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應該是夠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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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關於火藥的戰報時,我便想到了唐思,但那時來不及細想,後來慢慢琢磨了一番——還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可是我至少能肯定,唐小三總歸不會做不利於我的事——好吧,至少是不會做他認為不利於我的事,但結果如何又很難說了。
被肚子餓醒後,看到唐思還睡得沉,便一個人偷偷摸摸下了床,整理了下皺巴巴的衣服,撩開門簾一角往外偷瞄:
士兵各就各位,師傅正和韓歆說著什麽,我眼睛四處搜尋,沒找到喬羽——還有陶清。
我記得半睡半醒間聽到唐思支開喬羽的借口是“二哥有找”,看來昨天晚上的動靜肯定也跟陶清有關了。那種很不好的感覺又來了——所有人聯合起來瞞著我什麽事……
一個巡邏兵打營帳前走過,我朝那人揮了揮手,壓低聲音喊道:“喂,你,就是你,過來!”
那人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我,小碎步跑來,低頭領命。
陛下醒了嗎?”我問道。
陛下天亮時就醒來了,此時正和白徐二位將軍在中軍帳議事。沈相和韓大人領命清點傷患。”
這小兵實在機靈,我就問了個問題,他把我後麵想問的問題都一並答出來了。我滿意地點點頭。“你有沒有看到什麽生麵孔?”
那小兵眼睛一轉,答道:“喬先生回來了,聽說昨夜有不明援兵背後突襲敵軍,解了白楊穀之危,援軍人數不多,隻有一百多個,但是個個銳不可當。之前看到帶兵之人與喬先生在一起,現在不知所在。”
我驚異地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賈淳傑!”
好名字啊!
我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我記住你了,以後跟我混吧。”真是個機靈人啊!
賈淳傑眼露喜色,點頭道:“是!謝殿下提拔!”
很好。現在我第一個命令——給我準備點吃的來,送到我的帳篷去。”這裏是師傅的帳篷……把唐思一人扔這裏應該沒關係吧?
應該沒關係……
賈淳傑領了命離開,我提著衣服下擺,溜回了自己的帳篷,一進門,門簾還沒完全落下,我腰上一緊,身子便被拉進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裏。
睡醒了?”低沉的聲音伴著灼熱的氣息輕輕送入耳中,我打了個顫栗,腳趾頭都蜷起來了,沒勇氣仰頭直視他,隻有閉隻眼眯隻眼看著他的喉結,陪著笑喊:“二哥啊……”
嗯?”他的爪子在我背上撓著,嚇得我小心髒一陣猛跳,同樣這個字這個音,唐思說來音高聲大,卻是有魄力沒威脅,陶清說來低沉慵懶,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我還想著一個多月前最後一次見麵時對他說過的話,那時態度……不太好,他這人素來不記仇,一般有仇都當場報了,可當時我跑得快沒讓他修理到,誰知現在會不會被變本加厲。
二哥,您辛苦了……”我討好地笑著,任他大爺摟在懷裏,我任勞任怨給他錘錘後背揉揉肩。
怎麽辛苦了?”他含笑瞥了我一眼,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服侍。
昨天晚上,是你和唐思救了徐立那個王八蛋吧。”那賈淳傑是這麽跟我說的。
他隨意點了個頭,說:“嗯,左邊點。”
我:“……”他還真當自己是大爺了!
我用力捶了他幾下,被他笑著抓住了手拿捏在掌中,“你不怪我了?”
我詫異地瞪了半晌,“我怪你什麽?”
怪我騙你瞞你,利用你。”他的指尖在我掌心畫著什麽,酥麻酥麻的感覺讓我集中不了注意力。“你既然都想起來了,心裏沒有怨恨嗎?那天你走的時候,不是還怒氣衝衝的?”
我心虛地別過臉——那時,我是腦袋發燒,燒糊塗了才會對他說那樣的話,衝動是魔鬼,現在給我一百個膽子我都不敢那樣對他說話了。
我那時候沒想清楚嘛……”
現在想清楚了?”
嗯……”我低聲應著,點點頭,又有些猶疑地抬眼看他,“可是現在……將來……你……我……”我這一番省略了所有重點的含糊其辭,他竟然也聽懂了,眼裏露出了然的笑意。“還記得你小時候做過的那首歪詩嗎?”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我的詩作多多的有,你指的哪一首?”
陶清聞言失笑,捏了下我的臉頰,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扯到其他地方去了。“你知道我暗中控製了南方經濟,知道我是為了對付萬劍山莊,那知不知道我發現了什麽?”
我腦中閃過兩個字:“火藥?”
答錯!”他敲了下我的腦門,我吃痛地抬手捂住,淚眼汪汪地用目光控訴他。
那是……兵器?”對了,師傅好像說過閩越國的兵器是通過陳國的江湖渠道走私。
這回對了。”他獎勵性地在我額上親了一下,我瞬間,被治愈了,傻笑……“萬劍山莊暗中幫閩越國從涼國運了十萬刀槍劍戟,夾在草藥皮料中,分幾次南下。雖然對方保密性極佳,可是在南方這麽大宗的貨物運輸,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隻不過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可能已經運過好幾批了,年初我之所以忙得忽視了你,就是因為影子繳獲了一批兵器,我忙著查出來龍去脈。”
我就說嘛!就算唐思天天砸古董,我天天扔靈芝,也不至於讓他忙得不見蹤影嘛!果然是忙其他的去了!“那火藥又是怎麽回事?”
蜀中事務我都交到陶然手中,並沒有太過注意。隻是在你離開之後,唐思的大哥才傳來消息,雷家堡和唐門叛徒叛國投敵,將唐門和雷家堡的火藥秘術賣與閩越國。這一個多月來,我們派出了白虹山莊和唐門的高手徹查萬劍山莊和雷家堡。雷家堡的九雷陣你是見識過的,唐思說,你還大言不慚地說過天底下隻有你能逃得出。”我囁嚅著插了一句“那是事實嘛……”又被捏了下臉蛋……“雷家堡將白楊穀布置成九雷陣,威力雖然不及原來,卻也不是尋常兵士能夠對抗。原先我與唐思各帶六十人準備伏襲白楊穀偽裝成士兵的江湖人,徐立帶兵闖入穀中,這才觸動了陣法。所幸唐思吃過一回虧,對這個陣法也有心得,這才突圍成功。”
二哥……”我眼睛發亮地望著他,“你是英雄。我以為……”委屈地歎氣,“你始終不來見我,是不想再理我了……”才怪,我隻是以為喬羽手生了這麽久都沒找到你!
陶清揉了揉我的腦袋,含笑道:“我本想,清除了萬劍山莊和雷家堡就來接你……”這個“接”字聽得我心上顫了一下,難以名狀的感動。“你在這軍中,總是比跟著我安全些,也安定些,而且你現在的身子,不適合多動……”
我一聽這話,登時瞪大了眼睛,嘴巴合不攏了,嗷嗷了幾聲,顫聲道:“你……都……知道了?你怎麽知道的!”我明明誰都沒說啊!現在我也就腰粗一些,貪吃好睡那是本性,我保密措施做得那麽好,這人怎麽火眼金睛看出來的?啊啊啊啊……我果然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嗎?
你當喬羽什麽都沒說,就什麽都不知道嗎?”他緩緩揭秘,“他也算是心細如塵了,你的月事遲了那麽多天,他怎麽可能沒有察覺?”
喬羽啊喬羽……原來丫什麽都知道,我裝經痛裝得那麽辛苦都沒騙過他!早知道就不該圖省事,殺幾隻雞偽造幾條月事帶得了!
我埋著頭咬牙切齒,偷偷抬眼看陶清——後者眼中仍是笑意盎然。
我嘴巴張合了幾次,還是猶豫著,問了出來:“你不介意嗎……”我曾經苦苦地想著,這個孩子的爹到底會是誰啊……想得徹夜難眠,頭發掉光……
什麽時候,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哪個家夥占了便宜去。
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了五花蜜釀酒那一夜,隱約做了一場春夢,也隻當是春夢,如今想起來,竟是真事。那一夜是誰送我回的房間?
唐三喬四已然醉死,燕五送了他們回去,那送我回房的不是陶二就是師傅。而我第二天在床腳發現了師傅的玉佩……
我說:“這孩子,是師傅的。”
陶清看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失神,許久之後,他雙手擁住我,將我摟在懷裏,明明是最近的距離,我卻看不見他的神情。
介意有用嗎?”他低聲一笑,“已經是如此了……真難想象,你這無賴潑皮的性子,會把孩子教成什麽樣,我不在身邊看著總是不放心……”我呼吸一滯,抓緊了他的衣襟,聲音和心髒一起顫抖:“二哥,你……”
他自顧自繼續說著:“我原想接你走,這皇宮藏汙納垢,並不適合孩子成長。可你既然已經決定接手這江山,承擔起自己的責任,那這個家,連並著這九萬裏河山,現在,還有孩子——我應承過你的,我會守護,會許你一生一世的長樂安康。”
我埋首在他胸前,心髒輕輕抽痛著——傷心也好,感動也罷,這心髒都是一樣伸縮著,顫栗得疼痛。
二哥啊……”我鼻子發酸,用腦袋磕著他的胸膛,感受著那邊傳遞過來的溫暖與震動。“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過了,以生相許好不好?”
他悶笑一聲,摟緊了我。“由不得你說不了。我看了你小時候的詩作,便知道你天生該是個昏君!”
啊?哦……
我恍然大悟了……
但使龍城飛將在啊,從此君王不早朝啊不早朝……
我眨去了眼淚,搓搓手摟住他的脖子。“朕決定了,封你做鎮宅大將軍!”
那些鎮南鎮北的,那有鎮宅厲害啊!我這宅,可是天下第一宅!
他笑著輕輕咬我的唇,“你不想當皇帝,我就圈養了你。你既想當皇帝,我便讓你圈養,如何?”
圈養……
我臉上發燙,腦中閃過許多三十二歲以下禁讀的畫麵,鼻腔開始發熱……
想當初,我被師傅的一番話刺激得六神失常,離了丞相府,在雨中四處晃蕩,是這人把我從石板橋下領了回去,洗幹淨了塞進被窩裏灌薑湯。
我因師傅而遷怒於他,強著不肯喝薑湯,實在是忘了他的不擇手段,直接點了我的穴道,將那薑湯一口一口哺入我口中,說:“他不要你,還有我要你,你難過什麽?”
我被嗆得咳嗽連連,眼淚嘩嘩地流。
我總以為,他會知道我的身份,是因為我身上有什麽皇家胎記,比如說背後蓋了個玉璽引子表示皇家出品……
他說是因為輕功——十三鷹獨步武林的輕功,讓他順藤摸瓜查出了我的身世。所謂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就是這麽回事了,墨惟和師傅從我的玉佩查出我的身世,陶清卻是從我的功夫出身入手,結果卻都一樣。
彼時他點了我的穴,讓我隻能聽,不能說。
我是想過將你作為政治籌碼,扶你登基。”
切!就像呂不韋在公子楚身上下注嗎?
可你實在扶不上牆。”
靠!你還罵我是爛泥!
你性子太野了,若你一心想逃,我要廢更多的心力去控製你。與其這樣,還不如投注在六皇子身上,同樣得利,而且,還能得到你!”
呸!我不是供你們談判交易的籌碼!
別這樣不甘地瞪著我。你不願被束縛,我不鎖著你。你不想當皇帝,我也不會逼你。我何嚐遷就過一個人到這般地步?李瑩玉,你還想如何?”
嗬!你對別人都是打一百大板,所以打了我五十大板我就該感激涕零嗎!
我喜歡你自由自在的樣子,像北方草原上的海東青,而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滾!我不是鳥,不是人,不是鳥人!
所有的腹誹無效,那個說不願意束縛我的人將我囚禁在府中整整三天。
可能是那時候還不夠成熟,遇到了難題隻想著:我是該逃避啊還是逃避啊還是逃避啊……逃到最後,隻能逃入絕境。
我的二哥啊,他欺我、壓我、蹂躪我,我怕他,躲他,討好他,不是沒怨過他,可就像他說的,我還想他做到哪一步呢?又不是話本故事裏的男男女女,愛得沒有自我,沒有不顧一切。他有他的責任,對白虹山莊,對家人,現在,他也把我納入了他的羽翼之下,說:你是我在這世上,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裏,最親密的那一個,夠不夠?
我想:應該是夠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