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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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花水月百花語!
    我變化了模樣、穿上了粗布衣裳,在這紅杉村住了幾年,對外頭說自己是自小患病的孤兒來此地討生活,因為生病導致我的眼睛變成了白色,時不時的還會疼痛呢。紅杉村村民們甚是善良和藹,很快就接受了我,也同意我住在徐文家的院子裏。
    慢慢的,我也知道了一些關於徐文的情況。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徐文被強行帶走後家中隻留下一個年邁的老父親,不久後也因無人照料而病死。這一家子呀,算是完了。村裏人每每說到前幾年的戰爭,都紛紛歎氣。
    所以,自己的父親和自己都是因為戰爭而死去,他才如此憎恨戰爭,寧願當逃兵也不願手染鮮血嗎?
    徐文的事情漸漸的在腦海中淡忘,我也慢慢適應了這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鄉村生活。這一天,村裏來了個小姑娘,說是徐文母親家那邊的親戚,叫謝娘的,還帶個小孩子,說是她弟弟。這年家裏鬧了災,死了個精光,來紅杉村投奔徐文一家、圖個活路。不想徐文一家早就在幾年前就死絕了,如今屋子裏隻住著一個外來人,來了好幾年了。
    人雖死,屋子和土地還在。再說了這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我隻是暫時居住罷了,故引了謝娘和她弟弟進來。謝娘看上去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圓臉杏眼,結實的身體帶一雙很有氣力的手,一看就知道是勞作的好手,衣服破爛不堪但是還算幹淨。她弟弟叫謝林,今年才四歲,全靠謝娘帶著,不然這麽小的孩子怕是早就沒命了。
    和謝娘住一起後,生活明顯多了些顏色。我把主屋騰出來給謝娘,她帶她弟弟睡,我住別間。清晨總有謝娘燒早飯、哄她弟弟起床然後喚我吃早飯的聲音,午間有蟬鳴和大人小孩的嬉笑聲,到了晚間總有謝娘和村子裏七大姑八大姨的嘮嗑聲,臨睡了又聽得謝林的哭鬧和謝娘的安撫。仿佛有一個東西猛的掉入了一潭死水中,咕咚一聲隨後泛起漣漪、就再也停不下來似的,我的生活也如此,猛地來了謝娘這麽一個女子濺我一身的水花。
    平時我們交流不多,多是因為我比較沉悶、實則是不知道如何交流。在我不知多少年的歲月中,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這樣一個什麽都被打亂的措手不及的經曆。
    既然住在一起,就要為生活做出努力。我依著村子裏的傳統,謝娘主內我主外,她洗衣做飯、灑掃縫補,我跟著村裏的男子耕田種地。住在紅杉村的這幾年,我已經學會了偽裝自己,讓我的外表和生活方式都如普通人類男子一般。沒有了戰爭,也沒有災禍,在這天山腳下討個活路、糊個口還是沒有問題的,日子雖然清苦平淡,可我總覺得多了幾分真實。謝娘和謝林讓我覺得不管是雪妖還是人,都在時間真真切切的存在過,生活原來如此近在眼前。
    這樣過了幾年,謝林該去學堂念書了。而謝娘已年過二十,雖做了老姑娘,好在她平時吃苦耐勞、勞作縫補無一不會,人又生的不錯,脾性也和善,在紅杉村村長的主持下聘給了同村的王麻子。這王麻子生的醜些,人到也不錯,答應謝娘會供她弟弟讀書。自嫁過去,兩個人勤勤懇懇,日子也過的風生水起。
    謝娘出閣那日,我一個人在屋子裏悵然,心少了一塊、永遠填不回來了。我們朝夕相處那麽久,身邊人都希望我們能成,我和謝娘也不是無意。可我知道,我是雪妖,她是人,我們沒有結果。
    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王麻子再心寬,謝娘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屬於娘家人,不可能一輩子靠著夫家生活。所以謝林還是和我一起住在徐文的老宅子裏,每日讀書、到了飯店謝娘會給我和謝林送飯。日日如此,轉眼間謝林也是十五六歲的青年小子了。而我也在不知不覺間在紅杉村這個地方住了十五六年,想來邊塞雪山我的屋子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吧。
    謝娘老了,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謝林也大了,不想再麻煩姐姐,去了隔壁鎮上做生意。
    兜兜轉轉,到頭來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經曆了快樂後,就再也不想再次回到痛苦中了,謝娘的離開和老去,謝林的長大和離開,都讓我感覺心口悶悶的。從清晨到傍晚,聽不到吵吵鬧鬧的聲音也見不到進進出出的身影,我開始懷念,懷念他們曾經帶給我的所有熱鬧,開始自責,自責沒有在在一起的時候給他們更多的陪伴和關心。我開始懂了,懂得當初在火光中喝著烈酒苦笑著的那個男人訴說的情和所謂的冷暖。
    流年寂寞,有緣遇見,感謝對方陪自己風雪一程。
    所謂情,實為牽掛。徐文牽掛老父親,自己牽掛謝娘,牽掛的人、被牽掛的人有千千萬萬,原因不盡相同,可牽掛的心情卻都是一樣的。人來一世,總會被那麽些人打動心弦,會因為他放下防備、接受新的事物、改變自己的生活。當所有的慣例都被那麽一個人打破、當所有的事情都不自覺的想要和他一起,生怕這個世界對他太殘忍、希望所有的苦難都可以自己一個人來背負,感覺丟失了原來的自己換來了和他一起的那個我。情為何?來一程卻念一生。
    所謂冷暖,不是我以為的冰雪寒、體會不到溫度,而是內心的喜怒哀樂。歡喜為暖、快樂亦為暖;憤怒為冷,悲傷亦為冷。擾亂人的,從來都不是冰雪的冷和太陽的暖,而是所有心情帶給我的情緒變動,你的喜怒哀樂都被另外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一顰一笑給牽動了。你會苦惱、鬱悶,不明白自己為何不為自己而活,可你發現,你牽掛的人快樂了、你會更加快樂,你牽掛的人悲傷、你會更加悲傷。
    我用了十幾年的時光,在紅杉村明白了徐文,明白了什麽是情、何為冷暖。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憶著當初徐文逃跑、火光中飲酒的訴說,我似乎懂得了他的心情,明白了為何要當逃兵、知曉了說起老父親時的淚流滿麵。正是因為他內心有情,才會在想起老父親時如此流淚;正是因為懂得冷暖,才會拒絕做侵略的屠刀;寧願背負逃兵的罵名和死於刀下的風險,也要在那個雪夜逃入雪山深處,也要在撤兵後回去家鄉。
    我不停的變幻著相貌、使自己看起來是一個正常的人類。謝娘的孩子都嫁娶了,她也最終歸於一抔黃土,可我腦子裏總是她十七八歲牽著謝林剛來到紅杉村時的樣子。
    她走當天,我悄悄的從村子離開,向著邊塞雪山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