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老不老時光！
    1
    秋日中午的陽光幾乎毫無暖意，幹澀的秋風吹得臉上漸漸脫去了水分。剛從午覺的美夢中醒來的我，睡眼惺忪地背著一書包的煩躁，踏進教室。
    除了我的空位，教室裏已幾乎填滿了。幾十個人同時進行著呼吸作用，使教室的空氣變得渾濁不堪。我的座位旁，柳六六趴在桌子上，整個臉都埋在臂彎中，渾身不住地抽搐著。我緩緩地走到她身旁坐下，伏身問了句，“喂，你怎麽了？”
    她久久才抬頭，露出滿是淚痕的雙頰，一雙眸子裏盛滿了幽怨，與我對視幾秒，她又把頭藏進雙臂。我嫌棄地轉過身背朝著她，耳中隱隱有她埋怨的聲音，我也懶得理睬。
    再看元蓁蓁，她臉色似乎也不太好，我剛準備開口問，她卻先開口“一定是吳莨欣，就她聽見了！”她滿麵的怒容，像秋日堆積的落葉，被陽光一照，就輕而易舉地燃燒了起來。
    “什麽？”
    元蓁蓁剛張開嘴，要吐出來的字就被上課鈴聲給硬憋了回去，她隻好又把一肚子火窩著。
    是一節美術課。
    美術老師是個老太太，眼耳都不太好，上課是夕陽紅的節奏，大有一種唐玄奘給妖怪講道理的風範。
    四周的人睡覺的睡覺，打牌的打牌，反正是沒人聽。我隨手從圖畫本上撕了一張空白紙，畫了個顯眼的問號在上麵，然後把紙揉成一團握在手上，手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紙團不偏不倚地落在元蓁蓁的桌子上。
    “嗯？”元蓁蓁朝我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打開。”我衝她挑了挑眉。
    她把團成球狀的紙展平，摁在桌上用手壓了幾壓，一看見我畫下的問號，就重重地歎了口氣，腦袋也配合著搖了搖。
    她抓起桌上的筆，在紙上“奮筆疾書”起來。
    “你知道柳六六為什麽哭嗎？”我掃了一眼她寫的話，向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我們倆要找周晉換座位，中午一到這兒就哭，還朝我翻了一個又一個白眼，又是裝可憐又是裝悍婦的，她當我好欺負麽！”元蓁蓁寫下這段話時果真很氣憤，好幾處被她把紙給寫破了。
    “奇了怪了，我們倆要坐同桌，挨著她什麽事了，神經病吧！”我在紙上寫著，又瞥了柳六六幾眼，她這時露出兩隻紅腫的眼睛，臉的其它部分仍埋在她的雙臂之中，兩眼呆滯地盯著美術書的封麵。
    “就是嘛。我一直對她和和氣氣的，她倒好，動不動一個白眼就扔過來，她當自己是蜣螂扔糞球呢？”看到元蓁蓁“文明”地把屎克螂寫成學名“蜣螂”，我不禁“噗”一聲笑了出來。
    “那——問題是她怎麽會知道？我們從沒在這裏談過這件事讓她聽見啊！”我眯起眼，極力回憶最近發生在我們身上的細枝末節，隨手把紙團朝著元蓁蓁扔了出去。
    誰知我一不小心用力過猛，扔到元蓁蓁那桌的另一側去了，恰好落到了正倚著桌子講她的年輕時候的“傳奇故事”的美術老師腳下。她感到了腳下的動靜，便停下講故事的節奏，低頭看著紙團落下的地麵至少五秒，惹得專心做數學作業的同學不適應失去了伴奏，疑惑地抬起頭看了她幾眼。
    我心中的鼓突然猛敲了起來，像夏日雷陣雨前的悶雷，敲擊著我的胸膛，一下一下的，在為下一秒的大雨傾盆渲染可怖的氣氛。
    幸虧美術老師眼神不是一般的不好，五秒之後她又若無其事地抬起頭，繼續她的個人故事會的進程。
    “哇——嚇死我了！一定是吳莨欣告訴柳六六的唄，上次就她在門口聽見了呀，難不成是魏明啊，不可能吧。”
    元蓁蓁重新拾回我們的“聊天記錄”，長抒一口氣，才寫給我。
    “嗯……可我記得柳六六還告發過吳莨欣，她倆不是有過節嗎？不過最近倒是確實還玩得很不錯。”
    “唔——自從我從你那兒坐到這兒來之後，吳莨欣就越來越少找我了，我跟她說話有時也愛睬不睬的，最近我倆更是幾乎不說話了。”
    “這麽說，吳莨欣……她……？”
    “嗯。今天我還奇怪她主動跟我說話，一臉虛偽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還說了句元蓁蓁，你看柳六六都哭了！嗲聲嗲氣的，她作給誰看呐！”
    隨著美術老師傳奇故事的完結，下課鈴如約而至，而那張撕下的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我和元蓁蓁的字。
    時間悄悄地，從字裏行間溜走了。我帶著無奈的笑容，起身走到元蓁蓁座位旁。
    “唉！氣得我腦仁兒都疼！”她感歎道。
    “別氣別氣。不理她們倆好了。”
    “那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讓周晉給我們換座位！”
    “我……嗯，明天一定去跟她提。”
    “她會答應嗎？”我注意到元蓁蓁說這話時眼中劃過一絲黯淡。
    “大概……是不會的吧。”我咬了咬嘴唇。
    “總有點希望的。”
    2
    她說總有點希望。
    卻分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賭在我的身上。
    我可能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堅持背負她的希望，走向希望。
    因為，我知道，我對自己，都沒有一丁點兒希望。
    3
    “幫我送一下吧。”我把一組的數學《同步練習》作業放到魏明桌上。
    “好。”魏明巴不得早讀課少讀一會兒書。
    “誒！別忘了！”元蓁蓁又提醒我去找周晉。
    “嗯。”我朝她點點頭。
    清早的班主任辦公室人不多，班主任都在自己的班上抓遲到的學生，來往的大多是送作業的課代表們。
    周晉今天倒是悠閑得很，拎著她的小包，也沒去班裏，隻坐在辦公桌旁喝茶。
    “嗯。作業送過來了。就放這兒吧。”她拿開茶杯，指著桌上的一塊兒空地方說。
    我把作業放下，就準備走。
    魏明突然拉住我，朝我使眼色，小聲道“你還沒跟她提那事兒呢！”
    我咬了咬嘴唇，遲疑地轉身麵向周晉。
    “老師——”我小聲地叫了她一聲。
    “啊？”本來低頭改作業的周晉抬起頭來看著我。
    “哦。那個——就是樂蜀他還沒到，作業就差他了。”我語氣聽上去不是一般的慌張。
    “哦。那等他到了讓他自己送過來吧。”周晉又低下頭，順手在一份作業上打了一道紅叉。
    “好的。”我點點頭，拉著魏明跑出辦公室。
    他甩開我扯住他袖子的衣角，“誒！你怎麽不說呢！”
    “我……”我說話的聲音突然很虛，“周晉她不會答應的。”看到路過的老師，我又拉著魏明走了幾步。“而且之前周晉說了男女生不適合坐同桌，周晉一定……”我為難地皺了皺眉。
    “唉。”魏明肩一聳，搖了搖頭。
    “魏明。”
    “嗯？”
    “幫我瞞著元蓁蓁，就說我已經和周晉提過換同桌的要求了，但被她當場拒絕了。”
    沉默。
    “好。”
    往教室走的路上，我們什麽都沒有再說。
    4
    元蓁蓁完全沒有心思讀書了，她讀兩三個英語單詞就朝教室門口張望一番，直到我和魏明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走到教室門口時，我故意陰沉下臉，神色凝重。
    “這個周晉……!”沒等元蓁蓁開口，我就先編起故事來。
    “怎麽？”元蓁蓁把英語書立在桌上擋住臉，小聲問我。
    “她不讓。”我沒敢看著元蓁蓁的眼睛，但注意到身旁柳六六吸了吸鼻子。“她這次倒沒說男女生不適合坐一起，直接說我和你上課說話什麽的，還說影響學習！”我麵露無奈之色。
    元蓁蓁像要哭了一般歎了口氣，把立著的英語書放下，呆呆地盯著上麵彩色的插圖。
    書脊撞擊課桌的聲音就像在為我的心跳配樂，原本無聲無息有規律的運作，卻在一霎那間一聲炸響，“咯噔”一下，像失去了什麽，又像畏懼些什麽。
    一直裝作讀書，卻其實一直在聽我和元蓁蓁的對話的魏明，向後扔了一張紙條“演技不錯。”
    我對著他的背影，抱以一個苦澀的笑容。
    柳六六揚起頭掃了一眼我手中的紙條，又把下巴架到了雙臂上。
    她臉上的淚痕被風吹幹了，我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笑容浮現在她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