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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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崔明遠拿出手機,撥通了所長電話,學說了一遍現場情況,又說了自己的猜測跟初步判斷“所長,我認得死者,他叫劉義,就是咱鎮北金雞灘老劉家的二小子,他媽叫喬蘭。前幾天,他來過我爺家,昨天他還托人給我送來個公文包。所長,你看咋辦。”
    所長一聽,腦袋嗡了一下“這事情大了,老劉家的二小子劉義死在了大海子。”他嚴肅地說“明遠,保護好現場。我給局裏打個電話,請示一下。你在那兒等著,不要擅自行動。”
    崔明遠跟一搭來的人說了所長的命令,叫老鄉過來“老張,不要聲張,不要打電話,不要亂說話,不要亂跑、亂動。一切行動聽指揮。”老張一臉凝重地說“能行,就聽你的。”他又跟一搭來的人說“小王,維護好現場。小董,你開上車去周圍轉轉,看看周圍還有甚情況,還有甚有用的線索。”
    沒過一個小時,警車的笛聲就由遠而近傳來。十幾輛警車包圍了現場,車上下來幾十號人,崔明遠一看“區上、市上的領導悉數來了,老劉家的人不明不白死了,這事兒鬧大了。”法醫迅速勘驗屍體,刑警迅速勘察現場,技術人員迅速提取物證,民警迅速封鎖現場,去找旅遊公司跟農業公司的相關人員詢問情況。一切都在緊張忙碌的氣氛之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有市、區兩級領導坐鎮,一切井然有序。
    夜幕下的城市燈火闌珊,繁榮的市麵歇了業,可有些地方的熱鬧才剛剛開始。一座外表輝煌的夜店裏麵燈光昏暗,勁爆的音樂聲響遍全場,雜亂的男男女女在閃爍的燈光下扭動著身子,盡情宣泄著白日裏受挫的鬱悶,放鬆緊繃的神經,收起滿臉的假笑,掀開迷霧一樣的麵具,恣意妄為,釋放自由散漫的性情,用力地扭動,用身子的本能取代腦子裏的清醒。卡座上更多的男男女女圍成一個個小圈子,勾肩搭背、捏捏揣揣,大口的喝酒、大聲的呐喊、放肆的哄笑,吞雲吐霧、衣冠不整,懶散地把自個兒扔到脂粉群、棉花堆,推杯換盞之間,已是另一個自己,恐怕明日醒來,連自個兒都不認識了自個兒。
    劉義敞開領口,挽起袖子,用滿口酒氣的臭嘴猛啃著身邊的妖冶女子,左擁右抱、左親右摸,大聲與幾個男人放肆地品評、嘲諷遇到的一切不順眼的人跟事,相互恭維、吹噓著彼此的豐功偉績,用力碰撞手中盛滿欲望的美酒,一付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的囂張、猖狂摸樣。喝夠、跳夠、玩夠、樂夠,一群東倒西歪的男男女女出了夜店,進了酒店,光著身子玩些愛玩的床上遊戲,淩亂的衣裳扔得到處都是,滿屋盡是些淫亂過後難以描述的氣息。
    黎明時分醒來,望著滿屋東倒西歪的男男女女,劉義穿戴好衣裳,點起一根煙抽著,望著窗外微明的天光,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在岔口生活的瑣事“在岔口的日子平淡無味,跟白開水差不了多少。也就在姐姐家多說幾句話,多跟姐夫討教討教。姐夫對我那是真上心,事無巨細,什麽都要關心、過問,從來沒說過句重話。他常拎著酒、提著吃食兒來岔口串串門,跟書記、丈人沒幾年就熟絡得比自個兒都強。可惜姐姐兩口子去了黃河工地,再沒個能拉上話的人了。
    那幾年的日子,感覺自個兒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成天上工算賬,每天都在地裏頭忙活,可就是吃的饑一頓、飽一頓的,總覺得這地咋這麽不給力,打不下多少糧食。一年到頭,交過公糧,也就將將就就混個肚兒圓,沒叫婆姨娃娃餓著。就這還是家裏常接濟的緣故,其它人家過得還不如自個兒家。也不曉得為甚,大家夥兒也沒少出力,起早貪黑的,又是挖渠興修水利,又是開荒增加耕地,可就是沒多打下多少糧食,難道這樣幹有甚問題嗎。可也沒看出來什麽大的問題啊。
    姐姐、姐夫回來了,自個兒高興得成天往姐姐家跑,恨不得每天都去。記得當初跟姐夫說了自個兒的疑惑,姐夫說,這很正常,這叫出工不出力。你也不操心,他也不操心。人哄地一時,地哄人一季。這就跟養娃娃差不多,你說為甚娃娃要各家各戶自個兒養著,放在別人家養肯定不行,才會這樣的。莊稼也一樣樣甚,需要用心去養護。隊上的莊稼跟自留地裏的莊稼,你看哪個長得好,一眼就看出來了嗎。大家夥兒集體磨洋工,莊稼能有個好。再往大了說,工分又不是票子,不能花不能吃。分糧食是攤出來的,糧價低、布價貴,你一年到頭賺得那點工分除過口糧,能換幾尺布,日子過得自然緊巴巴的。記得當時自個兒愁苦地說,那能有個甚好辦法,這苦得受到甚時候才算個頭。姐夫說,義子,別灰心,天無絕人之路,總有雲開霧散見月明的時候,耐心等著就好。多念書,充實自個兒,總有出頭的一天。如果連自個兒都放棄了,認命了,得過且過了,那就沒什麽希望了。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沒灰心喪氣的。全當岔心慌也要好好念書,念著念著就不餓了,不苦了。記得當時自個兒說,聽姐夫的,你們都是有大學問,見過大世麵的人,看得比我長遠,我信姐夫。姐夫笑了笑說,苦中作樂而已,沒什麽靈丹妙藥,今兒個吃點好吃的,再給婆姨娃娃帶上些,不要想太多。
    記得那天三個人吃了頓姐姐特意做的放了些炸豆腐的雜燴菜,兩樣麵饃饃。姐姐給自個兒打包了一小搪瓷盆雜燴菜,叫帶回去給婆姨娃娃吃。吃過飯,心情好了許多,在夕陽的餘暉中回了岔口,心裏想著往後有個主心骨,有個好去處,有個好做上的,還有什麽可愁苦的,這些年的日子不是本身就一天比一天好嗎。
    念書終究是有了用項,沒出什麽漏子,順利考上大學。進了大學門,就覺得吃了安鍋飯、定心丸,不再專心學業,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相同嗜好的騷情後生廝混在一起,走街串巷找樂子,勾肩搭背撩妹子。亂花浙欲迷人眼,金錢堆裏初心殘。那會兒打定主意要活出個人樣,不再過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苦逼日子,告別過往、享受生活。那個憨直的鎮北後生不見了,整日價問家裏人要錢,一門心思找門子鑽營,找同學作弊,蒙混過關,四年啥也沒學下,居然順利畢業了。如今這日子是自個兒心心念念想要過得嗎,隻有天曉得。管他呢,過一天算一天吧,總比在岔口守著個黃臉婆受窮強。”
    自打劉義上了大學,玉芳明顯感覺到男人不咋對勁“他每次寒暑假回來跟自個兒說的話越來越少了,跟村子裏的男人們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喝得人事不醒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感覺他跟自個兒在一起的時候也沒過去那麽親熱,說那麽多又有趣、又甜蜜叫人麵紅耳赤、赤裸裸的情話了。這些都沒什麽,隻要他心裏還有這個家,還願意回來就行了。可他如今咋一次都不回來了,寫信回來說,實習去了,叫家裏人放心。畢業了,工作了,也沒說回來一趟。去找他,他隻推說工作忙,沒空回來,連過年都不回來,他倒究咋想的嗎。他說,你跟娃娃要想我了,就到西安來找我。問他為個甚,他也不說,隻說不想回去。這有家不回,啥意思嗎。他變心了嗎,好象在一起的時候還挺好的嗎。他沒變心嗎,好象跟從前又有些不一樣了。他總說如今要好好賺錢,賺大錢,混出個人樣來,不想叫人瞧不起。他心裏倒究想個甚嗎,越來越不明白了。”
    學校裏的投機取巧叫劉義嚐到了甜頭,畢業前就借用強子叔跟李鋒的人脈,托關係聯係好了一家信托公司,進了公司也是拉幫結派、取巧鑽營,啥好事都想沾點邊兒,跟客戶內外勾連、串通一氣,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鎮北那個又冷又荒的小地方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搞財經的門道多、信息靈通,他聽聞海南如今成了冒險家的樂園、淘金者的天堂,就推波助瀾,鼓動一幫子夢想發財的後生攛掇公司領導也去那兒拓展業務,領導經不往誘惑,撥款派人下了海南。劉義順利下了海南,從此一去不回頭,也回不了頭了。
    天黑的時候,市、區兩級局領導組織專家跟相關刑偵人員,勘驗、勘察的技術人員開了個現場會,初步判定為他殺。按照市、區領導指示,現場成立專案組,由市刑偵大隊隊長任組長,區刑偵大隊隊長任副組長,崔大川這個老刑偵,崔明遠這個小片警都在專案組,父子二人都進了組,盡心盡力開展工作。第二天一大早,二蛋把大小子叫回家,遞給他一包東西,千安萬頓,交待他一定保管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上交。如果事情水落石出,就交給你蘭姨。”
    中午時分,崔明遠帶回來整整齊齊一捆錢,整整十萬塊。他向組長匯報“小董昨天晚上了條線索,有棵樹上掛著條紅綢布,我一大早去勘察了一番,從樹底下挖出了這捆錢,錢放在一個書包裏,就埋在樹底下。”組長吩咐說“叫技術人員拿去檢測,看能查出點兒啥不。”
    下午,崔大川帶回來兩個酒瓶子,他專題向組長做了匯報“公司的人把管轄範圍內的角角落落都察看了一遍,發現湖心島上的老草屋有人去過。平常沒人上那兒去,現場還留下這兩個酒瓶子。我去勘察了一下,這兩天有人去過那兒,屋子裏還殘留著酒氣。兩個酒瓶子也是新放在那兒的,這兩天有人動過。”組長說“叫技術人員加個班,明天早上見結果。”
    西安的冬天雖說沒有鎮北冷,可劉義租住的城中村農民房連個暖氣也沒有。過年的時候,玉芳跟娃娃來他這兒住,冷得夠嗆,沒住三天,娃娃發燒住院了。劉義跟婆姨把娃娃連夜送去醫院打吊瓶,玉芳流著眼淚說“義子,逢年過節回鎮北吧。我想你,娃娃想你,一大家子人都想你,你咋就不明白呢。”劉義一聲不吭,隻是默默地坐在那兒發呆,任婆姨在那兒嘮叨。娃娃退燒了,三人去了有暖氣的旅館住,玉芳心疼得不行“義子,你在這兒連個象樣的家都沒有,我跟娃娃來了還得住旅社,這得浪費多少錢,你倒究圖個甚嗎。”劉義麵無表情堅定地說“我是不會回去的,你不要再說了,說了也白說。”玉芳說“那咱倆就一直這麽兩地分居過著嗎,你不孤嗎,你不想跟我跟娃娃好好過日子嗎。”劉義淡定地說“我不孤,我覺得在這兒挺暢快的。你要難受,那咱倆就各過各的吧。”玉芳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不停往下流,良久才說“你說的是真話嗎,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嗎。”劉義堅決地說“我是不可能回去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玉芳氣急了,語無倫次地說“好,好,好。我跟娃娃明兒個就回去,再不來了。你就在這兒好好做你的孤鬼吧,你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也由著你。”
    第二天,她就領著娃娃回去了。劉義把婆姨、娃娃送去長途汽車站,一句勸慰的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把娘倆送上車,看著車開走了,回了住的地方。玉芳坐在長途汽車上,冷風一個勁往車裏灌,她緊緊地摟著娃娃,不曉得在想些什麽。苗苗說“媽,爸爸為啥不回老家過年呢。”玉芳茫然地說“媽也不曉得。”苗苗說“你倆拉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感覺爸爸不咋喜歡鎮北老家。大伯回來後,他就一次也沒回去過。他是不是不喜歡大伯,不想見到他。”玉芳恍然大悟地說“咋是這個樣子呢,你爸腦子裏倒究是咋想的嗎。你大伯人那麽好,人栓整,做事兒也栓整。你大伯五歲六就走了,那會兒你爸才兩三歲,能曉得個甚,能有個甚仇,有個甚怨。真是搞不清楚你爸是咋想的。不管了,回去咱直接回岔口,過完年你再回城上學。”苗苗說“媽說咋辦就咋辦,隻要能跟媽在一起,在哪兒都一樣樣皆。奶奶、姑姑她們都挺好的,可我總覺得還是跟媽你在一起的時候安心,才感覺象個家。”苗苗的話象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一語驚醒夢中人,玉芳一時之間癡呆了,隻是緊緊地摟著娃娃“義子是不想跟鎮北有一絲一毫的瓜葛啊,這個悶葫蘆心裏倒究裝著些什麽啊,往後自個兒該咋辦呢。”她感覺跟男人過了十多年,還是如此陌生,一點兒也不了解他,他就是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陌生人。
    春曉時節,大雁塔的周遭芳草如茵,雜亂無章的綠草中間點綴著白黃居多的野花,偶而有幾呆紫粉色的小花。土徑、亂石、雜草,一派荒郊野嶺的景象。李鋒叫上到西安辦事兒的王強吃過中午飯來這兒踏青,溜達溜達散散心。望著遠處獨立高聳的大雁塔,王強問李鋒“婆姨、娃娃可好。”李鋒說“還行吧,你問這個幹嘛。”王強皺著眉頭說“我最近正鬧心義子跟婆姨離婚的事情,不曉得咋勸他回心轉意。這次來,家裏也是這個意思。”
    李鋒瞅了他一眼說“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這些年,我有空也會去看看義子跟沐生,義子好象不咋待見我,老是一付愛搭不理的樣子。沐生倒是很熱情,一付陽光小後生的模樣。憑直覺,我感覺義子心裏有事兒。我托人打問過,義子經常跟人喝酒,還喜歡一個人喝悶酒,寡言少語,一付不待見人、悶悶不樂的樣子。我想他鬧著跟婆姨離婚,無非三點。一個是看不上婆姨,另尋新歡了。二個是他心裏裝了甚事兒,又說不出口,不想回鎮北見家人了。三個是他思謀著要幹甚事兒,不想拖累家人。我找人問過,義子如今成天思謀著如何賺錢,好象要去海南發展,不再西安呆了。他從事的那個行當,好些人都去海南撈錢去了,義子好象特別熱心,我估計他快走了。”
    王強恍然大悟說“原來如此,義子打小就對家裏的人有怨念,沒人曉得他心裏成天在想些甚。他也算是我半個學生,他姐對他也疼得不行,可他總是一付跟人若即若離的樣子,戒備心特別強,跟婆姨娃娃也一樣樣皆。我感覺他小時候受過甚傷害,可又沒甚由頭,你說咋回事嗎。”
    李鋒想了想說“憑我這麽些年的經驗,義子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幹甚事兒都是深思熟慮的,輕易不會跟任何人吐露心事兒。你問了也白問,勸了也白勸,可以去試試,別抱什麽太大的希望,先拖一拖再說,說不定哪天他就自個兒回心轉意了。”
    王強苦笑著說“哪那麽容易,你說過得好好的,為甚要離婚嗎,真是想不通。”李鋒說“人跟人相處講究機緣。我辦了那麽多案子,明白了一個道理,家庭跟愛不愛的關係不大,跟利弊、得失關係很大。義子這人很難打心眼裏愛上一個人,為一個人付出一切,這是普通人的常態。愛的死去活來的人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甚至可能壓根兒就不存在,隻存在於小說的臆想裏麵。那些死去活來都是表象,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或者隻存在於一時。婚姻的基礎並不是愛不愛的,那太廉價了,而是值不值,要付出多少代價。如果說誰要提出離婚就殺頭,你看有幾個人敢結,又有幾個人敢離。再說感情這東西虛無縹緲,一記耳光可能就能把一世感情毀得幹幹淨淨,再回不到從前。感情要珍惜,要維護,就跟住的房子一樣樣皆。不愛惜,不維護,遲早就是個塌火兒。”
    王強摟著李鋒說“那你婆姨當初為甚打定主意要跟你離婚。”李鋒不滿地甩脫他的手說“哪壺不開提哪壺,咋拉到我身上來了。”王強又摟住他說“說說唄,原先說得不清不楚,雲山霧罩的。”
    李鋒望了望遠處的大雁塔說“人是脆弱的,女人尤其脆弱,象月月那麽彪悍的女人很少見。那個時代很恐怖,眾口鑠金,百口莫辯。一頂大帽子下來,沒幾個能頂得住。婆姨就是一個普通人,哪能受得了。我娘還不是一樣樣皆,如今還神智不清、瘋瘋癲癲的,瞅著叫人心疼,可又能咋辦。”他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我如今也不怪她,要是她有甚事情,我也心甘情願去幫忙,可就是沒如今的婆姨、娃娃,她也沒男人、娃娃,我也沒可能跟她破鏡重圓,覆水難收啊。”
    他擦了一把眼淚,王強心中不忍,緊緊摟住他,用力抱了抱說“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你個大男人,咋說哭就哭上了。”李鋒哽咽著說“男人不是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處。再說也不怕你笑話,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嗎。”
    王強說“是啊,誰家沒有本誰念的經呢。如今日子好過多了,咱都要往前看,別傷心了。”他拍了拍李鋒的後背,把他推開。李鋒定了定神,長出了一口氣說“這下暢快多了,不想那些沒明堂的事兒了。走,找個地兒喝酒去。”
    兩人相跟著去了個李鋒熟悉的川菜館,要了兩瓶西鳳酒,喝得高高的才分手。王強也沒了心思去勸導小舅子,回招待所睡覺,一覺就睡到了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