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廟宇中，足足數百具傀儡烏泱泱地佇立在宮乾和祁景川身前。
    說它們是傀儡其實並不恰當，它們其實是張家村死去的女人屍體們，仍然保存著死時的樣子，每一個死狀都極其淒慘。
    數百具屍體盯著兩個大活人，隻等他們手中那截樹枝消失，便要將他們吞吃入腹。
    這一幕詭異又恐怖，尤其是當祁景川對著這群傀儡深情呼喚“媽”的時候。
    “媽，你不要我了嗎？我是大勝啊，媽媽。”
    祁景川實際上非常緊張，他聲音顫抖，掌心裏滿是冷汗。
    即使心中毫無底氣，但這是他最後的辦法了，更何況現在他並不是一個人，宮乾還在他身邊。
    宮乾並不是張家村的村民，他的檔案並不在這座宗廟裏。
    所以，祁景川明白，宮乾之所以入廟，完全是為了他。
    祁景川從前覺得人和人之間交付信任與真心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但宮乾給了他絲毫不摻雜質的信賴，他不能辜負宮乾。
    為了自己，也為了宮乾，他也會拚到最後一秒。
    ·
    那些傀儡又往前平移了一小步，宮乾和祁景川也隨之後退，但他們的後背撞上了沉重的木門。
    沒有退路了。
    就在這時，祁景川覺察到宮乾的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無聲地支撐著祁景川，讓他別怕。
    祁景川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更加緊密地與宮乾十指相扣，目光投向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傀儡群。
    “媽，是我啊，”祁景川的聲音不再顫抖，帶著微微的沙啞，“你忘了誰，都不會忘了我的，對嗎？”
    靜止的傀儡群中，有一個傀儡，輕輕歪了歪頭。
    火折子微弱的光無法照亮那個傀儡的麵容，祁景川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繼續開口。
    “媽，我很小就沒有爸爸了，是你一點點把我帶大的。我知道你很辛苦，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抱怨的話，但我真的知道你很累。”祁景川的目光仿佛透過傀儡群，看向更加悠遠的空間，“我好像很少對你說親近的話，我總是在想，等我長大了就好了，隻要等我長大了，我可以賺錢，賺很多錢，我不會再讓別人看不起你，我會讓你過上很好的生活......”
    宮乾偏頭看著祁景川，目光深邃而憐惜。
    “可是現在我長大了，你為什麽......”祁景川哽咽了一下，“你為什麽不記得我了呢？”
    他的這番話，不是作為“張大勝”說的，而是作為祁景川說的。
    他的媽媽得了怪病，變成了一個怪物，每天剖開自己的肚子，然後又重新縫上。
    但祁景川一點都不害怕，因為那是他的媽媽，怎麽會有孩子害怕自己的媽媽呢？
    唯一讓他害怕的，就是媽媽忘了他，徹底忘了他。
    ·
    傀儡群中，有一具瘦小的傀儡，邁開了腳，一點點地朝著祁景川靠近。
    它平移時，兩邊肩膀一高一低，因為這是大勝媽的屍體，大勝媽左腳受過傷，她跛腳。
    .
    如果說還有什麽能夠喚起一具屍體的意識，那就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
    宮乾手掌微微收緊，捏了捏祁景川的手，提醒祁景川這具傀儡在靠近。
    祁景川迅速閉了閉眼，調整好情緒，接著說：“媽，你還記得嗎？你本來是南方人，你也有自己的爸爸和媽媽，你還有一個疼愛你的姐姐。”
    傀儡——也就是大勝媽的屍體緩緩靠近了，她穿著單薄的睡衣褲，赤裸著雙腳，發梢、眉毛和睫毛上全是冰碴。
    她的雙眼睜得很大，眼裏全是血絲，她死不瞑目。
    祁景川繼續說：“你最喜歡的是一個粉色的書包，你上學的時候總是背著那個粉色書包，你想起來了嗎？”
    傀儡大勝媽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波瀾，仿佛陷入了回憶。
    祁景川說：“那一天，你和姐姐去公園玩，有個男人向你問路，你太善良了，所以你給他帶了路。但是他用一個袋子套住了你，把你拐賣到了張家村。你在袋子裏一直哭，一直一直地哭，希望有人能來救你。”
    傀儡大勝媽的眼中流出淚水，瞬間結成了兩行冰。
    “主教把你賣給了那個男人，他虐待你，打你打得很厲害。有一個冬天，他把鐵鉗泡在水缸裏，鐵鉗結了冰，他用那個來打你，你的左腿就是被他打壞的。”祁景川語速漸漸加快，“後來你為他生了一個孩子，他覺得你沒有用了，覺得你是個不聽話的妻子，於是他讓主教來對你進行洗禮。主教讓他把你關在家門外凍著，你被凍了整整一夜，不管你怎麽哀求，他都沒有給你開門，你想看自己的兒子最後一眼，卻都沒有看到......”
    大勝媽的屍體就這樣看著祁景川，似乎是要透過祁景川的這副皮相，看看他皮囊之下的靈魂，究竟是不是她最愛的、最放不下的兒子。
    祁景川沒有避開她的注視，而是沉聲說：“阿姨，我不是大勝，但我想大勝和我一樣，希望你能找回你自己的名字。”
    他的話語堅定而誠懇，傀儡大勝媽淚如雨下，從她眼眶中流出的眼淚，化作一根根細細的冰錐，垂落在地上。
    ·
    祁景川和宮乾十指相扣的掌心中，那截樹枝如同一根香，越來越短、越來越短......
    短到祁景川幾乎就要感覺不到樹枝的存在了。
    沒有時間了，他和宮乾的生命正在以秒為單位流逝著。
    祁景川深深看著傀儡大勝媽：“當年你還是個小女孩，被套進了那個不見天日的袋子。你的呼救聲並不是沒有人聽見，我聽到了，我來救你了，我們一起逃出去，好嗎？”
    傀儡大勝媽青紫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她渾身都被凍僵，無法發出絲毫聲音。
    她朝著木門挪去，僵硬地舉起右手，一點點、一點點地推開門。
    祁景川眼中迸現出狂喜，他情不自禁地看了宮乾一眼。
    有救了！
    木門漸漸被推開一道縫隙，祁景川瞳孔驟然一縮——樹枝消失了！
    在祁景川深黑色的瞳孔中，那尊巨大的雕像開始扭曲變形，它舉起一隻手臂，遙遙指向祁景川和宮乾。
    原本安靜佇立著的傀儡們瞬間麵目猙獰，朝著祁景川和宮乾撲了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宮乾將祁景川牢牢扣在了懷中，用自己的後背對著那群發狂的傀儡們。
    祁景川不顧一切地放聲嘶吼：“宮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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