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午夜的電車軌道在雨中泛著冷光。
    法拉利將黑色風衣領子豎起，咖啡杯裏的濃縮咖啡早已冰涼。
    他第五次經過聖斯塔夫隆大教堂時，終於發現跟蹤者犯了個致命錯誤——那個穿皮夾克的男人在同一個報刊亭買了三次《真理報》。
    他在多瑙河畔的廢棄碼頭停住腳步，右手自然垂在身側，隻要對方稍有動靜，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間的小刀用來攻擊。
    那個男人沒有停頓，順著河畔欄杆邊的水泥磚路慢慢朝前走，手裏還拿著那份讓他露出馬腳的《真理報》。
    自從昨晚下飛機，他就發現自己被盯上了。
    法拉利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次不顧亨利的阻攔來到東歐的確要冒很大的風險。
    但他卻不得不這麽做。
    因為這次是為了妹妹卡特琳而來。
    每個人都有軟肋。
    哪怕像法拉利這麽睿智冷靜的男人也不能例外。
    法拉利的軟肋是家人。
    父親的早逝讓法拉利很早就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家裏唯一的男人，必須挑起養家的重擔。
    所以從讀大學開始，法拉利就已經在兼職掙錢養家。
    他有個聰明的大腦，賺錢對他來說並不難。
    妹妹比他小八歲，出生半年後，父親就死於一場意外。
    所以卡特琳沒享受過多少父愛。
    對於她來說，哥哥法拉利就如同父親一樣。
    被妹妹和母親依靠，對於法拉利來說不是一種負擔，他甚至認為這讓他很有成就感。
    幾天前母親打電話給自己，告知他妹妹卡特琳失蹤後，法拉利就坐不住了。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
    法拉利很清楚跟蹤的原則。
    如果目標停下，自己也不能馬上停下。
    那樣會讓自己變得像禿子頭頂的蒼蠅一樣引人注目。
    最好的辦法是保持步速若無其事往前走，將跟蹤目標交給附近的同夥接棒跟蹤。
    很顯然，這個男人也采取了這種辦法。
    不多時，男人已經來到了法拉利的身邊。
    他目不斜視，仿佛隻是一個路過的無關緊要之人，連看都沒看法拉利一眼。
    但正因為這樣，法拉利才判斷出對方就是一個跟蹤者。
    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僻靜路段，但凡正常人經過一個站在河邊手拿咖啡盯著自己看的陌生人都會稍稍掃上一眼。
    連看都不看。
    說明有鬼。
    水麵漂浮的油汙折射著霓虹燈光，把男人的倒影切割成扭曲的色塊。
    就在男人和法拉利擦肩而過的時候，法拉利突然轉身甩出咖啡杯。
    滾燙液體潑在跟蹤者臉上的瞬間，他的膝蓋已經重重頂在對方胃部。
    男人被熱乎乎的咖啡糊了一臉，雙眼生疼之際還沒來得及反應，心窩處已經被法拉利結結實實來了一記膝頂。
    “嘔——”
    他頓時彎腰弓身，人蜷縮在地嘔吐起來。
    法拉利從他後腰摸出馬卡洛夫手槍。
    握把處的磨損痕跡顯示主人慣用左手，彈匣裏的9毫米子彈全部被銼成了尖頭——這是巴爾幹黑幫慣用的折磨手段。
    黑幫？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前期亨利為自己搜集的情報。
    情報顯示自己的妹妹卡特琳的失蹤也許和當地黑幫有關。
    她這次來羅馬尼亞是調查當地黑幫參與的人口販賣情況，想要以此作為題材寫一期新聞專題。
    東歐的人口販賣生意源起於八九十年代，在那之前，當地的黑幫多數涉足的是走私生意。
    比如汽車、電器，甚至香煙。
    那時候由於冷戰尚未結束，西歐的一些商品在東歐的地下黑市裏都是緊俏物品，通常能賣出數倍的高價。
    這條走私通道打通之後，逐漸演變成協助偷渡。
    黑幫分子搖身一變，成了蛇頭。
    再到後來，冷戰結束，蘇聯解體，大量前獨聯體國家的經濟陷入崩潰，國家黯然失色，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漂亮的東歐女人。
    於是乎，大量的東歐年輕女孩被黑幫協助偷渡到西歐從事皮肉生意。
    羅馬尼亞憑借著獨特的地理位置，成為了鏈接東西歐走私渠道的重要樞紐地。
    直至歐盟的出現和東擴，申根簽證的出現讓偷渡走私成了昨日黃花，這門生意開始逐漸蕭條。
    雖然生意蕭條了，不過西歐的地下人口販賣生意卻依舊紅火。
    那些歐洲老屁股們，甚至美國那邊的有錢人，他們內心的變態與日俱增。
    豢養X奴永遠是西方世界精英圈裏男人們私下喜愛的調調兒，就如同D品一樣令他們癡迷。
    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場。
    當自願從事這一行的東歐女孩減少，那麽隨之而來的就是誘騙和拐賣。
    卡琳娜來調查的就是這個新聞體裁。
    甚至為了掩飾身份，她應聘成為一家可疑的模特公司的職員——這些所謂的模特公司，其實背後都是黑幫，利用所謂的星探物色目標，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將那些涉世未深的東歐女孩以簽約模特公司包裝成為職業模特為誘餌，很容易就能將人騙到手然後秘密販賣到世界各地。
    但很顯然卡特琳很不小心，據母親所說，她到了羅馬尼亞後不到三天就和自己失去了聯係。
    原本還沒意識到自己女兒被黑幫綁架的母親在幾天後收到一條神秘信息，這才知道寶貝女兒已經落入賊手。
    她去報了案，但意大利的警察卻告知她這種跨國案件辦理起來需要冗長的等待，畢竟在官僚主義盛行的歐洲，要協調不同國家的警力去偵破一起綁架案件難度比登上珠穆朗瑪峰還高。
    要那些連羅馬鬥獸場周圍的小偷都無法有效應對的意大利警察去解決這種案子，還不如進教堂向上帝祈求幫助更靠譜。
    情急之下，老母親隻能求助於法拉利。
    雖然自己那個浪跡天涯的兒子已經有幾年沒見麵了，可每個月這小子還從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匯款到自己的賬上——他心裏還是有自己這個母親的。
    當法拉利用槍托砸碎男人右腳踝時，慘叫聲驚起了暗處的鴿群。
    “說，你們是誰？！為什麽跟蹤我？“
    法拉利將變形的彈頭按進傷口，男人抽搐著尖叫起來。
    “我是骷髏幫的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蹤你，我隻是奉命行事，我們老大讓我跟蹤你。”
    也許實在疼的厲害，這家夥竹筒倒豆子一樣和盤托出。
    法拉利冷哼一聲。
    在自己這種職業雇傭兵麵前，黑幫小混子的耐受力就像濕了水的草紙一樣一戳就崩。
    “是誰告訴你們我的行蹤？”
    法拉利繼續盤問道。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隻是個小嘍囉，我隻知道你是來救人的……”
    男人額頭上冷汗直冒，不知道是被槍頂著腦袋嚇出來的還是被彈頭塞入傷口裏疼出來的。
    法拉利覺得這家夥說的的確實話。
    低等級的幫會成員隻能奉命行事，做一些打雜的活兒。
    高等級的秘密他們是不會知道的。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不老實，我直接一槍將你的腦袋轟開，然後將你的屍體推到河裏去喂魚，明白？”
    “明白……”
    “我妹妹目前關在什麽地方？”
    “……”
    男人目光閃爍，沒有馬上回答。
    很快他便嚐試到了不老實的後果。
    法拉利又開始將那顆子彈往他被槍托砸開的傷口上硬塞進去。
    “嗷——我說！我說！康斯坦丁港區17號倉庫。大概是在那裏！我隻是猜的，一般女孩都關在那裏！”
    這個答案讓他瞳孔微縮，那裏是黑幫走私船卸貨的禁區。
    法拉利確定這家夥沒有說謊，揮起手，一槍托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男人即刻昏迷過去，頭一歪，身子朝旁邊倒下，再也不動彈了。
    法拉利在男人身上搜羅了一下，將彈藥什麽的都掏了過來，又拿出對方的錢包，用手機拍下裏頭證件的照片。
    他現在知道了一個可能關押妹妹的地方。
    但他需要幫助。
    自己可不是宋和平。
    如果宋和平在那就好了。
    他一個人肯定敢直接上黑幫總部閹了他們老大。
    而自己……
    法拉利苦笑起來。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有些無能。
    以前在公司，自己總是標榜自己聰明的腦子，是靠腦子吃飯的。
    而這次，他忽然覺得孔武有力的四肢其實也非常有用，強悍的軍事素質在特定的時候比一顆聰明的大腦好使。
    拿完了東西，法拉利起身匆匆離開。
    現在他必須去找接頭人。
    今晚是約定好的見麵時間。
    這個接頭人是亨利安排的，順利的話，他是可以為自己提供武器甚至可以為自己提供雇傭服務，幫自己找一些能幹的人手。
    看了看表。
    八點半了。
    約定的時間在十點半。
    現在，法拉利必須馬上找到接頭人。
    卡特琳已經失蹤快一個禮拜了。
    一個女孩落入黑幫的手中……
    法拉利簡直不敢往下想。
    走出一段路，身後射來雪亮的燈光。
    他回頭一看，是一輛出租車，於是連忙伸手攔下。
    “去盧克大街172號。”
    法拉利立起了衣領擋住了半張臉，他看了一眼後視鏡，對司機說出了一個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