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生如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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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雨燃蕭明徹!
    天上月光靜照,院裏風動樹梢。
    這會兒情緒平複了些,沈雨燃又覺得餓了,起身回廚房裏舀了一小碗雞湯,捧著碗坐在廊下喝著。
    燉了好幾個時辰的老母雞湯,隻灑了點鹽便鮮美得很。
    蕭明徹等著她喝過了,接了她的空碗放在一旁。
    兩人從前議論過幾次段清瀾,蕭明徹明白,沈雨燃在段清瀾身上寄托一些複雜的情緒。
    沈雨燃性子清冷,但蕭明徹很清楚,她是個心軟的人,哪怕段清瀾跟她毫無關係,她對段清瀾也多有同情。
    他緩緩道“當初她死的時候,我未覺出什麽,如今也盼著她能活著。”
    “盼她活著給你做證?”
    蕭明徹的眼底霎時泛起些苦澀。
    有些話,旁人幫他說出來,比他自己說出來要好得多。
    失去沈雨燃那幾十年的日子,怎麽都不該從他口中說出。
    “人死不能複生,希望她下一世能過得好些。”沈雨燃說完,淡聲道,“你還是把你的故事講完。”
    “後麵的日子,沒什麽可說。”
    “你說,你是孤獨終老?東宮那麽多嬪妃,有她們陪著你,宮裏豈不熱鬧?”
    蕭明徹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他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我登基後並沒有大封後宮,你從前認識的那些女人,都被我盡數遣散。皇宮裏空蕩蕩的,怎麽不是孤獨終老?”
    遣散了?
    沒等沈雨燃言語,蕭明徹看著她繼續道“我登基時,隻冊封了一位皇後。”
    “嶽良娣?”
    前世東宮裏那位嶽良娣出身世家,才貌雙全,性情溫婉。
    蕭明徹重回東宮的時候,帝後力主她為太子妃,最終沒拗過蕭明徹,立沈雨燃為太子妃。
    皇後顧念嶽小姐對蕭明徹癡心一片,堅持將她送進東宮,封為良娣。
    蕭明徹輕笑著反問“你覺得呢?”
    應該不是。
    在沈雨燃的記憶裏,蕭明徹在東宮時沒臨幸過嶽良娣。
    那會是誰?
    “我冊封的皇後是你。”
    沈雨燃眸光動了動,沒有說話。
    “你不信?”
    “我……沒有不信。”沈雨燃輕哼了一聲,她亦是極敏銳的人,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這樣,段清瀾不會那樣偏執地想跟在你身邊。”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
    她上輩子跟隨蕭明徹三年,的確被封為了太子妃,可日子過得並不舒坦,下場更是淒涼,段清瀾明知如此,為何執意跟在蕭明徹身邊。
    現在她明白了。
    段清瀾不是奔著太子妃的位置去的,她想做蕭明徹的皇後,做蕭明徹唯一的皇後。
    誘惑的確很大,令她心甘情願在妓館裏當牛做馬。
    “你登基之後,後宮裏沒有女人?”沈雨燃好奇地問。
    “嗯。”
    “沒有皇子?”
    “嗯,我一個人在宮中住著,直到我死。”
    “怎麽可能?那你……那誰來承繼你的江山?難道傳給了梁王之子?”
    “我傳給了身上流著蕭氏和沈氏血脈的孩子。”
    蕭氏和沈氏的孩子?
    沈雨燃蹙眉,忽而想起了兩個人“是沈硯和榮安?”
    蕭明徹見她詫異地模樣,默然頷首。
    “前世我與沈硯並不相熟,但我記得他官運亨通,還娶了一位相爺的女兒。”
    是哪一家的姑娘,沈雨燃記不清楚了。
    他緩聲道“前世他們倆相識得很晚。”
    “多晚?”
    “沈硯的妻子在生子時難產而亡,留下了一個孩子,孩子的身體很孱弱,我允他帶孩子來太醫院問診。來來回回地,他就遇到了榮安。”
    跟這一世一樣一見傾心了?
    “公主不是定了親嗎?”
    “你知道的,她不喜歡成國公世子,一直拖延婚期沒有出嫁,世子也沒閑著,小妾納了好幾房。等到我登基之後,索性取消了這門婚事。”
    蕭明徹飽嚐婚事之苦,不會逼迫自己的妹妹受同樣的苦。
    蕭妙瑾貴為長公主,是她的妹妹,憑什麽要委曲求全嫁給不喜歡的男人?
    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終身不嫁也沒什麽。
    後來,是蕭妙瑾到他跟前,說她與沈硯兩情相悅,請他促成。
    沈硯是他看重的朝臣,又擔著一個“沈”字,他自無不允的道理,替兩人熱熱鬧鬧地辦了婚事。
    他們倆成親一年後,生下了一子。
    這孩子身上流著蕭氏的皇族血脈,又有沈氏的血脈,蕭明徹覺得命中注定,將孩子過繼到了自己名下,取名蕭承思,仍叫沈硯和蕭妙瑾養著。
    朝堂之上當然有人進諫反對,甚至連蕭妙瑾都勸他,斯人已逝,再納嬪妃,生下皇子承繼江山,方是正理。
    但蕭明徹心意已決,以鐵腕手段打壓住反對的聲音,他皇權穩固,根本無人能忤逆他。
    四海安穩,朝堂穩固,百姓安居樂業。
    蕭承思開蒙之後,每日都到禦書房讀書,陪他說說話。
    偌大的皇宮空曠但安靜。
    他在皇宮裏建了一座佛堂,僧侶晝夜不停地念誦經文,超度逝去的靈魂。
    他亦如苦行僧一般活著。
    大限將至的時候,蕭明徹躺在榻上,聽著陣陣梵音,回想起跟沈雨燃從前在陋巷中相濡以沫的日子,然後閉上了眼睛。
    卻沒想到,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重新站在了當年那間破屋前。
    還是那間破屋,卻又不一樣。
    他活著,沈雨燃也活著。
    “還有什麽想知道的?”蕭明徹收回思緒,將方才的情緒強壓了下去。
    沈雨燃輕輕晃了晃下巴。
    今夜知道的事情太多,她的腦子已經亂了。
    “怕是要到醜時了,我該回屋了。”
    沈雨燃想起身,卻發覺坐了太久,腿腳都發麻了。
    蕭明徹直接跳到了院子裏,起身將她抱了起來,徑直回屋去。
    先前她本就是從被窩裏爬出來的,被褥都還散在榻上。
    蕭明徹將她放到榻上,並未立即離開,站在榻邊看著她。
    “你還有什麽話?”
    “前世是我欠你太多,但今晚說了這麽多,你也知道其中有許多誤會,你我之間……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怎麽回答有分別嗎?”沈雨燃沒有看他,低著頭拉扯著被子,“有沒有前世的記憶,你還是你,蕭明徹。”
    他想要她,無論她怎麽想,他都不會放她離開。
    更何況是擁有兩世記憶的他。
    他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殺光了自己的兄弟,除去一切的絆腳石,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蕭明徹沒有否認,隻是眸色愈深。
    “那你……還是你嗎?”
    如果她是前世的沈雨燃,她不該放棄他才對。
    沈雨燃下意識地捏緊了被子。
    想著前世的殊途,想著兩人之間橫亙的深淵,她的心口亦有些作痛。
    “是我,但……”
    是字尚未出口,蕭明徹已俯身而來,抱著她的肩膀將她摁在了榻上。