷的河水,撿起了掉在淺灘上的那個。

    就算是對於從事把大人們的沉重貨物從船上運送到倉庫的工作的他而言,這把長刀也算得上相當沉重。

    “沒有刀鞘。”

    “不好意思……謝謝你了。”

    勉強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的年輕人,睜開了眼睛。

    和會說話的不可思議的小蛇一樣,也是在黑暗中也哲哲生輝的黃金眼。

    明明不是人類的眼睛,但不僅沒有感覺到恐怖,還湧出了無窮的仿佛曾經在哪裏相遇過的懷念感。

    而對方似乎也產生了同樣的感情。

    “是你嗎……?原來如此,真是奇遇呢。”

    這個笑容中的溫柔滲透盡了胸口,觸動了他的記憶。

    笑容完全沒有改變的懷念的對象。自己是為了和這個青年相遇菜誕生於這個世上的。現在,他已經清楚地確認了這一點。淚水從少年黑黑的眼睛中滾落下來。

    今年就是約定的第六百年,是聚集在刀根的時間。

    纏繞在少年手臂上的小蛇,交替打量著兩人表現出迷惑不解。

    【盟主,你認識這孩子嗎?】

    “你說什麽傻話!那不是你的半身,你的‘器’嗎?”

    【咦咦!?】

    雖然還沒能想出詳細的部分,不過樂生理解了這個神秘的話中的意思。

    瑪瑙是他的記憶。樂生是他的肉體。然後,他的名字是——。

    突然,大河中冒出了巨大的水柱。

    巨大的一隻眼的馬腦袋,從水柱前方俯視著眾人。

    “出、出現了!!”

    視線和赤紅的魔眼撞了個正著的少年,由於過度的恐怖而陷入手腳無力的狀態,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物怪很快就瞄準了近處的獵物,筆直地從河中向河岸爬了過來。

    被好像蛇磷一樣的東西覆蓋的長長部分,是有一頭牛大小的巨大的赤蠍尾巴。

    刀根的先代國主,從少年手中取回刀,用長刀代替拐杖戳在沙地上試圖站起來,但是因為刀刃沉入了柔軟的沙子中,所以他沒能成功。

    “瑪瑙!快點帶這孩子逃走!”

    【你說什麽呢?如果融合的話,對付一個兩個這種物怪——】

    “不可以!”

    也不知道如此程度的精神力量是殘留在了哪裏,美貌的男子帶著近乎不可思議程度的魄力瞪著小蛇。

    “絕對不可以融合!”

    【為什麽!?如果磨蹭下去的話會被吃掉的!】

    麵對叫嚷的同伴,先代一改強硬的口氣,靜靜地說道。

    “融合後的‘器”,就隻能在七芒城郭中生存。而且即使如此也會短命。你看看那孩子。他也不過才十歲吧……”

    【“七芒輪回陣”需要七個人到齊才算是完全。不管怎麽說都是要融合的!】

    沒有回答。

    然後,瑪瑙注意到自己說了不能說的事情。

    為了擊退逼近的物怪而搖晃著站起來的先代,用微妙的幹澀聲音說道。

    “七個人到齊了啊……”

    好像肉食獸一樣露出尖銳的牙齒,物怪的馬的腦袋向他們襲擊了過來。

    先代雙手抓住的刀上開始釋放淡淡的光芒,隨著光芒的增加,刀身上浮現出了文字。

    因為布滿血絲的獨眼的恐怖,樂生驚叫著捂住麵孔。

    下一個瞬間。在比少年的驚叫更加尖銳好幾倍的淒厲尖叫震動著夜氣的同時,身邊傳來了有人倒下的感覺。

    “……啊,大哥哥!!”

    被一刀兩斷的馬頭,噴灑這黃色的液體在空中飛舞。

    物怪尾巴的尖端也變成了雙叉,呻吟著再次返回了河中。

    在揮刀之後已經精疲力盡,向前倒下的青年,對過來扶他的樂生露出微笑。

    “……那家夥從尾巴腐爛。就算留下一條命,也無法再襲擊河岸的人了……”

    “嗯。……可是,不僅僅是一頭。按照被襲擊後活了下來的人的說法,應該是有三頭。所以必須趕緊逃走。”

    “什麽……!”

    月色突然蒙上一層陰影。

    【盟主!我們今天晚上相當的倒黴啊。】

    仰望天空的瑪瑙,發出了無奈的聲音。

    腹部有一張人臉的巨大飛蛾,左右搖晃著生長了荊莿的蜥蜴尾巴,飛翔在夜空中。

    然後,從堤岸那邊,也有一個飄蕩著妖氣的黑色影子在步步接近。

    “……沒有錯了。從它們好像商量好的動作來看,應該是隻瞄準了我一個人……”

    【你說瞄準了你……原來如此,是那個全身黑的混賬王八蛋幹的好事嗎?那家夥未免也太執坳了吧?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直接咬他的脖子!!】

    “……小朋友。事情就這樣。你趕緊和瑪瑙一起逃吧。否則連你也會被卷進來的。”

    年輕人以倒在地上的姿勢舉起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樂生的腦袋。但是他的臉孔已經蒼白倒好象馬上就會停止呼吸的程度。

    在這種狀態下也關心著自己,試圖戰鬥的青年,讓樂生想起了直到臨死前都在擔心著孩子未來的亡母。

    他抓起那隻冰一樣寒冷的手,抱在了自己胸前。

    “不要!我絕對不要丟下大哥哥!”

    【那當然!加入丟下盟主自己逃跑的話,絕對會被琉璃踩死的!】

    就在小蛇勁頭十足地如此嗬斥的時候,它的腦海中響起了別的聲音。

    【不光是琉璃,就連我都從刀根拚上老命地飛到了這裏。如果敢做那麽卑鄙的事情,我就把你的眼珠琢出來!】

    【這個聲音是……水晶!】

    小蛇和青年同時仰望向天空,結果在哪裏發現了和飛翔在空中的物怪上演空戰的大鷹。

    因為人臉上的眼睛受到遠遠比自己更加敏捷,而且擁有銳利爪子的大鷹的襲擊,物怪隻能揮灑這毒粉,拚命地四處逃散。

    “……剩下的……就是那個嗎?”

    最後剩下的物怪才是最難對付的家夥,光是看外表也很明顯。

    在獅子的身體上附加這人類男性的上半身。男人的頭部被替代頭發的大蛇們所淹沒,無法看到他的麵孔。

    那個物怪雙手握著巨大的鐮刀。

    【會使用武器的物怪可是相當大的角色呢。據說因為作為人類使得記憶很鮮明,所以會特別的狡猾。】

    先代聽到同伴的話後無力地點點頭。

    死亡的人類的靈魂,和自然之精凝結而成的妖融合後就會成為物怪。在人類靈魂中殘留著憎恨和悲傷的場合,視執著的程度而定,物怪的強大好像也會得到增幅。

    而且凡是能擁有實體在現世出沒,以活人作為食物的物怪,融合的死者靈魂往往都是應該被稱為怨靈的糟糕東西。

    “……你們兩個,趁著還沒有受傷,快離開我的身邊。……我也已經……快要……不行了。”

    先代閉上眼睛。

    就算想要戰鬥身體也無法動彈。能夠將獨眼的馬一刀兩斷,已經是擠出了最後一份力量。

    “不要放棄!不要死啊!”

    樂生叫喊著,用力搖晃將要墜入死亡深淵的他的肩膀。

    物怪的蛇頭,一齊轉向堤岸的方向,發出了威嚇的聲音。

    “少主!!”

    雖然被物怪的身體擋住視線,沒有看到向這邊本走過來的聲音的主人,但是會如此呼叫刀根前國主的,隻有一個人。

    【是大叔!盟主!樹齋大叔趕來了!】

    聽到瑪瑙拚命的呼叫而微微睜開的黃金眼,看到了老劍士避開鐮刀攻擊,斬下物怪腦袋的樣子。

    “……明明是老頭子了……還這麽……帥……”

    在嘶啞的聲音中,出現了分不清是諷刺還是讚歎的開朗色彩。

    樹齋根據在之前的明蘭之戰中學到的經驗,揮舞著充滿了氣的劍,轉眼之間就從物怪的身體上斬落了十幾個碎片。

    說到底,不管物怪使用什麽樣的武器,它們的手法也不可能敵得過武術上的達人。

    從老人的角度來說,反而是那些會吐出瘴氣或是噴火的下等物怪比較難以對付。因為難以接近它們身邊。

    將事先被斬落的毒蛇腦袋留給了隨後趕到的近衛隊長葵處理,他自己收起劍趕到了先代身邊。

    “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這可不像是少主的風格了。”

    樹齋嘴上抱怨這雙手抱起先代,但是馬上就因為從年輕人身上感覺到氣的異常而臉色大變。

    “少主!你振作一下!!”

    聽到耳邊的呼叫聲,先代仿佛很勉強一般地睜開眼睛,但是想要說些什麽的黃金眼馬上又消失在眼簾之後,先代的頭顱沉入了守護人的胸口。

    “……為什麽……會這樣……”

    樹齋抱著冰冷的身體一陣愕然,但馬上就清醒過來,開始迅速尋找年輕人瀕死的原因。

    樂生察覺到老人的意圖之後,說出了從瑪瑙那裏聽到的事情。

    “那個,據說他的肚子裏麵有一部分怪物。如果不淨化的話,生氣就會不斷被吸走。”

    因為找不到外傷而內心焦急不已的樹齋,聽到這個陌生孩子的話後抬起麵孔。

    “淨化?具體要怎麽做?”

    麵對那個雖然沒有表情,但是孕育這似乎馬上就要爆發出來的火熱東西的眼神,樂生縮了縮身體搖頭說道。

    “我不知道。”

    樹齋將氣集中到雙手上,開始在先代的身體中尋找。

    就算用手從胸口滑落到腹部,也隻能感覺到平均性的異樣之氣。也許是類似於物怪的那一部分,已經和肉體一體化了吧?

    雖然說是淨化,但神官的話還可以誦唱咒文,可是身為武者的的自己就隻懂得利用氣來中和毒素而已。

    ——時間不等人!……不管了!隻能去嚐試自己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吧!

    下定決心的他閉上眼睛,在為了發揮善之力而充分鍛煉了自己的氣後,再一次抱起了先代沒有意識的身體。

    他打開先代已經褪去了紅色的嘴唇,將自己的嘴唇重疊上去,包含著再生的祈禱深深地為他注入了氣。

    最初沒有反應。

    但是,樂生他們看到青年垂落在沙地上的手顫抖了一下,抓住了沙子。

    接著,他皺起了細長的眉毛。

    “……不行嗎?”

    揚起臉孔的樹齋,俯視著那張依舊沒有血色的美麗臉孔發出歎息。

    “沒有那種事情!他的手剛才動了!您看,再試一次啦,老爺爺!”

    “……嗯。”

    在孩子的鼓勵下,樹齋又按著同樣的順序重複了一遍。一想到如果無法見效,就這麽失去先代的話,他就感覺到了血液都凍結一樣的恐怖。

    年輕人的臉孔突然痛哭地扭曲了一下,苗條的身體為了脫離守護人的懷抱而虛弱地掙紮了幾下。

    因為不能讓過程半途而廢,所以樹齋用力地拉過先代的麵頰,讓嘴唇更進一步地重疊在一起。

    青年的一隻手仿佛為了分散痛苦一樣拍打了兩三下樹齋的胸口,接著緊緊地抓住了樹齋的上衣的布料。

    黃金眼大大地睜開。

    樂生因為浮現在那雙眼睛中的苦悶色彩的激烈而狼嗆了一下。

    但是,原本仿佛要撕裂樹齋上衣的手卻放鬆了力量,原本和屍體沒什麽分別的肉體逐漸恢複了生氣。以此同時,黃金眼中的痛苦色彩逐漸淡化,在轉變為恍惚的表情後合上了眼睛。

    “……奇怪?”

    雖然不太清楚是因為什麽,但少年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孔一片火熱,心跳也加速了不少。

    他狼狽地看向盤繞在自己手腕上的瑪瑙,不過小蛇早就轉移開了視線。

    “少主!你清醒了嗎?”

    樹齋緊緊抱住直到剛才為止都隻剩下一口氣的年輕人。

    先代因為守護人蹭到自己棉價的胡須而露出苦笑,用近乎呢喃的低沉聲音回答。

    “……老頭子的氣好熱……五髒六腑好像都在燃燒。我還以為會死掉呢……不過。多虧了這樣我才能得救。”

    “那麽,進入少主身體的物怪消失了嗎?”

    正確來說的話那不是物怪,不過因為現在沒有進行說明的體力,所以先代隻能老實地點點頭。

    因為從外部注入的氣而恢複了原本抵抗力的肉體,靠自己的力量將異物推出了體外。

    那個異界的怪物的碎片去了什麽地方,先代並不知道,不過他絕對不想再次遭遇到踏。

    “……葵呢?你不去幫忙沒關係嗎?”

    被打發去收拾那些從物怪腦袋裏麵跑出來的大蛇們的葵,雖然好不容易斬斷了所有的蛇,但馬上又陷入了要和被神獸之鷹桌出來的眼球掉落下來的物怪作戰的局麵。

    “隻是那種程度而已。伏龍隊隊長的位置可不是單純的裝飾品。”

    隔著先代的肩膀看著那一幕光景,樹齋若無其事地回答。用雙臂抱著先代站了起來。

    輕聲叮囑樂生跟上來的青年,向由於麵對的是不熟悉的物怪而陷入苦戰的近衛隊長報以了同情的視線。

    樹齋對於戰鬥的徹底性嚴厲,不管在什麽時候好像都不會動搖。

    曆經了眾多戰場的樹齋的戰鬥哲學,幾乎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就連先代自己在小時候都覺得相當的吃力。所以他有時候忍不住覺得真虧那些近衛隊的士兵們可以忍耐得下來。

    ——是因為葵在本質上相當單純吧?

    隻要樹齋大人凜然地表示這是為了刀根,為了國主陛下,葵他們就會拚死咬緊牙關忍耐下來吧?

    在身上沾滿了物怪的體液,好不容易收拾掉對方後,葵終於注意到了返回到這裏的守護人。

    “城大人……!!”

    被守護人抱在懷裏的先代過於難看的臉色讓他失去了聲音。

    “……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哪、哪裏,沒有那種事情。”

    原本因為和物怪的戰鬥而呼呼喘著粗氣的葵,感覺到自己的臉孔突然一片火熱。

    懶洋洋地依偎在樹齋懷中的先代,帶給了他巨大的衝擊。

    因為被水打濕而緊貼在身體上的黑色裝束,裹著沙子和泥水暴露在外麵的手足看起來讓人忍不住心疼。就連平日總是奔放地飛散向四方的華麗金發也因為泥水,好像黃色的海藻一樣纏繞在蒼白的麵頰和脖子上。

    這個男子雖然平時也異常美麗,但那種美麗和千錘百煉的寶劍的美麗是同一類型。就算化妝,就算身穿異國的女性服裝,就算舉止脫離常規,他也絕對不會讓人覺得女性化。

    但是——。

    現在委身於守護人懷中的他卻柔弱無助,完全找不到平日那個剛毅武者的影子。而且,在他的身上飄蕩這某種強烈地誘惑這看到他的人,隻能用危險來形容的妖豔感。

    在由於戰鬥而亢奮起來的葵心靈中,升騰起了某種截然相反的感情,徹底地支配壓到了他。

    如果是為了幫助這個人擺脫痛苦的話,什麽都可以拋棄,無論是自己的立場還是利害關係。那是獻身而盲目性地想要為他付出一切的,幾乎和愛情一樣強烈的感情。

    盡管如此,他又同時產生了野蠻的欲望。想要趁著他處於受傷無力的狀態,用暴力支配他的身心。而且最要命的是,自己居然對同性產生了情欲。

    帶著淡淡憂愁的美貌,仿佛在說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沒有關係一樣,輕輕地微笑了出來。

    那個笑容,就好像在嘲笑自相矛盾、一片混亂的他的內心一樣。年輕的近衛隊長,由於自己體內所萌芽的不可思議,而且不敬到了極點的衝動十分恐怖。

    “——總而言之,你不用著急。不過要把這個孩子和他的家族帶回去。”

    因為陷入了恐慌狀態的關係,就連樹齋代替先代說出的命令,他也隻聽到了一個尾巴而已。

    為什麽樹齋大人可以若無其事呢?葵甚至覺得不可以死。

    “那麽,我先走一步了。”

    守護人老者簡短地說了一句後,就以仿佛沒有抱著人一樣的輕盈身法向提防上方跑去。

    和弱冠十八歲就成為近衛隊長,作為武者在所有方麵都擁有他人羨慕的地位和實力的葵相比,明顯樹齋要更加出色。

    被留下來的青年,對於讓自己成為自我厭惡結晶體的樹齋幾乎產生了接近憎恨的感情。

    小小的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穿著破衣爛衫,但是看起來卻很聰明的少年用大大的眼睛仰望著他。

    “啊啊,不好意思,你能帶我去你家人那裏嗎?”

    但是,滿麵紅潮的少年沒有對此作出反應。二世看著先代他們離去的方向,天真無邪地說道。

    “那個大哥哥好美好美。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跳的好快。……是不是很奇怪呢?”

    少年直率的口氣讓葵笑了出來。

    就連小孩子都會被城大人妖嬈的色氣所擊倒。樹齋之所以沒有反應,僅僅是因為他是不能以常理測量的老古板。

    “這個嘛,連我也會因為那個大哥哥頭暈目眩哦。”

    伴隨著爽朗的笑容,葵也表示了同意。

    04黎明的黃金龍

    雖然距離黎明還有一點時間,但這座房子裏麵所有人都已經醒過來,並且忙於自己的工作。

    不止一個密探從後門飛奔出去,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男人們在檢點從刀根帶來的鎧甲和刀劍,女人們則一麵幫他們打理行裝,一麵為了以防萬一而準備著藥物和繃帶。

    在應該說是充滿了壓抑著的活力和氛圍中,為了這一天而被偷偷派遣到芙洛的葵,拜訪了刀根的前國主休息的房間。

    在房門前他正好碰到了被侍女帶來的樂生。

    “你的兄弟們已經睡下了嗎?”

    “嗯,我想要和大哥哥道謝。”

    敲了敲房門獲得進入許可的葵,讓侍女退下後,自己帶著少年進入了房內。

    先代在寢台上支撐起上半身,正背靠著守護人的胸膛為自己化妝。

    穿著白絹的絲袍,金發散亂,滿身倦怠地為嘴唇塗上紅色的先代,完全讓人聯想不到他是曾經擊退卡多拉斯軍的猛將。

    不知不覺中,熱血又湧上了葵的腦袋。

    在被送到密探們所在的房子,用熱水洗淨身體後,先代沒有休息就連珠炮地發出指示,並且給楓和深山寫信,所以他的臉色還是依舊的難看。

    隻是在眼簾上掃上若幹色粉,嘴唇上塗上紅色的程度的話,還無法掩飾他的糟糕臉色。

    先代停下手,向僵立在門口,想要說話卻說不來的近衛隊長開了口。

    “對麵的情形有沒有什麽變化?”

    嘶啞聲音中的惱殺感讓葵一陣戰栗。

    “……看起來……好像是在熟睡。……那個……您所說到的卡多拉斯的殺手,為什麽明知道城大人已經出來,卻沒有讓那些謀反人逃走呢?”

    聽到葵正中要害的疑問,很不情願地伸手拿著鏡子,在為先代充當鏡台的樹齋也點點頭。

    先代不快地閉上眼睛說道。

    “……那個混蛋,是要折磨我。”

    “您的意思是?”

    “如果他以為我會死在水路的話,就不會在河岸放出三頭物怪的。他大概是想把我逼入絕境,欣賞我痛苦掙紮的樣子吧?既然是卡多拉斯的家夥,應該不會那麽簡單就殺死我。”

    “怎麽可以這樣……!就算遷怒也要有個限度!!不講道理地主動攻擊過來的明明是卡多拉斯吧?”

    和握著拳頭氣憤到發抖的葵相反,樹齋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這麽說的話,不管在對麵房子裏麵的人是誰,肯定都在等著少主了。”

    “你可不要說什麽因為危險,所以要讓我眼巴巴地看著你殺進去,自己不能動手!”

    先代的聲音尖銳了起來。

    守護人扯了扯胡須,好像很頭痛一樣地嘀咕了一句。

    “你果然還是要讓對方付出成倍的代價啊?”

    “不對,我是要讓他們付出十倍的代價!!”

    聽到他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如此斷言,葵幾乎恨不能仰天長嘯。

    “開,開什麽玩笑!!您怎麽可以用連走都走不太東的身體做這種事情。誅殺謀反人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們吧!如果您有什麽萬一的話,我們要怎麽去麵對館大人——”

    “住口!”

    火焰一樣熊熊燃燒的黃金眼大大睜開,用仿佛要炙烤人一樣的眼神狠狠瞪著年輕人。

    “你這區區小鬼也要對我指手畫腳嗎?”

    樹齋從背後用一隻手樓主了帶著劍拔弩張的勢頭怒吼的先代的身體。

    “不要遷怒!這可不像少主的為人了。你看,小孩子都嚇到了。”

    看了看恨不能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少年。先代著尷尬的表情別過臉孔。

    “——那家夥,一定在等著我呢。如果不去的話,一定會被譏諷為膽小鬼。我絕對不能容忍那種事情。”

    聽到先代好像鬧別扭的小孩子一樣的口氣,樹齋無聲地笑了出來。

    “隨便你如何好了。反正以少主你的為人來說,就算會嚇得我壽命縮短,想必事到如今你也不會在乎才對。”

    “哈!反正就算縮短個三四天壽命,老頭子你一樣可以精精神神地活到一百歲的,沒什麽太大差別。”

    “是啊。隻要少主你還是這麽亂來,老頭子我就擔心得去不了那個世界呢。”

    刀根的前國主,因為守護人充滿感歎的回答嗬嗬地笑了出來。

    “就是這樣。所以老頭子的壽命可起不到威脅作用哦。”

    “不過啊,我剛才可是真的覺得到此為止了哦。假如在河岸那邊沒能救活少主的話,我原本打算當場切腹自盡的。”

    雖然老人的口氣很輕鬆,並沒有什麽深意,不過先代的表情卻凍結了。

    不過因為樹齋位於他背後,所以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既然能讓少主狼狽到那個程度,那麽絕對是大意不得的敵手。在我們收拾其他小角色的時候,少主你和範恩閣下派來的人交手就可以了吧?"

    樹齋以前畢竟也是範恩的手下,所以對於直呼其名似乎還存在抵抗感。

    雖然正是他的這份耿直招惹了刀根老臣們的反感,但是現在的葵已經顧不上這些,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先代的表情上。

    他第一次看到先代露出如此受傷,好像隨時都要哭泣出來的表情。連看到的人都忍不住胸口一陣劇痛。對於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樹齋,葵甚至產生了強烈的嫉妒感。

    “……對不起,讓老頭子留下了不好的回憶。”

    “啊?”

    “……都是因為不夠成熟……讓你甚至……做出了自裁的決心……。對不起,請原諒。”

    當黃金眼溢出了搖拽的淚水後,這次就算是性格粗豪的老人也注意到了。

    “少、少主……!你、你、你怎麽這麽說……我、我……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雖然在抱起瀕死的先代時,那份衝擊和悲傷感確實讓他下定了切腹自殺的決心,但正因為如此,他才可以在先代的複蘇上傾盡全力。

    因為也不能就這麽推開先代的身體,所以連耳根都紅透了老人,隻好向冷冷地在一邊旁觀的近衛隊長求助。

    葵聳聳肩膀,很壞心眼地無視老人的不知所措。

    反而是樂生看不下去樹齋的困惑,跑到寢台旁邊,擦拭了青年流下麵頰的淚水。

    “哭泣的話會弄花化妝的。而且老爺爺也會為難啊。”

    “你說得對。——你也去睡吧。抱歉讓你陪了我們這麽久。”

    “嗯。因為弟弟們都睡下了,所以我也想來和您說一聲晚安。”

    刀根的前國主眯縫起眼睛,撫摸了一下禮貌的少年的頭顱。

    “我會為你收留的那些兄弟們找到合適的養父母,所以你就安心地和我們去刀根吧。”

    “謝謝您。晚安。”

    少主行禮之後,婉拒了要送他回房間的葵,自己走出了房門。

    在不久之前,還隻能零星聽到的鳥兒的鳴叫聲,突然增加了不少。

    “終於天明了?葵,打開露台一麵的窗簾。”

    按照前國主的吩咐,青年左右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夜色逐漸淡去,在微微泛白但還沒有完全明亮的庭院中,早起的小鳥們正在跳來跳去。

    隔著屋簷能看到的天空的一角,已經染上了微微的粉紅色,訴說著迫在眉睫的日出。

    先代從寢台上站起來,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危險!你要幹什麽?”

    當老人拉著他的右臂將他拽回來後,先代手指著露台示意老人把他帶過去。

    雖然內心非常懷疑他這樣的狀態真的能和對方交手嗎?不過樹齋還是按照吩咐把他抱了起來。

    還是一如既往地輕到了難以置信的程度。

    兩個人穿過葵打開的水晶門,來到早晨的寒氣還刺骨冰冷的露台上。

    “你們還在鬧嗎?”

    蹲在石質扶手上,鷹之水晶和蛇之瑪瑙,正在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聽到先代苦笑不得的口氣,神獸們同時作出了反駁。

    【畢竟都是這個沒用的東西——】

    【可是,都是因為這個多事的家夥——】

    【你說誰多事啊!明明就差點害死了盟主,沒用的東西!!】水晶展開翅膀生氣地說道,瑪瑙也露出了牙齒。

    【光是湊巧的時候跑出來有什麽可驕傲的!真正危險的明明是那之前的部分!當時就算你在場,一定也半點用場都派不上的!】

    “你們別鬧了。”

    年輕人伸手製止了似乎又要口角的同伴們。

    “你們兩個都很好地幫助了我。如果沒有你們的話,我一定已經死了。我從心底感謝你們。”

    【真的?】大鷹半信半疑地詢問。

    “那當然!你以為我會騙你們嗎?”

    為了強調而表現出一點生氣後,那兩位的心情立刻好轉了過來。

    “瑪瑙,你去樂生那邊吧,就算不融合,也要和‘器’好好相處。”

    【哦。——不過啊,為什麽這次的‘器’會是那種小鬼呢?】

    【要是說這個的話,上次的赤珍珠不是更加悲慘嗎?】

    【可不是~!居然是八十五歲的老太婆!】

    大鷹突然尖聲鳴叫著拍打翅膀,蛇也眥出牙齒跳來跳去。

    書齋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抱著先代向後跳了幾步。

    “沒什麽大事。它們不是在吵架。瑪瑙,水晶。身為刀根的神獸,不要像這樣張大了嘴巴,笑得那麽下流粗魯!再說了,這樣很對不起赤珍珠吧?”

    雖然先代這樣教訓它們,但他自己也為了抑製笑意而讓嘴唇扭曲到了一定的程度。

    “你說的赤珍珠是什麽樣神獸呢?”

    老人好奇地詢問,結果那雙黃金眼從幾乎感覺得到吐息的地方緊緊盯住他,讓他的心髒猛跳了一下。

    “那家夥很愛撒嬌,非常可愛。銀非常美麗,不過很認生。白珊瑚則是很壞心眼,每次都讓我很頭疼。”

    “啊,這樣嗎……”

    還是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樣。

    “你很快就會見到它們的。因為今年是約定中的第六百年。”

    不知為什麽,“約定中的第六百年”這句話,讓樹齋非常的不快。

    也許是因為這意味著先代和神獸們之間存在著從前世延續下來的親密關係,所以自己感覺到了疏遠吧?

    琉璃馬曾經將先代稱為“器”。從大鷹水晶和須摩的例子來考慮的話,在神獸和人類的“器”一體化的時候,好像就會變成黃金眼的人。

    “金之神獸就如同刀根初代國主的傳說一樣,是……龍嗎?”

    老人不由自主提出了至今為止一直盡量不去考慮的疑問。

    “你想看嗎?老頭子。”

    刀根的前國主輕聲笑了出來。樹齋胸口的鼓動,這次連續性地混亂成一團。

    甜美而嘶啞的聲音再次詢問。

    “我可以讓你看到哦。”

    在樹齋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期間,他已經搖了搖頭。

    “——我不想看。”

    雖然遲了一點,但他斬釘截鐵地做出了表示。

    年輕人放聲大笑,用雙臂纏繞住了樹齋的脖子。

    “我的靈魂形態,可不是那麽簡簡單單就能看到的哦。”

    “少主你的玩笑開過頭了。”

    連脖子都紅透了的守護人,猙獰地吼叫出來。

    “嘻嘻嘻……你在臉紅什麽啊?好奇怪啊?好奇怪。哎呀,太陽已經升上天空了。把我放下來吧。”

    在樹齋聽從了他的吩咐後,先代抓著扶手,移動到了半圓形的露台的前端。

    從左側逐漸升起的太陽耀眼的光芒,讓茂密的金發整體都變成了好像在燃燒一般的光之色。

    “少主……?”

    樹齋因為過於不自然的強烈光芒眯縫起眼睛伸出一隻手,不安地環視著反而好像暗了下來的周圍。

    但是,青年長發上的光芒不但沒有衰竭,而且他被絲袍所包裹的身體也開始散發光芒。

    老人終於無法維持睜眼的狀態,緊緊地合上眼簾。即使如此,強烈的光輝也讓他的眼底產生了尖銳的疼痛。

    “少主!到底出了什麽事?”

    在樹齋閉著眼睛掉轉身體所發出的詢問聲中,滲透著看到超人類範疇的東西後強烈的畏懼色彩。

    而那個,和開始時候一樣唐突地結束了。

    “老頭子,拿出從刀根運來的我的鎧甲。要準備戰鬥了。”

    因為眼前還飄蕩著光之殘像,所以她回過頭後也無法看清先代的表情。

    “怎麽了?眼睛有什麽不對勁嗎?”

    拚命眨眼睛的守護人,注意到先代走過來時的步伐已經非常堅定。

    “沒什麽,一會兒就好……”

    再帶著綠邊的光之殘像逐漸淡去之後,他的視線和仰望自己的美貌男子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這份超越常人的端正容貌,是先代從父親泰連,也就是卡多拉斯前國主的兒子身上惟妙惟肖地繼承下來的。因為樹齋原本是泰連的守護人,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侍奉了父子兩代人的樹齋應該對這張麵孔非常熟悉。

    但是,和由於脆弱而一直受到長兄的霸王範恩輸運的父親不同,這張麵孔因為洋溢著霸氣和生氣而讓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明相似,卻又正相反,每次看到,都會讓樹齋產生若幹新鮮的感動。

    那是和看到疾馳的馬匹以及在天空高高飛翔的鳥兒後,會感覺美麗的心情相同的感動。

    “少主,你的臉色好了啊……”

    他終於擠出了這麽一句。

    “我隻是用最快捷的方式積蓄了力量。其他的你就不用多問了。——葵也是。”

    和守護人一樣在門對麵變成了化石的近衛隊長,慌忙連連點頭。

    先代從大理石的露台大步移動回了家具都非常豪華的客用臥室,迅速地做出了指示。

    “收到深山指令的士兵很快就會和這邊進行聯絡吧?隻要芙洛的士兵包圍了對麵,我們就衝進去。你們也向一樓大廳的人交代清楚!老頭子把我的行李運到這邊來。還有,我的刀在哪裏?”

    接到了命令葵,仿佛在回應恢複生氣的先代一樣,幹脆地回了一聲就轉身離開。

    老人拿著放在隔壁起居室的刀返回了這邊,再交給先代後,他馬上取出收容在自己房間的行李。

    刀根的前國主在寢台上盤腿坐下,認真仔細地凝視著刀的刀刃。

    已經接受過守護人保養的刀身閃爍著寒氣逼人的藍色光芒。

    以此同時,黃金的雙眼中冒出了危險的光芒。

    “……那個混蛋!”

    掃上紅色的嘴唇,惡狠狠的吐出了這句話。

    “你就給我洗幹淨脖子等著吧!既然敢於愚弄我,就要付出性命作為代價!!”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背後有蝙蝠翅膀的黑衣男子的身影。

    被從芙洛國主的城堡派遣來的士兵們,再熟悉情況的“物見之影”的協助下迅速流暢地在石牆周圍的各個關鍵部分,以及麵向運河後門那邊都安插了人手。

    建立在周圍的同業者的房子,似乎也沒有注意到這個過分森嚴的警戒。

    “派個人翻過鐵門或是圍牆,從內側打開門閂。”

    在白銀鎧甲上披著異國女性服裝的先代小聲地發布了命令。

    “……少主,你無論如何都要以這幅打扮去報仇嗎?”

    樹齋側眼打量著幹勁十足的先代的奇裝異服。

    從肩膀到腰部都是朱色,腰部往下的部分是金色,衣擺則是黑色。在分界線的部分被巧妙的暈染的三色空間中,交織著各種顏色的蝴蝶。遍布在衣擺上的淡桃色的團團小花,讓華麗的花紋同時也具備了楚楚可憐的印象。

    留在國主城堡的楓,派使者送來了七寶禦輪和劍帶、刀鞘。

    “我的刀和大家使用的劍不一樣,不會讓血濺到身上的。而且就算多少弄髒了一點,用刺繡從上麵遮蓋過去就好了。”

    雖然不是出於這個意思而說的,不過對於很符合他平時風格的言行,樹齋決定還是先不表示異議了。

    事實上,他華麗的戰鬥裝束確實可以激發在場人的戰意,說起來也算是不可思議。

    在以葵為首的近衛隊中,沒能參加八年前戰役的人員,全都因為可以在著名的“黃金龍”的指揮下戰鬥而精神抖擻。

    這一來就算要求他們不殺人,一旦由於對方的抵抗而見血的話,弄不好也會因為亢奮而進入殺戮的流程。敏感地察覺到老人的擔心,背對著拔下門閂的門,先代再次低聲作出警告。

    “聽好了,不管對手多麽難以對付,也不能殺人。無論如何都不是對手的時候,就向附近的人求救!隻有在自己的生命麵臨危險的時候可以下殺手!”

    男人們沉默著重重點頭。

    門從內側被打開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但是,並沒有巨大到會傳入對方房子中早起的傭人耳朵,引起他們注意的程度。

    “那麽,按照事前的計劃。——上吧!”

    在先代的命令夏,八名男子一起衝著正麵玄關衝了過去。

    略遲了一步後,樹齋和先代也跟在他們後麵。

    在他屬下的人拍打房門的期間,先代穿著華麗戰鬥裝的身體,已經沒有停步地跳躍了起來。

    輕輕鬆鬆落到二樓露台上的她,從扶手那邊探出身體,把一隻手伸給了在下方仰望著他的守護人。

    樹齋回應他無言的示意,立刻跳了上來。兩人的配合可以說得上天衣無縫。

    和其他人一樣等待著房門打開的葵,因為先代抓住樹齋的手臂,瞬間將他整個人拎上去的驚人臂力瞪圓了眼睛。

    “我也要!”沒來得及思考他已經脫口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和預先的安排有所不同,但先代還是回應近衛隊長的要求,把比自己高大的年輕人拉到了自己旁邊。

    然後,他們一言未發地踹破了結實的百葉門。

    內側的玻璃門也由於衝擊而被毀掉,大小的碎片散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這個刺耳的聲音驚醒了睡在華蓋的寢台內側的兩人。

    用裏麵塞著羽毛的絹被遮蓋住赤裸的胸膛,女人張大了嘴巴試圖發出最易貫穿整棟建築物的悲鳴。

    但是先代的手已經搶先堵住了她的嘴巴,並且立刻擊昏了她。

    “哇啊啊……!”

    睡在女人身邊的年輕男子試圖逃走。

    先代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強行拉到身前,一拳擊中對方被那張放蕩鬆弛的臉孔。

    “王八蛋!”

    守護人原本試圖責備她的粗魯用於,因為那與他高貴的的身份完全不符,但是突然注意到那個被先代從寢台丟到地板上的男人看起來很眼熟。

    “我……我可是芙洛國主的三子!你、你居然敢如此無禮!!”

    因為對方跌下地板的時候露出了其他人絕對不想看到的部分,所以葵下意識地轉開了麵孔。但聽到男人顫抖著發出的叫喊後,葵不由吃了一驚

    “哪有怎麽樣!混蛋東西!就算要用身份壓人,也是我這個刀根前國主更加了不起!!”

    從寢台上跳下來的先代,憤然地一腳踹上全裸的男人。

    平因為被踹飛和撞上牆壁的雙重衝擊而兩度發出痛苦的呻吟。

    “刀、刀根前國主……?難道是嶽父大人——”

    “你說誰是你嶽父大人!!”

    守護人從背後絞住了氣憤之下把手伸向腰部刀柄的現嗲。

    “不可以!不是少主你自己說的不能殺人嗎啊?”

    “放手!老頭子!反正我要把這家夥的腦袋帶回去!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麽區別吧?”

    “這個人還是要交給深山陛下處理,我們不好擅做主張的!”

    拚命阻止先代的老人對葵使了個眼色,葵立刻抓住深山那個沒用的浪蕩兒子,讓他跪在了氣得半死的先代麵前。

    “城大人。恕我冒昧,現在沒有時間和這樣的垃圾計較了。因為您的目標人物也許有可能趁著這個混亂逃走。”

    “……唔。明白了。雖然一想到這樣的家夥居然也想當我的女婿,就讓人忍不住想要扭斷他的脖子,不過你說得確實沒錯。”

    雖然先代看著昏迷過去的男人的眼神還是有些不甘心,不過從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怒氣已經消失了。

    樹齋鬆了口氣撇開身體。

    近衛隊長前去幫助在樓下展開壯絕武鬥的部下,而守護人則跟在了先代後麵。

    打開排列在走廊上的房門,尋找那個男人身影的先代,逐漸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他該不會是一個人逃走了吧?”

    黃金鹽隻是很不快地掃了他一眼,最後還是無視了守護人的詢問。

    每次打開房門後,出現在兩人眼前的,都是些精致的象牙或是白瓷壺,覆蓋了整麵牆壁的厚重掛毯,大理石雕像,異國野獸的皮毛,白檀或是黑檀家具,使用了貝殼的精雕細刻的工藝品,黃金鏡框、鑲嵌了大顆寶石的巨大穿衣鏡,等等等等——。

    對於長期生活在狹窄城塔的樹齋而言,富裕的商人公館中華麗到了極點的種種擺設,全都是昂貴到讓人膛目結舌的奢侈品。

    如果他們這些人是真正的盜賊的話,一定會因為麵對寶山而狂喜亂舞吧?

    出產金銀和若幹中寶石的刀根,雖然金銀寶石的加工業非常繁榮,但就算是國主,在生活中也不會被如此眾多的奢侈品所淹沒。

    雖然父女兩人看起來都有些注重服裝的傾向,但就算和樸實武猛的卡多拉斯相比,他們的生活也談不上奢侈。

    在刀根不僅僅是武者和商人,就連農民、工匠、學者乃至於從藝者等階級也都能過上富裕的生活。樹齋終於注意到了,這不僅僅是由於刀根盛產貴重金屬和寶石的關係。

    財富的分配偏頗到了這個程度,會出現那些在河岸生活的人群也並不奇怪了。

    然後,在獲得了充足的金錢後,那些人想要的就是名為名譽的無形裝飾品了吧?

    卡多拉斯就是看準了他們這種貪婪的虛榮心,派遣商人充當走卒,用奢侈的生活引誘國主平庸的三子。

    結果就是這次的騷動——。

    如果剛才沒有阻止青年擰下平的腦袋就好了。老人產生了深深的後悔。

    在隻剩下四五個房間,已經半是惰性地打開某扇房門後,先代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

    “混蛋……!!”

    伴隨著讓人聯想到野獸的咆哮,他衝進了沒有任何家具的房間。

    老人通過這個動作明白了他已經找到目標,試圖跟在他的後麵,但是卻被門口出現的肉眼無法看見的壁壘所阻擋彈開。

    “老頭子!”

    調轉身體的青年不可思議的黃金眼,捕捉到了位於哪裏的結界。

    守護人麵對在門口停下腳步的他,一麵揉著由於撞到牆壁而疼痛的脊背,一麵用動作向他表示自己沒事。

    “卑鄙小人!不管什麽時候都隻會耍陰謀詭計嗎?你連和我堂堂正正決一勝負的勇氣都沒有嗎?”

    先代向那個背靠著窗邊牆壁的修長身影吐出了侮辱的台詞。

    昨天晚上在自己寢室出現的時候,穿著衣擺不長的綢緞上衣的男人,還帶著幾分貴族化的印象。

    現在他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同樣是黑色,但是卻讓人聯想到感覺嚴厲的軍裝。豎領,折起的袖口,肩章,以及倒三角形的胸口部分,全都用金線刺繡著圖案化的藤曼花紋。

    如果男人的身影能夠進入樹齋視野的話,老人一定立刻就能看出,他的衣服是卡多拉斯前國主烏斯.範恩的親衛隊的服裝。

    “因為我想要和你再不會受到打擾的場所好好談一次。”

    黑眸中飄蕩著虛無的男子,用甜美的男低聲如此回答。

    “我和你沒有什麽可說的!我會讓你用身體好好付出愚弄我的代價!”

    先代不容分說地從刀鞘拔出刀來。

    從他就算被看成是女性也毫不稀奇的苗條身體上,散發出了強烈的怒火和殺氣。

    充滿空虛感的美貌男子露出微笑。

    “看起來你很不滿意我打招呼的方式呢。”

    男人跳起避開瞬間向自己襲來的劍尖,這次落在了房間的中央。

    “我的名字是斯塔艾奇。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刀根的國主一族沒有名字。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你是打算問出我的名字,對我施加‘真名之咒’嗎?”

    聽到刀根前國主冷冷的嘲笑,自稱斯塔艾奇的男子,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沒想到聖七芒王國.刀根的先代陛下,居然知道黑暗邪法中的‘真名之咒’呢。”

    “有暗才有光,有光才有暗。解說命理的咒文不存在什麽正邪之分。支配其他存在的‘真名之咒’是一把雙刃劍。雖然我不覺得不惜賭上一生也要支配他人有什麽樂趣可言。”

    “如果是你的話,本身就具備了這樣的價值。不過,既然你連真名都沒有就另當別論了。那麽,你的意思是說,刀根國主的血統,是甚至脫離了命理的生物嗎?”

    “不錯。”

    雖然是簡潔幹脆的回答,但魔道劍士似乎根本就不相信。

    “哈哈。既然如此,我就用魔道之力從你口中問出來吧!”

    斯塔艾奇柔和的態度突然犳變,拔出了在卡多拉斯鍛造的寬幅長劍。

    先代仿佛從心底覺得高興一樣地笑了出來。

    “就是要這樣才行!”

    反而是黑衣男子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他厭惡自己不由自主被那個喜歡戰鬥的剛猛麗人吸引的心靈。

    在把他趕入異界生物棲息的水路時,他半是真心地祈禱對方能夠就此死去。

    麵對這樣的光芒,似乎就連他發誓效忠的範恩的嚴厲命令,似乎也不算什麽了。能夠戰勝這個光輝的最佳良策,似乎就是動用禁斷的“真名之咒”。

    雖然隻是短短的相遇,他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

    如果能夠知道象征著對方本質的名字,就能通過讓對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隨心所欲地支配對方。

    但是以此同時,發生在對方身上的事情也會作用到自己身上。如果對方死亡,自己也會死。

    不管如何互相憎恨,也能將彼此的存在綁在一起,隻有死亡才能解開的禁咒——。

    現在他很清楚為什麽自己的主人範恩在暗暗地害怕這個年輕人。對於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而言,刀根的前國主就是會將自己引導到毀滅的存在。對於憎恨自己的人而言,自身的毀滅是恐怖,同時也是一種向往。

    如果不能殺死他,就隻有支配了他才能活下去。

    兩個人忘記了語言,展開了激烈的交手。

    在什麽也沒有的單純空間中,刺耳的破空聲和金屬激烈撞擊的聲音連續響起,而喻那些又有所不同的閃電、強風、火焰以及冷氣等異常現象也時隱時現。

    那是因為在劍術攻擊的同時,咒法的對爵爺在激烈地展開。

    隨著斯塔艾奇的揮手結印,兩人之間立刻出現了球形的黑暗。

    先代沒等接近黑暗之球捕捉到自己,就誦唱完畢了對抗的咒文。晶瑩閃爍的光之箭自由自在地改變著方向,在空中描繪出了包圍住黑暗的七芒星。

    被封印的黑暗進行著最後掙紮,但是在迸發出若幹根細細的閃電後,就急速地收縮起來。

    原本看起來好像要就此消亡的黑暗,出乎意料地爆發了出來。

    在已經感覺到疲勞的時刻承受到這樣的唐突衝擊,斯塔艾奇沒來得及調整好姿勢就被吹飛了出去。

    在他張開翅膀抵消衝勁之前,他的脊背已經重重撞上牆壁,讓他陷入了無防備的狀態。雖然他馬上就站了起來,但是在眼前閃爍的白刃讓他領悟到了失敗。

    盡管他為了報一箭之仇丟出了手中的劍,但那把劍隻是微微地擦到了對方白瓷般的臉孔,切下了一束黃金的發絲而已。

    衝擊。

    鋼鐵明明是冰冷的東西,但是貫穿他的身體,將他串到牆上的刀刃卻十分火熱。

    “我說過,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黃金眼露出了妖嬈的笑意,持刀的雪白手掌殘忍地撕裂了他腹部的傷口。

    不可思議的是,斯塔艾奇沒有浮現出憤怒和不甘心。

    “……那個異界的生物是芙洛的人召喚出的東西。既然民眾扭曲的感情召來了那種東西,那麽這個國家的命運也算是走到了盡頭……”

    “國家興亡是世間的常事,這也算不了什麽。”

    說出這番話的當事人,因為先代若無其事的口氣而相當惱火。

    “……比任何國家都要古老榮耀的刀根,就不用在意時間的常識了嗎?”

    “刀根毀滅的時候,也就是這個世界的終結。用不著你擔心。”

    “你根據什麽這麽說?”

    刀根的前國主用憐憫的眼神看向斯塔艾奇。

    “不管你的魔力多麽強大,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你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

    男人的眼睛眼色從黑色變成了赤紅,聲音也好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低沉怨恨。

    雖然先代立刻表示了警戒,但是在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連同原本貫穿對方身體的刀一起被丟進了空中。

    他扭身用腿部著地。

    展開巨大的蝙蝠羽翼的男人漂浮在通向露台的門前。

    “不好意思,金屬製品和毒藥是弄不死我的身體的……”

    在他混雜著對於先代的諷刺和自嘲,因為奇妙的笑容而扭曲的嘴角,可以看到類似野獸的尖銳牙齒。

    聽到他的話後看向刀,就發現上麵果然沒有血跡。

    “這次的事情隻是小小的事前調查。我們的大人對於你和刀根都絕對不會放棄的,這一點請你銘記在心。”

    雖然這明明殷勤卻又無比無禮的口氣讓先代很火大,但是既然刀派不上詠唱,那麽他也無法完成像樣的報複。他強壓著怒火說道。

    “誰要記住那種惡心透頂的大叔的事情啊!連一日三餐都會變得難吃的。不管你們再怎麽試圖出手,也隻可能吃盡苦頭。你還是轉告他,讓他不要奢望自己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趁早死心的好。”

    “請你代我問候那位傳說的仿佛人偶一樣可愛的國主大人。我們不久就會前去拜訪——”

    作為逃跑時的台詞來說,這番話完全可以說過於饒舌。斯塔艾奇不知不覺中觸及了刀根黃金龍的逆鱗。

    突然間,光之奔流以爆炸性的勢頭襲擊了黑夜男子全身,將他連同後麵的玻璃門一起轟了出去。如果不向天空飛去的話就會摔下去,而且還要承受玻璃碎片和沉重木框的洗禮。

    斯塔艾奇雖然及時抬起了雙手遮住了眼睛,但是手被灼傷得相當厲害,手掌上的皮膚都變的斑駁不全。

    “如果你敢用那個肮髒的身體去汙染館大人的眼睛的話,我就要把你燒得連骨頭都不剩一根!!不管你逃到哪裏都一樣!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揪出來的!你給我記住!!”

    一麵從全身釋放出類似於金色火焰的光芒,黃金龍一麵發出了震動著周圍空氣的咆哮。

    這次實在無法再回答什麽,卡多拉斯的劍士迅速離開了現場。

    “哇,少主,剛才是怎麽回事?”

    從隔壁房間露台跳過來的守護人,帶著相當震驚的表情凝視房間,確認結界的消失。

    直到現在還殘留著怒火餘韻的先代,將刀收回刀鞘喃喃自語。

    “光是說出口都好討厭。”

    “呼,還是被他逃掉了嗎?”

    “被範恩那個滿身肥油的老混蛋猴子設計了!真是氣死了。”

    老人雖然覺得這樣形容卡多拉斯前國主有些過分,但決定還是先不要刺激滿心不爽的他了。

    但是他才剛下定這樣的決心——

    “少、少、少主!!臉、臉、你的臉怎麽了!血,傷口,臉上——”

    “吵死了。隻是擦破皮而已。舔舔就好了。”

    “你在說什麽呢?要是傷口化膿留下傷疤不就糟糕了嗎?”

    老人跑過去確認傷口的情況。

    “聽好了,少主的你的長處就隻有臉孔而已。都是靠著這張漂亮的臉孔遮了百醜。你到底明不明白這一點?就算你再怎麽粗魯、霸道、自甘墮落、風流成性,隻要還長著這張臉孔,隻要還有這張臉孔,世人都會對寬宏大量的!”

    “……”

    有點受傷——。

    “必須快點回去包紮傷口才行。哦哦,樓下好像也解決玩了。最好在芙洛的士兵進入之前,離開這裏比較好。好了,少主。快一點。”

    樹齋平時明明是沉默寡言的類型,為什麽一旦牽扯上自己的事情就會變得這麽囉嗦呢?先代有些不甘心地想到。

    “哎呀呀……這次真是辛苦呢。”

    混雜著歎息的喃喃自語。必然會遇到神獸之“器”的因果定律。

    既然遇到了瑪瑙的“器”,這個事件從理論上來說就是不可避免的,之所以無法釋然,隻要是因為這是卡多拉斯所組織的騷動吧?

    用手梳理著自己茂密的金發,他再次歎息了出來。

    “算了,沒關係。”

    如同他所說過的話一樣,伴隨著歎息,他將烏斯.範恩的事情丟到了腦後。

    然後,他腳步輕快地走下樓梯,前往了等待著他的人的身邊。

    夢幻不思議卷軸.七寶奇談外傳

    那個人是在光芒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

    隨著對刀根的接近,在沿街的草叢中逐漸可以頻繁看到好像火焰一樣熊熊燃燒的紅花。空氣中飄蕩著某種在折磨著胸口的甜美芳香。

    雖然作為必須終生獨身的巫女,她對於戀愛並沒有什麽向往。但是在深深地吸入這份香氣後,就絕得自己仿佛也可以理解吟遊詩人們所歌唱的戀愛的瘋狂以及無奈。

    “……話說回來,就算這裏已經比較接近南方,但畢竟才剛剛到春季,這些花兒們也太性急了吧?”

    喃喃自語的,是將留得很長的綠色頭發的在後麵高高束起的女孩。聽到她的嘀咕,走在她身邊的中年女性露出淡淡的微笑。

    “說到性急的話也是彼此彼此吧?今年要迎接六百年一度的‘靈山大祭’,所以花兒們也都興奮了起來吧?”

    他們,也就是禦輪教的巫女一行,為了準備將在秋天舉行的靈山大祭而正在前往刀根。因為擁有神聖王國的別名,也是這個世界最古老國家的刀根,是祭祀七柱神明的禦輪教的發祥聖地。

    如果是根據每隔十二年,神明都會從靈山返回刀根的傳說的而舉行的“歸還祭”的話,靈山的舞女們隻要作為刀根七神殿的客人,在祭典三天前左右到達就可以。但是靈山大祭則是由神殿的全體神官和靈山神殿的巫女們一起主辦。之所以會在這個時期前往刀根,也是為了和各神殿的神官長進行交流,盡早投入大祭的準備中。

    女孩將青草色的眼睛轉向虛空,輕輕皺起了眉頭。

    “沒錯……。不過,最沉不住氣的好像是糟糕的人類。母親大人。”

    女孩帶著憂鬱的表情如此感歎。與十七歲的年齡不相符的沉穩態度,讓看到她的人不免會產生冰冷的印象。

    不過,少見的發色和華麗的美貌,讓她不管走到哪裏都非常引人注目。

    被女孩稱為母親的婦人,雖然和其他女性們一樣都穿著全身白色的簡樸旅裝,不過卻飄蕩著不可思議的威嚴感。

    她察覺到擁有卓越靈力的養女話中的意思後,收起溫和的笑容露出了嚴厲表情。

    “你是說不是至今為止那樣的物怪,而是人類嗎?”

    “沒有錯。如果是物怪的話該有多好呢?就算是我,也不想認為如此邪惡的‘氣’是從活生生的人類身上釋放出來的。”

    “他們試圖襲擊神職者的家夥。就算維持著人類的模樣變成非人類的東西,也並非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如此說著而表情嚴肅地停下腳步的夫人,回頭看著跟在她背後的十二名巫女們。

    “各位,距離刀根國隻有短短的距離了,但是最後的試練好像正在等待我們。大家不要驚慌失措,讓我們齊心協力地跨越這個難關吧!”

    走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正在興高采烈地三三兩兩聊天的巫女們,因為這個並不平和的突然提議而臉上變色,小跑著聚集到了婦人的身邊。

    考慮到這次的緊張日程,所以選擇的都是二三十歲,身體強健的神殿巫女。

    “太陽這麽高,就有物怪出現嗎?”

    一個中年巫女帶著無法掩飾不安的表情詢問。她的視線從擔任巫女長的婦人身上轉向了那個綠發的女孩,並且由於怒火而變得尖銳。

    這個女人一直在偷偷懷疑,這趟行程之所以如此頻繁地受到物怪的襲擊,就是因為這個身份不明的女孩。

    不知道有沒有看透這一點,女孩指著斜前方的用幹澀的口吻說道。

    “從哪個方向傳來了麵對我們的惡念。非常邪惡的氣,就仿佛纏繞在惡靈身邊的瘴氣……不過,是人類的氣。大家要小心了。”

    還沒有等她說完,街道右側的樹蔭中就出現了十個左右的男人身影。

    從打扮來看,有的是獵人,有的是半農半武的鄉村武士,有的是商人。雖然外表各不相同,但是共同的是嘴角都給卑鄙的笑容。他們排成一列堵住巫女們的去路,手上握著把出來的刀劍或是棍棒,有的人腰間還垂著繩子。

    是襲擊旅人和運送貨物的旅團,從他們那裏奪取金錢和貨物的野盜。殺死男人,把女人孩子賣給人販子。

    她們見過那個商人,因為在之前投宿的時候就住在同一家旅店中。大概是從那時後就盯上了她們,巴塔們當成適合與同伴在中途下手的獵物了吧?

    全部身穿白衣的十四名女性禦輪教徒,臉色蒼白地靠在了一起。

    供職於七柱神明沉睡的靈山神殿的巫女們,都身穿白衣,帶著最低限度的行李在島根過和靈山之間履行,沿途接受信仰心深厚的人們的施舍。這是沿途國家的居民們眾所周知的習俗。

    因此巫女沒有必要隨身攜帶大量金錢作為旅費。現在她們身上還算是有價值的,也就隻有被稱作七寶禦輪的寶石首飾兼數珠而已——這樣一來的話,這些人的目標也就是她們本身了。

    雖然物怪會吸食人類的精氣和血液,吞吃人肉,但是人類對同類施加的野蠻行為,往往比物怪還要更加恐怖。

    雖然知道沒用,巫女長還是提高了聲音。

    “我們是侍奉靈山的七柱神明的禦輪教巫女!讓開道路!神明不會容許你們的無禮的!”

    環抱手臂,好像是首領的鄉村武士,聽到婦人尖銳的嗬斥哈哈笑了出來。

    “就算崇拜神明也拿不到錢吧?如果把女人賣進妓院的話反而能換到不少錢!比起那種不知道有沒有來世的幸福來,我們還是更加在乎現世的奢侈哦!”

    “……你說什麽……你會遭報應的……”

    漲紅了麵孔的婦人,由於過度的憤怒而變得聲音嘶啞。

    就算是表麵拋棄了禦輪教的信仰的卡多拉斯國國民,對於禦輪教的巫女們一向也付出了深深的敬意。隻要她們還是禦輪教的巫女,應該就可以在麵對任何人的時候都獲得人身安全的保障。

    禦輪教和肉體死亡與靈魂的再生存在密切關係。在吊唁死者的時候,如果不誦唱“輪回之咒”的話,死者的靈魂就會脫離輪回之輪,化為惡靈,最後成為對生者造成危害的物怪。

    “對於生者來說,“死”是最為恐怖的事情。而唯一教導了生者麵對死亡方法的,就是禦輪教的聖典。

    可以說,人們對他們付出敬意也是理所當然。可是這些男人們卻——。

    平時難得表現出感情的綠發少女,在由於憤怒而顫抖的中年女子身後,吐出了充滿厭惡和輕蔑的台詞。

    “母親大人。如果對方是人的話,也許還可以通過講述道理讓他們洗心革麵。但是,這些家夥的本質已經無限得接近惡靈,也就是活生生地脫離了輪回之輪的脫軌者。不管在和他們說說什麽都不會有用吧?”

    女孩知道眼前的男人們是出於自己的意誌選擇了墮落。在年幼時的旅程中,她見過眾多這樣的男女。那時的不快感,就算重疊了相當歲月也還是無法淡薄下去。

    “代替神明對他們進行天譴,是我作為禦輪教聖女的義務。”

    說完後,女孩沒有等待母親回答,就開始結印誦唱咒文。

    在她左右打開的掌心中,出現了一個人頭大小的白色耀眼的光球。

    “連神明也不畏懼的惡之靈魂,你就因為不老王的淨化之光而痛苦好了!”

    當女孩說出了司掌光明的神的名字後,光球脫離女孩的手掌飛到空中,弧線性地來到了野盜們的所在地。光球在他們的頭頂進一步膨脹,然後仿佛向四方射出光箭一樣地化為光線迸裂。

    “啊啊啊啊……!!”

    幾乎在同一時間,男人們的口中爆發除了慘叫。他們丟下手中的東西,用雙手捂著被熾傷的眼睛在地上打滾。

    但是,因為迅速感覺到危險而趴下的那個首領,卻幸運地逃過了光球爆發。

    “你這個混蛋女人……!!”

    立刻支撐起身體的男人,扭曲著因為憤怒和憎恨而黑紅醜陋的臉孔,跳到了綠發巫女麵前。看到他手中握著長劍後,中年婦女立刻撲上去抓住他的身體,可是由於壓倒性的力量差距,她馬上就被甩到混雜著小石頭的道路上。

    “綠!快逃!”

    女孩一麵聽著那些扔下自己逃走的巫女們從背後傳來的悲鳴,一麵結印開始誦唱和剛才一樣的咒文。

    但是,因為男人的劍沒有等到她唱完咒文就襲擊了過來,為了避開帶著風聲的刀,女孩隻能中斷咒文的完成跳到一邊。

    兩次,三次,白衣女孩輕盈地避開了瘋狂地揮動著劍的男人。

    雖然為了防備這種情況而無視母親反對學習的體術派上了用場,但總是躲避也不是個辦法。遲遲找不到能打到對方的機會而產生的焦躁感,分散了女孩腳下的注意力。

    “呀!”

    一腳踩上拳頭大小的石頭,女孩伴隨著輕微的悲鳴倒在了地上。她扭到了腳脖子上的一陣劇痛。

    因為可以傷害年輕女孩的變態喜悅而雙眼閃閃放光,野盜揮下了刀。

    堅強地瞪著試圖斬殺自己的男人,女孩綠色的眼睛捕捉到了位於自己和對手斜上方的水色影子。

    ——水色的……風……?

    揮下刀的男人,因為女孩的身體上沒有發生任何異常而有些詫異。——然後,伴隨著沉悶的聲音,有什麽東西落在了他的身邊。是附帶著人類手腕的刀。

    隔了一點時間才終於注意到了那是誰的手,男人凝視著嘩嘩噴出鮮血的自己的右手,發出了沒用的悲鳴。

    水色的影子再次水平掠過男人的身體。悲鳴唐突地中斷。取而代之的是類似笛子的聲音。和持續敲擊地麵的雨音。

    在目睹到男人手腕的瞬間就遮住眼睛轉開臉孔的女孩,戰戰兢兢地因為奇妙的聲音抬起麵孔。因為進入視野的淒慘光景,她滿臉蒼白。

    被切斷頸動脈的男人,噴灑著鮮血仰麵朝天倒在地上。

    “綠,你受傷了嗎?”

    試圖回應義母的女孩,被伴隨著啪嗒聲落在屍體上的存在吸引了目光。

    “水色的……鷹!”

    是有透明的淡淡色彩。即使親眼看到後也還是難以相信的羽毛色彩。

    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屠殺了一個男人的大鷹,將黃金眼從女孩身上轉到背後,高亢地鳴叫了一聲。仿佛回應它的叫聲一樣,遠方傳來輕微的馬蹄聲。不可思議的是,她覺得馬蹄聲正在增加著強度,急速地接近這裏。

    還沒有評析下來由於受到襲擊而產生的恐怖感的女人們,因為那震動了地麵的聲響十分動搖,不安地麵麵相覷。

    擁有異樣速度的移動聲並非是耳朵的錯覺。

    在街道彼方升騰起的白色沙塵,轉眼之間就化為了琉璃色的馬和騎手,出現在了滾在地麵上的野盜們身邊。

    馬沒有立刻停下,而是改變了身體方向繞場跑了一小圈。沐浴到日光的部分所散發出珍珠色光澤,隨著琉璃馬身體的動作而起伏不定。好像夢幻一樣美麗的馬。

    即使親眼看到了,也還是難以讓自己認同那就是實際存在的馬匹。

    和其他馬匹的速度無法相提並論的駿馬,無論是帶著紫色的藍色毛發,還是長到了地麵的鬃毛和茂密的尾巴,都充滿了非現實的色彩。那匹馬也和救了綠性命的鷹一樣擁有純黃金色的眼睛。

    “楠神官長!”

    馬背上的人物輕盈地從馬鞍上跳了下來。中途他那茂密的金色長發擴散在空中,仿佛融入了溫和的陽光一樣。

    水色的鷹向著那個人大大張開翅膀。下一個瞬間,它已經落在了那個釺細的肩膀上。

    “你們沒有受傷吧?因為從遠方察覺到你們一行人的災禍,所以我把水晶送了過來。”

    用嘶啞的聲音和中年婦女說話的,是飄蕩著剛毅的氛圍,感覺上有資格操縱神馬和神鳥的美貌武者。與此同時,他也是在白銀鎧甲上披著異國女式服裝,感覺上兩性具有得異裝麗人。

    麵對突然出現的華麗的色彩洪水,所有都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雖然是有些奇異的裝束,不過他也很符合禦輪教教徒風格地使用了七寶禦輪作為首飾和劍帶。

    從浮現華麗花紋的朱漆刀鞘和用皮革與絲線雙重纏繞的刀柄造型來看,刀本身應該是來自異國的產物吧?是和主人一樣非常華麗的構造。

    綠不僅是第一次看到化妝的男人,而且也是第一次看到比普通女性還要更加釺細美麗的男子。

    “您是……先代大人。好久不見。多謝您的關心。多虧了這隻鷹,我的女兒才在千鈞一發的情況下得救。”

    婦人的雙眼中浮現出淚水,說出了發自心底的感謝。

    “哪裏。在刀根附近的街道會有野盜猖狂是我們的疏忽,請原諒。”

    男子好像來自相當高貴的家世,他的用語雖然高傲卻非常典雅。就算可以模仿他的說法,普通人也絕對模仿不來他那種自然飄蕩著氣質和風格。

    在每天都接觸聖典的古老語言的巫女聽來,他的語言充滿了新鮮的味道。

    擔任靈山神殿巫女的南宮司長,端正了姿態後進行介紹。

    “各位,你們之中想必也有人曾經在以前的‘歸還桑’中見過他。這位就是守護刀根國七芒城郭雙龍門的先代國主大人。你們絕對不要做出失禮的舉動。”

    在這次第一次被選為祭司的巫女中間發出了驚愕的叫聲。因為年輕的巫女們沒有任何根據地就一心認為,大敗卡多拉斯侵略軍的英雄應該是壯年偉岸男子。所以以外的感覺格外強烈。

    “喂!沒有聽我的話嗎?”

    南嗬斥的聲音和男子爽朗的笑聲重疊到了一起。

    “沒關係。刀根的黃金龍是這個樣子,難免也會絕得吃驚。畢竟警護六家的長老們還整天囉嗦說我是瘋子或者人妖呢。就算被當麵露骨地說了什麽,我也不會一一生氣的。”

    確實,身為男子卻精心化妝,而且還披散著仿佛瀑布一樣的金發。這個樣子會被保守的老人們視為瘋子或者人妖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但是,有趣的是他的這個樣子絕對無法用不堪入目來形容。統治這個世界最古老國家的王族的直係男子,沒有固定的名字和人類的眼瞳,美麗到了要用禍水來形容的程度。

    “這一陣子類似這樣的惡棍相當不少。雖然我有派遣近衛隊定期進行掃除,不過他們好像總是能事先知道我們這邊的動態,所以很難將他們一網打盡。”

    在他厭惡地俯視著腳底屍體的眼睛中,沒有常人必然會有的瞳孔。異裝的麗人擁有和停在肩膀的鷹一樣的純黃金色的眼睛。

    “那麽說近衛隊中有野盜的內奸嗎?簡直無法相信。神聖王國的近衛隊怎麽會……”

    “靈山七柱神的禦座沒十二年巡回一次。沒到第十二年的時候就容易出現混亂和惡人。更何況今年是神明們蘇醒,再生衰弱下來的輪回之輪的第六百年。這是輪回之力最為衰弱的一年。如果隻是刀根的近衛兵生出異心的這種程度的話,還算是值得慶幸了。”

    曾經也是統率七神殿的最高神官的前國主,說出了信仰深厚的解釋。不過大部分的巫女還是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但是如同前國主的不吉推測一樣,這兩三年來的世道的混亂,確實不同尋常。

    “靈山大祭”是為了讓人們團結一心,向善再生而進行的祭祀。通過運轉新的輪回之輪,向守護生物的神明表示感謝,恢複謙虛,療愈荒廢的人心。

    據說在記錄了過去大祭的神殿文書中,殘留著眾多顯示出神明的實際存在的奇跡的記述。

    綠看著無法掩飾困惑的同北門不知所措的微笑,對於靈力微弱的她們頗為羨慕。在成為巫女之前就看到過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的她,在這個團體中靈力也最為強大。

    巫女的靈力會因為修行而加強,但是天生有潛質和沒有潛質的人的差距,隻會隨著修行的重疊而不斷擴大。

    這兩三年來的靈的混亂絕對非同尋常。特別是在居住著眾多人類的場所的附近。

    她會被迫看到很多並不想看到的可怕東西。好像那個變成屍體滾在地上的男人那樣,明明活著卻纏繞著惡靈特有的瘴氣的人類,在綠流浪的童年時代是完全無法想象存在。

    先代突然朝著綠伸出了長長的指甲染成紅色的手掌。

    “站得起來嗎?”

    “……我沒事的,先代大人。”

    因為對於一直坐在地上麵上不動的自己感到羞恥,女孩麵紅耳赤地試圖站立起來。但是剛一挪動身體,腳腕所掠過的較瑞疼痛就讓他險些尖叫出聲。

    年輕的先代國主迅速踏前一步,支撐住了她癱倒的身體。

    “……!!”

    綠不由自主抓住他胸口的手,感覺到了超乎想象的巨大靈力。

    綠一陣茫然。雖然在見到他的瞬間,她就一看看出神聖王國.刀根的先代國主和常人大不相同。但是這個力量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這位大人……幾乎沒有人類的部分……!

    靈力一般都隱藏在人類的身體的內部,隻有在有意識地釋放的時候,會從手、眼、口的部分看到。但是,先代的身體看起來卻似乎重疊著一層人形的光影。

    不可能是隨時都在從全身釋放出來吧?是不是用傳說中的刀根的秘法,承受了什麽靈的保護呢?雖然她產生過這樣的念頭,但是——。先代國主的靈力確實擁有人類的形狀。再因為這個感覺而戰栗的她的頭顱,傳來了輕微的笑聲。

    在長長睫毛環繞下的黃金眼,柔和地承受了仰望自己的綠色眼神,溫和地向她展現出笑容。

    “水晶。告訴須摩事情的經過,轉告他們緊急出動近衛隊!”

    水色之鷹點點頭,從發出命令的武者肩膀上飛了起來。雖然眾人對於鳥兒是否真的能理解人類語言有所懷疑,不由自主用視線追逐著踏的去向,不過鷹毫不遲疑得朝著刀根的方向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同色的空中。

    目送它離去的綠從鷹的身影上感覺到“風”,再次產生了詫異。人有人的,鳥有鳥的的氣息。那頭鷹卻存在著和鳥完全不同的氣息,讓人強烈地產生了“風”的意識。雖然好像風那樣的自然現象不會有什麽氣息,不過換句話來說的話,就是它成為了“風”。

    ——啊,那麽先代大人……。

    “你的女兒叫什麽名字?”

    聽到將自己抱在胸口的男人的詢問聲,綠恢複了清醒。

    她的義母代替她從旁邊回答。

    “她叫綠。七年前由於某種緣分成為了我的養女。她從小就擁有非常強大的靈力。我覺得她將來也許會成為繼承宮司長之位的巫女。”

    微微地低垂著頭進行說明的南宮司長,沒能知道聽到自己的話後,周圍的巫女們做出了什麽樣的反應。

    但是,綠看到超過半數的女性麵孔上司空見慣的厭惡和嫉妒後,還是鬱悶了起來。

    在刀根算得上稀有存在的金發武者,沒有對楠的話進行隨聲附和,隻是牽動鮮紅的嘴唇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腳扭傷的話,就無法走到刀根了吧?”

    他伸出雙臂環繞在綠的腰部,用讓人懷疑如此釺細的手臂那裏隱藏著如此強大力量的不可思議的勁道,將她的身體送上了琉璃馬的馬鞍。

    女孩子甚至沒來得及害羞。

    “沒錯,就這樣跨在馬鞍上。琉璃是很聰明的嗎,所以你不用害怕。就算不用韁繩它也能正確行走,你隻要小心別摔下來就好。”

    馬背上的位置比想象中還要高。綠彎曲身體,用雙手抓住了馬鞍前部突起部分。

    “就這樣走吧。”

    “……那個,把這些人就這麽丟著不管沒事嗎?特別是屍體……”

    指著現在還因為眼睛的疼痛而捂住麵孔呻吟的野盜們,巫女之一戰戰兢兢地詢問。

    “你說得對。雖然屍體不會逃,這些家夥確實會逃的吧?”

    會錯意的前國主大步走到了在路上翻滾呻吟的惡徒們身邊,把手搭上了刀柄。巫女們以為他要砍下去而無聲地蜷縮起身體,不過前國主卻是把刀鞘一起摘了下來。

    他用刀鞘的前端狠狠地戳中了仰麵朝天躺在那裏的男人的胸口。低聲呻吟的一聲,男人幹脆地暈了過去。對某些人是當頭一刀鞘,對趴著的人是用腳踹上去。

    沒有給察覺到異變的惡徒們抵抗的功夫,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讓九名男子都簡單地暈倒。

    就連粗魯的行為都帶著優雅感的男人,讓人看到了在和卡多拉斯的戰役中大顯身手的武者的影子。

    ——不可思議的大人……。

    從馬上觀望著這一幕的綠,在胸口回味起了十年前相遇的某個男人的預言。

    “那個人是即使在光中也也閃光的存在——”

    那個人是誰,你隻要見到他必定就會明白。而且,你也會明白自己生下來的意義吧——。

    如此預言的人,是個全身包裹著白銀鎧甲的騎士。

    在深夜出現,向她進行招呼的那個人,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但是,明明是死者,他卻擁有和通常的惡靈完全不同的別的靈力。

    銀發,銀眸,蒼白的美貌。就連他的外套邊角的刺繡,隻要閉上眼睛也會鮮明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如同預言那樣相遇的命運之主刀根的先代國主,和那個向年幼的自己展示道路的騎士之靈擁有一模一樣的麵孔。

    靈山神殿的巫女們在中途遇到了趕來的近衛隊,那之後在近衛隊分出的若幹名士兵的保護下,沒有受到什麽襲擊,就平安無事地進入了刀根國。

    在他們看到了巨大的七芒城郭的時候,已經是西沉的太陽接近山頂,距離雙龍門關閉的日落隻剩下些許時間的傍晚。

    巫女一行人遵循慣例,住進了圍繞著國主之館建立的七神殿之一,位於雙龍門正麵的光神.不老王神殿。

    但是,楠宮司長將其他巫女們送到城郭內後,自己卻以要盡快為養女的腿抱紮的名義,在雙龍門前發達寬敞的城下町的旅店中訂了一個房間。

    雖然楠十分恐慌,連續幾次地真心婉拒,但是刀根的前國主還是直到最後都陪著兩人,將雙臂環抱的女孩送進了房間。

    楠在坐在寢台上的綠前麵蹲下來,開始用水為她清洗被泥土弄髒的腿。

    靠在牆壁上盤著雙臂的武者,眺望著這一幕光景說道。

    “我記得楠宮司長和優富後神殿的提神官長的一向關係不錯,要不要我把她叫來?”

    “那怎麽可以!明天我會去主動拜訪她的。”

    “哦。……對了,楠。你知道了嗎?我把唐神官長趕出去的事情。”

    “咦咦!?你說……趕出去?這是什麽意思?”

    “就算再怎麽和刀根距離遙遠,靈山神殿的主人像這樣對世情一無所知也不太合適吧?如果是卡多拉斯那種沒有信仰的國家也就罷了,在刀根信仰和政治還是無法切分開的。就算討厭到了連麵孔也不想看到的對象,也要對他的情報進行詳細收集才行。”

    “討、討厭到連麵孔也不想看到……哪有那種事情……”

    綠通過義母麵紅耳赤的狼狽模樣,了解到了她和不老神殿的唐神官長之間的不合。明明不是需要爭分奪秒治療的傷勢,卻特意在旅店留宿。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沒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因為就連我自己,每次聽到唐神官長說教的時候也都想要把他一腳踹死。他能從眼前消失,我的心情可是愉快到了極點呢。”

    先代滿麵笑容地說出了讓虔誠的禦輪教教徒聽到後會心驚肉跳的台詞。

    這位大人就好像小孩子一樣呢。綠浮現出了微笑。

    和唐神官長水火不相容的楠也瞪圓的眼睛,但是她的驚訝不久之後就變成了苦笑。

    “先代大人……。您和十二年前相比一點都沒有改變呢。我可以想象得到守護人大人的辛苦。”

    “如果要說辛苦的話也是彼此彼此。你也替我想想啊。一天到晚聽那個老頭囉嗦會是什麽滋味。”

    也許是煩惱到了一定程度吧?無計可施的心情忠實地表現宰了口氣中,而這一點也很好玩。

    “您也想要一腳踹死樹齋大人嗎?”

    “踹死?楠你不知道那個老頭子有多麽結實,所以才可以輕鬆地說出這種話來。如果我敢踹他一腳的話,絕對會受到雙倍奉還的!”

    兩位巫女因為金發武者認真無比的口氣,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如果不是這樣,可擔任不了黃金龍的守護人吧?樹齋大人也還是老樣子吧?”

    “哦,每天早晨都在很精神地在城塞附近折磨近衛他們哦。順便說一句,現在因為越獄而成為標準的通緝犯的唐神官長,也在玄的隱居地點統領著謀反派,活得勁頭十足呢。刀根的老頭子們,全都精神到讓人哭笑不得啊。”

    “您、您說謀反者?這是怎麽回事?”

    雖然先代的口氣若無其事,但是他話中的內容卻讓人無法置之不理。

    “我是打算在靈山大祭和卡多拉斯的侵入前把潛在內部敵人一掃而空。所以剛到新年我就設計讓水晶城塔長的玄和唐那個老頭子失勢,促使他們冒出那個念頭。如你所知,卡多拉斯的烏斯.範恩是相當棘手的對手。如果在和他作戰的時候卻被人從背後捅一刀,可就不是萬一不萬一得得問題了。”

    “是對於什麽人的謀反呢?是國主館大人?還是城大人?”

    “綠!不能這麽失禮!”

    所謂的謀反就是臣下背叛主公。警護六家以及禦輪教神殿的神官們,如果是對於現任國主的臣下,也就是先代國主采取反對行動的話,還不能稱為謀反。

    對於玄和唐神官長而言,“先代大人”是利用親生父親的立場,隨心所欲地操縱女兒,將刀根私有化的奸臣。是憂國憂民者應該團結一致斷然排除的存在。

    當然了,他們並沒有非難先代國主的資格。在先代國主外出旅行,不在國內的這一年時間內,正是他們自己以還是孩子的國主為後盾為所欲為。他們隻是無妨忘記那時的名為權力的美酒而已——不過,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先代故意布下的局。

    “想要把我趕出刀根,隨心所欲地操縱館大人,不就是標準的謀反嗎?如果我不在的話,刀根就會被卡多拉斯毀滅,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連這種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還抱有竊國的野心,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是這樣的嗎?”

    女孩也不知道是否明白事情的重大性,隻是麵無表情地隨聲附和。

    “在和這個旅店不過幾步之隔的隱秘地點,今天好像也聚集了五個人。按照物劍之影的轉述,那些小人們的陰謀相當可笑呢。少在哪裏說三道四,快點來暗殺我不是更快一點嗎?”

    靠在門上的武者鮮紅的嘴唇浮現出一絲笑容,很明顯實在期待著這一點。

    楠宮司長想要說些什麽又咽了回去,最後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唐神官長心胸非常狹窄,我也絕對不能說對他抱有好意,但是……。如果在漫長的歲月中,他確實是誠心誠意地侍奉著光神.不老王的話——“

    先代抬起一隻手,製止了夫人有些躇注的求情。

    “不行。他可是連自己的淺薄念頭會危害到神聖王國.刀根的存亡都不明白的愚蠢家夥。無謂的手下留情智慧危害到刀根全體人民。不僅如此,那家夥的靈力早已經枯竭,就連神官的職責也隻是在依靠著咒術完成不是嗎?如果他擁有符合神官長的身份的靈力的話,,就算是斯也不會和我為敵的。難道不是嗎?——綠。”

    坐在寢台上的女孩,深深地低下頭。

    “您說的沒錯。”

    就算是宮司長楠也可以感覺到他超乎常人的靈力。她的養女綠,應該可以更加鮮明地看到吧?

    刀根國主的一族,特別是直係的人代代都會擔任最高神官。原本大家還以為大部分的人都隻是為了維持作為通知者的麵子,掛一個名譽頭銜而以。不過說不定,其實是國主一族故意要讓別人產生這樣的錯覺也不一定。

    “原本應該祈禱國家安泰的神官,居然策劃可以媲美他國侵略的騷亂。這種行為絕對不可以原諒。更何況,這不是神事,而是政治。我也能理解你的慈悲心,但是這次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外傳。明白嗎?楠宮司長。”

    “……我會銘記在心。”

    先代背後的黑木門,被輕快地敲擊了三次。

    “太慢了”,帶著這個已經知道誰站在那裏的口氣,先代拉卡木門。

    “非常抱歉。”

    一麵道歉一麵進入房間的,是一個頭發完全剃光的十七八歲的青年。他右手拿著鐵杖,左手拿著一個紙包。在前麵用紐帶係起的藍色上衣,和同樣素材的褲子,是信仰風神.蟠武帝的雙羅駝國修行者,武僧的獨特服裝。

    先代從將一生的大半時間都耗費自愛修行之旅上的年輕人手中接過紙包,看也不看裏麵的內容就遞給了楠。

    “是濕布和繃帶。”

    “哎呀,多謝您費心了。這些需要多少錢?”

    年輕人笑著揮手。

    “哪裏,這個您就不用介意了,如您所見我是武僧,請叫須摩好了。因為前世的緣分,我現在是刀根的食客。從今天起到靈山大祭的期間,我想我多半還有很多要和楠宮司長接觸的機會,所以請多關照。”

    “哪裏哪裏。”

    楠雖然親切地回應,但是卻不明白為什麽這個讓人很有好感的武僧,會知道還沒報名的自己是宮司長。

    用毛巾擦了擦女兒侵在金盆中的腿,楠迅速地使用了年輕人送來的濕布。將藥物擦到患部後,她又在麵蓋上了薄布。

    “不過,真的是相似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呢……”

    聽到武僧充滿感歎的嘀咕後,楠轉過了頭來。

    女孩也抬起了麵孔。

    “您說我喝什麽相似……?”

    “就是館大人。現任國主,位於哪裏的城大人的千金。他今年十五歲。”

    武僧輕輕說道。但是就算聽到有人說刀根最高貴的女性和自己非常相似,他也還是無法簡單地相信。

    麵對養女詢問的眼神,楠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上次拜訪刀根國,是在上次的歸還祭的時候,當時的現任的國主雖然是國主的繼承人,但才不過三歲。並不是在繼承宮司長位置之前僅僅是一介巫女的楠可以看到的對象。

    “當然了,雖然說是相似,但還是要創除年齡的差別,以及眼睛發澀的不同……。如果年齡在相同的話,就好像是雙胞胎一樣了。你不這麽認為嗎?先代。”

    被征求同意的前國主,離開自己靠著的門在女孩麵前蹲了下來。向因為自己近距離的仰望而不知所措的綠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雖然說雙胞胎的話有些太過誇張,不過如果說你們是姐妹的話,想必沒人會懷疑吧?伶俐的氣質也很相似。雖然說是遠親,不過能相似到這個程度,人類遺傳的精妙還真是讓人吃驚啊。”

    女孩沒有餘暇去對男人微妙的說法挑刺。她失去了冷靜,激動地詢問。

    “您、您剛才是說……遠、遠親嗎?”

    “不錯。你的靈力特質是隻有我們一族才會具備的類型。這就是你是我們族人的最好證明。不過旁係血統的記憶無法確認就是了。如果不是直係血統的話,就可以離開刀根自由旅行。也許是什麽人在刀根之外的旅程中和別人進行了結合吧?……嗯,其實和他國國主的姻親都有若幹個呢。不管怎麽說,我想那其中的某人應該就是你的先祖。”

    用手指托著尖細雪白的下顎,先代追尋著遙遠的記憶,在經過短暫的沉默後,緩緩地得出了結論。

    “我,我……”

    輕微顫抖的女孩的雙眸湧出了淚水。

    “我……一直想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一直在……這麽想。為什麽母親,必須帶著年幼的我進行逃亡之旅?被親生兄長所殺害的母親……臨終的樣子到現在也會出現在夢中……”

    代替由於淚水而說不出話來的女孩,楠宮司長向兩人講述了養女的過去。

    “從懂事時起,綠的母親就在帶著她旅行。據說就算在某個地方安定下來,也會因為害怕追兵而不敢長住下來。某一天,她的母親終於被發現,然後被她趕來的兄長之一一刀斃命。當時十歲的綠的胸口也受了重傷,在對方要對她進行致命一擊的時候,才被正好路過的人救了下來。”

    “十年來一直在持續尋找嗎?那還真是相當的執著呢。既然不到殺死都不肯放棄,那麽很有可能是由於繼承人的爭奪吧?話說回來,還真是卑鄙到了極點。”

    聽到須摩仿佛身同已受的憤慨語言,女孩擦拭著淚水搖頭。

    “……我還記得,斬殺母親的舅父曾經這麽說過……【原本想著你雖然是怪物,但看在你和我們擁有同樣血統的份上,我才放了你一馬。沒想到你居然還背著我們和怪物私通,生下了更加是怪物的孩子】——”

    “沒有那種事情!”

    大叫出聲激烈否定的,是收養了女孩,將她撫養長大的楠宮司長。

    “這七年來我都在和這孩子一起生活。除了神明的所賜予的靈力以外,她和普通女孩沒有任何分別。綠擁有萬中選一的靈力。我聽說她的母親也具備同樣的力量,雖然要微弱的多。多半是那些舍棄了神明的卡多拉斯的愚蠢貴族,因為不肯承認神的恩寵,而把她們母女當成怪物對待吧?這個應該才是真相。”

    “簡直是無法相信的愚蠢!在那片土地上,對於禦輪教教徒的鎮壓正在日趨激烈吧?不僅是我們這些信仰蟠武帝的武僧,就連作為優富後信徒的株洲國商人們,好像也被卡多拉斯徹底拒絕入境。就算說是他國的事情,先代,真的可以對這種現象置之不理嗎?照這樣下去的話,那些難得的天生擁有強大靈力的人,說不定都會成為被狩獵的對象。”

    年輕的蟠武帝信徒,因為自己逐漸理出了條理的話而激烈點頭。

    蟠武帝是司風,和物怪進行戰鬥保護禦輪教教徒的武神。火神.與水神.群龍天一樣,擁有很多在海上進行航行的貿易商人信徒。

    “須摩,話題的中心扯開了。——宮司長,為什麽會提出卡多拉斯的名字?”

    “我看到了據說是綠的舅父的男人。我是在她們母女受到追殺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她們,那是和卡多拉斯的國境界相交的三雲國。雖然對方立刻就逃走了,但是那種生硬粗魯的外套形狀,絕對是屬於卡多拉斯貴族的。如果不是身邊跟隨著那一帶的領主派來進行保護的士兵的話,我多半也會被當場殺死滅口吧?”

    “原來如此……”

    點頭的前國主拿起放置在寢台上的繃帶,開始纏繞在女孩的腿上。年輕的女孩大吃一驚,慌忙婉拒,但男人沒有停下手,迅速為她抱紮上繃帶。

    “你從母親哪裏聽說過父親的事嗎?”

    “……母親完全沒說過他是什麽樣的人,她隻是說絕對不後悔愛上了那個人。”

    “貴族小姐帶著孩子進行了將近十年的逃亡,絕對不是普通的辛苦。既然明知被發現後就會被親人殺害,她也依舊說自己不後悔。那麽你的父母的感情應當非常深厚吧?這樣不就足夠了嗎?”

    固定住繃帶後,揚起麵孔的男人靜靜地說道。

    原本應該幹枯的淚水,再度從青草色的眼睛中流淌了出來。

    “……即使如此,我也想要知道自己出生的意義,因為那是母親付出了的生命代價換來的生存……【那個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再見到你之後,我終於知道自己的出聲並非邪惡。就如同那位大人所說的那樣……”

    “那位大人?”

    “是一位身穿銀色鎧甲,和先代大人一模一樣的大人。除了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以外,真的就仿佛雙胞胎一樣。”

    前國主的黃金眼大大地睜開。

    在她背後,年輕的武僧滿臉興奮地叫了出來。

    “盟主!既然和你一摸一樣的話就是‘銀’了!這位小姐見到了銀!”

    “吵死了。不用你叫喚我也聽得見。——綠。你是在哪裏見到那個和我非常相似的女性的?”

    “大約十年前的薩桑諾國。但是,那位大人是已經過世的人。而且又是男性。我想應該和你們心目中的那個人不一樣。”

    “男人?你說他是過世的人?那是什麽意思?你說得再詳細一點。”

    綠向他們講述了在遇到先代國主之前一直認為是夢境的那一夜的事情。

    那時她和母親穿越山脈,住在了一個獵人的小屋中。深夜,因為聽到了不像是聲音的聲音的呼叫,她一個人來到寒冷刺骨的房外。在殘雪一位月光反射出白色的空間中,她見到了那個白銀鎧甲閃耀生輝的騎士。

    那個人說,自己是受到她所散發出的“氣”的吸引,才來到這裏。

    雖然綠馬上就通過“氣”發現這個率領著狼群的人是私人,但卻感覺到他是和惡靈完全不同的不可思議存在。

    雖然兩人的交流並非開口說話,而且隻持續了短短的時間。但是他做出了和她的未來有密切關係的預言。

    【那個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你一定會遇到那個人,然後得知自己出生的意義吧?】

    當少女詢問那個人是誰的時候,騎士浮現出讓人聯想到月光的清雅微笑,作出了回答。

    【隻要一見到他你就會明白。那個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是黑暗中的全部希望。請你轉告吾君,我會永遠在這片土地上等待。請把我從黑暗的牢獄中解放出來——】

    聽完這番簡短的講述後,先代表情複雜地陷入沉默。

    反而是身為武僧的年輕人忍不住了。

    “這算是怎麽回事!通過剛才的話,可以確定的就是銀除了什麽狀況!一定要把他找出來才行!銀和作為金的你是表裏一體,他對於你來說應該是絕對不可缺少的存在吧?”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隻不過,既然是薩桑諾國的話就比較麻煩了。”

    “為什麽?”須摩露出不滿的表情。

    雖然不是很清楚狀況,楠宮司長還是從旁邊進行了說明。

    “現在三雲國也成為了卡多拉斯的領地。要去薩桑諾的話,無論如何都必須通過卡多拉斯境內。不管是讓誰去,如果被人得知是刀根的人的話,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不方便吧?”

    “啊……原來如此。那確實有點糟糕。”

    “不僅僅是這樣。”先代喃喃自語著站了起來。

    “就算可以穿過卡多拉斯本土去薩桑諾,徒步的話也要花上一月四十九日。從防備相對鬆懈的領地三雲走的話也要一月半,往返就是三月。現在是葉月的中旬。要出發的話就是月末了吧?雨月,茂月,實月……如果盡可能謹慎地使用快馬的話,多少可以縮短一些天數,可是誰也不能保證到了薩桑諾過就能立刻找出銀。如果在歸國之旅中出現什麽變故的話,就趕不上枯月開始的靈山大祭。不僅如此,我那個貪婪地厄卡多拉斯的前嶽父多半是打算在收獲之後就攻入我們刀根吧》考慮到範恩的一貫狡猾守法的話,進攻和大祭重疊到一切的可能非常大。”

    一年從花月開始到凍月為止,一共七個月。如果是其他年份的話,就算要浪費上幾個月也無所謂。因為等待的時間漫長得讓人厭倦。

    但是,今年是第六百年——。如果錯過今年的花,就必須在人類的血海中沉睡六百年。

    粗魯地抓了抓茂密的金發,先代美貌的側臉上難得浮現出了煩躁苦悶的色彩。

    武僧也和他一起思索了起來。

    “除了日程的問題以外,還有謀反的陰影嗎?如果回來的時候卻被當成逆賊對待。……嗯。那個確實讓人發毛呢。”

    “沒什麽,這一點可以盡管交給館大人。她會酌情處理的。近衛隊的楓和葵也很可靠。神殿神官長們的忠誠雖然還不到堅如城石的程度,但應該也沒有人會主動背叛。”

    “地方的領主們好像有些傾向於支持那邊,即使如此也沒事嗎?”

    麵對羅列不安材料,向他提醒的年輕人,前國主好像對待傻瓜一樣冷哼了一聲。

    “如果不能統治七芒城郭的就無法統治刀根。說到底那些烏合之眾也不可能成什麽氣候。既然是唐和玄躲在背後煽動的謀反,那麽能有什麽程度一開始就可想而知。隻要能守住雙龍門的話,在糧草用盡之前至少能撐一年。就算會有我們沒能把握的內奸出動,要想殲滅守護城門的精銳的伏龍隊打開城門,對於等閑人物來說也是困難到基點的事情。”

    “也就是說可以清醒的是沒有後顧之憂了。既然如此,那麽要麵對的問題,是留在刀根的話七寶就無法集全呢?還是前往薩桑諾過的旅行會成為急行軍?”

    聽到這個挑戰性的問題,先代一瞬間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第冒出了怒火。但是,他很快就重重歎了口氣。

    “……水晶,我明白你想說的事情。確實,如果不集全七寶的話就什麽也做不了。最重要的是,既然銀需要我的幫助,那麽我隻能選擇前往了吧?”

    楠宮司長瞪大了眼睛。

    刀根的先代國主將自稱須摩的武僧稱為“水晶”。而麵對這樣的他,武僧剛才不是說了“銀和作為金的你是表裏一體”嗎?

    金,銀,琉璃,水晶,白珊瑚,赤珍珠,瑪瑙——。

    楠,綠以及先代脖子上所懸掛的七寶禦輪,並不僅僅是將寶石串聯在一起的奢侈數珠。它是七柱神明的象征,分別代表著他們所坐的位置。

    光神.不老王是金,不老王的伴侶暗神.美麗妃是銀。琉璃之作上是棲息與萬物之中的氣神、死者靈魂的守護者佳境皇。操縱風的神.蟠武帝是水晶,為大地帶來豐收的神.翁公的標誌則是白珊瑚。火神.優富後是大顆赤珍珠,剩下的瑪瑙則是屬於水神.群龍天。

    就在無法抑製好奇心的宮司長試圖發出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從七芒城郭的深處傳來了神殿的鍾聲。

    不知不覺中,從窗外射入的光線已經消失。房間變得一片昏暗。他們急忙用火石點燃了燭台的蠟燭。

    “不老神殿的鍾響了。她們由於長途旅行一定也很疲勞了。盟主,今天就先請她們休息吧。”

    在年輕人的催促夏,先代國主點點頭。

    “是啊。雖然我還有很多事情應該告訴宮司長和綠,不過還是應該先向館大人作出匯報才行。今天我必須離開這裏了。明天我會派人來迎接你們,不知你們是否方便前往國主之館呢?”

    “哪裏哪裏,您太客氣了。原本應該是我們在到達後就立刻前去問候。結果卻因為私事而耽擱。所以應該是我們表示歉意才對。”

    “不要這麽說。那麽,明天在國主之館見麵吧。”

    “那個——!”

    綠叫住了轉身要走的男人。

    “在你們前往薩桑諾國的時候,請一定要帶上我。我多少了解從卡多拉斯領土前往薩桑諾的地理環境。而且我可以帶領你們前往見到銀騎士大人的場所。”

    “不行。雖然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但是過於危險了。”

    他若無其事地拒絕了這個要求。

    “請恕我冒昧。作為巫女,我掌握一定的體術,而且騎術也不輸給常人。假如你們覺得我成為了絆腳石的話,到時立刻丟下我也沒關係。我覺得自己多少可以派上用場。”

    楠宮司長由於養女熱情充沛的傾訴而大吃一驚,啞口無言地交替對比著先代和女兒。

    聰明堅強,擁有和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自製力的女孩,居然會提出這種隻能認為是亂來的要求。她實在做夢也沒有想到。

    擁有要用禍水來形容的美貌的男子,展現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天真無邪的溫柔笑容。

    “我已經了解了你不惜賭上性命決心。不過,你的力量在大祭中會成為對我最有幫助的存在之一吧?正因為如此,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

    不用擔心,就算是單人獨騎的旅行,我也不可能被那些卡朵拉的卑鄙小人怎麽樣的。我一定會帶著銀回來。”

    和平日旁若無人的言行相反,刀根的前國主在關係到一國命運的場麵中,雖然也有深思熟慮、麵對不安材料而煩惱的一麵,但一旦下了決心,就會堅定到過分的程度。

    不過話說回來,他和自己的守護人,再大膽與亂來的差異上,經常會產生不同的見解。

    和剛才音色不同的鍾聲響了起來。是美麗妃神殿的鍾聲。

    “請兩位原諒我的無禮,在你們疲勞的時候還打擾了如此長的時間。綠,請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受傷。我先告辭了。”

    武僧彬彬有禮地致詞後,為先代國主打開了門。

    “想必館大人也很期待你們的晉見吧?我會讓使者在下午過來。在那之前你先好好休息吧。”

    在各種意義上都超越了嚐試了的為政者,心情愉快地留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

    跟著他來到了走廊上的武僧一麵關門一麵向目送他們離去的巫女們輕輕低頭行禮。

    就在這時,在蠟燭的照耀下他的雙眼閃爍出金色的光芒。

    是隻有刀根的國主直係血統中才會出現的沒有瞳孔的異形之眼。

    雖然楠宮司長因為已經是今天不知第幾次的巨大驚愕而身體顫抖,但最後還是沒有叫住他。

    在華麗的男子離去後,返回了昏暗寒酸的旅店房間的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那個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她覺得這個比喻真的說到了關鍵。

    作為人上之人,先代國主就是擁有必要的光輝——擁有在光中也會發光的霸氣的男人。

    “……看起來我們,好像是生在了不得了的時代中呢。”

    “能夠享有在近距離看到神明力量的光榮,作為巫女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幸福。”

    恢複了平靜的女孩,察覺到了宮司長的心思後微笑出來。

    有什麽——自己完全無法預料的超常事情,將要發生在這個名為刀根的舞台上。多半六百年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

    就算人類中最長生的人也無法活到六百年。現在的人們能夠闡述六百年的事情,依靠的隻是死去的人們所留下的記錄而已。

    但是能夠承受漫長時間衝洗的文書也隻有極少數而已。

    而那之中最貴重的文書之一,靈山神殿的記錄中,就隻記載了靈山大祭順利進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