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 權宜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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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鍾沒有這樣的地方。類似幼兒園或者敬老院,用來托管寄存我這樣的,人已經死了,靈魂卻無處可去,不能直接發走,要先找地方放兩天的地方。
    但是老鍾有老鍾的辦法。
    老鍾領著我,去了另外的樓層。
    坐電梯。
    我跟著老鍾,就站在那些醫生和護士的身邊。他們卻根本看不到我們。
    你說多神奇。
    我們進去的那間病房裏,躺著一個家夥。
    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高大、魁梧。病號服裏露出的肌肉結實有型。病人的那張臉,英俊,線條明朗有棱有角,帶著健康的日曬黑。
    帥。長得真他媽帥!
    模特?
    我看著老鍾,老鍾搖了下頭說道:
    “健身教練。”
    怪不得。
    健身教練整天呆在健身房裏,跟那些健身器材打交道。要是再練不出這一身腱子肉,那就別幹健身教練了,直接去掃地當保潔員好了。
    健身教練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燈光映出的那張臉上,神態很安詳。
    在他的嘴裏,插著透明的管子。鼻子上帶著氧氣麵罩,拖出的管子連著病床旁邊的一台呼吸機上。
    呼吸機,發出呼打呼打的響聲,有節律地泵送出氣體,送進健身教練的氧氣麵罩裏,保證他的呼吸。
    他這是
    我看著老鍾。
    算是植物人了吧。
    老鍾點了下頭。
    “腦袋上挨了一下子,形成顱內血腫。腫塊壓迫,造成大腦皮層大麵積損傷。但是腦幹功能依然正常。醫院裏,把這個叫做植物人。但其實”
    老鍾說著看了我一眼。
    “他跟你的情況正好相反。”
    我點了頭。
    我是身體沒救了,縫補好了也是四處漏風的破麻袋。眼前這個健身教練,是靈魂已經沒有了,留下一具完美的軀體,讓人舍不得丟棄。
    他是,健身房出事故了?
    健身房,又是啞鈴又是杠鈴。各種健身器械,都是全金屬的,掛著彈簧。萬一有誰不會玩,不知深淺胡搞亂弄,也會出危險。
    隨便一個鐵疙瘩砸在腦袋上,就夠受的。
    老鍾嗬嗬地笑起來。
    “這小子不著調,勾搭了一個有錢的婆娘出去花天酒地。結果被人家老公發現了,找人把他揍了一頓。打人那幾個,下手狠了點,就把他打進醫院,一直躺到現也沒醒過來。”
    我端詳著健身教練那張臉,點了下頭。
    就憑這張臉,勾引誰都一勾一個準。
    那這臉長得實在是太有型了。既不是那種貌美如花,賽過女人的陰柔又不會過於霸氣陽剛,隻剩下荷爾蒙。怎麽看,都是造物主精心打造的完美作品。
    我要是有這麽一張臉,也會忍不住出去勾搭女孩子。
    要不然,不就白瞎了嗎。
    我端詳著病床上的健身教練,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老鍾。
    那麽,你帶我到這來幹嗎?給我找個零工,讓我幫忙照看病人?
    我自己的那具身體躺在樓下,還沒人搭理呢。憑什麽照顧別人。
    再說,我現在輕飄飄的。雖然有手有腳,卻抓不住拿不起。比殘廢還殘廢。還能幹什麽?
    趴在健身教練的耳邊,給他講鬼故事?
    “有些事,其實挺簡單的。眼睛一閉一睜,就成了。”
    老鍾衝我說道。
    老鍾說話,一貫的雲山霧罩,讓人聽不明白。
    我在心裏正犯著嘀咕呢,老鍾突然衝著我喊了句:
    “閉上眼!”
    老鍾,就站在我身邊。冷不丁讓他衝著我一聲吆喝,我毫不心理準備,下意識地跟著閉上了眼睛。
    感覺中,老鍾像是把我用力推了一把。我踉蹌著,再睜開眼時,就發覺哪裏不對勁了。
    在我眼前,能看見天花板上的吸頂燈。
    燈光柔和,照著病床,和病床上的我。
    眼角的餘光,能看見豎在床邊的輸液架。上麵還掛著輸液瓶,細細的輸液管裏滴注著葡萄糖營養液。
    我的嘴裏,咬著什麽東西,把我整張嘴撐得滿滿的。
    塑料管子?
    我伸手去拿。手臂酸軟無力,根本不聽使喚。
    老鍾呢?
    我轉著頭想要找到老鍾,卻聽見監護儀突然響起嘟嘟的報警聲。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衝進病房的護士一邊讀著監控儀上的數據,一邊衝著房門外大聲喊道:
    “醒了!醒了!快找醫生來!”
    誰醒了,我嗎?
    我掙紮著轉過頭,瞥見房門外,老鍾的背影已經離開了。
    你這是,把我怎麽了,塞進那個健身教練的身體裏了?
    可是,你都不交代幾句,就這麽走了嗎?
    要不給我個用戶手冊什麽的,讓我學習一下禁忌事項也行啊。
    老鍾!
    我能感覺到喉嚨在抽動,發出一陣陣呼嚕呼嚕的聲音。但是我喊不出聲音。
    聽到那個護士的喊聲,醫生也急急忙忙地衝進病房。拿著聽診器按在我的胸口上聽著。
    聽診器冰涼,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我看著忙碌在眼前的醫生護士,感覺到一陣眩暈。
    這種眩暈,正常嗎?
    老鍾說健身教練曾被人打出腦血腫。
    是不是腦力裏麵的腫塊還沒取出來,造成現在的眩暈。
    除了眩暈,還有虛脫。就好像,這具身體跟身體裏麵的我,還是分離的。我想要驅動身體伸手抬腳,可是身體卻拒絕服從我的意誌,讓我感覺到很無力。
    對了,我忘記了。這具身體本來就不屬於我。
    我,擁有意識正在思考的這個“我”,是剛剛被老鍾塞進這具身體裏的。
    所以,眩暈,又或者虛脫,這些感覺都是正常的。
    這就像,新買身衣服買雙鞋,第一次穿在身上,還會覺得太緊繃,又或者太鬆垮,需要穿幾天適應了才會變得合身。
    趕上做工差一點的,磨爛腳跟磨出血也說不定。
    我用力眨動著眼睛,看著忙碌在身邊的醫生和護士。
    醫生顯得很吃驚。
    對於這個病人,他早就放棄治療了。
    開顱手術有風險,而且並不能保證病人能夠蘇醒。所以保守治療,就是維持病人像是一棵植物的狀態。
    反正,有人給支付醫藥費。
    病人不出意外,醫院還有收入,何樂而不為。
    病人,病人當然不會有任何意見。
    你什麽時候見過你養在花盆裏的天竺葵,開口告訴你想吃紅燒肉。
    植物人,就跟養在花盆裏的植物一樣。無所思無所想,更不會開口提出任何要求。
    醫生把他那張臉湊到我的麵前,問我能不能聽見他說話,知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當然。
    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但是我就不告訴你!
    除了我,除了老鍾。沒人知道這個健身教練的身體裏,其實住進了一個並不是健身教練的家夥。
    在醫生和護士看來,就是健身教練經過長時間的精心護理之後,奇跡般地蘇醒了。
    搞不好,他們還會通知媒體記者,大肆宣傳一番。
    我,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實情。
    你覺得,我要是說出實情,他們會相信嗎?
    一個沒了身體的魂魄,住進了一個沒了魂魄的身體。
    借屍還魂,隻能用來編故事。你要是讓這件事真的發生了,是會嚇死人的。
    就算那些醫生見多識廣膽子大,沒被我嚇瘋。我也不想剛剛走下病床,就被送進瘋人院。
    病房外,上了年紀的護士長走進來,跟醫生說道:
    “主任明天會來看這個患者,會商一個康複計劃。如果患者康複情況良好,可能會把這件事見報。畢竟,這樣的病例很少見。”
    我就知道。
    我看著護士長,目光顯得有些呆滯。
    不是我想呆滯。是,我還不能很好地使用這個新身體。
    “你們兩個。”
    護士長衝著兩個病房護士說道:
    “給病人擦擦身體,換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再把房間收拾一下。”
    兩個護士相互看了一眼,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