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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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日子在時間的長河裏緩緩流淌,平靜而堅定。
    春天的草原很美,綠草如茵,格桑花剛剛開放,中午時分,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王淩騎在馬上,緊緊地抓住鞍橋,沐生緊緊地摟著他。“我好高好高,天好藍好藍。”王淩跟沐生不約而同地說。男人牽著馬,慢悠悠地叫馬馱著兩個娃娃遊逛,女人跟在旁邊,聞著青草的味道,心裏閑適愜意。沐生說“姐夫,美是啥意思。什麽是美的,什麽是醜的。”男人說“那得問你姐。”女人說“美是個啥意思,我也說不好。我覺得美就是一種感覺,叫人身心愉悅就是美,叫人心生厭惡就是醜。凡是美的東西都會叫人放鬆,凡是醜的東西都會叫人緊張。比如說如今咱們四個人在一起遊逛就很美,可如果是大冬天,個個冷得直打哆嗦,天陰沉沉的,草枯花謝就美不起來了。”王淩說“不對,如果如今馬驚了就不美了,嚇都嚇死了。大冬天落雪的時候,我跟沐生去打雪仗堆雪人,去滑冰就感覺很美。”女人瞠目結舌,啞口無言,不曉得如何反駁兒子。男人忙給婆姨解圍“我隻會學文解字,美的解釋有幾種。第一種,人頭上插了許多野雞孔雀的尾羽,古人覺得好看,就是美。第二種,人頭上插了兩根羊角,古人覺得好看,就是美。為什麽美跟羊有關,就要說到另一個字,叫善。淩子,你看到羊是不是就覺得心情很愉悅很舒服。”王淩說“看見羊我是覺得挺舒服的。”男人說“這就對了,凡是善跟美的東西都很溫順。醜跟惡有關,人心裏有一隻象狼一樣的怪獸,或者看到墳墓這類跟死亡有關的東西,身子緊張打哆嗦,就是惡。惡的東西就醜,醜惡合用就是這個意思。我感覺畫的畫就是要叫自個兒舒服,這樣看起來就美。唱的歌就是要叫自個兒舒服,這樣聽起來就美。人也一樣,感覺舒服放鬆就叫美,感覺緊張不適就叫醜。萬事萬物在不同的人眼裏是不一樣的感覺,比如說春雨在種田的寫詩的人眼裏就是美的,可在春雨中行走的人,一踩下去兩腳泥,他就不覺得美,覺得醜。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醜跟絕對的美,都是相對的。”沐生說“這樣說來我明白了,不過還是姐姐說得美,姐夫說得冷冰冰的,醜。”王淩說“老爸說得美,老媽說得太虛了,弄不明白,搞不清楚。”男人說“美啊,虛虛實實才美,朦朦朧朧才美,太實太虛都不夠美。比如如今一眼望出去,近實遠虛,天虛地實,搭配起來就美。隻盯著地上看,美就差一些。你倆試試看。”沐生驚喜地說“姐夫說得真好,真是這樣。”王淩左顧右盼,低眸遠眺,再沒吭聲。
    夏季的時候,男人常領著兩個灰小子去大海子遊泳,樂得兩娃娃跑得風箱快,在草原上一個勁撒歡,跟兩隻小狗小羊沒甚大的區別,看得男人直皺眉頭“這兩小子太能鬧騰了,精力充沛,如今八九歲了,是不是需要每天早上起早些,跑跑步,發泄發泄旺盛的精力。對,就這麽辦了。”兩個小娃娃還不曉得,黑心的王先生已經開始愉快地決定叫他倆上早操了。三個人在大海子遊了個痛快,曬得黑不溜秋的三人在沙灘上歇緩夠了,喝光了帶來的一洋鐵皮軍用水壺水,才慢騰騰地往家走。
    接下來的日子裏,農場裏的人就能瞅見早上在路上奔跑的一大兩小三個男人。兩小子也想睡懶覺,不願意起床,黑心的王老師可不管這些,大冬天都能過來把被子疊好收走。兩張苦瓜臉隻好跟著一張撲克臉出門跑步,沒一日停歇,過年回家都不行。往後這種情況持續了很多年,一直到兩人離開鎮北,遠走高飛。
    喬蘭跟強子從草原上回來,心情依舊悲傷難耐。香玉的離去叫她的心更加孤獨寂寞,她一直提不起精神好好過日子。強子以為她病了,特意跟廠子打了個招呼,在家陪著她。喬蘭病懨懨地靠在鋪蓋上說“我沒事兒,就是精神有些恍惚,過兩天就好了。給我拿個小本子跟筆過來,我想寫幾句話。”強子從抽屜裏拿出個紅塑料皮本子跟一根鋼筆遞給她。她拿過來,一筆一劃費力地寫了一首名為每一天的詩“
    每分每秒每一天
    我都在等待你
    騎著馬兒從遠方歸來
    每時每刻每一夜
    我都在守候你
    哪怕更深露重濕青苔
    山一程水一程
    天涯無盡苦海無邊
    不見蹤影林間獨徘徊
    風一陣沙一陣
    雪落無聲流水無情
    鴻雁幾度孤心難釋懷
    過一生來一生
    今生無悔
    三生三世十裏桃花開”
    剛寫完,她就已經涕不成聲,邊流著眼淚,邊把詩念了一遍。她把紙從本子上撕了下來揉成一團遞給強子說“燒了吧。”強子接過撕下來的紙張,默不作聲去了外間,默默地展開,默默地念了一遍又一遍“蘭子,你心裏苦啊。不過,有我呢,我會好好陪著你的,不會再叫你受一點兒委屈,受一點兒苦的。世事會好起來的,日子會好起來的。隻要有我在,什麽風霜雨雪、沙塵滿天,咱都一起扛,咱都不怕。”
    平靜的日子也有不平靜的細雨微瀾。這天晚上,兩灰小子灰頭土臉、鼻青臉腫地回來了。女人心疼地察看傷到哪兒了,給兩人上藥消炎。男人問出了甚事,跟誰打架了。兩個小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吭氣。男人想了想,就沒再過問這事兒。兩娃娃洗澇好,上炕了。男人去聽門,王淩驕傲地說“這幾個娃娃太沒用了,連咱兩個人都打不過,還敢胡說八道。他們再敢亂說話,我還要打他們。”沐生說“打就打了,咱也有人,好些個娃娃跟咱都可要好了,不怕他們。可為甚人家要罵咱是地主家的小崽子呢。咱家真是地主嗎,地主有那麽壞嗎,周扒皮、黃世仁、劉文采、南霸天真的存在嗎。”王淩說“我也不曉得,電影上演的,書裏說的,應該有吧,不然咋寫出來的。”沐生說“那可不一定,瞎編的故事多了,寓言故事不都是瞎編的嗎,你見過哪隻小羊、小狗會說話了。”王淩說“也是啊,大人們真會編故事,咱以後要不也編好聽的故事咋樣。”沐生說“好呀,咱明兒個就好好想,好好編。”沒一會兒,兩個娃娃就睡著了,發出細微輕緩的呼吸聲。
    男人愣在了門口,一動也不動,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他默默地回了屋子,脫了衣裳,一聲也不吭,輕手輕腳上炕,躺進被窩。女人的手伸了進來,胳膊伸了進來,身子貼了上來。他還是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女人心疼地說“你咋哭了,出甚事了。”男人在枕頭上蹭了兩下說“沒事兒,就是難受。”女人摸著他的胸膛說“難受啥呢。”男人反身摟住婆姨學說了一遍兩娃娃遇上的事情“我都快沒心勁了,不要看我一天樂嗬嗬的,教義子跟兩娃娃學這學那,其實我也不曉得學這些有甚用項。有時候我都想放棄了,任由兩娃娃過個自由自在的童年,長大在農場當個自由自在的農民。不操那麽多的心,不勞那麽大的神,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女人親了他兩口說“瞎說甚呢,你說過的,沒文化,真可怕,我記一輩子。學下的都是自個兒的,一輩子受用。娃娃們就是一輩子走不出去當個種地的,也要活得明明白白,看清這個世界,不能糊裏糊塗過一輩子。隻要活明白了,做個有用的人,幹甚不一樣。娃娃大了,如果出不去,我就給他們教醫術。這到哪兒都有用,甚時候都有用。你要幹甚,探索人體的奧妙,我有醫術,看誰探索誰。”
    農場的生活平靜而漫長,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學習是如今最重要的任務。大家夥兒每天聚在一起,學習報紙,學習刊物,學習選集,見麵打招呼要背兩句語錄,分手也要說句語錄。每天從早到晚,大家夥兒好象都在念書,聽書,背書,寫書,仿佛一夜之間,多出來不少文化人,有演講家,歌唱家,寫作家,比比皆是,沒有人能搞清楚到底有些什麽家。
    吃的一天比一天差,農場人的炕桌上,黃米油糕不見了,油饃饃不見了,炸丸子不見了,什麽油炸的東西都不見了。羊肉不見了,豬肉不見了,什麽跟動物有關的肉都不見了。白饃饃不見了,稻米飯不見了,什麽跟細有關的糧食都不見了。桌子上每天都是所謂的粗糧,王米、小米、土豆、紅薯、高粱、南瓜、蕎麵,大白菜、酸白菜、紅蘿卜、醃菜、醬菜,各種鹽多油少甚至沒一滴油的菜成了炕桌上有且僅有的唯一的一盤菜。沒有人曉得農場出產的那些大米白麵去哪兒了,沒有人曉得農場喂的那些豬,放的那些羊去哪兒了。沒有人曉得為什麽牧場變成了耕地,農場裏的娃娃還是天天喊餓。還好,農場的人守著大海子,還有魚吃。可魚也不見了,一網下去,隻撈上來可憐的幾條小魚,還不夠娃娃塞牙縫的。還好,農場的人還有的吃,農場的人聽說,有些地方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大地春回,萬物複蘇,田野裏見天有了綠意。劉月騎著馬在田間地頭轉悠,美其名曰“防疫。”這時節哪有什麽疫情,冷掏食瓦的東西,鎮北人打小就吃不上吃不了幾口,喝得從來都是溫熱的開水。北方寒冷的冬季,凜冽的風沙早已將一切害蟲殺得個七七八八。劉月就是想騎著馬踏踏春,去草原上縱橫馳騁一番,在馬上體驗體驗心跳加速的激情。
    她今兒個換了個方向,準備去圪梁梁上登高望遠,瞅著沒人的地方,立馬山茆,吼喊幾嗓子,抒發抒發胸中壓抑不住的豪情。沒曾想豪情沒抒發出去,倒見證了一段人間悲情。
    跑著跑著,路過一個黃土高坡上的偏僻村莊,本以為一鞭子就過去了,沒想到原本應該靜寂無人的村子亂哄哄的,人們你追我趕往村頭一戶人家聚集。
    好奇心害死貓的劉月打馬進村,也想去湊個熱鬧。她放緩馬速,下馬牽著韁繩往人多的地方走,一個驚慌失措帶著哭腔的聲音灌進了她的耳朵“月大夫,快去救人呀,遲了就來不急了。”一個四十上下的女人跌跌撞撞跑到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劉月側身一看“這不是大川的妹子小春嗎,出甚事了,慌張成這樣。”她不緊不慢地說“小春,弄甚呢,邊走邊說,不要慌。”
    小春邊走邊說“村子前幾年逃難來一家子,女人昏倒在了村頭,男人打門拾戶叫人救他婆姨。村裏人看他們可憐,救活了女人。人就是餓暈了,吃喝了兩口就沒事了,事後村子收留了這一家子人。第二年,不曉得為甚,那戶人家頂門立柱的男人死了,剩下孤兒寡母討生活,日子過得實在恓惶。沒想到前幾天村裏有人傳說,那女人得了麻瘋病,要燒死外來的孤兒寡母。肯定是村裏那個沒娶上婆姨的老光棍沒討著便宜,起了瞎心,造謠生事。你快去看看,可不要出了人命。”
    劉月很無語“小春說話咋還這麽沒輕沒重,囉裏八嗦的,這不耽誤事嗎。”她翻身上馬,一鞭子下去,駕的一聲,馬就竄了出去。她大聲吼喊“讓開,讓開,不想死的快讓開。”人群迅速向兩邊分開,好象被一刀劈開的浪潮。人馬合一,一溜煙跑到了前頭。劉月跑進院子,一個急停,小紅嘶吼一聲,雙蹄落定,驚起無數塵煙。她橫鞭立馬,瞪大眼睛,大喝一聲“住手。”
    院子裏的不少人都認識劉月,大隊書記上前說“月大夫,你就別管了。麻瘋病治不好,為了滿村人的命,還是一把火燒了幹淨,一了百了。”劉月沒好氣地說“哪來的大麻瘋,盡瞎說六道。就是真的得了麻瘋病,如今也能治好。胡日鬼些甚,把人都弄走,我進屋去看看。咋,還不想走,想吃牢飯,還是槍子兒。”
    劉月的氣場太嚇人,一群人訕訕地不曉得如何應答。支書臉紅脖子粗,急吼吼地說“聽月大夫的話,走了,走了。地裏的生活不幹了,想偷奸耍滑,沒門。快走。”一樁慘絕人寰的滅門悲劇活生生叫橫鞭立馬的月大大夫挽狂瀾於既倒製止了。
    劉月走到窗戶跟前說“大姐,你到窗戶跟前來,叫我看看。村裏人都走了,不要怕。”一個男娃娃驚恐的臉出現在窗戶跟前,結結巴巴地說“媽媽病了,她發燒了,在炕上躺著動不了。”劉月皺了皺眉說“那你把門打開,叫我進去。”男娃娃的臉不見了,過了好長時間,劉月等得都不耐煩了,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探出一個小腦袋瓜子,臉上髒兮兮的,黑一道白一道。劉月推門進去,一股說不出來啥的惡臭味道撲鼻而來,熏得她差點兒沒吐出來。她屏住呼吸進了裏屋,一個憔悴的女人躺在炕上“好象發燒了,臉上有些水皰。這不是蕁麻疹嗎,咋就成麻瘋病了。沒文化,真可怕。”
    她出了院子,騎馬去了地頭跟支書說“都是些甚人手,胡說攪白說,盡瞎說。我看了,就是普通的蕁麻疹。我去拿些藥過來,吃了十天半月準好。好好說說那些造謠生事的人,往後有甚事到農場來找我。要是再叫我曉得你們幹瞎事,就叫公安把鬧事的抓去吃牢飯。走了,不送。”她翻身上馬,打馬往回走,留下一路煙塵,一段傳奇。村子裏的愚夫愚婦打那兒起視劉月為天人,再不敢欺淩那戶人家。
    女人騎馬回到農場,拿了些藥品,背上醫療箱,騎馬又上了路。男人看見出來說“著急忙慌,出來進去的,幹甚呢嗎。”女人打馬出門說“忙著呢,回頭晚上再說。”她一路急行,跑進院子,找地方把馬栓好。進屋叫男娃娃找根釘子在她指的地方釘在牆上,她有條不紊,量體溫,聽診,量血壓,確診後,打退燒藥,掛吊針。一套操作下來,天黑時分,炕上躺著的女人病情已經穩定,迷迷糊糊睡著了。她叫男娃娃白天把門敞著通氣,幫他把屋子上上下下清掃了一遍,又幫他做好飯。吊瓶滴完,她說“你叫啥名字,你媽叫啥名字。”男娃娃憋紅著臉說“我,我叫高山,我娘叫王翠萍。”女人說“我明兒早上去城裏頭進些藥,下午再過來。好好照應你娘,有甚事去找崔小春,到農場來找我也行,我叫劉月。”
    打那兒起,劉月來了四五趟,王翠萍就差不多好利索了,男娃娃把家裏門外拾掇了個幹淨,再聞不到那股味道了。
    在紅色充滿生活角角落落的日子裏,到處開始不滿足於靜態的紅色,有紅色的火焰開始出現,吞噬一切黑色的東西。向陽成了一名光榮的紅衛兵,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黑色劃清界限,他貼了一張大字報在學校禮堂最醒目最顯眼的位置“從今天開始,我新生了。我要堅持擁護……,緊跟……,徹底跟薛沐生、王淩劃清界限,打倒…,打倒…,打倒…,打倒…,再踏上一萬隻腳。”
    向陽躺在炕上,心潮澎湃,他又想起了過去跟沐生,王淩在一起廝混的快樂時光,眼淚不由自主無聲地滴落在枕頭上,打濕了鮮紅的枕巾。
    三個人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隻要聚在一塊兒,就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上一輩,上上一輩玩過耍過的東西,在三人手上都發揚光大,冬天哭咽河的冰床上,留下了無數串隨風飄蕩的笑聲。三人是不缺花樣翻新的冰車的,熟門熟路,黑天半夜去家具廠弄個結實好滑的冰車出來,那不是分分鍾的事兒嗎。
    隻要一回城裏,沐生跟王淩就會不自由主去找向陽出去玩耍。向陽羨慕地說“農場多好耍,哪象城裏頭,亂哄哄的,大人們天天開會,娃娃們天天幹仗。沒個意思。”王淩耷拉著眼睛說“我倆才苦呢,天天被逼著念書,背書,煩都煩死了。”沐生皺著小臉說“唉,別提了,生生活受罪啊。淩子,你說你爸是不是跟周扒皮有的一拚。”王淩一臉委屈地說“你還別說,有點兒半夜雞叫的架勢。可憐我吃的比雞少,幹的比牛多。向陽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向陽歎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倆過得比我好呢,原來也是挨打受氣,沒個好日子過。”
    外麵一天比一天亂,王淩跟沐生也不常回城裏頭了。向陽很孤單,整天在大街上瞎轉悠。這一天,他聽一夥大娃娃說“咱們去大串聯吧,有吃有喝有車坐,甚都不要錢,可好耍了。”向陽長得人高馬大的,膽子也大的出奇,他上前搭話說“能帶上我嗎。”有個大娃娃說“這不是劉向陽嗎,我叫孫衛紅,還記得不。”向陽想了想瞪大眼睛說“你不是明禮哥嗎,咋叫衛紅了。”大娃娃說“我自個兒取的,你說你敢不敢跟我們去吧。我打問好了,明天早上有班車,六點半開車,你要是能趕上,我就帶你去。記得穿一身黃衣裳,戴個黃帽子,挎個黃書包。”向陽說“今兒個說好了,明兒個我一準兒去。”他臨睡前喝了一大碗水,早早上坑睡了。第二天一早被尿憋醒,他偷偷摸黑下了地,摸到板櫃跟前,拉開抽屜,往書包裏裝了些家裏現用的糧票跟毛票,悄悄出了門。他先到茅房小解了一下,趕緊一路狂奔,跑去汽車站。天還沒亮,冷月懸在半空中,把一把把銀輝灑向大地,萬籟俱靜,連聲狗叫聲都聽不見。他一個人在汽車站裏裏外外轉了好幾圈,才遠遠看見衛紅也跑來了。兩人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娃娃們才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有大到十七八的,有小到十一二的,象向陽八九歲的還真沒有。有人質疑向陽太小了,向陽挺了挺胸脯說“我十二了,五年級快畢業了,馬上升初中了,就是吃不好,餓瘦了,沒長個兒,顯小。”衛紅不耐煩地說“好啦好啦,來了的都是戰友,團結一心,才有戰鬥力。”沒多長時間,一夥人就擠上了班車。娃娃們興奮的很,每一站都有人接待,送吃的用的,白吃、白喝、白住,這一夥鎮北娃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走了一站又一站,隊伍一天比一天壯大。向陽的膽子一天比一天大,離開了大人,這些娃娃們就象脫韁的野馬,滿世界撒歡,熱情一天比一天高,想法一天比一天堅定。越到大地方,越是能人輩出,新鮮事兒新鮮話兒越多。向陽就象一塊海綿一樣,吸收著一切可以吸收的東西,說話做事兒一天比一天老練,儼然是一合格的鬥士了“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他們這夥人沒想到有部分人竟然在外遊蕩了一年多才回到鎮北,這還是千勸萬勸回來的。向陽就是其中的一個,衛紅是其中的另一個。沒有衛紅的堅持,向陽早打退堂鼓了。可事實上沒有如果,隻有狂熱。不管走到哪兒,已經十七八的衛紅,儼然一派淡定從容的作派,向陽站在他身後,一副死忠的模樣。二人組的風采,叫無數人傾倒膜拜。堅持到最後的有八個人,這八個人轉戰南北數萬裏,回到鎮北,又將在這塊平靜巳久的土地上,掀起咋樣的腥風血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