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老不老時光！
    1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陳秀清的課。
    我邊裝作很聽講地看著她，一邊踢著魏明的凳子。他如此大的重量壓在“瘦弱”的凳子上，我不得不很用力地踹才能讓他挪動一些。但鑒於是上課時間，我的動作幅度卻要盡力縮小，難度可想而知。
    陳秀清不住地在講台前走動著，強調著這一句那一句的語法，時不時地用指節敲擊黑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嗯——”，元蓁蓁低著頭又輕聲的哼起歌來。
    “瞎哼哼什麽呢？”我問她。
    她抬起頭，剛想張嘴說些什麽，卻又忽然看見了什麽似的，幹咳了兩聲，低下了頭看英語書。
    我疑惑地環顧四周，陳秀清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但後排幾個像剛剛睡醒的似乎都強打起精神，坐得端端正正在做筆記——我腦中一激靈，活見了鬼了般看向窗外——周晉果然一臉陰沉地站在那兒，我趕忙抓起筆，低頭心虛地抄著陳秀清黑板上雜亂的板書。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轉眼下課將至，我再朝窗外看時，周晉竟仍杵在那兒——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神經發作，把自己當成一杆兒了。
    陳秀清高跟鞋叩擊地麵的聲響緊跟著下課鈴，她“啪嗒啪嗒”地跨出教室。門口遇上周晉，禮節性的微笑，走人。
    剛剛還笑著的周晉，瞬間拉下了臉，靜靜地站在講台上，教室裏的喧鬧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遙控器，一點一點，把音量調小。
    她不緊不慢地打開電腦，點開一個表格的圖標，我們的名字跳躍在屏幕上。
    “新的座位表，你們看著自己換吧。”周晉輕輕地扔下兩句話，回辦公室去了。
    白屏，黑字。“唐宋”和“元蓁蓁”之間標注的那一條“過道”是如此刺目。燈光照得人睜不開眼，有些眩暈。臉頰上好像燃燒起來，灼熱得難受。心中像有水忽然開始沸騰，拚命地冒著氣泡。
    麵部肌肉似乎在不自覺地抽搐著，我微微偏過頭看元蓁蓁。無奈而又酸澀的苦笑。我也笑了一下。笑得太用力，竟不小心從眼中擠出兩滴淚。我慌忙地揩掉，盡我所能去忘記前一秒的記憶。
    腦中昏昏沉沉，我一定是在做夢。
    可眼前分明又那麽真實。
    我注視著元蓁蓁緩緩地將桌上的書一本一本的放進書包中，像極了一幀一幀褪色的舊電影。我眯起眼，一動不動，生怕眼眶裏盛滿的液體一不小心就被傾倒出來。
    我隨手從桌上抓起一支筆，在桌子上胡亂地塗畫起來。低著頭不看她。
    “哎。”身邊熟悉的聲音，好像又響起了。
    “嗯？”我抬起頭，天花板上的燈光透過淚珠刺得眼球生疼。
    “那個……”她指了指我手中的筆，臉上像很不容易地戴上了一隻鎮靜的麵具。
    我這才仔細看了看我手中的筆，那是元蓁蓁的那支，那支我寫下“藏頭詩”的筆，那支記錄下我們共同度過的不老時光的筆。
    我輕輕地把筆放在曾經屬於元蓁蓁的桌子上，她飛快地接過去。背對著我。
    那一刻，眼前的情景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元蓁蓁快速地鑽出教室，沒舍得在路上浪費一滴淚。
    我看著她的座位發呆，好像她還坐在那兒，坐在那笑，坐在那哭……
    直到燕洪把書包重重地摔到元蓁蓁的桌子上，那一聲轟響，炸醒了我。
    我冷冷地看著燕洪，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把作業胡亂地塞進書包。
    走了。
    我推著車，一個人在燈光下，形單影隻。周圍喧囂繁華的河澤一一褪去，身後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投射在地麵，越來越短，然後，我走進黑暗……
    2
    元蓁蓁趴在床上，疊得整齊的被子上濕了一角。她用力地咬住嘴唇，不想發出一絲聲音。眼珠徐徐地從她委屈的眼角滑到她委屈的唇邊，最後滑落她委屈的麵龐，蠶食著綴滿明星的被單。
    或許，或許自己再也不能遇到這樣的同桌了，不是上課陪自己玩鬧的同桌，而是總在自己身後給予支撐的同桌。她越哭越是不斷地提醒自己的悲傷。
    她仿佛置身無人的外太空，冰冷，黑暗，隻能緊緊拽住留下的一點餘溫。
    3
    走到家門前時，我用力抹去了眼角的眼淚，深呼一口氣，裝出了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果然，爸媽都沒看出什麽。
    我以為自己已經控製住了情緒，卻不想，一切的一切，都在我從書包掏出書的那一刻決堤，崩塌，蔓延出剛剛被洗淨的眸子。
    這是她給我改過的作文，那是我們課上滑稽的聊天記錄，甚至有上課時偷吃零食滴下的油漬……
    再見，同桌。
    4
    換好座位的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到了教室。
    元蓁蓁隨後就到了，雙眼都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
    我注視著她走向我，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僵硬地走向與我隔了一條過道的位置。
    我們苦笑了一下，無話。
    燕洪來得也很早，尷尬地看了我一眼，識趣地悄悄在我身旁坐下，默不作聲。
    我同往常一般從書包中翻出作業，順手往燕洪桌上一扔，他仿佛嚇了一跳般看了我一眼，我才猛地把書又拿回在手上。
    我的同桌再也不是那個收作業的元蓁蓁了。
    我輕輕笑了笑，舒了一口氣。轉眼望向元蓁蓁，她正趴在桌上，麵前攤著英語課本。
    陳秀清不久就到了，周晉也隨其而至。從周晉闖入我視線的那一刻起，我便宛如眼中燃起星火般怨恨地盯著她，偶然間兩人的對視，不是她的避讓，就是我的不屑而終結。
    在教室裏轉了幾圈，周晉踱至了我的身旁。“唐宋，出來一下。”
    我心中猛然一驚，麵無表情地跟在她身後走到教室門口。
    “唐宋，我把你和元蓁蓁調開是因為大家都到初二了，男生女生不適合坐在一起……”
    我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衣服上的扣子，仍舊麵無波瀾。
    “回座位吧。”她又與我一後一前走進了教室。
    人差不多到齊了，周晉如同貴婦一般的把黑色的提包掛在前臂上，腳踩著一雙精致的黑色皮鞋，端莊地走出教室。
    陳秀清捧起書站在我和元蓁蓁之間，我們機械地重複她口中吐出的單詞，乏然無味。
    陳秀清渾身散發著各種各樣的名牌香水味，彌留在我與元蓁蓁之間的走廊中。單詞讀完，她便優雅地轉身，留下楊柳細腰的背影，蹬著恨天高，走上講台。
    “哎，你昨晚是不是哭了啊。”我伸長了脖子，把身子向元蓁蓁一側傾，帶著些許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肯定也哭了！”她會心地笑了笑，較之以前，聲音提升了不少分貝，又要壓低音量不被陳秀清發現，著實有些費勁。
    “你怎麽知道？！”我擺出一副傲嬌的表情。
    “我告訴你啊……”她裝出一副高深而神秘的樣子，“我猜的呀。”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戲精，你好。”
    她又演出一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承讓，承讓。”
    5
    早讀課下時，陳秀清已坐在講台前玩手機玩了許久了，下麵的讀書聲也稀稀疏疏的。
    她的高跟鞋叩擊大理石地麵的聲音幾乎與下課鈴同時消失在我們的耳畔，也在那時，魏明轉過身來。
    “翠翠呀，你走了就沒有那麽多人欺負我啦。”
    我放下手中的書，“誰？”
    他指了指元蓁蓁。
    “我什麽時候叫翠翠啦！”元蓁蓁一拍桌子，向魏明示威。
    “誰讓你那名字長成那樣，我開學時就把你的名字讀的翠翠！”魏明好像理直氣壯的。
    “真是一隻沒文化的胖子！”元蓁蓁說著，拿出第一節課要用的語文書。
    “有人用一隻來形容胖子麽！”魏明反駁道。
    “一頭。”我補刀道。
    “一坨——”元蓁蓁出金句了。
    魏明翻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白眼。
    我抿了抿嘴，朝元蓁蓁搖搖頭，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提醒上課的鈴聲很快就響起了，隨著夏芙蓉走進教室，大家都安靜下來。
    而當周圍的一切重又歸於寂靜時，我心中仿佛有什麽顯露出來，那是不想說再見的再見。
    好吧！我歎了口氣。再見嘍，同桌。
    不，我的意思不是告別，而是記得，我們會再作為同桌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