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從地獄裏爬出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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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閣內,若雪戰戰兢兢的提著茶壺為姬芙蓉斟茶。醇厚的茶水灌入杯中之際,嫋嫋霧氣悠然浮起。姬芙蓉伸出手要去觸碰這杯茶,卻在手指觸到茶杯的一瞬間錯開了。皺了皺眉,姬芙蓉暗暗用力控製住手,終於頗為費力的拿起了茶杯。
待品過了兩杯茶,百花樓裏常跟在媽媽身邊的一名丫鬟卻滿臉帶笑的走了過來。“恭喜芙蓉了!譽王殿下又回來了!這可才過了半天啊......”說罷用帕子捂著嘴曖昧的笑了起來。
妖異的眸子抬了抬,姬芙蓉轉頭示意若雪打賞。若雪忙從屋裏取出一個荷包,塞到了那名丫鬟手中。丫鬟喜笑顏開的退了出去。若雪上前道:“小姐,需不需要梳妝一下?”
“不用。”姬芙蓉勾起一邊的嘴角道:“你先下去吧,這裏有我在就好。”
若雪點了點頭,心事重重的退了下去。
當譽王再度踏入芙蓉閣的時候,周圍的光線已經變得昏暗起來。姬芙蓉一襲輕紗,麵目模糊的靠在前廳的圓桌上。微風吹過,樓上的紅幔與姬芙蓉身上的輕紗微微揚起,搖曳不定。
譽王一邊走一邊撩開擋在身前的紅色紗幔,直到最後一幅紗幔被撩起,姬芙蓉轉過臉魅惑的朝譽王笑了笑。譽王隨即停下腳步,認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的母後說: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破鏡重圓......破了就是破了,無論如何也回不到最初。
那個像芙蓉的女孩說: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留有執念,最後也總會消失的......
人力有窮時,生死不由人。這世上總有些事,是自己無論如何努力也達不到的吧......
譽王輕輕挑起了姬芙蓉的下巴,姬芙蓉配合的仰起了臉。
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眼睛,不一樣的身體。冷靜下來想想,除了名字,他竟在她身上找不到絲毫昔日的影子。
“你......不是她。”
譽王放下了手,卻被姬芙蓉狠狠拽住。“你說什麽!”
“她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姬芙蓉霎時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譽王。明明隻是一個下午,明明自己還什麽都來不及做,為什麽他會這麽說!為什麽!長長的指甲在譽王的手背劃出了一條深深的痕跡,譽王卻毫無所覺,隻是這樣淡淡的看著她,沒有太大的起伏。
姬芙蓉的衣擺漸漸滲出了水滴,她低著頭沉沉的道:“誰說死人就回不來了!是誰說的!我回來了,從地獄裏爬出來見你!”在譽王還沒反應過來得時候,姬芙蓉睜開了血紅的雙眼,狠狠的撲向了譽王。
“嘶——”頸部被咬破的疼痛讓譽王下意識就要推開姬芙蓉。但姬芙蓉的力氣卻出奇的大,她緊緊的箍住譽王的脖子似乎要將他拆吃入腹。
譽王狠了狠心,拔出了腰間的寶劍。然而姬芙蓉卻比她先一步抬起了頭。妖異血腥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般纏綿在譽王的臉上、身上,讓他不寒而栗。
“你!”
“睡吧,睡下來就不會覺得痛了。”
一片紅光閃過,譽王掙紮了一下,緩緩閉上了雙目。在他倒下去的一刹那,姬芙蓉溫柔的環住了他。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悲傷的曲調在芙蓉閣上緩緩傳出,姬芙蓉猩紅的指甲掃過譽王的額頭、眉、眼,最後留停在了他的唇上。她癡癡的看著這張臉,目光下的暗紅漸漸褪去,隻餘下一片迷離。
那是一個女人對著心愛男人的眼神。
譽王頸部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同樣猩紅的地毯上,轉眼間便濕了一片。姬芙蓉看著那塊暗紅,原本癡迷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哀傷。她低下頭輕輕的舔去譽王頸邊的鮮血,直到血流的不是那麽多了,才將他的頭緊緊抱在懷裏。
“你知道嗎?初見你的那天,我有多麽驚豔。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男子,如此美麗也如此堅強......”
“一切本該很美好的,可是為什麽後來會變成那樣......”
空寂的閣樓裏隻有姬芙蓉一個人喃喃的敘述著他們的過去,而譽王至始至終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那天夜裏,元銘沒有等到譽王回來。滿桌的菜都涼了,他的父親,卻失言了。元銘沒有讓下人去熱飯菜,而是胡亂吃了幾口,便躺下歇息了。
第二日,譽王依舊沒有回來。第三日亦是如此。直到第四日,連太後都被驚動了。元銘是在早膳時被宣進宮的。臨走時,大總管在元銘耳邊反複嘮叨了好幾遍宮中要注意的禮儀和事項。元銘愣愣的點了點頭,大總管頗為憂心的送他出了門。
馬車一路急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宮門口。
站在宮門前時,元銘確實有些緊張。但當他真的踏出這一步時,所有的情緒在那一瞬間轉化為了鎮定。
在宮女和內侍驚奇的目光中,元銘自然而然的挺直了身子。他的目光清明,神情淡然,舉步行走間更是如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
“不愧是譽王府的世子,雖未入過宮,卻毫不失禮。”
“聽聞這位世子幼年起,就臥病在床。真是不簡單......”
當元銘踏進蓬萊宮的時候,老太後眯著眼還有些不確定。眼前這個姿容秀美的少年無論從走姿還是行禮竟絲毫沒有不妥之處。即便是一位常年在宮中受著教導的皇子,也不過如此了。
老太後滿意的點了點頭,讓他起身。祖孫倆閑話了幾句,老太後便直言道:“你父王,聽聞好幾日沒回來了。”
元銘默然的點了點頭。
“是在百花樓吧?”
“嗯。”
“他走之前可說了什麽?”
元銘想到那日譽王答應他的事,有些不高興的撇著嘴道:“父王說......他會早些回來。隻是,這幾天下來,他不但人沒回來,連個音信都沒有......”
“哦?”老太後搖了搖頭道:“既然他說了,就算做不到,也一定會讓人傳個信的。這可怪了......”
譽王向來是個守諾守時的人,先不說他事先答應了元銘會回來;就如今朝中的局勢而言,他也不可能丟下不管而去尋歡作樂。太後心裏有了計較,她轉過頭看了元銘幾眼道:“銘兒,你父王隻有你一個兒子。而我年紀大了,處理事情總有些有心無力啊。”
元銘抬起頭看了老太後一眼,見她鼓勵般的看著自己,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孫兒願為皇祖母分憂!隻是......我怕自己不一定能勸得動父王。”
“你先說說看你要怎麽勸。”
元銘想了一下道:“父王是我父親,即便發生了這種事,第一要務還是要保住父王和皇室的名聲。因此我不能派太多人大張旗鼓的去,而是該帶著幾名親隨悄悄過去。我會對父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朝中如今缺不了父王,皇祖母也對父王非常思念......若父王聽了這些後仍不肯回,我便隻能想辦法把那名青樓女子帶回來了......”說完元銘有些忐忑的看向了老太後。
老太後不動聲色的轉動著手上的佛珠道:“你先去試試吧。若不行,我會親自派人前去。”
元銘鄭重的點了點頭,就要與老太後辭別。卻在這時,有個內侍氣喘籲籲的闖了進來。“太後娘娘,徐州八百裏加急快報!”
“傳——”
元銘見太後沒有要回避他的意思,隻得順勢站到了旁邊。
內侍層層通傳後,一個將士打扮的年輕男子快步踏進了殿內。“徐州參將馮源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長袖一展,肅聲道:“起吧!”
馮源依言站了起來,他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直接通報,而是問起了明德帝和譽王。
老太後沉了沉目光道:“皇帝依舊病著無法起身,譽王最近也無法理事,你有什麽話直接回我。”
馮源心中失望,但他仍強打起精神回稟道:“回太後娘娘!徐州近月來大雨不斷,六日前綿陽縣連泗陽縣的那條大堤突然崩塌,眾多徐州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
“荒唐!六日前的事為何如今才來奏報!”太後臉上慈和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元銘心中重重一跳,循著太後的視線看向了跪倒在地的馮源。
馮源將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滿嘴澀然的道:“總兵大人本想當日就奏報的,但知府劉大人卻百般推諉,甚至借故不發糧餉;次日更是以殺人罪名抓了總兵大人唯一的兒子。今日我能前來,是總兵大人拚著不要公子的命,才換來的!太後娘娘,如今的徐州生靈塗炭啊!”馮源說完後,重重的磕起了頭。
太後聽完這些後顯然被氣得不輕,手中的佛珠急轉,卻到底下不了決定。徐州向來是軍機要地,能當上徐州知府的人背後必定盤根錯節。而如今的徐州知府劉炳成更是三皇子生母淑妃那一脈的人。若自己今日動了他,那必定是在向三皇子一派宣戰了。可自己的兒子並不想做皇帝,如今手上又沒有合適的人選,此時貿然動作,恐怕會發生不好預測的局麵。
陵兒啊,陵兒,你真是留給母後一個大難題啊......
太後久久不發聲,馮源心中擔憂,而元銘則直接皺起了眉頭。內殿裏的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著,當太後重新抬起頭的時候,元銘在她眼中看到了猶豫以及退縮。
不,不可以在此時輕易放過那位徐州知府!元銘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隻是腦中卻有一個聲音在跟他說:要成君王者,最忌諱的便是猶豫,退縮!若某一位大臣做了會讓你失去民意的事,你需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除去!因為君王本就是依托於百姓而生的。失民心者終會失去天下!你要記住,稷兒!
正當太後張嘴要說出自己的意見時,元銘先她一步行禮道:“皇祖母,孫兒有話要說!”
太後一愣,倒是準許了。元銘抬起頭,雙眸熠熠生輝。
“若此事查證屬實,徐州知府隱瞞災情,至百姓性命於不顧,其乃罪一!他捏造罪證,陷害總兵之子,罔顧律法,其乃罪二!如此欺君罔上之人,若然輕判,必會讓民心動蕩,朝綱不穩!此人......當斬!!!”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太後不敢置信的放下佛珠道:“你可知道這徐州知府劉炳成是何人?”
“孫兒不知!孫兒隻知道這次放過了他,徐州的百姓一定會對朝廷失望!徐州,如此軍機要地,若其中百姓謀生反意,必將會釀成大禍!孰輕孰重還望皇祖母明察!”
馮源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殿中的這位公子,如今聽他這麽說來,當即感激的朝他拜了下去。元銘亦朝他點了點頭,目光堅毅的看向了上座的太後。
太後在那一番話後,眼中漸漸聚起了莫名的光芒。
“好!好!好——不愧是陵兒的孩子,我的孫子!”連說了三個好字後,太後手指著元銘卻看著馮源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末將......不知。”
“他是我兒譽王唯一的兒子,譽王府的世子,元銘!”太後說罷,站起身道:“傳我懿旨,讓都察院左右禦史派人去徐州徹查此事!若查證屬實,徐州知府劉炳成,斬立決!”
“多謝太後!多謝譽王世子!”馮源原本對這件事都要不抱希望了,沒想到譽王世子的一句話竟讓太後下了如此決定。他感激的看著元銘,哽咽著說不出話了。
當元銘踏出宮門口的時候,久久無法平複心中的熱度。是的,當時自己進言的時候,竟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興奮滿足之感。仿佛自己很早以前就會做這些事,就喜歡做這些事。而腦中的那個聲音也讓他倍感熟悉。
“稷兒......”元銘沉下心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在邵府的時候,那位邵夫人也稱呼過他稷兒......
稷,從禾從畟,五穀之長,是為穀神。真是個好字。元銘咀嚼著這個字的功夫,府中的下人早就迎了上來。被打斷了心事,元銘也不惱,而是開始思索起了今夜要去百花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