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努拉用力幹咳兩聲，然後大聲道：“瑪利亞醫生，外頭有些傷員，你得去看看。”
    瑪利亞聽到有傷員，本能地停止了哭泣。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剛才哭得稀裏嘩啦，把宋和平的衣服都打濕了一片。
    於是略顯尷尬地道歉：“對不起，剛才我的情緒激動了點……”
    宋和平忙道：“沒事沒事……”
    等瑪利亞離開後，努拉對宋和平說：“像她這種女人，在我們那裏直接就能用石頭砸死。”
    宋和平猛然一愣。
    他忽然想到了貝都因人也是遵循YSL的一些法典的，對於女人的管製是非常嚴格的。
    不過努拉反應這麽大，倒是令自己感到意外。
    “啊……”
    宋和平打了個哈哈。
    這種話顯然不好回，那是個陷阱。
    雖然他沒有戀愛經驗，但不傻。
    “我出去看看他們有什麽要幫忙的。”
    找了個借口，宋和平連忙開溜。
    最近努拉有些變化自己能明顯感覺到。
    門外已經是哀嚎一片。
    等宋和平出了教堂門口，前麵的空地上已經橫七豎八擺滿了傷者和屍體。
    村民們將自己家裏受傷的或者還有一口氣的親屬都送到了這裏來，希望獲得救治。
    瑪利亞在人群中忙前忙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都去幫忙。”
    宋和平朝江峰和安東諾夫丟了個眼色，自己到車上找了個急救包過來，開始為那些受傷的村民進行簡易包紮。
    不過很快他便有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足足上百個村民受傷或者死去。
    他們的傷勢根本不是靠一個急救包能救治的。
    幾百個急救包都無法讓他們活過來。
    他們需要醫院。
    但是這裏沒有醫院。
    附近都是戰區。
    要去醫院至少要往北走一百多公裏，進入北蘇丹境內的醫院。
    很快，不少重傷員一個個開始咽氣。
    宋和平在戰場上殺人殺不少。
    但是救治過程中看到那麽多人慢慢死去倒是頭一回。
    無法形容兩者之間的感覺。
    前者是要將對方殺死，所以殺了就殺了，沒有任何感覺。
    後者是要救人，想要挽救性命，卻眼睜睜看著對方死在麵前。
    這種挫敗感是以前沒體驗過的。
    宋和平突然有了奇怪的感悟。
    其實殺人比救人容易多了。
    殺人隻需要一顆子彈。
    救人可能需要一個醫院，一個手術室，還有足夠的藥物和一個醫術精湛的醫生。
    “噢！上帝啊！”
    瑪利亞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哭聲驚動了所有人。
    原本因為親人離世而嚎啕的村民們紛紛停下了哭泣，看著瑪利亞，不明白這個一向堅強的女醫生為什麽突然哭得如此驚天動地。
    宋和平清楚。
    但他知道自己勸不住。
    江峰問：“你不去安慰安慰人家？”
    宋和平白了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道：“這時候最好就是讓她哭出來，發泄出來就好了。”
    江峰看了看腕表說道：“哭歸哭，但有個事我不得不提醒一下，時間不多了。”
    宋和平清楚江峰口中所說的時間是指什麽。
    這裏是戰亂地區，目前各方武裝勢力和政府軍已經開打，戰線持續在變化，科瑪村已經來了一批武裝人員，意味著下一批來到這裏的時間不會短。
    一個連的叛軍消失不是一件小事，對方的上級終歸會知道這裏出事了。
    一旦大部隊趕到，恐怕自己這幾個人再厲害也頂不住數以千計的武裝分子攻擊。
    “行，十分鍾。”
    宋和平說：“十分鍾後我們就走。”
    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兄弟安全考慮。
    科瑪村的村民很可憐。
    但是非洲大陸上可憐的人太多了。
    戰亂國家中的人民就沒有不苦不慘的。
    自己不是上帝，也不想扮演上帝。
    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瑪利亞，先別哭了。”
    他走到女醫生麵前，拍了拍她的肩頭。
    “現在可不是哭泣的時候，我得跟你說件更現實的事情，這裏不安全了，剛才那些武裝分子裏頭肯定有人跑掉了，他們的上級很快會知道這裏出事，也肯定會派遣大量部隊過來圍剿科瑪村，你必須告訴村民們，如果想活命，那現在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瑪利亞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
    她畢竟是成年人，雖然崩潰隻在一瞬之間，可終歸理智還在。
    活著。
    這是當前最艱巨也最難的任務。
    沒啥比活著更現實，更實在。
    “好……我去告訴他們……”
    “嗯，十分鍾，如果他們願意離開，我可以在這裏為他們提供十分鍾的保護，別嫌短，這裏太危險，我的人也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瑪利亞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畢竟她之前就想問了。
    宋和平之前說自己是商人，但真不像。
    事已至此，宋和平也不打算隱瞞，於是坦白道：“我是個PMC公司的老板，這些人都是我公司裏的核心戰鬥人員，所以你沒必要猜疑，我們是吃這行飯的專業人士。”
    “好，我明白了。”
    瑪利亞擦幹眼淚，人站了起來，環顧周圍後走向人群，去找村裏的德高望重的族頭們商量撤離的事情去了。
    宋和平不願意插手他們之間的談論。
    這些村民終歸是會有去處的，隻不過往那走安全點而已。
    這不是自己的職責範圍，也不是義務。
    剛才殺了個回馬槍，已經還了瑪利亞救治侯興的人情了。
    宋和平的目光很快落在遠處，在教堂後頭大約幾十米外的一棵樹下，“木工”丹尼在那裏忙活著，似乎在挖墳。
    趁著還有時間，宋和平撇開人群，朝那棵大樹走去。
    “丹尼！”
    宋和平主動打了招呼，目光落在地上。
    他看到了何塞的屍體，此時躺在坑內。
    丹尼朝宋和平點了點頭，繼續往坑裏填土。
    何塞的臉和身體一點點被泥土覆蓋，直至淹沒。
    “這棵樹是何塞剛來這裏時候種下的，現在已經長那麽高了，他說過，如果有天他死了，就埋在這裏。”
    丹尼很快將土填滿，然後拍了拍浮土，夯實了墳墓，拿起早就製作好的木製十字架插了上去，在墳前閉眼祈禱。
    片刻後，他回過頭來問宋和平：“是不是要撤了？”
    宋和平點頭：“嗯，你有什麽打算？”
    “打算？”丹尼茫然地搖搖頭：“我來非洲的時候四處流浪，後來遇到了何塞，才在這裏落下腳來，也有幾年了……”
    丹尼感慨地仰起頭來看著茂盛的樹冠，幾縷陽光穿過樹葉縫隙落在他的臉上，看起來像一隻獵豹的皮囊紋路。
    “以前我在軍隊的時候殺戮太多，選擇退役後本想來非洲贖罪的，在這裏我也救人，隻不過現在我發現，像何塞一樣傳教救人沒用，像瑪麗亞一樣治病去救人也沒用，在武力麵前，這些都不值一提……”
    “那你有什麽打算？”宋和平問。
    丹尼搖頭：“不知道，見一步走一步。”
    宋和平看看表：“我們要撤了。”
    “往哪撤？”丹尼問。
    宋和平說：“我們現在往埃塞走，本來就是要去埃塞。”
    “那邊啊……”丹尼說：“不錯，那邊挺安全的。”
    “老班長！”
    江峰跑了過來。
    “那個洋妞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