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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你剩下的就隻有憤怒。不會再有憐憫，不再有溫情了。”
    清冷的光中，突然傳出聲音。
    我以為，我替你溫暖了雙腳。而你不感恩，不道謝，就默默接受了呢。
    不過你不用謝我。既然怒火並不能讓我成就什麽，那就讓它烤熱岩石，溫暖你的雙腳好了。
    我想道，感覺到一陣倦怠。
    我知道，沒有了憤怒的支撐，那個無比重要的“我”，很可能真的就無從存在了。
    聲音再次響起來：
    “它溫暖了我的雙腳，不就是一項成就嗎。並不是每一個成就，都要讓天地動容，河山變色的。”
    總之，你喜歡就好。
    我想著，我甚至無力再去看一眼那個閃動著的，清冷的光。
    “你是怎麽了。”
    聲音問道：
    “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我很想反問一句：你是瞎了嗎？看不見我連最後的一點點元神，都快守不住了。
    但就算我逞了口舌之快，又能怎樣？
    何況，那隻是個女孩子。
    撒嬌賣萌，從來都是女孩子最喜歡做的事。尤其是當她們感受到關懷，感受到被嗬護的時候。
    所以，她很可能忽略了我已經奄奄一息，一門心思沉浸在自己蠢萌蠢萌的情懷裏，不能自拔呢。
    而且就算她能看出什麽，也未必有辦法幫我。
    “喔，原來你是感覺自己被困住了。”
    聲音帶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但對於我來說，這種腔調讓我的牙根有些發癢。
    我應該說點什麽嗎？
    感謝你，看出了事情的本質，並且再一次提醒了我，正身處在無法解脫的困境當中。
    而其實，我不隻是身處困境，還快要死了。
    大多數人，都會有一個願望，就是在自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能有個人陪伴在身邊。
    因為我們生來孤獨，卻偏偏又害怕孤獨。更害怕獨自一個人，踏上那條前途杳杳的不歸路。
    所以人們都希望自己在要死的時候，能有人陪著他，陪他說話，寬慰他。又或者僅僅是拉著他的手，讓他感覺到踏實。
    這個，叫臨終關懷。
    我現在就已經處在臨終的階段了。徹徹底底的臨終，灰飛煙滅。
    我現在也剛好有一個人陪在身邊，跟我東一頭西一頭地說個沒完。
    但我不想讓她來陪伴。
    我不要一個蠢萌蠢萌的姑娘，一個讓我牙根一陣陣發癢的女孩子，在我快死的時候還來煩我。
    我剛剛安撫了自己，讓自己能夠坦然麵對這一切。我的無能，我的離開。讓我不必在憤恨，不必在介懷。
    可是偏偏就有這樣一個人，勾起我的心事，讓我恨不得能夠重拾憤怒讓我
    “你是想打我嗎？”
    聲音問。
    不。
    我否定了自己。
    雖然我恨得牙根直癢癢，但我也不能衝著一個女孩子動手。
    “你這個人，還真挺有意思的。”
    聲音響起來，接著說道：
    “你覺得，你為我所做的事情，算不上什麽成就。但其實，我們每個人做出的努力，都能夠改變我們的世界。”
    我不想再搭理她。在我的這個“我”，行將離開之際，我想安靜。
    我想安安靜靜地離開，心靜神寧，沒有歡喜、沒有悲憂。
    可是閃動在清冷光影中的女孩子，並不想放過我。見我不搭理她，於是執拗地堅持道：
    “你快起來睜眼看哪！”
    你還真是，神煩！
    我沒有身體四肢，哪來的眼睛？我被封固在堅硬岩石當中，又怎麽能爬起來？
    我帶著怒不可遏看出去，卻瞬間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當初那團光，從遙遠的熔岩湖麵盡頭出現時，我就已經感受到了。
    那不是用看的，因為我沒有眼睛。但那個過程，跟用眼睛看並沒有太大差別。所有的景象，都會浮現出來，讓你感受到。
    剛剛，我隻是不想再把我僅有的一點時間，浪費在一個蠢萌到讓你想發瘋的女孩子身上。
    可是她一再堅持。讓我有一種無法忍受的焦躁。
    當我再去看到時，眼前的景象已經為之大變。
    黑黝黝、冰冷堅硬的熔岩湖麵上，泛起了蒸騰的熱氣。蒸騰的熱氣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不用仔細分辨，就能看得到。
    上升的熱氣，凝聚在熔岩湖的天空，慢慢匯聚成雲。
    大朵大朵的雲，匯聚在熔岩湖的上麵。緊接著，有雨滴從天空中落下。
    飄落的雨滴，落在堅硬的岩石上，啪地一聲破裂開來。濺落的細小水珠隨即就被幹燥的岩石吸收，甚至沒留下半點痕跡。
    更多的雨滴飄落雲端，落在熔岩湖麵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黑黢黢的熔岩，被雨水浸潤，閃現出溫潤的光澤。
    那一刻我看得瞠目結舌。
    好吧，我承認，我做出的努力，換來了一些成就。讓熔岩湖升騰出蒸汽，化成雲，化成雨。
    可是然後呢，又能怎樣？
    大雨過後的熔岩湖麵，突然之間就變得不一樣了。像是顏色發生了變化。
    黑黝黝的岩石表麵，多出了綠色。
    是綠色。
    萌發的植物種子，冒出綠芽，從嶙峋的石縫中挺立出來。
    纖細的莖杆脆生生的，頂著兩片綠色的子葉。孱弱的樣子，像是一陣風，都能把它折斷。可是真的有微風拂過時，它們卻生長得格外蓬勃起來。
    展露的葉片綠盈盈的，匯聚成綠色的海洋。
    不對，是大草原。
    原本黑沉沉透著冷峻的熔岩湖，不見了。變成了生機勃發的草原。大草原，一望無際。綠色的青草間，綻放出各種顏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這個景象，這個景象我明明在什麽地方見過。這片大草原。
    “你現在明白了嗎？”
    閃動的身影向我問道。
    明白什麽？
    我看著清冷的光影。
    明白熔岩湖也能變成大草原嗎？
    這沒什麽稀奇的不是嗎。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是一直如此嗎。
    很顯然，我所領悟的，並不是那道身影所希望的。
    我能感受到她的失望，甚至還帶出“你真是笨得可以”的哀歎。
    我承認我資質魯鈍，不具備知天理通道法的大智慧，更缺少發揮急智小聰明。
    那就請你，不吝賜教指點迷津吧。
    “你用來給我暖腳的，是你的怒火。”
    聲音說道：
    “但對我來說，卻是關懷和友愛。”
    是。我承認這麽說並沒有錯。
    “你織結憤怒，鼓脹焚天滅地的怒火，卻並不能讓你從困境中擺脫出來。”
    聲音又說道：
    “你知道原因嗎？”
    原因？可能我的火不夠大吧。
    我想要焚天滅地，可是我終究沒那個本事做到焚天滅地。
    聲音說道：
    “你當然不能夠。就連九天神佛，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能焚天滅地。”
    聲音換了一種腔調，又說道：
    “當你織結的憤怒，並沒有讓你擺脫困境時，你原本可以換個方式再試試的。”
    我看著那道身影。
    我承認她說得有道理。當一條路明顯走不通的時候，我們是應該做出不同的嚐試。而不是非要頭撞南牆，卻依然不願回頭。
    問題是，要怎麽嚐試。
    跟這些冰冷的石頭擺事實講道理，對它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它們也得能聽得懂啊。
    它們，隻是石頭！
    “真搞不懂，你是木頭腦袋，還是石頭腦袋。”
    聲音喃喃自語道，帶著徹底的絕望。接著又說道：
    “快點起來吧，別躺在那裏自怨自艾裝可憐了。那麽大的人，就不嫌丟人？”
    你這是什麽話？
    我當時就火了，蹭地站起身。
    我要是能起來，還會在這裏躺著挺屍？我特麽是被那個大家夥一錘子一錘子砸進去的！
    但是。
    我一下子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