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炎紀！
    圖書館的玻璃一麵接一麵地破裂，玻璃茬子碎在院裏的花圃中，武器在晶瑩閃亮的玻璃上堆成了小山。
    比起投降，這更像是畢業當晚的狂歡，學生們，都玩瘋了。
    不僅是喜悅，更是一種宣泄。
    此時的中尉，正疑惑地望著他的俘虜——爵德中校，兩個孩子離開後，這老頭兒就一直盯著他看“你看著我幹嘛？老，朋友。”
    他把“老”這個單詞咬得很重，仿佛，他是整個世界，唯一一個，沒有被歌聲所觸動的人。或許，就是這樣，他一直都將那種感情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裏，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再取出來偷偷品嚐。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爵德中校笑了，很奇怪，這個老頭兒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但就在這一刻，你能清晰地看到，他那疊加在笑容上的笑容。
    “哦？他也是情報官嗎？或者是喜劇演員？”有人自以為很幽默。
    老爵德沒有在意中尉的玩笑“他之前是個職業經理人，現在是個戰士。”
    “恩……這有什麽好相似的嗎？”
    爵德很認真的看著中尉，告訴他“你們的心髒，都是用軟糖塑出來的。”
    “那我一定是口香糖做的，不然我早就在你們無休止的咀嚼中傷心致死了……抱歉我有個通話……鐵公爵，這裏是威士忌，請講。是的，對，沒錯，都是學生，他們餓壞了……”
    結束了與鐵公爵號的交流，中尉用他的揚聲器發布了一則廣播“同學們，靜一靜，靜一靜。這裏是米倫坦公立大學臨時廣播中心，請大家靜一靜，現在發布一條緊急通知，學校給大家安排了早餐。早餐會以空投的形式送達，請大家不要隨意走動，以免造成餐廳留學事件。謝謝。”
    幾分鍾後，早餐到了，學生們帶著被他們抓捕的新聯邦情報人員下了樓。他們還保留著孩子的純善，那些情報員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傷口。
    學生們穿著各式各色的日常服飾，在戰爭的修飾下，那些黃綠藍紅黑色的衣裙褶皺不堪，滿是泥灰，顯得特別的好看。
    好看得讓k排的姑娘小夥們感受到了那麽一點自卑。
    這種自卑，絕非源於虛榮。他們身上的軍服和裝甲昂貴過任何奢侈的服飾。看上去，也總比那些髒兮兮皺巴巴的衣服要體麵得多。也絕非慕於青春，他們中年級最大的中尉和上士，也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
    況且，他們勝利了，他們是這些學生的拯救者，他們不該自卑。
    可他們還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他們依舊渴慕著像那些學生一樣，再昂貴製服，也不過是集體主義的春藥，再偉大的勝利，也隻屬於軍隊，學生們身上有著他們此刻所得不到東西——擁有自己的名字，兩個字也好，三個字也罷，隻要不是黑桃、紅心、碎花和方塊就好。
    牛奶，蛋糕，青豆罐頭和一些袋裝的肉類食品，都是些簡單的成品食物，沒有多餘口感、沒有多餘的味道、沒有多餘的烹調方式、沒有多餘的用餐場地，更沒有多餘的選擇。
    可這絕對是大多數人生命中，最奢侈的一餐。看著那些孩子的臉，你絕不會懷疑，這將是他們一生中，最幸福、最滿足的一餐。
    k排的幾個頭頭各自杵在一扇窗邊，看得出神。
    中尉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的大學時代有這樣的一餐，打死我也不會當兵的。”
    “附議。”克裏斯蒂上士不知什麽時候成了中尉的死忠“如果我的學生時代有這樣一餐，我就不會草草嫁給一個不靠譜的人。”
    “你怎麽看出來的？這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係麽？”顯然，鈴木準尉並不認同這種說法“我看他們的樣子，總覺得，這些家夥現在大多想去結婚？而且不排除有報考軍校的可能。”
    “不，不不。”中尉反駁道“結婚什麽不一定，他們肯定不會當兵的。相信我，我吃過的黃油比你們吃過的麵包還多。阿加莎，把你錄製的視頻資料轉發給我。”
    “好的長官，其實我想表達的重點是草率地走向婚姻……”
    中尉拿到了他想要的資料後便消失了，他無心參與另外幾個頭頭們的爭論，閑聊閑聊，這種活動是屬於閑暇時間的。更何況這樣的爭論沒有任何意義——隻有極少數人能在感情麵前抱有絕對的理智，按《道德經》中的說法，那樣的人，是以百姓為芻狗的聖人（注2）。
    在安排好一切防務之後，相比閑聊他更願意像其他士兵那樣去睡一會兒，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年齡。
    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縮回了圖書館裏，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獨自呆著，打開了通訊設備。
    “長官。”
    跟他通話的是師參謀長漢密爾頓中校。
    “弗蘭克，打得不錯，既然已經占領了圖書館，為何不去休息一下呢？”
    “長官，這這裏有一份很重要的影像資料想要交給您。我想會對當前的戰局有所幫助。”
    “讓我看看。”不知是否因為投影失真的原因，中校的麵龐有些病態，他看著接收到的影像，不住的發出“嗯”的肯定聲。
    “做得很好，弗蘭克。”也許是疲憊讓他失去了挖苦的精力，他選擇性地讚揚了中尉的所作所為“不管你這樣做是出於什麽原因，但你至少擁有了和你在聯席會中的職位相襯的政治頭腦，這是比那個職位更值得驕傲的。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希望你直接告訴我，而不是用這種方式，我想看到你的行為和你語言中所表達的假想一樣坦蕩。”
    “你廢了那麽多的周折在這個位置署上士官的名字。”中校在全息影像上畫了個紅圈，將投影轉過來給中尉看，他畫圈的地方是克裏斯蒂名字。
    “看清楚了嗎？”中校繼續說道“你知道你這麽做意味著什麽嗎？弗蘭克，從你做見習軍官那天起，我就一直是你的負責人。你算不上正直，卻是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大體也堪稱善良。我一直看著你成長，但你不覺得，你比一個犯了罪的士官更需要這份功績嗎？”
    “長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能想到讓人把這些東西錄下來，還能不知道它能對戰局起到怎樣的作用嗎？你在親手送出自己的勝利榮譽勳章（注1）。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根本就不是那種不計名利的人，尤其是功名，弗蘭克，你把它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當然，這隻是第一點。”
    中校是個很有條理的人，他把其間的厲害關係羅列的很清晰“第二，你和那個姑娘才認識多久？十個小時？能算一天嗎？你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成長環境，更何況，她是個單親媽媽，而你還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不相信你們之間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弗蘭克。你想到什麽就敢去思考如何實現，這是你的優點，很多時候人們不缺少能力，隻是缺乏決心。但是，做任何事情總要考慮值不值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便你們之間存在那種超乎理智的情感，你也願意為之犧牲本該屬於你的英雄身份，可一枚勝利榮譽勳章是無法讓她免於刑罰的。如果你隻想讓她活下來，那你已經做到了。她所做的一切完全可以免於死刑，而有了這份資料，接下來的戰鬥也不會那麽危險了。更何況事情是你做的，她拿不到勝利榮譽勳章的。”
    “可是……”中尉猶豫了，他依然記得當年那個少年，那個從電影院裏走出來，便一直想當火龍上尉（注2）的少年。
    一枚勝利榮譽勳章，多麽誘人啊。一枚在戰火中，用善良與包容得來的勝利榮譽勳章，多麽……誘人啊。
    夢想就在眼前……要放棄嗎？
    中尉在想，他對克裏斯蒂，到底抱有怎樣的感情呢？
    他在內心稱量著自己的情感。
    無疑，他是深愛著卡洛琳的，那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那是一個即便陪伴在身旁，也會在夢裏相會的人。
    即便誅心到要讓他有一個婚外情對象的話，那個對象也不可能是克裏斯蒂。
    是的，如果說，除了聯邦之外，有任何人能夠讓他放棄自己的家庭的話，那也一定是枝子。原因無他，枝子和他實在太相似了，在相似之中又有著各自獨立的人格與生活方式。她有著與他相似的人生信條，相似的思維模式，他們痛恨同樣可恨的，他們喜愛同樣可愛的。他們有不同的愛好、不同的關注點，卻會很容易被對方所愛好與關注的一切所吸引。
    不過，他認為自己能與枝子保持正當的關係與距離，他對此深信不疑，之前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的。對於一個有家庭的人而言，無論喜愛誰，隻要知道對方過得很好，且越來越好就足夠幸福了。
    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望江湖，這尚算是一種，更高境界的情感吧。
    可他對克裏斯蒂沒有這種感覺，他隻是想幫助她。他確信，以他正常的取向，即便克裏斯蒂是個年紀和漢密爾頓中校一樣大的男人，他也會幫助她。
    或許是出於同情，或許出於克裏斯蒂冒著生命危險來解救自己的情誼，或許是出於他從未有過的、如果有的話，連他自己都會覺得惡心的不可告人的肮髒目的？
    中校說的很對，這不值得，他大可以收養克裏斯的孩子，並帶著孩子定期去探望母親。這對他的家庭而言算不上什麽負擔。
    難道是對於卡洛琳的顧慮嗎？也許是的，卡洛琳遠不如他這般善良溫柔。這並非是對自己妻子的貶低，隻是，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無怨無悔地去做一件毫無益處且困難重重的事情，而他竟然還能從中獲取幸福與滿足。
    沒有答案，他設想了所有的可能，還是沒有答案。
    “我聽說……”心虛讓中尉的聲音變得很小“得到過線列步兵勳章（注1）或者第二枚擲彈兵勳章（注1）的犯罪軍人，可以選擇到亞斯特瑪軍事監獄服刑……”
    “是的沒錯。但是為什麽？弗蘭克，我不幹涉你的感情生活。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建立在我們同樣尊重他人，且彼此尊重這件事上的。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也該讓我明白，我為什麽要幫助你做這件事情。以及，我不相信那個已經四歲的孩子是你的，我這裏有那個士官的詳細資料，你騙不了我。”
    “我……我喜歡她。”中尉撒了個謊，或許也不是撒謊“嘉娜?克裏斯蒂，我在軍事法庭看到她第一眼時，我就墜落了。長官，在這之前，我從不相信這樣的感情。我也明白，我們有各自的家庭，我不可能跟她有什麽進一步的發展。我們有不同的成長環境，即便有什麽發展也不會長遠。但是我總得為她做點什麽。”
    “弗蘭克。”中校叼起一根香煙，在鐵公爵號上，吸煙是要接受物資配給處罰的，但中校還是把它點著了。
    並以與他地球舊貴族全然不符的姿態，狠狠嘬了一口“感謝你，中尉。你生動地為我詮釋了，混蛋這個單詞的意義。你的要求，我會辦到的。現在，我要拿著這份肮髒的資料，去開一個會。”
    沒有告別，沒有結束語。中校直接把通訊器關閉了。
    中尉靠在書櫃上，他想找點什麽東西排解一下，可惜他什麽都沒有。
    他睡著了，在夢裏，他似乎失去了一個朋友。
    注釋
    注1榮譽勳章
    空間防衛軍榮譽勳章設立於2080年，其表章對象為個人榮譽事跡，獨立於軍功勳章外，軍功勳章據軍事功績授予，榮譽勳章授勳僅參考獲勳者個人榮譽，通常情況下，榮譽勳章的地位高於軍功勳章。
    擲彈兵勳章（無畏勳章勇士勳章）
    為防衛軍初級榮譽勳章。
    該勳章用以表彰“於戰鬥中展現舍身精神的英勇行為”如文中克裏斯蒂上士和諾娃冒險營救、支援的行為，視情節可以授予。
    可被追授。該級勳章不具聯邦英雄資格。
    特權榮譽獲得者本人每月會接收到一筆額外補助，享受更更比例的公費醫療保障。該特權不可繼承，如為追授勳章，則其特權為其直係親屬中的一人享有20年。
    線列步兵勳章（十字星勳章列兵勳章）
    為防衛軍第二級榮譽勳章。
    該榮譽勳章用以表彰“於危難之中自覺承擔職責之外的重大責任與義務的英雄行為。”
    這是一枚授予英雄的勳章，但至今獲得者中僅兩人獲得聯邦英雄稱號。同時，這也是最後一級可被追授的勳章，被視為犧牲者所能獲勳的最高榮譽。
    線列步兵勳章截止2157年共頒發541枚，於生前榮獲該榮譽的僅19人。
    特權獲勳者可終身免費乘坐公立星際航班、公共交通工具，每月相當於軍政府通行最低工資標準的額外生活補助及對應基層公務人員福利標準的額外個人社會保障金。該特權可繼承期限為50年。如為追授勳章，則該特權將賦予獲勳者直係親屬中的一人享有50年。
    勝利榮譽勳章（維多利亞勳章聯邦英雄勳章）
    為防衛軍最高級榮譽勳章。
    該榮譽勳章用以表彰“在戰爭中以人格力量與卓越表現改變嚴重劣勢、鼓舞人心士氣，間接或直接帶來戰爭勝利的傳奇事跡”
    這是一枚僅授予聯邦英雄的勳章，獲勳即獲得聯邦英雄稱號。
    至今隻有12人獲得該榮譽。不可追授。
    特權享有線列步兵勳章的所有特權及終生免費醫療。該勳章可繼承兩次，無繼承年限。
    注2火龍上尉
    聯邦英雄“火龍上尉”具體信息不詳
    2132年“聯邦會戰”中的聯邦英雄，第11枚勝利榮譽勳章獲得者，空軍王牌飛行員，時為上尉軍銜，故授予聯邦英雄稱號“火龍上尉”。
    因深陷敵後，毅然駕機起飛，突破重重阻礙投下關鍵的炸彈顛覆戰爭頹勢而獲勳，他的傳奇事跡曾被改編成文學作品《龍之抗爭》及同名影視作品。在“聯邦會戰”相關藝術作品中皆充當重要角色，可以說是一代年輕人心目中的標準英雄形象。
    注3聯邦亞斯特瑪軍事監獄
    位於蘇克威爾星係，奧拉西斯行星的洛維斯林市，毗鄰防衛軍第一軍校——奧星軍校。
    主要用於關押重要政治罪犯，其構成多為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學者，教育家，政治家，高級軍官，文學家，藝術家及社會學家。罪犯於監獄範圍內享有充分的合法行為自由，且獄內設有憲兵單位保障治安。
    教內設有教育、醫療等基礎設施，且擁有一所知名全日製高校，預計在2164年，該高校將獲批開設研究所、研究課題及培養碩士研究生的資格。
    部分罪犯在得到批準的情況下，可在監管下於獄外任職，但其活動範圍被限製在洛維斯林市內。罪犯可於信息監管下與外界的親友保持聯係。
    監獄內流通聯邦正式貨幣，罪犯可從事一切合法行業，獄方允許外來人員入獄務工，且由獄方開設如公屬銀行等金融機構獄內金融服務。罪犯及外來務工人員履行須依法繳納稅務等監獄居民義務。
    至2141年，監獄常駐居民總數達二十萬，其中罪犯僅15247人。
    亞斯特瑪居民人均生產總值較高，且每年有大量自然及社會科學、文學、藝術類著作發表，一度被評為最理想的監獄模式及聯邦最宜居小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