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豆豆是我們的孩子

字數:8791   加入書籤

A+A-




    那一天早上,不待我想出個好借口請假,師傅便幫我把早朝退了。

    中午為慶祝唐思歸來,大擺辣椒宴。

    我吃得眼淚與鼻涕齊下,生不如死。

    燕離那敏感的味覺和嗅覺在這時成了致命凶器,強忍著吃了一點,淚流滿麵道:“一個唐思回來了,我們幾個卻都要去了……”

    喬羽不挑食,但是望著唐思從蜀中特意帶回來的辣椒王,仍是微微變了臉色,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刑具一樣。但他這般的猛士,怎會害怕敵人的嚴刑拷打,所以還是……從容就義了。

    師傅看著勺中的麻婆豆腐,眉心微蹙,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眼睛一閉,吞了下去。然後……白皙的臉上,慢慢浮起了兩抹緋紅,雙唇紅豔欲滴,連呼吸都變得火辣辣。

    我抹了把眼淚,心想著辣椒竟然還有春藥的美妙功效……

    豆豆,來,你也吃點。”我壞心眼地夾了塊豆腐往她的小嘴邊送去,登時就近的兩隻手拉住了我,喬羽痛苦地搖了搖頭,師傅歎了口氣:“放過豆豆吧,她還隻是個孩子……”

    唐思滿臉通紅,但是看上去爽到了,幹咳兩聲笑道:“豆豆承受不住,我們自己享受就好了,我還有私藏沒拿出來。”

    還有……

    燕離臉色微微變了,說了句“我曬的草藥還沒收”,然後落荒而逃。

    喬羽放下筷子,啞聲說:“還要巡邏,先走了。”

    師傅也站了起來。“還有公文要批,你們先吃。”

    登時,隻剩下我和唐思了。

    還有不明真相的豆豆,坐在小椅子裏,依依呀呀地拍著手。

    其實我也想逃的……

    奈何……

    唐思給我舀了一碗紅豔豔的湯,笑著說:“你之前說過什麽?要死一起死?什麽都陪我?”

    我咬咬牙,捧起碗,義薄雲天昂然道:“好!死就死吧!”

    能陪他的事情不多,至少這一件我得做了。

    我鼓起勇氣一飲而盡!

    唐思笑眯眯拍拍我的肩膀。“甜吧。”他湊近了說,“是薏米紅豆湯。”

    我怎麽忍心讓你陪我一起死。”他說。

    二哥如晤:

    朝中一切安好依然。

    春闈已經結束,新晉進士填補了朝中空缺,今年不乏青年才俊,少至十三歲,老至六十歲,多有十八九歲之俊才,滿朝春色,生機盎然。

    師傅共國師同主朝政,內政已定,隻待北方戰事完結了。

    聽這幾日傳來戰報,說邊疆連戰連捷,勝利在望了。我在帝都亦聽到百姓在談論著你。

    大將名師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你倒是威風得緊,陳國無人不知你這位鎮宅大將軍了,我這明德女帝啊……反倒落了個昏君的罵名。

    說來實在委屈,明明我按時早朝,勤政愛民,用人有方,哪裏擔得上昏君二字?二哥你也評評理嘛……

    眼下到了七月,咱們也有半年多沒見了,到了豆豆周歲,九月九日,就剛好是一年了。豆豆在燕離的照顧下,白白胖胖的,聰明伶俐,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愛哭鬧,傻乎乎的人見人愛,衝誰都笑,宮人們都把她寵上天了。她一會爬,便整個宮殿亂轉,小不點兒,一不小心就不見了蹤影,隻有讓人整日價跟著。前幾天沒看著路,爬著爬著撞桌腿上去了,頭上腫了個大包,哭得眼淚嘩嘩的,我看著心疼得亂顫,喬羽便又讓人把宮裏所有硬質的桌椅腿都套上一層軟軟的皮毛。這小家夥 真是敗家啊……

    二哥,你若見了她,一定也會歡喜的。

    她是九月九日生辰,你是十月十日,真是緣分啊!

    對了,有個秘密,待你回來,我親口告訴你。

    不過你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師傅說還剩下一場決定勝負的戰爭,隻有經曆這一戰,才能徹底打擊涼國,六十年來無力再戰。

    其實國與國之間,還是以和為貴吧。你萬事小心,安全為上。

    玉兒。”外間傳來師傅的喊聲,我停筆抬頭,見師傅抱著豆豆進來。

    豆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比旁人家的孩子大上了一倍,肥嫩嫩的小手扒在師傅胸口,小嘴微張著,口水瑩瑩,看到我便咧嘴笑起來,鬆開了抓著師傅的時候向我張開雙臂。

    我接過豆豆,故作嫌棄地把她舉高。“哎呀呀,龍袍又被你抹得都是口水了。”

    師傅微笑道:“她在長牙齒,是這樣的。燕離做了些小餅幹讓她磨牙呢。”說著低頭看了看桌麵,又道,“給陶清寫信嗎?”

    嗯。”我把豆豆抱進懷裏,讓她坐我膝上,抓著她的小手捏了捏,柔若無骨,嫩極了。“豆豆,給二爹寫信好不好?”

    她不知懂了沒有,大概是不懂的,不過還是興奮地啊啊叫。

    最近師傅在教她說話認字,我覺得未免太早了些,不過早點聽她叫娘,我也是非常期待。

    我家豆豆,奶聲奶氣地喊我“娘”……

    小心肝都酸麻了。

    我拿著紅印泥來,抓著她的小手按下去,染了印泥後在我的信尾蓋個戳。

    觸目驚心,小小胖胖的血手印!

    左手完了來右手,然後是兩隻小腳丫。

    把我給二哥的所有信攤開來看,就是豆豆的成長足跡了。

    豆豆好像很喜歡這個遊戲,我抱著她批奏章,一不留神讓她溜開了去,她便自己蓋了印泥,把小手印蓋滿了奏章……

    師傅欣慰地稱其為有權力欲望,有親政意識,大陳有望。

    我摸著下巴看她,心想小小年紀就想奪我權篡我位,長大了還得了……

    二哥,快回來教教你家丫頭吧……

    封好信,我親自走到院外,在鴿舍裏抓了隻信鴿,綁好了信放飛。

    師傅走到我身後停下,我仰著頭目送信鴿遠去,直到信鴿遠去不見,我才開口問道:“師傅……你說二哥他,是不是不想回來見我?”

    師傅柔聲說:“邊關戰事不得消停,他分身乏術。待戰事了結,他便會回來了。”

    我苦笑了下,隻有點點頭。

    他在信中說,待北疆平定了,便回來。

    他一直是淡淡的口吻,好像……並不如我想他那般想我……

    是太忙了嗎?

    玉兒,別多心。陶清待你情深,無須懷疑。”師傅的手按在我肩膀上,似乎是想給我一點信心,我勉強笑了笑,轉身麵對他。“嗯,我明白。”

    可是一轉眼半個月過去,他還是沒有給我回信,我開始坐立不安了,趕緊著人去北疆查探,三天後,消息傳來,滿朝震驚。

    我當場掀桌。

    為什麽之前沒有人回報!”

    底下跪了一地。

    臣罪該萬死……”

    你們萬死有什麽用!你們死了他們能回來嗎?”我負著手踱了兩圈,一陣暈眩,腳下晃了晃,勉強站住了。“韓歆!韓歆在哪裏?”

    陛下,微臣在。”

    我衝到他麵前,攥住他的領口往下拉。“你與墨維負責後勤供給,這件事,你定然知情,知情不報,你該當何罪!”

    韓歆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一切均是將軍吩咐,出於軍事考量,不能上報。”

    考量個屁!”我忍不住爆了粗口,“白登是什麽地方!我高祖曾率十萬精銳,卻被對方三萬人困於此!白登險境,他率十萬人挑了個最差的時機進去,你們沒有人阻止嗎?”

    韓歆拜倒。

    將軍用兵如神,臣等拜服,不敢有違。”

    用兵如神!那為何至今下落不明!十萬人啊!”我腳下一軟,險些跌倒,一手撐著桌沿,支撐著半邊身子,冷冷地看著韓歆。“墨維呢,他死了沒有!”

    墨大人坐鎮軍中。”

    讓他,立刻,馬上,滾來見朕!”

    我怒氣衝衝回到後宮,唐思、喬羽和燕離三人正陪著豆豆練習走路,豆豆的小手被唐思握著,搖搖晃晃地扭著屁股一步步向前。

    見我進來,三人都停下來回頭看我。

    怎麽了?”燕離走到我身邊,疑惑道,“朝上發生什麽事了,你氣得臉色都白了。”

    我深呼吸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震怒不能解決問題,要冷靜。

    陶清率十萬兵馬,深入白登。”

    燕離臉色一變。

    白登,隻要是陳國子民都不會陌生。一個讓陳國受盡屈辱的地方。大陳高祖,滅了前朝,吞了西蜀霸王,卻折辱在涼國那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手上。十萬精銳深入白登,竟被對方三萬騎兵圍殺得動彈不得。最後由我國母請降,奉上珠寶金銀無數,將高祖贖了回來。

    那國書的言辭之間,對我朝國母極近無理與侮辱,將白登二字,寫在了陳國的恥辱柱上,百年不滅。

    白登險境,氣候無常,被稱為魔鬼城,也隻有馬上民族涼國人才能摸清他的脈搏。在那種敵暗我明,敵人占有絕對優勢的地方發動進攻,勝算能有多大!

    陶清一向謹慎,怎麽會冒這樣的險!

    而且……他還瞞著所有人!

    然後呢?”燕離緊緊盯著我,臉色微白,“有消息嗎?”

    我沉重地搖了搖頭。“失去聯絡十天了。”

    唐思和喬羽對視一眼,同時說:“我去。”

    不。”我否決了,“你們去也沒有用,當務之急,是了解戰況,再派出救援。”

    我信他。

    這次我信他,隻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

    豆豆扒在唐思胸前,安靜恬謐,忽地小嘴微啟,軟軟喊了一聲:“爹爹……”

    三個男人仍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沒有反應過來。

    爹爹……”豆豆奶聲奶氣地連喊了好幾次,終於唐思身體一震,低下頭看向懷裏的小豆子,顫聲說:“我沒聽錯?”

    男人們狂喜地圍著豆豆,為豆豆第一次開口慶賀。

    二哥……

    這是豆豆第一次開口說話。

    她喊了爹爹。

    她的親生父親,現在在哪裏?

    你會回來的。

    對嗎?

    墨維火速從邊疆趕來,我沒有在大殿上問他問題,禦書房,關起房門,我扔了他滿頭滿臉的書卷。

    枉我拿你當忘年之交,你就這樣讓他去送死!”扔完了書我跳下桌去抓住他的衣襟,大聲吼他,“你倒是熟知天文地理,白登是什麽地方!流沙、風暴、海市蜃樓!我們有多少勝算!就算不能徹底打退涼國,我們也已經占了優勢,有什麽必要去賭這一場!”

    墨維垂著眼瞼,沉默了許久,緩緩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在白登作戰,他們有恃無恐,驕傲輕敵,我們便能利用這一點,引出他們全部軍力,一舉殲滅!”

    所以呢?”我攥得指節生痛,聲音嘶啞,“現在,他在哪裏?”

    白登易進難出,消息隔絕,本在意料之中。以陶清預料,此戰可能會耗時兩個月。白登地圖,是無數線人用生命換回來的,此戰勢在必行。”

    就算死了幾百個線人又如何?就該用十萬大軍去換一個‘值得’嗎?”我鬆開了手,垂下眼看著他的衣擺。

    關心則亂。陛下,你要對陶清有信心。”

    滾。”我冷冷說。

    不到兩個月,勝負未知。”

    朕說了,滾!”

    背後沉默了片刻,然後腳步聲遠去。

    大殿的門吱吱呀呀地開了,光線從門縫間穿過,漸漸寬,漸漸窄。

    背後的毛毯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屈膝坐在殿下,將臉埋進膝蓋之間。

    一隻軟軟的小手搭上我的手背。

    娘,娘……”

    我側過臉,看到豆豆紅潤的小臉。

    她什麽都不知道,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忽地彎了起來,嘴角有淺淺的梨渦。“娘,娘,抱抱……”她抱住我的手臂,咧著嘴笑,口水又落到我的龍袍上了。

    我笑了笑,把她抱進懷裏,軟軟的,小小的身子,頭發也是細軟的,紮成了小小一撮,身上傳來淡淡的奶香,有著陽光曬後的溫暖。

    豆豆……”

    我把臉埋在她肩上,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嗓子眼發緊。

    娘親很想你的爹。”

    她用短短的胳膊抱著我的脖子,又摸到我的眼角,在我臉上吧唧了一口。

    她大概不懂得我在說什麽,不知道我在難過什麽。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爹爹。

    不,見過的。

    唐思說,二哥出征前看過她,抱過她。

    可她一定不記得了。孩子那麽健忘。

    二哥,我們的豆豆那麽可愛,你怎麽舍得不回來?

    我不瞞著你了。

    下一次寫信,我一定告訴你那個秘密。

    豆豆是我們的孩子。

    她會喊爹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